【原创文】Ceceri Forest

二楼自占

前排提示，本作内容较为致郁。

　　“第六次世界大战，——或者说是末日之战，给我们整个人类文明的历史进程造成了无比深远的影响，”
　　“在公元1887年6月4日，大洋国的第五发——也是最后一发裂变炸弹，于东亚国的广州——这片曾经如此壮丽的城市上触地爆炸，并用致命的辐射将她变成了一片五年之内无法涉足的死亡禁地之后所过去的两百多年中，它无时不刻地提醒着我们：我们人类的道德与情操，远未高尚到足以掌握我们所能拥有的这来自原子的强大力量的程度，也远未高尚到足以完美地运用它的程度。”
　　“而力量本身这个潘多拉魔盒，即使处于再严密的防范之中，也无法保证它没有被打开的可能。”
　　“在这场战争之后，我们也认识到了另一个事实：那些我们本以为可以永远流传下去的先贤们的伟大著作，在这隐藏于人类内心中的兽性面前，又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于是，就在八年前的今天，我们这些来自科学界各个领域的精英们于此——三国航空航天联合体之中团结一体，”
　　“为妥善地保管我们整个人类文明的知识与文化艺术付出了自己无数的心血。”
　　“但我们知道，我们这两千九百多个日夜的呕心沥血都是值得的。”
　　“因为就在十二个小时之后，我们这八年来智慧与心血的结晶——‘火种’号便将踏上她的漫漫旅途。”
　　“今天，就在这里，我们同我们的先祖们一样，继续向未知探求，不断进取以弥补自身知识的不足；”
　　“今天，就在这里，在共同的信念的带领之下，我们将为我们的文明的未来保留知识的火种，”
　　“并终将开创一个属于我们的光明未来。”

　　JamesMonroe很快便用他那特有的浑厚庄严的语气念完了他为这场盛大的新闻发布会所写的序言。伴随着那如雷鸣般的掌声，他顿时感到自己这八年来的辛苦没白费。
　　作为整个“火种”人类知识保存项目的发起人——同时也是这个耗费了大洋国纳税人数百亿镑项目的总设计师，他为准备这场新闻发布会可是花费了不少精力。这一点可以从文笔不佳他自两个月前便构思起了演讲稿，并将它删删改改数十次这一点轻易看出。
　　现在，JamesMonroe，或者说是Dr.Monroe，在全体听众：十三位在这离发射不到十二个小时的关键时刻勉强抽出身来的航空航天联合体高层负责人、二百七十六位来自不同国家，但现在共处一室的研究人员、七十九位来自三个国家各大电视台，千里迢迢赶来此处见证这“历史性”时刻的记者(还有来自其他媒体，近五倍于这个数量的记者堵在大厅门口。)、二十一名来自大洋国各个部门的官员(比起前面的那十三位技术官僚，这些大腹便便的官员看起来更像是来发号施令的。)面前，清了清嗓子，有条不紊地拿起了第二张演讲稿，继续用他那特有的语气念了起来。
　　在开口之前，他先用他的目光侥有兴致地扫视了自己正前方那些拿着“长枪短炮”对着自己，生怕错过了一点儿细节的记者一遍。他们大多都戴着形形色色的视讯眼镜，这是处于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最显著的象征。

　　“这个伟大项目的灵感，源自我高中时对于人类数次惨烈战争的深刻反思。"
　　“在这些战争之中，我发现了一个客观事实：无论我们对战争的野蛮本质有着多么清醒的认识，我们都无法避免战争的发生。”
　　“所谓战争，即是国与国之间有组织的长期冲突。”
　　“而从本质上来说，战争就是两个或更多个国家之间的一场零和博弈，”
　　“在这之中双方的利益诉求是必然相互冲突的，且完全不存在合作——即和平的可能性。”
　　“换句话来说，在一场参与国家数量为两个的战争中，一方的全面胜利必然将建立于另一方的彻底战败之上，”
　　“而这两个战争参与国在这场博弈中的所得利益大小完全相等，其和为零。”

　　演讲进行到这里时，站在会议厅正前方插满了话筒的演讲台后的JamesMonroe将自己手中那承载着密密麻麻文字的白色厚稿纸向下一撇，用略带鄙夷的眼神打量起了前方那些正焦急地等待自己继续发言的记者。
　　比起在念自己认真写的前言时的那份激动与自豪，在念这一段文字时，James的语气中明显透露出了一丝不满。
　　同绝大部分来自大洋国精英阶层的管理者一样，James对处于社会中下层的那些为这个社会创造不了多少产能，却整日对他们这些精英的所作所为指指点点的小人物没有多大好感。而在他那对知识不断探求的六十七年的人生之中，这种“没有好感”也随着他对民众集智在处理问题方面的效率低下的认识的愈加深刻而愈加强烈起来。
　　而就在刚才，那段“为使广大大洋国纳税人在视讯眼镜后稍作思考就能理解"，而不得不在一位大洋国高层官员的要求下临时加入与删改的发言，则实在使这个提倡思想自由的老年学者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满之情，更对这些充满了官僚主义气息的发号施令无比厌恶。

　　这也让他想起了九年前，他身为大洋国科学院院士，却不得不为使这利在千秋的“火种”项目被提上议程，而向那些目光短浅的议员与政府官员卑躬屈膝的辛酸往事。
　　这更让他想起了在这八年的艰苦岁月中，他是怎样力排众议，于万难之中为“火种”项目争取数以百亿镑计经费的艰难往事。
　　而到了八年后的今天，当年的艰难时世早已不在，而他，却要为这可能成为人类文明没于黑暗之中后唯一的知识的“火种”，再次屈膝于将要毁灭前者的官僚集团之下。
　　但他最终还是在短短半分钟的沉默后重新开始了发言。他的语气已不再激昂，但却多了一种饱经风霜的睿智老年人特有的沉稳。
　　他最终还是在行动上选择了向强权低头。
　　但他的思想没有。

　　“尽管处于高中时代的我，无论是从阅历深度还是思想高度方面，与成年人相比，都显得太过天真与幼稚，”
　　“但这个灵感还是被我保留了下来，并最终在我于学术方面取得丰厚的成果后被我付诸实施。”
　　他，JamesMonroe，缓缓地念完了第二张发言稿，并从容不迫地拿起了第三张同样印满了大洋文的发言稿。尽管在行动上为人所左右，但至少在思想上，他仍是自由的。接下来他所要讲述的，便是他八年来的全部心血——“火种”号本身。
　　“我们必须知道，有些事物比我们自身更加伟大，更加长久。”
　　“当我们人类文明处于无边黑暗中时，如果有一束照亮前路的文明之光，一个可以引燃人类文明生生不息之火的火种。”
　　“那我们处于动荡飘摇之中的人类文明，便可以在舔舐自身伤口后，重新繁荣起来。”
　　“这意味着这承载文明之光的火种，必须要在这浩瀚宇宙中保存足够长的时间。而如何安全且妥善保存它们，对我们来说则是一个解决难度不亚于证实黎曼猜想的难题。”
　　“但我们知道，于此团结一致，勠力同心的我们解决起这个问题，绝不会比十一年前那位发现了质数分布奥秘的天才解决后者更加困难。”
　　“在信息保存的时间问题上，我定下了最低的标准——也是死命令：以硅材料为储存介质的信息，必须能在太空中的严苛环境下保存至少一千年，而以金属为介质的信息所应保存的时间则比前者多得多——一千万年。”

　　“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找到一种稳定到足以在极寒且充满致命宇宙射线的深空中，于日地拉格朗日L2点——保留“火种”的预定位置，存放一千年仍可被正常读出的储存器。”
　　“我们发现，目前十分普及的甚高密度固态电子储存芯片阵列，最多只能在-70~120℃的环境下稳定储存信息三百至五百年左右，再长就无法读出了，而这尚不及最低标准的二分之一。”
　　“但很幸运的是，我们最终做到了这一切，甚至超额完成了它。我们在现今的SSD上倾注了大量心血，在它原有的基础上尽可能地榨出更高的稳定性。最终，我们使它们的可读时间延长到了两千年。”
　　念到这里，James忽然鼻子一酸：这八年来的全部辛酸与困苦，岂是一个冰冷且毫无感情色彩的“倾注大量心血”就能言出的？而这八年来的无数次卑躬屈膝与忍辱负重，又岂是一句“费尽心血”就能掩盖的了的？
　　但他仍将眼泪咽进肚子里，将即将成功前的喜悦展现在面前的记者与在视讯眼镜后收看这场新闻发布会的数十亿三国民众们。
　　“各位与会者们，再过不到十一个小时，我们的火种便要以整个人类的名义，飞向那浩瀚无垠的星空了。”
　　“终于又一次，人类将重新繁荣起来。”

前排

后排提示：本文内容中人类世界的时间线与森林的时间线是交替描写的，因此本文中可能会有大量似乎与本吧主题无关的内容。

　　这一刻，James最终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两行热泪从他那历经六十七年人情世故沧桑而早已爬上了一条条浅浅的核桃纹的的老脸上缓缓划过，并最终一滴滴地掉落在已被自己的手揉得皱成一团的发言稿上——他刚才发言时根本没有看它哪怕一眼。
　　他最终也没有向强权屈服。
　　一个自由的灵魂最终也没有向束缚他的强大引力屈服。
　　“所以，为了我们人类的繁荣，”
　　“我们人类的和平，”
　　“与我们人类的自由——这些永远也不该被丢弃，永远也不该被剥夺的可贵之物，”
　　“各位坐在这科学的殿堂之中，虽来自不同国家，但都为同一个信念而奋斗终身，思想永远不屈于强权的与会者们，”
　　“无论你们是东亚人、”
　　“欧亚人、”
　　“抑或是大洋人；”
　　“无论你们信奉唯物主义，”
　　“抑或是唯心主义；”
　　“更无论你们的年龄大小、”
　　“知识多寡，”
　　“我们终将团结一致。”
　　“而当我们勠力同心，共同面对万难之时，”
　　“即是高山之路化通途，曲折之路化坦途，”
　　“普天之下生灵共存之时！”
　　James那激昂庄严的语调再次回到了众人的耳边。也正是在这一刻，他找到了早已从他身上幻灭了整整四十年的那份年轻时的至诚的理想与热诚的信念。
　　他平视前方。他的眼神很清澈，很明亮，恰如照在隔着他头顶整整六层陶瓷质天花板上那轮方升的皓皓明月，更像是被前者镶上了一道银边的将散的濛濛晚霞。

PS：我到目前为止都是在更新序章，这部小说的序章我写了三万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