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是不在意被人说长道短的，可是，只有这点，她不愿意被人误会。
苏浣可以用计取胜，可苏浣不能做那战场屠夫。
最终的胜利注定要是战士们的骨血造就，但平民百姓就是国之根本，就是她心心念念遵从父亲遗训要守护的，她又怎么会本末倒置？
苏浣的脸色没什么变化，眼中却有一丝丝情绪快速闪过。她扭过头去，继续盯着城门口的情况，好半响，才低声道，“瘟疫是假的。”
瘟疫的确是假的。
昨日慕世子将香囊和书信送出，夜里以阿大为首的十名炽霆卫便避开守卫翻进了楚州城。找到苏浣以后，再照苏浣的计划将半夏调制的药粉下进楚州城内的各大水源。
这药粉只会让人周身红痒起疹，个别体质特殊者会有发热的情况。
而那几具故意让人发现却又马上被人抬走烧掉的满身流脓溃烂恶臭的[尸体]，是炽霆卫的人假扮的。
更有炽霆卫已经混入了闹事的百姓之中，推波助澜火上浇油，大肆传播谣言制造恐慌以最大化的挑起混乱。
半夏的药粉寻常医者本就很难分辨出来，而楚州四十年前瘟灾的恐惧又太过深入人心，以致于坐诊的医者们一看患者的症状便已经失了心神，再听“瘟疫”二字和不断增加的死者，哪里还能细细察觉出其中的不妥。
虽说楚州之乱是苏浣一手挑起，实际上还是四十年前人们心中遗留的恐惧作祟。
苏浣从不担心此事不成，她怕只怕那药粉效用出什么意外，毕竟怎么说也是下毒，吃水的除了城中大人，还有老人和小孩。
阿大说半夏信誓旦旦保证其实这药粉是一味服用后可强身健体的好东西，只不过药性略重，症状这吓人而已。
苏浣依然是忐忑不安的。
现今只盼着城门快开，即刻给他们服下祛红疹降高热的解药才好。
　　

正说着，城门口那边僵持的人群忽然躁动起来，似乎有人正在撞城门。
这股子蛮力定是她炽霆卫里的老四王猛。
城防军哪里会是他这头蛮牛的对手，打打不过，骂骂不听，王猛身着普通楚州百姓服装又让那城防军想砍都下不去手，眼见着硕大的城门就要给他生生撞开了。
这时，苏浣听见急促马蹄声从街道另一头传来，同时还有一声气流被急速破开的箭鸣声。
不好！
推着慕白往拐角里头藏了藏，再探出头来，发现来人下正是楚州府尹宁初语。
宁初语远远在马上便朝城门处射出一箭，毫无准头地钉在城门边上的立柱处。
他本意也不在射人，只要争取得一点时间，足够他赶到城门口便好。
翻身下马，他急促喘息，拎着弓箭的手都在哆嗦，几乎要站立不稳，一双阴骘的眸子却在人群中快速扫视着。
宁初语为人小心谨慎却又有些许刚愎自用，但深得孟相真传，为官清正廉洁也体恤百姓，在楚州为官几年也算造福一方，是以当地百姓对他还是颇有好感。
这不，百姓们看到来的是他们的父母官，一瞬间都安静了下来，王猛自然也老老实实退离城门重新混入了人群中。
“哎呀呀，看样子，你的计划要落空了。”慕白挥着小折扇，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苏浣盯着宁初语的神情看了半响，道，“不见得。”
　　

今天的

29.楚州城破（二）
不见得吗？慕白翻了个白眼望天。
民惧官乃是天性。暴乱什么的，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哪里真能扛得住官兵的连番镇压。
正想再反驳苏浣两句，城门那头的宁初语终于缓过气来开了口，“胆敢在此聚集闹事你们都不要命了？！”
这一开口，慕白不禁一愣。
他斜眼看一眼身前悠然静立的女子。
好嘛，这下是真完蛋了。
此时城中动乱民心不稳，安抚才是上策。这一上来就是要命不要命的质问，怕是反而正中了这女人的下怀。
　　

果然，那边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人高喊起来，“咱们就是为了要活命才闯的城门啊大人！”
“大人放我们出去吧！放我们出去找回仙谷的神仙啊大人!”
“大人啊让我们出去啊！ 我们不想死在这里啊！”
……
哭诉声此起彼伏，里头自然少不了炽霆卫的煽风点火，可更多的还是楚州百姓自己的心声。
城门口的哀嚎几乎要传入云霄，凄凄惨惨戚戚。立在墙角的苏浣脸色僵硬，只是紧盯着那边一声不吭。
慕白的视线从她胡乱盘在头顶的发髻掠过，停留在她攥在墙角泥砖上愈抓愈紧的手指处。
这是紧张？焦急？
还是……揪心？
想了想，慕白问道，“你说这宁初语为何不跟庆军交涉请半夏入城医治？又或者干脆直接向百姓说明这是庆军的圈套换取民众配合？”
好半晌，苏浣的手从墙上拿开，冷冷道，“因为他不敢，城中有瘟疫城外有神医，他怀疑半夏的存在本身就是庆军的另一个诡计，他不知道引半夏入城后会发生什么。又因为他自负，他认定了自己已经中了庆军的奸计，他怎么可能当着百姓的面承认自己的失误。宁初语聪明之极，却败在他太过看重【孟相之徒】的身份上，步步小心处处谨慎深怕一着不慎丢了他师傅孟奕辰的脸，却忘了物极必反之说。再怎么厉害的人，若是有了在意的东西，便是有了致命的软肋。”
最后几句话，苏浣声音低且轻，倒像是自言自语。
　　

慕白听着觉得很有些意思，便又问道，“那你呢？你这么厉害，你的软肋是什么？”
苏浣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凉凉，“我现在没有软肋，不过，即使将来有了，我也不会如宁初语这般任人拿捏。”
慕白看着这对灵秀的猫儿眼里透出来坚定的光，有点不能直视。
陆鸣溪啊陆鸣溪，你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不好整的？
这两人若是真成了，陆家怕是得改姓苏了。
他慕白是不是应该从现在开始就抱紧苏浣的大腿呢？
“以宁初语的才能平时管理楚州不出岔子自然是绰绰有余的，但他本就身体不好，以至于心智也不够坚定。只要给他连番的动乱打击，让他心力交瘁无法保持头脑清明——再不动声色间施予压力，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他都扛不住的。”苏浣望着城门，语气淡然。
　　

几句话的功夫，城门口的情况又有了变化，气氛越来越是剑拔弩张。
一方拼死要出去，一方宁死不开门。宁初语的脸色越来越差，浑身冷汗淋漓，他的心口咚咚咚地剧烈跳动着，耳边是人群中的绝望哀嚎夹杂着粗言鄙语的谩骂，脑子里面嗡嗡作响，视线模糊重影一片。
混乱中仿佛有人又开始撞击城门，还有谁抓住了他的衣角，随着那些人用力地拉扯他的身形摇晃不稳。
“大人大人！开开城门放我们出去吧，让回仙谷的神仙救救我儿子吧！！我儿子才三岁啊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没了啊大人！”
“大人放我们出去啊大人！若是孟丞相在也定不会看着我们去死的啊！”
“您不是孟丞相的高徒吗，倒是想办法救救我们啊！”
……
　　

　　……
师傅……
乍一听到孟丞相三个字，宁初语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啪的断掉了。
他恍惚的目光看向了楚州城西边。
翻过这座高山，继续一路往西，连赶上五日的路，就能到达衡水，他敬若神明的师傅就在那城中坐镇南遥。
可此刻，宁初语一眼看过去只见日暮西斜，残阳如血。
师傅啊师傅……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守住城门吧……
守住城门吧！
死！守！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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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一直锁定在宁初语身上的苏浣感受到他身上细微的变化，忽然大惊，身形一动就想往外冲，却被身后的慕白猛地一把拉住，“你干什么！”
“他动了杀机！他是认真的！他要杀人！！”苏浣使劲想挣开慕白的手。
“那又如何！”慕白喝道。
苏浣一愣。
那又……如何？
“他杀了人只会更激起民愤你正好如愿以偿！”慕白在手上加了把力道。
如愿……以偿……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苏浣甩手挣开慕白，转身冲向城门。
就在这时，城门处传来一声绝望尖叫刺破云霄。
宁初语手中的长剑剑身带血，脚下是刚刚拽着他不放的妇人和她怀中不足三岁的孩子。
已经气息全无。
“谁敢擅闯城门，这便是下场！！”
宁初语横剑在胸，本就削瘦不成形的脸已经扭曲如恶鬼。
或许，就在刚刚的一呼一吸之间，他便已经堕魔化鬼，不得超生。
　　

不仅仅是闯门的百姓，连一旁的防城军都惊呆了。
庆军一路打过来都不曾动过分毫的妇孺，竟然死在了自己的父母官手上。
“小豆他娘啊！！！！！”
不知是谁先声嘶力竭喊了一声，随即惊叫声，哭喊声，怒吼声如点开的爆竹瞬间炸开。
趁着人心大动，混在人群中的炽霆卫深知机不可失，纷纷叫嚣大吼，“***的！这狗官是想把咱们往***啊！兄弟们！为了自己的老婆孩子！杀了狗官冲出去啊！！”
“杀了狗官！”
“冲出去！”
……
军心动荡的防城军再拦不住激愤的民众，也再不怎么真心想去阻拦。
楚州城门终于被蛮横撞开。
苏浣在昏过去之前，最后看到的一幕便是楚州府城门向两边缓缓而开。大门外，庆军的朱雀描金大旗在楚河边上迎风猎猎，久候多时的陈素玄衣胄甲，率着四万先锋军一骑当先。
传说中天佑大陆最是固若金汤的天险之城楚州府——城破。
　　不……
这不是她的愿……并不是……
　　

因私事需外出两天，周三可能更不了文~实在对不住，今儿更粗长，3000+，
周三我尽量更，但周五一定有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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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心魔难除
　　庆军进城，陈素第一时间安排了半夏和尹迁子负责坐诊，带领随军的所有医者一起为楚州的百姓们分发“避瘟袪疫”的药丸。
虽然说纸包不住火，这“假瘟疫”破城一事迟早会曝光于天下，但这种时候依然还是要以安抚为主，顺势而为。
楚州府尹宁初语在庆军破城而入时自刎。
当时他一袭白衣染血，独立站在城头，万箭朝心面不改色，只是嘶扯着喉咙冲着陈素大吼，“告诉我！楚州城破于何人之手！我宁初语，败于何人之手！！”
从陈素口中听到了苏浣的名字后便近乎癲狂地仰天长笑，对着西方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随即手中剑横过脖颈，从城头坠下当场身亡。
连姚士年也不禁唏嘘，特意嘱咐着以府尹身份给他风光厚葬。
一来做给楚州百姓看，以显庆军大国风范，二则也是的确感念宁初语性子刚烈以身殉城也算难能可贵，值得敬重。
前前后后从头一日黄昏忙到这一日天亮，陈素是整夜不曾合眼。
待到城中相关事宜交接得差不多了，这才忽然想起来——苏浣呢？
　　

四处寻找后总算在城南逮到了跟苏浣一同在城内使计的阿大，急吼吼问道，“怎么不见苏浣！”
阿大目光闪烁，犹豫着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告诉这位陈副将，毕竟这人向来跟苏浣不对付，每次找她都没有好事。
平时也就罢了，可这个时候，苏浣她……
支吾了一会儿，阿大还是决定说不知道好了，一旁忽然有人搭腔，“苏浣在城外西郊的小树木。”
是慕白。
陈素皱眉不解，苏浣去那里做什么？
瞪了摇着扇子一脸轻挑的慕白一眼，正准备转身出城去找，却被慕白一把拉住，“子谦，今儿特殊，你就别惹苏浣了吧。”
陈素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我惹她做什么？”说罢甩开慕白，往城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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