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是什么呢?
是第二天的天空吗?是今晚的晚餐吗?是一万多年以后的事吗?
究竟是还没发生的事情是未来,还是预知不了的事情是未来。
我没有未来。
我希望自己不要有未来。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滂沱大雨,如飞鸿一般暴烈的雨水冲刷得坚硬的大地宛如泥盘子。似乎为了响应雨水的号召,让灾难的交响曲更加狂热,乌云密布在一起,红色的火焰在其中若隐若现,沉厚的雷鸣声由远及近。
普罗米修斯抬头呆呆望了一会儿雨景,偌大的象牙塔里只有他一个人,一本精致的小书摊在膝盖上,还停留在雷雨来临前的那一页。
背后传来陌生的脚步声,继而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巨墙一般挡住了象牙塔的入口。
男孩受惊似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慌忙收起书爬下椅子,低着头说道:“下雨了,不能玩太晚,我应该可以回家了……吧?”
语毕,普罗米修斯惴惴不安地抬眼看了“新神王”一眼。房内昏暗,他个头过于矮小,对方的脸直接藏在了阴影中。
那个巨人发出了如滚石粗暴划破火山岩的声音:“再待一会吧,等雨停。”
“我来陪你玩个游戏。”
一道闪电猛然炸起,照亮了克洛诺斯狰狞的脸庞。
“!”
原本安安静静憩息于树中等待暴风雨过去的特洛娃,瞬间被某种声音惊醒。
某种,书本掉落在地的声音。
特洛娃怔了一下,他定了定神,调动五感,顺着地底下延展千里的脉络,他看到了一幅画面。
一幅千万年来最让他胆战心惊的画面。
“什……!住、住手!普罗米修斯!!!”
特洛娃惊愕之下就是止不尽的暴怒与急切,他离开树身化作人形,顶着滂沱大雨要往神王殿冲去。
“轰——!”
突然,一道霹雳惊雷从高空直直落下,在特洛娃身前剧烈炸开,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和震耳的声响,特洛娃只觉大脑一阵轰鸣,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左臂疼得钻心入骨,整片皮肤都被烧烂了。
特洛娃趴在泥泞的土地上呆了一阵,忽然恍然大悟,然后忍不住嗤笑出声。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绿发白衣的男子缓慢站起身子,仰起英俊的脸庞,直视无尽的苍穹。
“你给了我无穷无尽的生命、所有生灵都畏惧的力量,
“交付我观测的使命,
“却不允许我介入这个世界!”
特洛娃怒视着傲慢的上天,墨玉一般的眼睛要燃烧一般。终于知晓自己存在的意义,却只觉得荒唐可笑,悲哀无比。
“一味地看着、记录、存档,这样的生命,无趣透了。”
“为什么这样的历史都要保留,为什么我就不能去改变?”
“让开!你们这些愚昧的存在,给我让开!!”
特洛娃不顾天雷的警告又上前了两步,这次上天不再怜悯,两道红色的闪电砸下,直接刺穿了树神的躯体,在狠命收回,拖走了树神的五脏六腑。
排山倒海的疼痛与力量的流失让特洛娃瘫倒在地,浓稠鲜红的血如小河一般流过身下的土地,在滂沱的雨中散发着上古神明的血腥味。
就连背后的本体也没能逃过天罚,因为擅自想破坏历史的狂妄,原本碧绿挺拔的树被烧毁了大半,不灭之火熊熊燃烧,一下一下,将特洛娃拖进了地狱。
【这个世上所有的一切,无论多么永恒,它都会死的。】
【特洛娃呢?】
【不知道。】
【这样啊……】
【我不希望特洛娃死。】
几乎全身都被摧毁了一遍。
痛楚并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前行的意志也从来没有这么坚定。
“哈、哈、呃!”
特洛娃喘着粗气,哪怕双腿被劈烂无法走路,哪怕骨头粉碎连头也很难抬起来,他还是要去。
去竭尽自己的生命与力量。
雷电一道一道毫不留情地劈下来,却也惊异于一向顺从的观测者的固执。害怕杀死树神的上天减轻了力道,却从另一方面更加严厉地惩治树神——摧毁他的心。
肮脏下流的画面不断涌入脑海,特洛娃闭紧被血水浸透的眼睛,心脏仿若被撕扯成了千百块。他从来没有这么撕心裂肺、这么无阻绝望的感觉。
他仍不断前行,尽管他的每一次移动都只有一厘米的卑微。
突然,闪电停止了,暴雨停止了,乌云散开了,灾难结束了。
特洛娃却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一切都结束了,太晚了,太迟了。
只有半具残破的躯体,特洛娃陷入了死亡一般的昏厥。
一阵风吹过,彩虹浮现在克里特岛的上空。远处的葡萄树架下,一名抱着破布娃娃的男孩缓缓走过。
特洛娃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一个温和脆弱的声音唤醒的。
一夜之间消瘦了许多的普罗米修斯,独自一人默默来到了特洛娃树下。精灵们怜悯,事先做了准备,让白云挡住了特洛娃树的创伤。
普罗米修斯凝望着特洛娃树,神色充满了悲伤。他轻轻呼唤道:“特洛娃。”
原本在沉眠中的特洛娃哗地一下睁开了眼,他费了很大的气力才平息住自己,感受到烈火般的疼痛在体内燃烧,特洛娃才明白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梦。
都是他该死的需要观测的内容。
现在,普罗米修斯就在外面。
而特洛娃,却不忍见他。
瘦弱的男孩孤零零地站了好久,始终没得到树神的应答。他微微张了张嘴,抬起脸来,蓝色的眼睛几乎要坠下泪来。
“特洛娃,你是不是……嫌我脏了?”
(真是个笨蛋。)
特洛娃深深地叹了口气,根本没有力气做障眼法,他勉强化作人形走了出来。
普罗米修斯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特洛娃……”
白衣的神明脸色惨白,脑袋缺了一半,全身上下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焦或者烂的,仔细一嗅似乎还能品尝到血腥味。
可特洛娃凝视普罗米修斯的目光依旧柔和,温柔的微笑在出现在那个只有半张的脸上。
特洛娃说:“对不起啊,普罗米修斯。”
“木乃伊树没有保护好你。”
“不……”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大滴大滴的,止不断的。
普罗米修斯错愕地注视特洛娃,不敢相信,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就如自己所预知的那样。
“特洛娃!”
普罗米修斯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地扑进树神的怀里,不断地抖着肩膀啜泣,为自己,也为特洛娃。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明明只说是……留下来看书……”
男孩泣不成声。
特洛娃抱着普罗米修斯,疲倦让他无法有更多的动作。
冰冷如玉的眼里,终于也凝出了珍珠。
对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活在这里啊。
活在未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