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 日常
　　炎热的夏日，水边总是欢腾的。
不知谁的脚丫踩在水里，激起一小片水花，惹得周遭欢笑连连。
奇拉美跳下河滩，白皙的手臂带起一片浪似的水珠，沾湿了岸边同龄人的衣襟和裙摆。她们也干脆跳进水里，河水朦胧了她们的身影。
“真是热闹啊。”岸边的金发女子笑着说。
少女们停止欢闹，惊喜道：“爱丽丝大人！”
随即她们又争先恐后，推着挤着爬上岸来，笑话笑话对方，再跑到爱丽丝身边。爱丽丝也不嫌弃她们身上的水珠和草尖的露水，与她们同坐在草地上。
“爱丽丝预言者最近有什么新预言吗？”
“大人很少来底格里斯河呢。”
“大人平时能见到祭司们吗？”
……
形形色色的问题，爱丽丝不厌其烦地给她们解答，也不在意问题有没有重复——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不知多久，她注意到正走过来的两人，微笑着冲他们点点头：“米瑞斯，谜终，祭祀快开始了吗？”
他们向这位预言者行礼。随之米瑞斯点点头：“是的，大人。您也该前往祭坛了。”
闻言，爱丽丝缓缓站起来：“好了姑娘们，今天的解答时间就到这里了。都快去祭坛吧。”
她话音未落，便有小些的女孩推搡着跑了出去，爱丽丝只是无奈地笑笑，随着大女孩和两位祭司同行。女孩们一路盯着两位祭司，倒是搞得他们有些为难。
“嘿，姑娘们，矜持一点。”
谜终打开了话匣子便收不住了。女孩们笑起来，和他交谈。
米瑞斯注意到水蓝色长卷发的女孩。她不声不响，金色的眼眸像月亮般宁静，似乎透着些许紧张，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粉红。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不知为何他以往从没注意，奇拉美长得很好看，亦许是长时间的相处让他忘记了。
他家门前从好久前开始，每天早上便会有一篮新鲜的绿色曼陀罗——当然要在它盛开的季节。
花叶上永远有一行字：愿珀伽索斯守护你。
某天他偶然醒得很早，便发现了怀揣心思的少女匆匆跑开。他想是每个人都有的，后来偶然提起，见谜终和墨空面面相觑，显然不知晓此事。
爱丽丝循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她，轻笑道：“你在看牙儿吗。”是肯定句。
“嗯，是的，”米瑞斯的耳尖泛红，脸有些烫，“麻烦大人转告她，祭祀之后，在雅典城中最大的橄榄林中央等我。”
“嗤，你小子啊……”爱丽丝还没说完，他已经走到一边，默默平复心情了。
“她一直都在祭坛下等你。”

No.3 太阳与祭司
　　米瑞斯在祭坛前回头望了一眼，刚好撞上奇拉美的视线。
两人都微一脸红，奇拉美低下头，米瑞斯回头走上祭坛。
墨空摸着下巴注视他。
哦豁，脸红了。
祭司们站在高高的祭坛上，阖上双目，嘴里念念有词。
他们张开双臂，沐浴阳光。
这个姿势的含义，是包容与普照。
信仰者们也纷纷闭上眼睛，等待阳光的洗礼。
“……伟大而仁慈的太阳神大人，请赐予人间最真实的光明！”
顷刻间，光芒万丈。
阳光洒落在祭坛上、祭司身上。
奇拉美突然想起十多年前的某天。
父母去世后她一直是独自生活，生命黯淡无光，甚至一度质疑生命存在的意义。
直到那天，与她同样年幼的小祭司们第一次站在祭坛上，她第一次见到米瑞斯。
她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祭司。他火一般的红发在阳光下折射着灿烂，耀眼到她注意到了他。
他像一束光刺破了她的黑暗，让整个世界瞬间豁然开朗。
那天墨空先上前搭的话，谜终跟上来，最后她看到了那位赤发金瞳的祭司。
今天也是如此——或许只是因为预言者的话。
她所向往的祭司即将与她独处——以往是四个人。
再次回过神来，祭司们已经走下祭坛。奇拉美看见了米瑞斯，他与同伴们道别，片刻后向她走来。
她看见谜终想说什么，被墨空推走了。兴许是为什么不一起走之类的话吧。
“谢谢你的绿色曼陀罗。”米瑞斯知道自己开口很突兀，但似乎也只有先道谢才不至于太过尴尬。
奇拉美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一再欲言又止，却不出声。
“我叫米瑞斯。你呢？抱歉，我只记得你的小名唤作牙儿。”米瑞斯歉意地伸出手。
“我知道。你是米瑞斯，我很早就知道了。”她也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面前这位祭司的手上。随即笑了笑，低声道：“就叫小名倒也无妨，他们都如此。”
米瑞斯托着少女白皙的手，做了一个舞会前最普通的吻手礼。
“啊……”奇拉美歪了歪头，有些晕乎乎的，她察觉自己脸红了。
啧……以前为什么就不会花痴得这么严重。
米瑞斯抬起头，迎上少女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是我唐突了吗？抱歉，我以前……从来没这么做过。”
“没……没关系。”奇拉美迫切地想说些什么表达她并不在意，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我可以喜欢你吗？如果你同意的话。”
米瑞斯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啧，这是什么鬼话。
闻言，奇拉美微微一愣，随即哈哈笑出了声。
·
夜晚的森林异常寂静，只有黑鸦被惊动的叫声和拍动翅膀的声音。
“闪耀，你一定要好好的。”诺依为闪耀整理了领口，担忧地看着他琥珀色的双眸。
“乖，等我回来。”闪耀轻轻揉了揉诺依的头发，“只要没有了祭司，我们就不必依附祭司生活了。”
诺依目送闪耀远去，看看头顶的圆月，离开了树林。

No.4 少女的心思
　　与此同时，奇拉美在树林的另一边仰望天空，也因此错过了两人的对话。
　　“祭司真是强大啊……”
　　她透过指缝看着月亮，它在空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不似太阳般耀眼，却能给黑暗中的旅人带来希望。
　　无法像太阳照耀人间，是否可以作为月亮陪伴太阳呢？
　　微风吹动少女水蓝色的卷发，也吹皱了原本波澜不惊的潭水。她的眼里映着树冠和星空，却仅仅凝视着墨色中唯一的月亮。
　　皎洁的月光洒在树叶上、草地上、她的身上和她的眼底。
　　她坚信月光虽不似阳光般耀眼，阳光却不一定像月光般纯洁。
　　“嘿，奇拉美，你在干什么呢？”
奇拉美被吓了一跳，侧身一看，银发蓝瞳的白衣少女站在她身后。
　　“梦影，你吓到我了。”奇拉美摸摸这位年幼者的头。
“谁让你想事情想得这么入迷呢？表白成功了吗？”梦影笑嘻嘻地趴在她身旁。
　　奇拉美的脸微微一红，收回来手，轻轻“嗯”了一声。
　　随后她盯着月亮，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你说月亮真的能永远陪伴太阳吗？”
　　梦影拨弄星轮的手停下来，按住奇拉美的心脏处，笑道：“答案本就在你心里啊，不是吗？”
　　“嗯，也是……”说着，奇拉美耳尖一动，猛地回头，“谁！”
　　黑影掠过，梦影眸光一冷，星轮射出一道光，扯下一角布料。
　　奇拉美追出去一段，环顾四周，发现那人早已没了影。
　　梦影仔细看着布料。
　　“看这块布能有结果吗？”
　　“能。至少可以确定是本国的组织，有可能是非信仰者。其他国家应该不会有这种布料——几率很小。”梦影扯下布料，笃定道。
　　米耶娃躲在树后听着她们的对话。
　　“啧，还挺聪明……差点就回不去了……”
　　回想梦影刚才那一击，米耶娃还是心有余悸的。毫不留情地打过来，她能感觉到就算是人也会被钉在树上。
　　“普通信仰者里还有这么强的人吗……”她舔舔干涩的嘴唇，脚一蹬离开了这里。
　　奇拉美听到响动，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一个音节，人影就消失不见了。
　　·
　　谜终在大厅的桌角上发现了一个字条。
　　“祭司的时代就要过去了。”
　　他并没在意，揉了揉扔进了垃圾桶。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张纸上写的，是他们不久后的命运。

No.5 变故丛生
　　米瑞斯最近算是彻底陷入焦虑了。
　　近期整个国家自然灾害频发，小部族间战乱不断，许多祭司自告奋勇去灾害频发地区进行祭祀和调节部族矛盾，却有近四分之一的祭司一去不复返——祭司的数量本来也不多，如此更是紧张。
　　他们也发现了，只是一直没开口说——他们所有祭司的灵力，都在逐渐消失。
　　他们担心会有人流传出去造成恐慌，毕竟现在整个国家几乎所有人都是信仰者。
　　直到迫不得已了。
　　“各位想必也已经知道了，”米瑞斯一脸凝重，刻意压低声音“祭司的力量……正在流失。”
　　所有祭司都默不作声，只是沉重地点点头。
　　半晌，谜终抬起头说：“或许是神对我们失望了吧，毕竟我们没能阻止黑暗蔓延。”
　　“啪”的一声，一位名叫莫艾拉的祭司拍桌而起，喊道：“可那不是我们的错啊！为什么要剥夺属于我们的力量！”
　　不是所有祭司经过从小的教育后，都有那些自告奋勇的祭司的觉悟。
　　米瑞斯眸光一冷：“闭嘴！神赐予我们的力量是用来散播光明的，若我们没有能力，神随时可以收回，创造下一批更强大的祭司。更何况，这种力量不属于我们自己！”
　　莫艾拉被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吓到了，默默坐下，瑟缩在桌前。
　　“我有办法了。”一会儿，墨空举起手，“既然单靠我们一个没办法，那就两两一队，再招收一些灵力相对强大又愿意和我们一起的信仰者，这样再行动能安全很多。”
　　米瑞斯点点头，思考这一点的可行性。
　　祭司都没有出声，等待他的命令。
　　不久，米瑞斯嘴角上扬：“好，就采用墨空的方法。明天早上都带着自愿的信仰者来集合。”
　　祭司们点点头，陆续离开。
　　莫艾拉有家室。回家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告诉自己的父母、妻儿和孩子灵力流失的事，叮嘱他们不要告诉别人，赶紧跑路。
　　他们只是普通信仰者，动摇其实很正常。他们不像祭司大公无私，也不像绝对信仰者绝对拥护。
　　·
　　谜终的家比较远，要穿过半边小树林。
　　祭司们都曾劝他搬得近一些，无论什么都比较方便。可他不听，只因他和哥哥从小生活在那里，哥哥也在那里病逝。
　　当然，他从不觉得夜晚的树林恐怖，因为这里实在太熟悉。
　　“唰——”黑影从树林里窜出，还没等谜终回头，就被捂住了口鼻。
　　谜终心里暗叫不好，眼皮却越来越重。
　　昏迷前他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好好睡一觉吧。”

No.6 营救行动
　　“哒，哒，哒……”
　　米瑞斯有些烦躁地敲击着桌面。
　　已经日上三竿，谜终却迟迟没到。
　　“不应该的。以往谜终总是来得很早，无论什么情况都会把祭司的事情放在第一位。”墨空说。
　　米瑞斯点点头。他们于谜终再熟悉不过了。
　　奇拉美担忧地问了一句：“会不会出事了？我们前些天还遇到一个身手极好的非信仰者。”
　　“一定是出事了。”
　　他们无从得知谜终的下落。或许只是要挟，或许是虐.待……最后一种可能，谁都不敢想。
　　墨空当机立断：“不能再拖了。多一秒拖延就多一分危险。”
　　奇拉美点头表示赞同：“非信仰者也是人，不可能在一晚上的时间里把谜终带出去太远。可以先联络附近其他部族的信仰者帮忙，我们在这一片地毯式搜索。”
　　“行动吧。”米瑞斯带头跑了出去。
　　被朋友拖来的诺依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她深深看了一眼远处若隐若现的祭坛，回头跟上了人群。
　　“祭司的时代，真的要过去了。”
　　所有人齐心协力，挨家挨户地搜索，却迟迟没有任何消息。
　　要看太阳已经偏西了。
　　“还有哪里没搜索过……”米瑞斯急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个时候不能再有任何祭司损失了，更何况那是他的朋友。
　　“祭…祭司大人。”人群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举起了手。
　　“嗯？”众人齐齐看过去，仿佛这最后的希望就是致胜的关键。
　　诺依的脸被憋得通红：“还有地牢！关押犯人的地牢还没有看过！”
　　祭司们恍然大悟。他们从没想过那里，毕竟在他们眼里那是整个平原上最黑暗、最肮脏的地方。
　　地牢黑漆漆的，只有墙壁上的火把散发出微弱的光芒。青石板的缝隙里长满了青苔，时不时有蟑螂爬过。罪犯们看到大批的人探出头来，恶臭充斥在整个走廊。
　　有些女生实在受不了，已经退出了地牢；还有些铁青着脸，仿佛虽然都会崩溃。
　　还能忍受的人们奔跑起来，眼神扫过一间间囚牢，快到尽头，仍不见那个白色的身影。
　　索性他们喊起他的名字来，希望这样就能找到失踪的同伴。
　　他们是在地牢的最深处找到谜终的。
　　他的身上没有伤痕，甚至没有脏污，只是被锁链拴着，还在昏迷罢了。
　　几个人慌忙上去解开锁链。
　　“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不成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吗？”米瑞斯沉思起来。
　　“当然只是为了把你们带来这里而已啊。”清脆的少年音从身后响起，众人惊愕的目光聚集到他的身上，看着诺依跑过去，躲在他身后。
　　“米瑞斯！你们还好吗！”墨空领着刚刚离开地牢的人们跑过来，身上多少都有了些伤，“他突然闯进来，我们没拦住！”
　　“你是非信仰者！”
　　“啊，你们不是应该早就发现了吗？”少年笑吟吟地看着米瑞斯，“介绍一下，我叫闪耀。”
　　奇拉美像一只炸毛的小猫，紧紧咬着牙，肩膀有些颤抖，冰冷的眸光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梦影拍拍她的肩，和她对视一眼。
　　“至于为什么选在这里呢——”闪耀故意拖长了尾音，“当然是空间小，方便把你们一网打尽了。”
　　“祭司也是人，你们为什么非要让祭司就此灭绝呢！我们可从来没冒犯过你们啊！只是因为信仰不同吗？”祭司中有人冲闪耀喊道。
　　“现在祭司的存在已经成为**了啊。当你们力量强大，能保护族人的时候，我们无话可说；但现在你们已经弱小到需要和信仰者合作，这不正是说明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吗？”闪耀的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像是看着一群苦苦挣扎在悬崖边缘的人。
　　米瑞斯长叹一口气：“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突然，一对光标交叉着飞向闪耀，灵力凝聚成的绳索也冲了过去。
　　闪耀眸光一凛，以惊人的速度躲了过去。
　　“啧，没中。”光标回到奇拉美的手中——是弦月。
　　“灵力强的信仰者带着年龄过小的祭司撤离！”米瑞斯大脑飞速运转，下达命令。
　　奇拉美略微冰凉的手拉住他的手腕，目光坚定。
　　“我也可以和你们一起战斗。”
　　米瑞斯笑了笑：“我知道。”
　　随后，剩下的所有人，全身心投入了战斗。
　　他们清楚，这个非信仰者极为强大。
　　奇拉美攥紧弦月，身体前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射向闪耀。闪耀偏头躲过了致命一击，同时蓄力，却不想奇拉美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地面轻轻一点，侧身抬起前臂一划，再迅速回到原地，整个过程不过瞬息而已。
　　闪耀左臂被划出的伤口很深，鲜红的血液不住地流下来，很快在地上留下一滩血洼。
　　旗开得胜。
　　少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琥珀色的双眸染上了血光，华美而妖异。
　　“看来我也该认真了。”
　　少年体内爆发出的强大力量带出震震劲风，逼得在场的所有人不住地后退。
　　好大的威压——他们心底不觉这么想。
　　米瑞斯撇开心头萦绕的一丝恐惧，单看眼神便能知道他多么强大——清澈明亮、透着微光，充满坚定不移的眼神。
　　他不知道这一战打了多久，最后清醒过来的时候，大部分祭司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尚且能抵抗的祭司身上也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自己的全身都是或深或浅的割伤和

摔伤。奇拉美和墨空紧紧束缚着闪耀，看上去已经把他制服了。
　　闪耀的目光满是不甘——不甘被失去灵力的祭司打倒，还倔强地认为只是信仰者的功劳。
　　然后他渐渐没了力气，渐渐合上了眼睛。
　　米瑞斯支起身子，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沉重的脚步仿佛地狱的引路人。
　　“不要…不要伤害他！”
　　诺依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挡在闪耀和米瑞斯之间，身后跟着追过来的墨空。
　　小姑娘明明不知所措，全身都害怕得发抖，眼泪不住地掉下来，却没有挪动一步。
　　她确实敬佩祭司，但闪耀于她而言更加重要。
　　正在她闭上眼打算自暴自弃，想着利剑可能会穿过她的心脏时，一只温暖的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诺依睁开泪汪汪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米瑞斯示意奇拉美和梦影松开束缚，说：“我们不会杀人的。只是信仰不同，没必要刀剑相向，这次我们只是自保而已。他伤得已经很重，灵力也被重创，也许此后都无法发挥今天这样的实力了。这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说完，他招呼祭司们离开。
　　奇拉美擦了擦诺依脸上的泪痕：“神会保佑你们的，他不会抛弃任何人。你们并非恶人。”
　　至少她看到了，闪耀散发出本能让所有祭司丧命于此的力量时，有了犹豫。
　　若不是因为那几秒钟的犹豫，闪耀绝不会被米瑞斯“净化”。

No.7 看不到未来
　　天空阴沉沉的。
　　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谁也不敢拿出一个准确的时间。
　　米耶娃透过手中的玻璃球，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
　　看着看着，她突兀地笑了。
　　“祭司，真是一种荒唐的生物。”
　　“为什么这么说呢？”
　　对于身后走过来的爱丽丝，米耶娃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反感她眼中毫无意义的怜悯。
　　“他们只向着光明，却从不正视世界上、自己内心里以及别人的黑暗，他们对黑暗一无所知，又怎么能赋予他人光明？”米耶娃又笑了。看着她近乎癫狂的状态，爱丽丝皱了皱清秀的眉，听她继续说。
　　“我知晓世界上有神的存在，但若是世人不再信仰，神的力量又从何而来呢？自然是不会再有了。”
　　“我也曾经信仰太阳、信仰祭司，但神抛弃了我啊……”
　　爱丽丝平静地看着她，木棍在土地上随手一画，米耶娃站的地方便出现了一个被雷电劈焦的坑。
　　米耶娃却到了爱丽丝身后：“预言者大人，你的能力是预言，这种把戏的速度是远远不足以对付我们的。”
　　爱丽丝回头时，背后只有一如既往空旷的平原，只是少了原有的生机。
　　“雅典城的祭祀要开始了。”长风吹起她的裙角，她望着本该有太阳的地方，“愿神保佑我们的祭司。”
　　·
　　奇拉美看着祭坛上的米瑞斯，手心沁出了汗水。
　　这是这个月的第三次祭祀。
　　祭坛之下的信仰者中逐渐传来些声响——他们似乎预感了这次祭祀的失败，因此开始惶恐。
　　年轻的祭司们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努力调动全身上下的力量，希望能和往常一样，感受到神的指令、太阳的光辉。
　　过了许久，他们不约而同的睁开双眼。脱离了完全专注的状态，他们才发现祭坛下的响动。
　　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有求助，有否定，有迷茫，甚至有绝望。
　　祭司并未下台，却有信仰者陆续离开。
　　离开的人都不满地嘟囔着。
　　“我们需要的，绝不是这样没用的祭司！”
　　在一片低声的交谈中，这样大声的一句话，格外刺耳，令人猝不及防。
　　显然那人说完后迅速随着人潮离开了这里，这句话却扎在了每个祭司的心头，随着心跳隐隐作痛。
　　奇拉美张开嘴，想对祭司们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随风散在了人群的低语中。
　　他们僵在原地，仿佛被钉住了，没人开口说话，也不看其他人，就那么站着，纹丝不动。
　　尚未离开的人们担忧地看着他们，他们相信祭司会是黑暗中的希望。
　　半晌，一位祭司的眼泪开始往下掉。
　　她年龄很小，米瑞斯记得。所有祭司的特殊体质很早便会被发现，因此这个极具天赋的小姑娘不过6岁就被送上了祭坛。
　　同样的，本是玩闹的年纪，却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我们…被当成工具了吗？”
　　谜终的瞳孔猛然收缩——他刚被送来做祭司时，也问过相似的问题。
　　阴天时祈求晴天，黑暗时祈求光明，力量为他人幸福……像工具一样，而信仰更像一个虚假的名头。
　　那时大他两岁的米瑞斯给了他答案。
　　“我们只是追随光。”
　　但现在看不到光了。
　　祭司还有未来吗？
　　“祭司还会有未来吗？”小姑娘哭着喊道，“我看不到了！”
　　祭坛之下的人们沉默了。
　　祭司也是人。
　　奇拉美不顾身边人的阻拦跑上了祭坛，拉过米瑞斯的手，使自己能看到他的脸。
　　那双本应熠熠生辉的双眼此刻蒙了灰，透不出光芒。
　　奇拉美抱住他，没一会儿他的肩开始颤抖。
　　祭司们的精神开始崩溃，不少已经在祭坛上嚎啕大哭，更多的是默默擦着眼泪。
　　信仰者们只是看着，一声不响地看着。
　　“神啊，你抛弃我们了吗……”
　　夜晚，米瑞斯独自出现在祭坛。
　　他虔诚地祈祷，渴望神的回应。
　　到头来，却没有任何事发生。
　　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利器声，来不及躲避，就已经近在咫尺。
　　“叮——”金属碰撞的声音。
　　“啧啧啧，淬着剧毒。为了杀你，他们还真是不择手段，一个王牌废了，又派出一个。”墨空从暗处走出来。
　　“多谢。”
　　“客气。”
　　夜晚透不出光，只有微弱的火苗还忽隐忽现地摇曳着。
　　未来，或许真的迷茫了。

No.8 光明泯灭
　　米瑞斯最近走在路上，总觉得别人的目光怪怪的。
　　问过其他祭司，他们也有这种感觉；再问奇拉美，就只是疑惑地否定。
　　阴天，灵力流失，祭祀无效，形成恶性循环。
　　梦影曾向奇拉美提起，以往的普通信仰者多数已经不再信仰所谓的太阳于祭司了。
　　此时所有神职者㈠正齐聚在气氛压抑的大厅。
　　不知为何只有祭司的灵力出现了大幅下降，而其他人只是出现了轻微的不适，而并没有大碍。
　　突然，看守在门口的守卫闯了进来：“预言者大人！祭司大人！外族入侵！请尽快避难！”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惊。还未来得及起身，守卫的心脏就被长矛刺穿了，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大的人群声，他们也后知后觉地嗅出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快走！”爱丽丝冲在场的所有人喊。
　　短暂的愣神后，神职者们反应过来，立刻从隐蔽的后门跑向通往安全地带的地下通道。
　　不知跑了多久，他们看到了微弱的火光，随后是一片开阔的地洞，地洞里是一个挤着一个的普通人民，其中不乏已经受了伤，甚至已经被砍断手脚的。明明人很多，却并不吵，兴许是没有力气了。
　　“他们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人群顿时浮躁起来。
　　一片声音听不清到底说了些什么，但从表情不难想到，无一例外是骂声。
　　这时一个苍老而不忿的声音出现在人群中：“莫艾拉和我们说了！祭司的灵力都在流失，你们已经不能给我们带来任何幸福了！”
　　听闻此言，人群又安静下来。
　　不一会其中又出现了其他声音，都是透露出祭司的灵力已经流失的。
　　米瑞斯失望地看了看那些泄密的神职者，他们显然心虚了。
　　“这下好了，你们拿什么保护我们！你们成为祭司的时候不是说要带给我们普通人幸福的吗？神职者的义务不也是保护人民吗？”
　　米瑞斯强压着心底的戾气，走上前，一直手臂挡在最前方的奇拉美身前，呈现出保护的姿态——或者说是挡在身后所有神职者身前。
　　“你们凭什么这么说！”
　　普通人之中跑出一个少年，在所有神职者诧异的目光下，挡在了他们正前方。
　　其实不难看出，他是绝对信仰者。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祭司你们也不会这么说吧？说到底也是因为你们自己不想也没有为生活努力，事事都指望祭司，到最后连收自家粮食都做不到了！”
　　又有人站出来：“没错！说到底你们才是最没用的！连保护国家最后都要靠那些真正有志气的士兵！”
　　可他们无一例外死在了战场上。
　　米瑞斯眸光暗了几分。

No.9 黑暗时代
　　越来越多的绝对信仰者跑出来，普通人开始难堪。
　　“咳！咳咳！”
　　人群后传出一阵似是努力压抑的咳嗽声，引得所有人向声源看去。
　　梦影扶着墙壁，白色的衣裙上沾染了刺眼的血液。
　　奇拉美跑过去扶住她，片刻后便感到灵力像糖分溶解在热水一样，迅速飘散在空气中。
　　“怎么会这样！”
　　随着越来越多神职者出现这种症状，人群一片哗然。
　　骚乱渐渐停止后，人们都沉默着。
　　曾经的神职者、绝对信仰者和普通人达成默契一般，不约而同地隔了一段距离——这是唯一的不同。
　　大概天黑时，米瑞斯提议从通道另一端出去看看，奇拉美和墨空也随之一起打探。
　　米瑞斯从地下钻出来的时候，没感到空气有多清新，而是大脑一片空白，随后是一阵呛人的尘土味，和目光所及之处的黄沙。
　　“……小米？”看他好一会儿都没动静，奇拉美试探地问了一句。
　　米瑞斯摇摇头，没说话。
　　虽不至于横尸遍野，倒也符合天昏地暗。
　　三人都难以忍受这样的尘土和烧焦味，但外出打探情况是必不可少的。
　　“神啊…求你保佑我们……”
　　米瑞斯在附近转完一圈回来以后，奇拉美正紧闭双眼，十指相扣着祈祷，墨空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
　　回到地洞后，米瑞斯和所有人汇报了他所知道的所有情报。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有人外出探查情报，并带回可用的物资。
　　一周以后，爱丽丝突然慌忙地从通道最深处跑出来，跑向祭司所在的甬道，引起许多人注意。
　　一直待在甬道入口处的谜终走过来，疑惑爱丽丝为何如此慌乱：“预言者大人？”
　　许多开阔地带的普通人也看过来。
　　“日食——神没有收走我的能力，我预言到了，后天，就在后天，有一场日食！”
　　所有人脸色一变。
　　若在现在，多少还能分辨出白天黑夜，日食则会一整天都如黑夜般黑暗。平日里祭司的能力会在这个时候大幅减弱，不能进行任何祭祀类的活动。曾经有不听劝的小祭司单独在日食期间进行原定的祭祀，没过多久就逝世了——据说是自然衰老而死。
　　“而且这次日食持续时间会很长！有可能一周不止！”
　　雪上加霜。
　　祭司们脸色惨白——虽然灵力彻底消失，但他们还是有可能受到日食影响。
　　“啧。”黑暗中不知是谁发出的声音。
　　莫艾拉从祭司中走出来。
　　“祭司这种东西，真不应该出现在世界上。”他的语气里有轻蔑，似乎还有对自己的痛恨。
　　墨空一怔：“你不也……”
　　话说了一半，被硬生生打断：“够了！又不是我想来的！
　　“我还没成为祭司的时候满心欢喜期望祭司能给予我们幸福，结果幻想就这么被打碎，我认了；现在被嫌弃了，又不是我想成为祭司的，就不关我的事了！”
　　谜终冲他吼道：“你又以为祭司有多少个是自愿的吗？！”
　　“那这样好了，不想被唾弃的就站出来啊，别再相信什么祭司太阳了。反正也不会有以后了。”
　　这番话说动了许多人。
　　米瑞斯紧紧盯着他。
　　“无所谓了。”第一个人走出去。
　　有了第一个，陆续着越来越多，还在米瑞斯身后的，仅剩不到十个。
　　爱丽丝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离开了人群。
　　最后剩下的，就只有还存留“信仰”的。
　　——同时，是对神予以信任的。

No.10 神之怒
　　两天很快就到了。
　　米瑞斯醒来时已经不早了，天却还是黑的。其实不难猜到，日食已经开始有一段时间了。
　　奇拉美易容后潜入了城区，发现入侵者直接也人心惶惶，甚至出现了因为入侵别国而受到神罚的说法。
　　奇拉美记得，这是基督教。㈠
　　她似乎透过厚厚的云层，看到了矗立在平地上，或是森林中拔地而起的教堂。
　　奇拉美回到半身处时，发现所有祭司都病恹恹地靠在石壁上一动不动，也不出声，全都闭着眼睛。她吓了一跳，随即发现并没出事，又松了口气。
　　虽然没了灵力，祭司依然受到了日食的影响，而且比以往、现在也确实没办法的“不能祭祀”严重得多，像是轻轻一动全身就会散架一样。米瑞斯事后是这么解释的。
　　不知为什么，米瑞斯有些心悸，有种本能告诉他应该到外面，应该在阳光下。这种本能驱使他强撑着站起来，奇拉美小跑过去扶住他——她知道米瑞斯这么做一定有理由，只是她不了解，但米瑞斯一定会告诉她。
　　米瑞斯在荒野光秃秃的树下坐着，奇拉美静静陪着他。他们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内心深处像是在期待什么，又溢出微妙的不安。
　　“牙儿。”米瑞斯唤奇拉美的乳名。
　　“嗯？”
　　“你认为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奇拉美蹲下来，双手从背后搭上他的肩，下巴轻轻压在右边肩膀上：“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你不是这世界上最不会质疑神的存在的人吗？”
　　米瑞斯摇摇头，半边脸埋进膝盖。半晌，轻声道：“但我不相信神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啊。”
　　正当他们说话时，天边突然射下一道阳光。
　　米瑞斯瞳孔猛地一缩，站起来痴痴地望着那道穿破黑云的光。刹那间他仿佛受到什么指引，跌跌撞撞地向它跑过去。
　　奇拉美还未等反应，米瑞斯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
　　“牙儿，请把所有祭司叫出来！”
　　奇拉美兀自点点头，向藏身的洞穴飞奔而去。
　　光，光，光！
　　米瑞斯心底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催促他向光芒奔去。他不知道原因，或许只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原本因日食而无力的身体奇迹般地支撑着，他大口喘着气，一刻不停地奔跑着。
　　他看到路上有入侵者零零散散地趴跪在地上，不顾华贵的服饰被满地的泥土黄沙染脏，好像这道光就是神。他没有再管他们，只奔着阳光去。
　　这道光似乎有了界限。它就在那里，米瑞斯就在它的边缘，却不敢踏足，这阳光成了漫天黄沙中唯一的圣物。
　　他知道这光就是世界的救赎，也是他的救赎。
　　骤然间狂风呼啸，刚赶来的祭司不得不抬起手臂，防止黄沙吹到眼睛里。
　　神降临了。
　　他在遥远的空中，俯瞰地面上爬跪着的人类，俯瞰灰暗的眼里映出光芒和信仰的祭司。
　　“我是太阳神阿波罗，”他开口了，声音回荡出数千米，“此行我将带来神对人类的惩罚——对太阳、对神明不敬的惩罚。”
　　所有人的心怦怦地跳着。
　　地洞里的人们蜷缩着，止不住地颤抖。
　　“地球不会再拥有太阳了。你们星系的恒星，将不复存在！”
　　说完，他的身体一点点消失，细密的光点飘往空中。
　　米瑞斯总觉得，阿波罗走前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自己也在奇怪，为什么没受到神的威压，或者说是不受影响。
　　太阳神消失的瞬间，乌云全部散开了。
　　——也同样看不见太阳，月亮也没有踪迹。

No.11 追悔莫及
　　米瑞斯从未想到会有这样一天，成千上万的人跪在他面前，请求他祭祀——他曾认为这是祭司本就应尽的义务。
　　等到这一天真的到来他却迷茫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不知道该如何那这一副似乎已经不属于神和祭司的身体来面对那些已经悔改的人们。奇拉美说他不该再帮助背叛神的人，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起初的虔诚。而神职者是人间近乎神的存在，她不认为米瑞斯可以代替神宽恕他们。
　　“牙儿，你听我说。”米瑞斯将奇拉美耳前的一缕发丝绕到耳后，“我们每个人都不无辜，从非信仰者的出现开始，就代表我们总有一天会消亡，甚至不会在史书上留下祭司这一笔。我们当然没有资格代替神，但我认为，我们应该做的，是赎罪。”
　　“可这不该是你。”奇拉美也不急，清亮的目光打在他身上。
　　米瑞斯微笑着摇头：“神说要有光，世界便有了光。
　　“你可知安杰尔？他是我师长，最了解我的人，最为庄严的身份是上一位死在祭坛上的祭司。”
　　奇拉美瞳孔震了震，没有选择打断。她知道这个人。
　　那时她的父母还未亡故，那次日食也如这次这般漫长，她蜷缩在母亲的怀里不停抖动，而新一代“天选的祭司”，最年长的也不过5岁。她永远忘不了，她相信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刚刚成家的安杰尔只身一人走上祭坛他的年纪尚轻的妹妹和怀孕不久的妻儿放声大哭，似乎正片平原只剩下了她们的哭声。可在那之前和当时，她们并未阻拦自己的亲人。
　　最后天晴了，大家对安杰尔的死闭口不提，谁也不想回忆这位青年的悲壮——他就在祭坛上，化作光点，飘向了空中。他消失的那一刻，骤然光芒大作。
　　他的妻子和妹妹照常生活，只可惜那可爱的男孩还没出生便没了父亲。性格再顽劣的孩子也从未欺辱过他，父母说他是“神圣之人的孩子”，也心知如果那么做极有可能挨打。
　　这个孩子已经十二岁了，现在是米瑞斯麾下的祭司，和他父亲一样夺目。
　　奇拉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时隔多年再次提起这件事，或许是为了说服自己。
　　“他相信我，所以把当时的祷告词留给了我。他知道若是真的有这么一天，我一定是能牺牲自己的。
　　“我们已经不能祭祀了，我认为不会有人愿意为了大家牺牲自己，也没有人比我更适合。”
　　说着米瑞斯拂去奇拉美眼角的水渍。
　　“米瑞斯你疯了吗！”
　　谜终和墨空从草里钻出来，脑袋上还沾着尘土和枯黄的树叶。
　　米瑞斯眼里的疑惑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一丝欣慰。
　　他们担心他。若是连他们都不能告知，便只会和奇拉美说了——他从不隐瞒她。
　　谜终冲到他面前：“无论是谁，绝对不能由你做祭品！大不了我来就是了，我也是安杰尔老师的学生啊！”
　　“没错，”墨空神色焦急，“如果这个方法奏效了，祭司还指望你来带领呢！你是这一届最具有天赋的祭司了！老师的孩子也……”
　　米瑞斯的神色不见丝毫动容，她把目光投向奇拉美。她只是笑了笑，表示她不会拒绝。
　　片刻她像是想起什么，快步上前低声问了句：“让我一起吧，好吗？”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米瑞斯沉思片刻，突兀地笑了起来。
　　“好。”
　　墨空跺跺脚，跑开了，谜终跟了上去。
　　“谢谢你们！”
　　清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米瑞斯的沉稳些，奇拉美的活泼些，乘着风飞过来。
　　谜终住了脚步，缩起身子低声抽泣。闻声墨空折回来几步，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他们不会忘的，安杰尔老师生前温柔的笑。

No.12 太阳与月亮
　　神的惩罚还并不算结束，战争已经停止了。
　　黑暗中是满目疮痍的大地，弥漫着黄沙的现场，还未熄灭的硝烟。
　　幸存者们灰头土脸地从地下走出来。米瑞斯打开门板，神职者们一并走出来，仿徨地望了望天上——漫天的乌云，连乌鸦都见不到，更何况讨喜些的麻雀和布谷。
　　普通百姓也一阵失神。不知谁先起的头，他们悄无声息地跪下来，流着泪忏悔，忏悔自己所做所说，忏悔自己污蔑了祭司，忏悔自己背叛了神。无比虔诚，哪怕心知不可能，也带着微小的期待，期待神能回应他们。
　　“不会了。”
　　米瑞斯像是看透了他们的想法，淡然开口道：“不用等了，神的惩罚……我们都没办法违逆神。”
　　他痴痴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透过它们，看到了太阳。啊，还有太阳神。他冷冷地俯瞰他们，似乎在等待什么。
　　就是明天了。
　　米瑞斯默默握紧奇拉美的手，奇拉美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她担心米瑞斯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他们转身离去，人群却没有散开。他们一直跪在这里，像是没了直觉，也没有婴儿哭闹。
　　第二天清早——当然，没有曙光的清晨，米瑞斯牵着奇拉美的手，一步一步走上祭坛。
他们定定地站在那里，等待原本是太阳升起的时刻。陆续有人来到祭坛前。
梦影略带担忧地看了看奇拉美，本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今天过后，不再有祭司了。”米瑞斯喃喃道，“祭祀这种方式，永远不要存在于世上了。”
诺依也搀着闪耀来了。在这里他们看到了米耶娃，还有其他非信仰者。说来也奇怪，明明已经对神失望了，听到消息后还是不由自主走到了这里。
墨空看到了他们，悄声走过来。
“听他们说，你们要成亲了。”
“嗯……”诺依低下头，脸红了几分。
墨空笑了笑：“别这么拘谨，提前祝福你们。今天过后不再会有祭司了，大家都是朋友。”
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从篮子里拿出一支笛子：“这是你的吗？那天在地牢捡到的。”
诺依惊讶地接过笛子道了谢。闪耀不动声色地抿抿嘴，不知想到了什么。
这点动静并没有引起祭坛上两人的注意，整片原野都是压抑的气氛。
米瑞斯感受到在很远的地方有一束光，温暖，明亮，充满希望，能刺破黑暗，重新给予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生机。
他和奇拉美对视一眼，少女冲他笑了，随即他们转过头，开始吟唱。
世界寂静了，唯有风声和树叶的响动。人们看着他们，透过他们看着十二年前同样逝世在祭坛上的安杰尔，看见了太阳。
他们身上散发的光令人心安，竟有人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这是自太阳神降临之后，第一次见到火光以外的光芒。
吟唱完毕，他们的身体开始虚化，从脚尖开始一点点消失。没有人说话，他们也只是看着对方笑。
米瑞斯捧起奇拉美的小脸，他们闭上眼睛，像最普通的爱人一样亲吻彼此，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他们的身体幻化出的光芒分别向东西两个方向飘去，抵达了太阳的月亮。
刹那间，光芒大作。
太阳辐射的光瞬间洒满了平原，草地，森林和沙漠，以及阿尔卑斯山脉的雪地，地中海的水面变得蔚蓝。
“我愿化作太阳，永远照耀人间。”
“我愿化作月亮，永远陪伴你。”
他们的生命，定格在了公元前145年。
　　定格在他们永远的17岁。

后记
　　“原来，他们才是真正意义的‘太阳与月亮’，跨过迷茫的黑暗，给世界带来光明。
我们称他们，光之子和月之子。”
狄安娜看了看怀里熟睡的男孩，温柔地笑了。
　　她凝望窗外皎洁的圆月，透过它看到了另一边的太阳。
　　“明天会是晴天呢。”
　　“晚安，瑞斯。”
　　——
公元前146年，神域少主出生了。
　　安杰尔听说，他尚在人间时做出连神王宙斯都为之震撼的贡献，因此米迦勒将他的命运设定成了新一任神域少主。
　　“他们说的贡献，到底是什么？”安杰尔这样问他。
　　“因为他和你一样，把自己献给了太阳。”米迦勒是这样回答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