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人与动物,是能够和谐相处的,人是会爱护动物的,特别是长久与大自然相结交的农人。
如果,今天我没有看到这一幕的话。
在风雨里冻了半天,下午终于雨停了。正爬至一个山坡顶,路边停了一排排轿车。
奇怪的是,停着轿车的路旁,就竖有牌子:上行道路,禁止停车!
而这排车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偏停在不让停车的上行道路上。
这有点嚣张啊,我看着这一辆辆车,很不便宜的样子。
再往前走几十米,右侧有个路口,斜弯曲直下,通到山坞里。
下面人声鼎沸,聚集了估摸有上百人。
不少人在棚子下喝酒吃肉,我看了半天,既不是办喜事,也不是办丧事。
吃饭的棚子旁,有一个场地,用水泥砖围着,中间一汪大泥潭,泥潭里有人牵着牛走来走去。
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聚集在这里,是做什么。
打开地图,这地方没有名字,除了孤零零一个大泥滩外,再无任何建筑。四周是森森然的大山。左侧的山,地图标注是看牛岭,而北侧的山则写着斗篷山。
难道这是一个民间的耕牛交易市场?
我看到下边不少人都牵着牛,心里暗暗猜测。
几分钟后,人群开始散了。人群里最多的是一群穿得花红柳绿的年轻男女,他们兴高采烈,好像刚经历了一场盛会。
年轻男女之外,是一群牵着牛的农民。
我发现,凡牵牛的,也分两拨人。一拨趾高气扬手里拿着一小袋肉,另一拨则垂头丧气两手空空。
从山坞里转上来,年轻男女们脸上都洋溢着笑。车钥匙一扭,停在路边的这些不便宜的车,一台接着一台,慢慢消失在群山之间。
我也没兴趣去追究,他们为何在这聚集。扶好车,我准备继续赶路。
突然,一个农夫牵着牛,打我旁边路过。
哟,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牛的身上,还用粉笔写着大大的号码。
但牛经过我旁边,突然跳了起来,它像是对陌生人感到害怕。
但受惊的程度有些夸张,我只在猫身上看到过。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就多瞅了这牛两眼。
结过这一看,我先是震惊,然后心一阵疼,接着一股怒火腾的直烧上来。
这是一只牛角都没长齐的牛犊子。
它的整个头部,已经血肉模糊,两只眼睛渗着血,脸皮开合之间全是血浆,口中不停喷出一阵阵白色雾气。
血流到两嘴之间,凝成厚厚的血浆花,花上结了一颗一颗小泡泡,堆聚起来像挂了串红葡萄。
我从未见过可怖成这样的牛。
我已经隐隐猜到,这里发生了什么。这是一场什么样的血腥聚会。
后面又有一个中年人从我旁边走过去,我发现,他脸上带着得意,像一个胜利的赌徒。
但我还是不愿意承认。因为牵着血头的老汉,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这个牛可能是自己摔的。我怀着侥幸,沉默地掏出手机,搜索一下。
输入关键地点,贵阳,关键词,斗牛。
果然。百度很快就给了我答案。
这是一个延续了千年,属于贵州少数民族的传统风俗。
而词条的解释竟然是,这边的少数民族为表达自己对土地的虔诚,对牛的尊敬感恩,对生活的美好愿景,而进行的一种文化交流活动。
我知道,中华民族一向有尚武文化。
但我认为尚武文化,应该是唐雎“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是霍将军“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是汉武帝icon“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是“枪杆子里出政权”。是风萧兮易水,是投笔从戎;是破釜沉舟,是马革裹尸。
而不是自以为食物链顶端的上位者洋洋自居,以残害其他生灵作为取乐。
有人说,你不知道,贵州农民平日养牛的时候,都是当祖宗供着,好吃好喝,斗牛也仅是点到为止,牛受伤了就会拉开。出发点是为了弘扬民族文化,增进各地村寨之间的联络与感情。
是啊,我不懂。
我不懂如此简陋的场地,他们是如何能把斗红了眼的牛分开。
我不懂点到为止是到哪里止,此刻晃动在我眼前的,是一个鲜血淋漓冒着血泡的脑袋。
我不懂弘扬了什么精神,增进了什么友谊。
真弘扬自己的斗牛文化,怎么不自己赤手空拳下场去跟牛斗一斗,不是想要展现自身的武力跟精神么?
想起来鲁迅先生有一篇文章。说日本人在杀中国人头的时候,一群围观的中国人在鼓掌欢呼。
虽然我没能亲眼看到,但我能想象出,两头牛在泥潭里撞得血肉横飞,底下一群看官们,喝着小酒嚼着肉的欢庆场面。
鲁迅先生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凶残到这地步。”
如果有一天,人类被另一种高文明生物踩在脚下,被以自相的残杀做为他们取乐的游戏时,不知还能否笑得出来。
我现在有点出离愤怒。
我向来很少对人生气,也从不轻易说重话,但一个血淋淋的牛头一直在我眼前晃荡,我一靠近,它惊恐的眼神,四下逃奔的举动,这本该是一头温顺驯良的牛。
胜利者拿着奖励的一袋子肉,轻快的走了,身后的牛,喷着血。
这个肉可以拿回去包馒头,血馒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