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跋涉,我来到了曲靖市沾益区白水镇。昨晚露宿在白水镇外。
第一次听到曲靖这个名称,还是在一档叫做中国好歌手的节目里,一个选手做自我介绍,说他来自云南曲靖。
歌手名字叫周三,平实朴素,唱的歌也朴实真挚,和他的名字一样。
于是记住了这个人,这首歌,顺带也记住了生养他的土地。
厚物载得。一定是极坚实深厚的土地,才能生出这样真诚的人。
没有想到,多年以后,我竟然只依凭着两只腿,踏入了这方曾在脑海中闪烁着的土地。
尽管曾在这里遭到了不好的对待,但我对这儿的好感不会因此减掉。
有一句话,叫人一旦远离开了家,有时就像野狗一样卑贱,何况是我这样没有钱的人。穷游,是必要比别人多出很多的忍受,才能继续下去的。
年少读诗,每读到: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一段的时候,觉得母亲的爱意真是深厚,一线一脚,总缝进去泪水。
当时体会不深,现在真切的懂得了。
多缝一脚,便多耐一些风雨。母亲是深刻知道在外的艰难的,不能身受,只好委托手中的针线。一袭寒衣,既是爱,也有无奈。
这段行途中,受了委屈,常常会跟母亲打电话。两天一次,有时甚至一天一次,一天两次。
这在我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我从不是一个会跟母亲诉苦的人,过去的几十年里,与母亲的关系极度紧张,每当母亲来电,立马不犹豫挂断。甚至为躲她电话,会把手机停机掉几个月,反正我是个不需要跟任何人有联系的人。
这番路途,真的教会我很多。以前母亲住在乡下,我住在城里,相隔一百里不到,但几乎从未联系。现在相距了母亲数千公里,我们的心却从没有这样近的距离。
时光变了,母亲变了,我也变了。前途依旧风大雨大,但我不是很怕,因为身后还有山。
从云南的胜境关,过富源县,到白水镇。一个从未来到过云南的人,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进来了。
初进来的时候,是欣喜的。树茂密到成森,花和果奇到让你分辨不出是这花还是果,山和天之间只隔着了一朵云。
在山削河险的贵州出来,一下子就接触到了这样奇幻的天地,于是我又重新被贬成了一个小孩子,像红楼中那个乡下来的刘姥姥一样,看看这,看看那,被美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相信当年的徐霞客,在这里一定也是像个孩童这样,虽然他的滇游日记一,遭到了大火焚毁,失传掉了,但从他接下来的行径,进了云南又出去,出去了又进来,在滇黔边界反复蹿跳,从胜境关到白水,到师宗,到沪西,又从沪西复归贵州罗平,再从罗平沿盘江流域回云南……
其时的徐霞客,已经是五十多岁高龄,千帆历尽,老病缠身,离他生命中的最后时刻,不到两年了。
但在滇西的这方山水里,那个孜孜求索身影,还在穿行。
他的初心已经稍稍有了变化,再不是当年那个只仰天大笑壮游天下的少年郎。他感觉到了肩膀上的重量,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游山玩水,而是觉得,他应该为国家,为后世做些什么。
晚明社会分崩,国家大厦将要倾塌。徐霞客预感到,可能,以后这片土地将不再属于中国。他带着焦虑,他怕,怕后世子孙将不再知道了解这方土地。
他带着笔,佝偻着被压弯背脊,檫一把汗,就投入了这方土地里。
他遍询当地人,却发现,竟没有一个知道盘江的源头在哪里。
自己家门口的流水都不知从何而来,农民们被压得喘不过气,土司们相互倾扎,兼并抢地盘。于是茫茫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徐霞客一个“闲人”了。
所有人讥笑他,你搞这些,整天在山里上蹿下跳的,满腹才华却不去谋个大好前程,这样简直是不务正业!
四百年过去,徐霞客被现代定义为“游圣”,是中国近代地理的先驱,开创者,伟大的地理学家。央视在介绍他的时候,给予了最高赞誉:“一个人的国家地理” 。那个被时代嘲讽最无用的人,成了今天我们谈起明朝,最闪耀的那颗星。
是的,从明朝,到现代地理学建立,数百年中国地理学上的牌面,是仅靠着这一副苍老佝偻的身躯支撑起来的。
但当一个国家只靠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想象明清已经闭塞无可救药到什么程度。
我看到,网上有些自媒体人为博流量,从徐霞客书中断章取义,说他狐假虎威官驿私用,为了享受,奴役人民。
说出这些话你要庆幸现在是个美好的时代,不然你要浸猪笼的。
估计徐霞客的书都没读过几页,就出来卖弄自己的观点不一般。徐霞客确实不是官方的人,他进官驿去吃吃喝喝,是那个官驿的荣幸,是这个明朝的荣幸,你总算在自己倒下之前,干了一些人事。
一路走来,发现山水奇丽的地方,我无法描述,于是就上网找相关记载。赫然发现,描述得最详细准确到位的,依然是徐霞客游记。
数百年过去,今天我们才人层出,山水文章无数。但没想到,我出行依然还是要倚仗这部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