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间二 在一间破败老旧的棚屋内,一个约莫八岁的干瘦少女独自伫立在门前,她那枯藤般的两臂搭在门框边,在静默中凝视远方: 在那时稚嫩的她看来,这些年来未曾有这般阴冷的雨天了。 倒也正好与她离家出走的心境“相得益彰” 乌黑的云自四面八方堆积、蔓延着、一层又一层,如剧场结束放映时渐渐合拢的帷幕。天色渐趋昏暗,压抑也跟着弥散看来,笼罩着她脚下这片即将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的土地。 她的双眼空洞无神、好像干涸的湖泊,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吞吮着阴冷潮湿的空气, 寒雨降临,可她毫无退却之意,也不作半点声响,唯噤声望着还算明亮的寰宇已经被无边的黑一整个的吞咽下去,诡异的静谧在这一刻树立了它的秩序。 她清了清自己的喉咙,只感到周遭的空气越发沉闷。 如果说破旧的棚屋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笼,那么身心俱疲的她就是这棚屋的囚徒。 「哈哈。」 她无奈的干笑着。 似乎命运在回应她,雨不紧不慢的下起来了。 她收拢起视线,她起身向屋内走去。 天穹浮现出一道又一道裂纹,霎那间雨点一串又一串的、劈劈啪啪地下、冲洗着肮脏腐朽的世界。 她用娇嫩的指尖轻轻滑过未痊愈的旧疮疤和新近被父母添上的伤痕,刺痛的感觉如电流般刺激着她的神经,令她不时呻吟和流泪,她扶了扶自己的腰部,长吁了一声。 从她初生的那一刻,她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吧。 她起身向前,身子转向一边,再次看向窗外。 远处街边树木无助的摇摆着,在风雨中显得愈发孤苦。路旁的水洼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它们聚拢在一起,映照着七色的霓虹光和纷落的水花。 (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吮了吮嘴唇,沉思着。 「或许我本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我该死的父母为了一己私欲将我从那个世界扯进这个世界。」 可是那个世界真的存在吗? 亦或者,那只是近乎癔症般的念想。 她漫无目的的在清寒的棚屋里徘徊着,宛若一只不会思考的野兽。 雨渐渐的变大了,它们猛烈拍打着棚屋、雨柱漫天飞舞,远远望去就像横亘在天地间的银河。 那墨般黑的颜色浓郁得化不开,就和她的心一样。 过了许久,雨仍旧无休无止的下着,而且愈来愈大、它们汇集成海洋、一股脑的倾泻而下,它们猛烈地拍击着棚屋,击碎了静谧的秩序。 宛若地球初生时那般的暴雨,不下个几百万年誓不罢休的雨。 她眉梢动了动,紧紧盯着由她亲手绑在房梁上那根打了多个死结的绳索。 这是她所期冀的奇迹吗? 对死亡的恐惧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她四仰八叉的朝后栽倒。 思绪再也止不住的奔跑起来,痛苦以一种扭曲的形式具象浮现在脑海里:她看见不时打骂自己的父母、看见把自己玩具折腾坏还反咬一口自己的熊孩子、看见势利眼的班主任和校长、看见把自己放到在地还把脚踩在自己脸上的霸凌者、看见魔法界里党同伐异大搞宗派的魔法师、看见看热闹不嫌事小四处拱火的只为了寻求些许乐子的过客。 一幅幅似曾相识的身影画面闪过眼前,它们似划掠过夜空的流星般短暂,在虚空中消失殆尽,又消失掉 一股野兽般的心境在这一刻掌控了她的身心、可她善良的天性和内心的教养化作无处不在的桎梏将她窒息,并撕烂她的嘴巴用虚假的笑容来掩盖麻木失语的事实。 (实在是太累了,活着真的好累......) 她又回头凝望着外边的滂沱大雨,她仿佛明白自己要选择去做什么了,她愈发坦然。 残存的幻想被现实重击、粉身碎骨。 如果活下来,回归那不是家乡的家乡? 难道就这样度过没有任何欢乐的日子? 那她这八年苦难的价值又是什么?毫不存在?毫无意义? 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将她的心牢牢地攥住: (或许我真的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吧......) (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吧,我心甘情愿) 雨势愈发急促了。此时的棚屋东倒西歪,四面漏风,豆大的雨滴一点一点的敲碎棚屋。 她不发一言,只是用自己残损的肌肤感受着风雨的温度。 几秒后,她将脑袋穿过绳索,并将绳索勒在自己的脖颈处。 当脚下的凳子被踢开之时,一切的一切正飞速逃遁,眼中的世界只片瞬分割破碎,她看见海绿色的火焰在她身上燃烧起来,很奇怪的是,那火焰不是很烫、相反很温暖很舒适,就像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令她感到一丝慰藉。 恍惚间,她听见几声渡鸦的惨惨戚戚,她知道它们在呼唤着她。 一切......都该结束了。 今夜的雨很大,大到足以淹没少女的悲鸣。 『Über die Heide, im ersten morgendlichen Schein 草原之上,出现在这世界第一个早晨 Nebel wie Seide streifen meine Haut so kühl 我的肌肤变得像条纹丝绸和雪雾一样寒冷 Weiter und weiter, wo find' ich meiner Sehnsucht Ziel? 心中还有一个渴望,我的目的地在哪个地方? Ich schließe die Augen und mir sprießt ein Federkleid 我闭上眼睛,任新生的羽毛划出飞行轨迹 Schon spür ich den Wind und mache meine Flügel weit 我能感觉到风掠过我的翅膀 Komm und fliege mit uns fort 来吧,我们奋力往前飞 Lass den Wind dich tragen, weit fort von diesem Ort 让风带着你远离这个地方 Komm und flieg so hoch du kannst 来吧,你能抵达高空 Lass uns die Himmel jagen im Tanz 让我们纵横天际纵情舞蹈 Die Himmel in dir 在你的那片天空下 Wie kann ich sie wissen, kann sie seh'n? 我如何才能让你知道,你能看到我吗? Wir tanzen im Fluge 我们一起跳舞,飞得可真快 Wie Sterne, die ihrer Wege zieh'n 依着它们的方式,我们像星星一般耀亮』 一个陌生的但又令人安宁的童声歌曲在耳根处响起,更在歌曲落幕时那个声音向她发话: 「您难道真的不怪罪这个世界吗?」 「你是?」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祂,祂与她有着相同的样貌,但祂却有着年长者特有的慈祥气质,她看见祂张开双臂将她搂在怀里,先前的棚屋和勒在脖颈处的绳索消失不见了,痛疼的感觉也烟消云散了,甚至屋外的暴雨也跟着停息了。 「我从您的力量中诞生,在对生活的期望中孕育。我不是您父亲用来监视您的 『kynfylgja』,我是您唯一的守护灵。 我不是您的敌人,也不是您的朋友,我只愿意成为您的救赎。」 祂边说着边将祂的光和热轻柔的洒进她的眸底,而祂的眼眸跃动着悲悯,身影如泡沫般梦幻。 祂亲切的看着她瘦削的笑脸,用细腻的双手抚摸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而每当祂抚摸到她的创伤时,祂便低沉的叹息几声。 「我与您心意相连,我能感受的到您驮负的太多太多了,您的精神就是我的精神;您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您的苦难就是我的悲痛;您的开心就是我的快乐。来,就让我代替您受苦,并成为您的利剑——让我来保护您吧。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你也要爱惜您自己。 远离您的父母吧,去做自己的超人,叱咤一切生活的垃圾吧。像狮子那样去反抗,像孩子那样去体验,但永远不要再像骆驼那样忍辱负重了。 不要再悲观了,站起来吧,痛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一旦悲观,面临的会是更大的痛苦。」 说罢,祂亲昵的吻了她的额头。 「啊....嗯.....呜啊!」她不再多想,两只手揪着祂的衣襟,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将多年积压的委屈全无保留的倾泄,不一会儿祂的上衣被她的眼泪与鼻涕弄湿了一大半。 可纵使如此,祂没有将她推搡开来,只是把她搂的更紧。过了许久,祂发现她没了动静,这才松开怀抱,发现她只是哭昏了过去,并无大碍。 看着熟睡的她,祂的眼神转瞬阴冷了起来,嘴角划出令人胆寒的弧度。 —— 她被祂所救,和祂行走在夜里,再不见任何光明。 未曾想再一次亲眼见到自己的父母已是六年之后 她被祂引领着、看向了父母,惊觉父母正在窗台上朝她微微笑着 可如此治愈的微笑在她的眼里却如同坠入冰窟般,令她不住的往后退缩 (他们是在......嘲笑我吗?) (是的是的孩子、它们是在嘲笑你、嘲笑你的无能、嘲笑你只不过是阿萨神族的一条狗、它们不值得被原谅) 祂将她的恨意传递,并躲在黑夜里暗自狞笑。 (不要停下来) 「我...我......它们在嘲笑我......我...我...」 她拿起一把古朴的宝剑走向它们,它们不再微笑,而是狞笑 Laevateinn!!! 整把剑片瞬爆燃起来,散发着比太阳还要明亮的光芒,可怕的灼热将天空烧成焦糖色。 地动山摇,河水沸腾,连远处的星辰都骤然失去了颜色。 可它们的脸上未曾浮现恐慌,它们还在笑,冲着她爽朗的大笑 她面带憎恶的神情,抡圆了胳膊,用力一挥,它们的头颅应声落地 可诡异的是,它们依旧保持着笑容。 「我要弄死你们啊!!!!.」 她故意将剑上的火焰褪去,只为给她父母,她划开她父母的肚肠,将内脏一个一个的尽数挑、穿、刺、劈、捣,不一会儿她的父母被她搓成两坨烂肉泥,它们终于不再笑了,因为这一时刻,笑得就是她——那是一个下半身沾满鲜血,眼角挂着泪珠却爽朗大笑的少女: 「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 她不能再抑制住自己的笑容,她现在除了笑已经别无选择。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她发癫的狂笑着,不一会儿她笑得肚子抽筋,令她痛的捂住肚子瘫坐地上,可她还是不能抑制住自己的笑容,在地上满地乱爬,过了好一会儿,尔后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剑上残存的血液,竟然意外的醇美甘冽,令她感到神清气爽。 望着那化为虚妄残影的父母,她以先前从未有过的愉悦感的快乐的说着: 「晚安,我的父母,做个好梦!」 话音刚落,炽热的浪潮在魔剑身上爆发,火焰给她的面庞镀上虚幻的橙黄色彩,晚霞也跟着被染成红色,多年积压的悲伤愤怒愧疚在这一刻演绎出毁灭的剧情。 天真的小渡鸦死了、它的尸体被毒蛇叼起,掩埋进罪恶的土地,毒艳的罂粟于其间生长,遮蔽了天空的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