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他逃他追]
　　“主人？”沐雨心思细腻，很快便捕捉到了雁王的情绪。
　　蓦地，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将所有的心绪悄然融化在幽暗夜色里：“他身上有伤，不会走远，派上所有人手去追。”
　　“是，沐雨亲自前去。”
　　羽王宫，东隅殿。
　　夜幕沉沉，繁星满天。时有凉意轻抚面颊，却感觉不是风。极目远望，每一庭柱，辄悬宫灯，淡黄色的流光，将水殿云房照得灯火通明。
　　廊外明月皎皎，廊下宫灯长明，一道修长的身影顿足，走近了，是个身材高大挺拔，眉骨英挺的年轻男子。他的面容轮廓分明，鬓若刀裁，剑眉凌厉，深邃的黑眸仿若鹰隼般锐利。
　　他便是鹭王，羽国现任国主。
　　而他的身后恭敬地站着一位灰衣灰发，身材圆润的中年男子。
　　“鲸头鹳，有何要事，非要夜半觐见？”
　　“王！臣斗胆进言，上官鸿信不可留！十年前平定九羽内乱，十年后瓦解黑暗势力赤日盟，不论何时他都能轻易赢得民心。而王上多年以来勤勤恳恳，却无较为显著的政绩，九地诸侯心中，怕是各有盘算。再者此次他竟私自向翩地鹞王借兵攻打玉华峰，此乃大忌啊王！以雁王的心性与手段，他若反悔，想要取回权利可谓轻而易举。微臣大胆揣度，若您放任下去，只怕总有一天王位不保啊！”
　　“荒谬！王兄的为人，孤王岂会不知？若他觊觎王位，当年又何必禅位于我？”鹭王眉宇微蹙，语气沉凝。
　　“王上，上官鸿信此人心机深沉，最擅搅弄风云，岂是甘于隐退之人？他在外多年杳无音讯，如今突然归来，其意图昭然若揭啊！”鲸头鹳言辞恳切，神情激昂。
　　鹭王闻言，默然不语。
　　“王上，自古以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您在位多年，翁地、翏地、翔地、翎地等地虽民熙物阜，却从未按时缴纳赋税。近年来北方雪灾频发，国库连年空虚，长此以往，必生变故。更有甚者，年节国宴上，翁地鹆王竟公然求娶公主殿下！鹆王年近半百，而公主正值二八年华，岂能相配？此等行径，简直是目无王上，色胆包天！王上，若不早做决断，雁王之事恐酿成大祸啊！”
　　“鲸头鹳！孤王念你一向忠心，今日却屡屡挑拨孤王与王兄的关系，究竟意欲何为？”鹭王凌厉的目光直逼鲸头鹳，厉声质问道。
　　“王上！臣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忠言逆耳，此事王上务必三思啊！”鲸头鹳扑通一声跪地，声泪俱下。
　　鹭王微微闭目，眸中寒光一闪，冷冷道：“退下吧，孤王自有决断。”
翩地的雪幽幽飘了数日，今日好不容易放晴，烈阳高照，微风和煦。翩城街头一大早便熙熙攘攘，热闹了起来。
　　东街巷子住着一户姓尚的员外，世代经商，家产颇丰，中年得一小女，而今双十年华，闺名繁花。
　　繁花女子聪明伶俐，生得貌美，几年来，上门说亲的媒婆生生地踏破了家中的门槛。可姑娘生来心高气傲，眼光独特，寻常人家哪里能够瞧得上呢？
　　说来也奇，繁花虽为闺中女子，生来不喜琴棋诗书，偏偏就爱闯荡江湖。虽只会一些花拳绣腿，却也常常偷跑出去行侠仗义，真真让尚员外头疼不已。
　　今日晴光正好，一身轻便装束的繁花姑娘果然悄悄出现在了翩城东街清一茶肆。此刻，她一边品着香茶，一边竖起耳朵听起了江湖中最新的趣事。
　　“兄弟，听说了吗？风雪山庄的玉庄主正在广发英雄帖，邀请天下英雄下月初一参加山庄举办的风雪大会！”靠窗座位旁，一位短须老者悠然说道。
　　“风雪大会？这又是什么盛会？”一旁之人好奇地问道。
　　“听说羽国第一铸剑师渡鸦先生，历经千日，终于铸造出一把无坚不摧的神剑，名为‘东君朝阳’。玉庄主特意邀请各路英雄共同见证神剑出世。”
　　“天啦，真想去凑一凑闹热啊！”
　　“嘿嘿！你当这是谁想看就能看到的么！”
　　正听得有趣，忽然间，一位身着破烂衣衫，黑巾覆面的中年男子，径直坐在了繁花姑娘的对面。
　　“姑娘，扶光令有兴趣吗？仅需三百银。”说罢，男子神神秘秘地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黑色小包，仅有巴掌大小，裹得严严实实。
　　自赤日盟瓦解后，扶光令便从玉华峰神秘消失，此事已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如今突然出现在此，实在令人惊诧不已。
　　“哈！你这人，藏头藏面的，让本姑娘如何相信你手中之物是真是假？”繁花俏皮地眯起了双眼。
　　“江湖之人信义为本，姑娘倘若不要我便去找别人了。”说罢，覆面男子起身便要离开。
　　“且慢，不就三百银么？无论真假，姑娘我要了！”繁花欣然一笑，随手抛出一片金叶子递给男子，接过包裹正欲细看，转眼却发现这人已然不见了踪影。
　　“真是怪胎。”
　　“抱歉，姑娘不介意同座吧？”
　　繁花抬眼一瞧，但见眼前一青年男子，僧衣白发，仪表不凡，谦逊有礼，朝她温润一笑。只是这面色苍白得紧，一看便是身上有伤之人。她转眼看了看他处，这小小茶肆此时已无空位，无怪乎要与自己拼桌而坐。
　　“公子请随意吧。”
　　“多谢。”
　　

　　“相逢就是有缘。”繁花斟了一杯热茶，递到了他的面前，“我叫繁花，公子你呢？”
　　“在下姓史。”白衣男子点头致谢，浅浅饮了一口，“请问姑娘，过了翩城往西便是云天关了吧？”
　　“嗯，往西五十里便是与中原交界的云天关。”繁花说着，狐疑地打量着眼前人，“喂，我看你身上有伤，此番去中原是躲债还是躲仇呢？”
　　“哈！繁花姑娘真是说笑了。”
　　“难不成，公子是为了逃婚？”繁花一脸促狭地瞧向这位史姓公子。
　　“若是逃婚倒也好了。”白衣男子淡淡一笑，“姑娘不必猜测，在下不过是个寻常的过路人而已。”
　　说罢，他招手唤来店家小二，嘱咐备下赶路所需之物品。
　　茶香袅袅，时光悄然流逝。忽然，“哐当”一声脆响打破了茶肆的宁静，原本喧闹的氛围瞬间凝固。众人的目光似被丝线牵引，齐刷刷投向靠西窗边的桌位。
　　“哈哈！我就说，这青云门弟子果然是****，这就恼羞成怒了啊！”只见西侧座位上，一位红衣红发的中年男子悠然端坐，长发高束，眼神精明中带着几分得意。
　　“红雀！我青云门虽是小门小派，但也容不得你随意嘲讽！我门内师兄弟接近半数加入了启明会，数日前攻打赤日盟已然全部牺牲了性命。而你们烈焰教呢？自诩名门正派，又为这天下苍生做过什么贡献？”一位身着深灰色劲装，身背玄铁大刀的粗犷汉子怒目而视，声音中满是愤慨。
　　“啧啧啧，还提启明会呢？几百人就那么傻头傻脑地冲进了九凤山，能不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么？”红雀嗤笑一声，满脸不屑。
　　“你！”灰衣人瞪圆了双眼，愤愤说道，“就连中原的尚同会盟主俏如来，都为覆灭赤日盟尽心竭力，你们难道就不觉得惭愧吗？”
　　“哈哈哈哈哈！谁知道这个俏盟主是不是为了扶光令而来呢？这大战刚一结束扶光令就下落不明，说不定早就被他私藏起来带回中原了呢？”
　　“我与你真是无话可说！不如就手底下见真章吧！”灰衣人怒不可遏，猛然抡起大刀，直朝红雀劈去！
　　繁花姑娘热闹瞧得入迷，忽地回过神来，发现对面的史公子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今日怎么净是一些来无影去无踪的怪人。”繁花鼓起嘴巴暗暗嘀咕道。
　　就在此时，“砰！”的一声，桌案已被灰衣人的大刀一劈两半。茶肆之内胆小之人，一时间都吓得四散而逃。
　　“唉！******。刀是好刀，就是用它的人眼神不大好。”红雀言语间满是讥讽。灰衣人怒火中烧，再次挥刀猛攻。
　　红雀神色从容，毫不闪避。只见他右手轻轻一抬，一颗断云石悬浮于掌心之上。随着他手腕微动，暗运内劲，断云石瞬间疾射而出，直击灰衣人的肩头。灰衣人一声惨叫，大刀应声落地。
　　“哼！你给我等着！”灰衣人自知不敌，只得撂下狠话，狼狈离去。
　　“哈哈哈哈！这么快就夹着尾巴逃了？”红雀今日出尽了风头，心中得意，带着身后的小弟悠哉悠哉准备离去。忽见眼前立着一位玄衣长发的清丽女子，正在四处观望，应是寻人的模样。
　　“姑娘有礼了，可是在寻人？在下可以略尽绵薄。”眼瞧姑娘冷艳貌美，红雀不禁色心突起，主动上前接近。
　　来人正是沐雨，为了追寻俏如来，已然来到了翩地。
　　“不必。”沐雨语气冰冷，目光在茶肆内扫视一圈，未见所寻之人，转身欲走，却被红雀挡住了去路。
　　“姑娘，吾乃烈焰教三当家红雀。姑娘若要寻人，不妨告知于我。我烈焰教人多势众，或许能助姑娘一臂之力。”红雀笑意盈盈，目光轻佻地落在她的身上。
　　“滚开。”沐雨眸中闪过一丝不耐，语气愈发冷峻，试图强行离去。
　　“姑娘不要这么不近人情嘛…”红雀依旧不依不饶，越靠越近。
　　“兀那小子！本姑娘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还不快快给这位姐姐让路！”繁花一直冷眼旁观，见红雀先是讥讽启明会众义士，如今又公然调戏良家女子，心中怒火难抑，终于忍不住出声呵斥。
　　“哎哟！我竟眼拙，没发现这边还藏着一位小娘子呢！”红雀偏过脑袋，直勾勾地看向后方的繁花姑娘，脸上笑意更浓。
　　“小贼看剑！”繁花只觉此人眼神厌恶至极，若不好好教训一番，实在难解心头之恨，随即拔出腰间软剑，向红雀身前迅速袭去。
　　浅青色的身影灵动如雏燕，繁花手腕轻旋，软剑便如疾风穿梭，带起丝丝锐利剑气。红雀见状，轻浮一笑，再次唤出断云石，那断云石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竟似游龙戏珠一般，贴着繁花的腰间险险掠过，随后又稳稳回到他的手中。
　　繁花心中怒气更盛，几个箭步逼近红雀，手中长剑直指对方胸前。红雀神色从容，侧身一闪，反手一掌击向少女手腕，少女只觉手腕一麻，软剑瞬间脱手而出。
　　“姑娘，受惊了吧？”红雀假意关切，伸手便要去牵繁花的手，那副嘴脸，分明是想趁机占点便宜。倏然间，一股凛冽的寒气自身侧传来，但见沐雨身形如风，凌厉的气劲破空而出，掌风呼啸，狠狠击向红雀胸膛。红雀猝不及防，口中鲜血如泉喷涌，整个人踉跄倒地，肋骨也不知断了几根。

　　“快走！”话音未落，沐雨已一把扣住繁花的手腕，拽着她便往茶肆外疾步而去。
　　转眼间，两人已出城门。沐雨找了一处僻静之地停下，静静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少女。
　　“姐姐…你，你…你跑太快了，我实在跟不上…”
　　“我有要事，你多保重，就此别过。”言毕，沐雨转身便要离开。
　　“侠女姐姐，等等我呀！你留我一个在这里，万一被那个什么烈焰教找到了，可如何是好啊？”繁花委屈巴巴地看着沐雨。
　　“……你家在哪里，我找人送你回去。”
　　“我家，我家太远了…侠女姐姐，你要去哪里，方便带上我吗？”
　　“我要找人，很重要，不方便。”沐雨无奈开口。
　　“你要找谁呢？我今日一早就在清一茶肆，说不定我见过呢！”繁花一脸清澈地望向她。
　　“年近而立，僧衣白发，长相俊俏，手持念珠，身上有伤，名叫俏如来。”
　　“我！他！他刚刚还坐我对面呢？”繁花激动开口，“不对不对，他说他姓史来着。”
　　“的确是他，他向哪个方向去了？”沐雨眸光一亮，看来追踪的方向并没有错。
　　“这个…原来他就是俏如来？他就是那个中原的尚同会盟主吗？”
　　“嗯，姑娘可否告知他的去向，沐雨感激不尽。”
　　“嗯…他忽然就不见了，我也没看到他去了哪里。”繁花思索了片刻，忽地展颜笑道，“难不成，他真的逃婚呢？侠女姐姐你要抓他回去成亲吗？”
　　“咳咳…”沐雨被她神奇的联想能力惹得一阵头大，“自然不是。他可有说什么吗？”
　　“嗯…对了，他问我云天关在哪个方向，还让茶肆小二备了水和干粮。”
　　“姑娘，谢谢你，你帮了大忙了，来日沐雨必定报答。”沐雨说罢，转身便要朝着云天关奔去。
　　“喂！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报答呀！”
　　“抱歉，请问姑娘姓名？”
　　“我叫繁花，你可以叫我花花。沐雨姐姐，你就带上我吧，我向来是有天运加身的，绝对能帮你顺利地找到俏如来！”繁花十分虔诚地向沐雨发出了请求。
　　“好吧。”
　　夜色沉沉，冷风如霜。
　　雁王静立岸边，金色眼眸幽深如潭，眸底却已翻涌着惊涛骇浪。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卷起他衣袂翻飞，在这漫漫长夜中，更添几分孤寂。
　　蓦地，黑色身影急匆匆再度赶来，手中捧着一支纤细的竹筒，恭敬递上：“雁王，沐首领传来消息了！”
　　雁王迅速打开竹筒，但见信上写着：
　　俏如来已过云天关，他并未回中原，而是折向了北方，似是要去苗疆地界。
　　“苗疆么？”雁王重重吐出三个字，深沉的嗓音中压抑着无限的怒气。
　　“要加派人手前往苗疆么？”黑衣人小心问道。
　　“不用，吾亲自去。”

　　[第二十九章-千里追寻]
　　过了云天关，便是中原地界。俏如来却忽然调转了方向。他早已察觉身后有人追踪，若要甩开这些尾巴，便不得不绕些远路。
　　夜色沉沉，群山在黑暗中勾勒出深邃的轮廓，山野间一片寂静，唯有偶尔几声夜鸟的啼鸣，划破这无边的沉寂。
　　俏如来沿着林间小径前行，忽见前方隐隐有光亮闪烁。定睛一看，竟是一座佛塔，塔身烛光摇曳，静静伫立在山脚处。顺着佛塔的方向前行约半里，一扇暗红色的木门映入眼帘。门上悬着一块褪色的木匾，依稀可见“月影寺”三个斑驳的大字。
　　这月影寺规模不大，仅有一间简朴的殿堂和一座低矮的佛塔，显得格外清幽。俏如来缓步上前，轻轻叩了叩寺门。
　　片刻后，门缝中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门外之人：“施主，请问有何事？”开门的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和尚，声音稚嫩，带着几分拘谨。
　　“小师父，打扰了。在下赶路途经此地，天色已晚，不知可否借宿一宿？”
　　“这…”小和尚低下头，捏了捏衣角，似是有些踌躇。
　　“智光，还不快请施主进来。”就在这时，寺庙深处传来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
　　“是。施主请进吧。”智光小师父应了一声，随即默默打开门，引着俏如来步入禅堂。
　　禅堂内光线昏暗，空间狭小，只见一位身着朴素僧袍、头戴僧帽的老僧正静坐于蒲团之上，须发皆白，神情肃穆。
　　“大师有礼了，打扰清修，还请见谅。”言毕，俏如来施一佛礼，以表尊敬。
　　“施主不必多礼，佛门本就是广结善缘之地，施主若不嫌弃，便在寺中歇息一晚吧。请坐。”
　　“如此，便叨扰了。”
　　“看施主这身打扮，莫非也是佛门中人？”老和尚含笑问道。
　　“在下多年前曾入空门，而今早已还俗。”
　　“原来如此，不知施主此行欲往何处呢？”
　　“前往北方探望故友。”俏如来不愿透露自身信息，随口应道。
　　“智光，愣着做甚么？还不快给施主倒茶。”老和尚忽地语气一转，前一刻还和颜悦色，下一刻却变得冷厉起来。
　　小和尚被这突如其来的斥责吓得浑身一颤，怯生生地应了一声，匆匆退出门去。
　　“年纪小，愚钝不堪，施主莫要见怪。”老和尚转眼间又堆起笑意。
　　“无妨。”俏如来微微颔首，心中却已生疑。
　　自踏入这月影寺，俏如来便觉得处处透着古怪。寻常寺庙每日必烧香礼佛，可此地却无一丝香火气息。禅室内既无佛像，也无经书，全然不似修行之地。而眼前这位老和尚更是喜怒无常，毫无出家人应有的平和与从容。
　　正自疑惑间，智光小和尚端着两杯热茶走了进来，轻轻放在两人面前。
　　俏如来悄然瞥了智光一眼，只见他双唇紧抿，眼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
　　“没你的事了，退下吧！”老和尚冷冷吩咐道。
　　“是，是…”小和尚炽热的眼神瞬间暗淡了下来，默默退了出去。
　　俏如来心中疑虑更甚，眼前这位“大师”行迹如此可疑，若他所料不差，这杯茶恐怕也有问题。
　　“施主，天寒地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老和尚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多谢大师。”俏如来以袖掩面，假意啜了一口，随即赞道，“香气凛冽，莫不是有仙茶之誉的蒙山茶？”
　　“施主果然见识广博，一口便品了出来，贫僧佩服。”老和尚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怎地忽然头晕目眩……”俏如来话音未落，手中茶盏已滑落在地。他身子一晃，随即伏倒在桌案上，再无动静。
　　“施主？你怎么了？可要入内休息？”老和尚假意关切，走到俏如来身旁，轻轻推了推他。
　　见对方毫无反应，老和尚顿时收起伪装，阴恻恻一笑：“哈哈！看你这身打扮，非富即贵，身上定有不少宝贝！”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俏如来的包袱，却一无所获，随即伸手便朝俏如来腰间摸去。
　　“大师这是要做什么？”俏如来忽然坐直身子，一把抓住老和尚的手腕，冷冷注视着他。
　　老和尚面色一僵，急忙抽回手，厉声道：“好小子，竟然没中毒，你是如何察觉的？”
　　“你是何人，竟敢假扮出家人在此劫掠财物！这寺中的僧侣又被你藏到了何处？”
　　“哈哈哈哈！哪还有什么僧侣，早就被我丢进山中喂狼了！”老和尚狞笑一声，眼中凶光毕露，猛然一掌直取俏如来面门。
　　俏如来飘然后退，轻巧避过。老和尚掌风凌厉，身前桌案瞬间被震得四分五裂。察觉此人掌风不凡，非是寻常山贼可比，心下不敢大意，当即手结莲华印，运掌击出。刹那间，莲华圣光绽放，气势如虹。
　　老和尚身形一晃，后退数步，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老二老三！快出来，这小子有些难缠！”
　　“嘿嘿，老大，我们来了！喝！”话音未落，两名满脸刀疤、身形魁梧的山贼从隔壁冲了出来，挥舞大刀，直劈俏如来。
　　山贼刀法虽粗糙，却力道刚猛，刀光在昏暗的禅室内划出凌厉的弧线，破空之声呼啸而至。
　　

俏如来身形如风，佛门圣气催至极致，周身真气如火焰般炽烈燃烧。他当胸一脚，将一名山贼踢飞，随即回身横扫，将另一人击倒在地。未及喘息，老和尚的掌风已逼至身前，阴狠霸道，直取要害！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惨叫：“你…你是谁…！啊……”
　　俏如来心下一沉，听声音正是智光小师父，莫非门外还有山贼同伙？他稍一分神，老和尚抓住机会，变掌为爪，直袭他的咽喉！
　　电光火石间，禅室木门轰然倒塌，两枚断云石挟着凌厉破空之声，猛然贯穿老和尚胸膛。老和尚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门外，右手僵在半空，随即颓然倒地。
　　黑暗中，一道修长的身影缓步而入。宽大的袖袍无风而动，幽深的眼眸中压抑着一丝狂野。摇曳的烛光下，他的气息冷冽而慑人。
　　自踏入禅室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便始终定格在俏如来身上，片刻未离。
　　雁王竟如此快寻到此处，俏如来心中讶异，面上却是冷若冰霜，不发一言。
　　余下两名山贼见此情形，哪里还敢造次，连忙跪地求饶。可是雁王岂会是心慈之人？但见他袖袍一挥，雄浑气劲翻涌如浪，两人登时口吐鲜血，气绝身亡。
　　“师弟，找到你了。”雁王目色微敛，幽幽开口道。
　　俏如来瞧也未瞧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向了屋门外。
　　一腔炽热千里追寻，却被师弟冷淡回应，雁王此刻好似被一盆冷水浇灌在身，面色复杂至极。
　　“这个小和尚…是你杀的？”俏如来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望向眼前匍匐在地的瘦小身躯，心中如坠冰窟，寒意彻骨。
　　“为何一声不响就离开？”雁王转身，凝视着他的背影，嗓音沙哑低沉。
　　“在你眼中，人命究竟价值几何？”
　　“师弟此来苗疆，所为何事？”
　　“或许…你从来都不曾在乎过吧。”
　　“所以，是为了找苍狼吗？”
　　“今夜种种，又算什么？即便我已远离羽国，依旧逃不出你的掌控么？”
　　“哈！在师弟心中，苍狼才是完美无缺的那个人，是么？”
　　“………”
　　此时此刻，雁王心中犹如有一团火焰在疯狂燃烧。蓦地，他走上前去，拦在了俏如来面前。那锋利的眼神，仿佛要穿透对方的身体。两人目光交汇，他惊愕地发现，师弟眼中毫不掩饰的淡漠。
　　“让开。”俏如来哑声开口。
　　他觉得呼吸在刺痛，可是人就是这么奇怪，时间越久就缠得越深。本以为走进了彼此的内心深处，却发现看到的终究是一张残破不堪的面具。这才是真正的毒药罢，让人生，让人死，让人痛。俏如来微微苦笑，绕过雁王，毅然地走向了前方那片朦胧黑暗之中。
　　雁王怔在原地，目光灼烧着他的背影，既想要将他抱紧，又恨不得直接跳入冰冷的河水里，让心底的温柔与怒气一同消解。黑暗之中，白色身影越来越模糊，雁王的心骤然紧缩，眼眶一瞬间就被酸胀到了红。倏然间，他追上前去，朝师弟后背轻轻一点，白色人影身形一顿，如棉絮般软软地瘫倒在他的怀中。
　　晨光熹微，东方欲晓。夜与日的交替，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静谧而神秘。
　　断崖边，一辆宽敞的马车停靠在树下，偶有几声马鸣啼叫，却也正是应景。
　　此刻，沐雨立在崖边，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日出。不多时，但见雁王自西方遥遥而至，身上背着昏睡未醒的俏如来。
　　安顿好师弟后，雁王忽然转身，望向马车后方，沉沉开口道：“出来吧。”
　　一阵短暂的静默后，一道浅青色的身影扭扭捏捏地自马车后方移了出来。
　　“堂…堂堂堂兄，你，我…你怎么在这里啊？”繁花姑娘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心虚地开口问道。
　　“南锦，你不该出现在此地。”
　　“堂兄，这个…那个，求你，不要告诉王兄好不好？“繁花十分难得地露出了惧怕之色。
　　“原来…原来您是南锦公主，公主殿下，沐雨先前多有冒犯，还请赎罪。”与自己同路至此的人竟然是鹭王的小妹，沐雨心下惊诧万分，急忙施礼赔罪。
　　“哎呀，我就说不好玩了嘛！沐雨姐姐，你就还当我是繁花好不好？不要这么拘束嘛！”繁花扁起嘴巴认真说道。
　　“这…”沐雨偷偷望向雁王，似有一些犹豫。
　　“沐雨，派人到西北方三十里月影寺，找寻一个昏厥的小和尚，为他另寻一个好的去处。”雁王望向远方，平静说道。
　　“是，沐雨记下了。”
　　“启程吧。”
　　天将露白，薄雾渐渐散去，天边露出一抹淡淡的橙红。山谷之中，一辆马车自西向东飞奔而去，马嘶声洪亮有力，马蹄嘚嘚敲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
　　一路之上，雁王面色阴沉，双目微阖，沉默不语，全身散发出来的低气压让人瑟瑟发抖。南锦公主只觉得车内气氛冷凝到了极点，忍不住悄悄溜出车厢，坐在了专心驾车的沐雨身旁。
　　“沐雨！堂兄实在是太可怕了！自我记事以来，就没见他笑过。”
　　“公主，天寒露重，您还是进去吧。”
　　“别叫公主，我喜欢你叫我花花。”
　　“这…不太合适吧。”
　　“不如我和堂兄讲，让你来做我的贴身护卫可好？”
　　“可是公主…”
　　“叫我花花~！”

　　……
　　众人马不停蹄，赶到羿畿，已经是申正时分。
　　“主人，俏如来，该如何处置？”沐雨望向雁王，轻声请示。
　　雁王垂下眼眸，眸色冷若寒冰。
　　“将他关入石牢，不准任何人靠近。”

　　　[第三十章-笼中之鸟]
　　雁王面色冷鸷，双目赤红，一丝癫狂之态显露眉间。
　　石牢正中央是一张冰冷的石床，俏如来在这里呆了三个时辰。准确的说是被囚禁在这里整整三个时辰，白色身影静静躺在那里，连眼睛也不愿意睁开，双手亦被锁上了儿臂般粗的铁链。石牢之内四下无窗，阴暗寒凉，一丝烛光幽幽的亮着，阴森诡谲。
　　“师弟，终于把你抓回来了。”低沉的声音中，蕴含着极度危险的信号，宛如一头嗜血的野兽，耐心欣赏着一只完美的猎物。
　　俏如来并未回应。
　　自月星回逝后，他的心门也跟着彻底被关上。他们之间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又或许连原点也不如。
　　回首过往种种，恍惚间，他觉得他从来就没真正的了解过雁王，那个曾经死过三次的上官鸿信。又或许是太过了解，却又因为那个可笑又可悲的“情”，而一步步的，迷失了本心。这真的是太过太过讽刺。
　　他只想逃。
　　“师弟，我知道你在听。”雁王俯在他的耳边，轻轻呼出一口气息，温热又冰冷，用近乎命令的语气开口言道，“睁眼看我。”
　　眼前之人依旧是一动不动，沉默得连眉头也未皱过一下。
　　俏如来，他的师弟。可以不理解他，可以质疑他，可以痛恨他，可以仇视他，但他不允许他就这样，漠然到连看也不愿意看他，甚至悄无声息地离他而去。
　　这样的冷漠，比俏如来亲手杀了他还要难受。
　　“师弟，你知道人死了之后，魂魄会飞向哪里吗？”雁王自顾自说着，冰冷的手掌自他的眉眼一点点往下勾勒抚摸，温柔又细致，最终停留在细白又脆弱的颈间，“入鬼门关，上黄泉路，走迷魂殿，过奈何桥，饮离魂水。你可知还有什么？”
　　“入十八层地狱！”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病态的痴狂，伴随着“撕拉”的一声，胸前的衣物被雁王狠狠撕开，露出了线条优美又清晰可见的颈骨。
　　即便如此，眼前之人，依然半点反应也无。此刻的他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邪恶而又俊美的脸上，噙着一抹放荡不羁的笑，身下人精致的白衣一层又一层的被粗暴地扯成了碎片。
　　散落的衣物被随手丢弃在石床周围，凌乱又荒唐。
　　一滴眼泪不经意间，自俏如来眼角悄然落下。
　　“让我们同入地狱吧，俏如来。”狂热的眼神下是报复性地侵略，毫无顾忌，毫无余地，毫不留情。恍若野兽般的啃噬，所过之处，斑斑红痕，触目惊心。
　　寒冷与疼痛席卷而来，身下之人压抑着这份身体的痛苦和屈辱，就连呼吸节奏也没有一丝变动，这冷到极致的回应，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斩断着雁王仅剩的理智。
　　“哈！”一声冷笑，手掌倏然间箍住了师弟的后颈，指节深深地陷入到皮肤里，胡乱地覆上了他的唇，一边吻着一边死命地撬开他的唇齿。
　　俏如来只觉呼吸愈发艰难，空气稀薄而沉重，窒息感疯狂涌来。雁王怒极，狠狠咬破他的唇瓣，鲜血蜿蜒而下，在苍白的肌肤上绽开妖冶的红。趁他分神之际，雁王灵巧的舌尖已撬开牙关，肆意掠夺那片柔软的禁地。
　　粗重的呼吸，粗暴的唇舌，夹杂着如铁锈般的血腥之味，铺天盖地而来。逼得身下人一下子乱了气息，这微妙的反应被雁王尽收眼底。他愈发肆意地攫取着对方口中的甘甜，恨不能将眼前人揉入骨血，吞噬殆尽。
　　直到一阵细碎的呜咽声响起，俏如来开始挣扎了起来。双手被沉重的铁链束缚，他只能拼命摇头，试图躲开那令人窒息的亲吻。汗水和泪水顺着鬓角滑落，唇边的血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样的痛会让你永远记得我吧，师弟。
　　“上官鸿信，现在收手，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俏如来睁开双眼，压抑着万分凌乱的气息，冷冷开了口。
　　“哈！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哈哈哈…”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将过往的一切都抹杀殆尽。雁王心头一颤，前所未有的酸楚缠绕在身。他觉得胸口似被巨石压住，胸间窒闷得几乎连嗓音都变得嘶哑。
　　自小妹逝世，师尊离去之后，上官鸿信便如枯木般活着。直到某一天，他来到中原，亲眼见到了他的师弟。“你怎会变成这样？”这是俏如来曾对他的质问。也是他想过无数次亦没勘破的谜题。这条路，太过漫长，长到他早已经忘记了人世间的温度；这条路，却又太短，短到多年如一日的平静与荒芜。
　　他以为从此可以做到无亲无欲无情，一无所有，所以便什么都不在乎。直到俏如来的出现，那个与他命运相同，却又走向不同结局的人。
　　大智慧曾说，他们是黑暗与光明的一体两面。
　　只有他清楚，俏如来是他的光。
　　正是这束光，一点一点破开了他冰封的心，让他逐渐踏足于阳光之下，感受风轻日暖；也正是这束光，让他重新感知到，情为何物。
　　他曾游离于局面之上的一切微妙动作，亦被公子开明一语道破：所有的人都知道你介意俏如来。而他，无言反驳。
　　而今，这唯一的光也要悄然散去。
　　“连你也要离开…是吗？”他忽地停了下来，近乎无声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颤抖而又冰凉的手指缓缓勾勒着身下人的身体线条，诡异而又撩人。
　　

根本无法忍耐，顺着身体的曲线逐步往下侵略，以往床笫间温柔的亲吻挑拨也已不复存在。此刻，或啃或咬，或抓或舐，故意的在他身上留下重重的痕迹，暧昧的红痧，这份独属于他的印记。
　　雁王嗜血的双眸下，是显而易见的情欲，如火山爆发般再也压制不住。
　　汹涌的火焰在黑暗中舞动，如同一位穿着赤红长裙的舞者，优雅而狂野。它的尖端跳跃着，仿佛在向世界宣告它的存在。火焰的中心是最深沉的红色，如同熔化的铁水，散发着炽热的能量。随着温度的升高，逐渐的愈发的妖艳，它们不断地扭曲、伸展，仿佛有自己的生命。每一次的摇曳都伴随着轻微的噼啪声，如梦如幻。
　　火势越旺，温度越高，似一只被释放的野兽，展现出无法驯服的野性。
　　突然，一束火花落在了干柴之上，就像是一颗火星落入了火药桶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火焰迅速地在干柴之间蔓延开来，它贪婪地吞噬着每一根柴火，释放出耀眼的光芒和炙热的温度。火势如同一条条火蛇，在柴堆中穿梭，将每一根干柴都卷入了这场燃烧的狂欢。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完全的掌控主导权，强势的占有欲几乎把他揉碎，思绪理智齐齐沉沦，溃不成军。
　　“师弟，你永远也逃不出我的掌心。”雁王在他的耳边满足地呵出一口气。
　　“若你是专程来羞辱我的，那么你的目的达到了。”俏如来以臂为枕，闭起双眼，面上泪痕仍在，似在竭力压制着颤抖而又滚烫的身躯。
　　雁王靠上前去，轻轻拭去他的眼泪，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诱惑的魔力：“真想把你永远关在我身边，做我的笼中之鸟。”
　　恍然间，俏如来顿觉浑身冷颤，周身疼痛，仿佛被无形的野兽撕咬着。苍白的脸颊下掩藏着绮丽的红，长长的眼睫侵染着潮湿，双唇竟是没有一点血色。此时的他一动不动地伏在那里，呼吸也轻飘飘的，就像被打碎的美玉，凄凉又脆弱。
　　这种隐忍到骨子里的克制，雁王看在眼里，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从他心底翻滚，汹涌的冲向他的咽喉处。他的吻轻柔地落在俏如来的肩头，如同一片温润的羽毛，带着无尽的怜惜。
　　“究竟要怎样，你才肯让我走？”俏如来低声开口，声音透着万分疲惫。
　　“杀了我。”极致的邪魅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疯狂，“师弟若要取我的性命，我便给你。”
　　随之，雁王解开了他手臂上的铁链，自门边取下了一只精致的狐皮大氅，轻轻覆在他的身上。柔软而浓密的皮毛闪耀着光泽，触感细腻而温暖，亦漂散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熏香。
　　“若我死了，师弟会为我落泪吗？”雁王的眸色深不见底，静静地瞧着眼前之人，眼尾勾勒出一抹鲜艳的红。随即伸出双臂，轻柔而坚定地将俏如来拥入怀中，轻盈的身躯被稳稳地托起，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怀中人仍旧闭上双眼，竟也不再挣扎，任由他所作所为。长长的发丝如瀑般垂落，随着雁王前行的步伐轻轻摇曳。
　　出了石牢，已是深夜。
　　夜风中，大氅随风翻飞，那银狐的皮毛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雁王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些，加快步伐，朝着那未知的方向越行越远。
　　周围的世界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朦胧的月色将两人的身影越拉越长。

　　[第三十一章-上药]
　　尚未行至半里，前方黑暗中蓦地闪出一道身影，自丛林后缓步走出，挡住了去路。
　　“主人，沐雨有事禀告。”
　　“若无要事，明日再讲。”雁王沉声开口，步伐却未有丝毫停歇。
　　沐雨追上前去，径自说道：“暗卫自中原延请了修儒大夫，今日戌时刚至，修儒已经前去看过月星回的伤势。”
　　修儒？月星回？俏如来脑中飞速运转，将过往一点一滴的回溯，串联，似已察觉了许多不合常理之处。所以星回还活着？玉华峰顶所见的难道是障眼之法。自己竟然…误会了雁王？俏如来眉头轻颤，暗暗呼出了一口气，心中千回百转。
　　“吾已知晓。”雁王微一点头，并未有多余的话语，一步步走向了更加黑暗的深处。
　　沐雨望向雁王的背影，心中暗叹。她太了解主人是个什么性子，倘若今日她不挑明，这两人怕是要一直别扭下去。
　　夜色越发浓郁，月光似是悄悄地藏了起来。俏如来偷偷睁开眼睛，昏暗的光线下，一时难以看清雁王的表情。想要开口询问来龙去脉，话到嘴边又仿佛被无形的双手堵住。
　　万籁俱寂之下，是两颗躁动不安的心。俏如来似乎能感觉到雁王那有节奏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伴随着每一次的呼吸起起伏伏。
　　一路之上，两人都很默契地不发一言。
　　向西行约莫一柱香的时间，俏如来忽觉周围环境越来越熟悉。抬眼一瞧，竟已到了听雨阁门前。
　　阁楼内灯火憧憧，光影摇曳，神秘而又静寂。一恍多日没有再回这里，一股怅然之感油然而生。
　　甫一进入房内，便觉周身舒暖。屋内早已围起火炉，火苗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柴烟熏味。案几上，一盏红泥小炉静静地燃烧着，炉子上咕嘟嘟地煮着茶水，茶香沁人，与屋内的暖意完美融合。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感到无限的安心与放松。
　　烛光摇曳，映照在俏如来的面庞上，仍有一丝未消的红晕，带着几分脆弱的美感。雁王唇边勾起一抹笑意，走到床边，轻柔地将他放下。床边早已备好了崭新的里衣，料子触手柔软，洁白胜雪。雁王取下大氅，拿起里衣，细致而认真地为他穿在了身上。
　　缓过神来，俏如来只觉全身痛极，倦极。愈发气恼他今夜不管不顾的野蛮行为。心中虽对星回之事万分疑虑，奈何今日完全不愿听他的任何一句解释。
　　正胡思乱想间，忽见雁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瓷白玉瓶，瓶身晶莹剔透，打开后，一股独特的幽香悄然弥漫。不知不觉间，雁王的整个身子已凑到了他身前。
　　“你又要做什么？”俏如来抓起被褥，警惕地盯着他。
　　“上药。”指尖轻轻一点，伸手便向俏如来颈下红痕抹去。“不要乱动，冰魄膏对止痛消肿有奇效。”
　　俏如来有些呆滞地盯着他，灯影下，雁王的神情专注而耐心，指尖游走在他光滑的皮肤上，带起一阵凉凉的酥麻感。雁王靠得很近，他似能看到他冷峻面庞上那层细细的绒毛，在烛光的映照下变得金灿发光。
　　随后，雁王竟再次扯开了俏如来的衣襟，指探入怀，一点一点地找寻着他满身的斑驳红印。前身、后背，每一处都被他轻柔细致地涂抹。额前发丝不经意间撒在了他的颈窝，暧昧又撩人。
　　待身上上药完毕，雁王忽地把他推倒在床上，手指蘸取了大量药膏，便向他下身探去。
　　俏如来猛一警觉，急忙起身，冷声开口：“你…出去！”
　　雁王凑上前来，轻轻在他耳边叹了口气：“乖师弟，上了药伤口才好的快。”
　　话音刚落，但见俏如来眉心紧蹙，脸颊也因怒气染上了绯红。若非是他，怎会弄得自己满身伤痕。
　　全身似散架了一般，痛意围裹着困意席卷了全身，却固执地不肯退让半步。
　　僵持了片刻，雁王伸手一把环住了他的腰，低头靠在他的肩上，温热的气息酥酥麻麻地落在了他的颈后：“师弟，我错了…”
　　“你先放开。”俏如来身体微微一僵，伸手想要把他推开，却是徒劳。
　　“你先原谅我，不然我不放。”说罢，竟愈发抱得紧了些，手指穿梭于师弟的发间，缓缓抚弄着。
　　“你还是这般专横无理。”俏如来低声叹息。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直击雁王的灵魂深处。
　　闻言，他一动不动，心中涌动的情感再难自抑。他紧紧抱住怀中的人，他能感觉到俏如来微微颤抖的身躯，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如同锋利的刀刃，在他心间细细切割。
　　自小在王室长大的他，看惯了太多的诡谲争斗，人心险恶。所做所见所历所闻皆是为了生存。直到经历家国危难，直到遇到师尊，直到受到师尊的悉心教诲，为他铸智铸计铸心，直到他一生中最为重视的人一一离他而去。
　　他的一生，在为数不多的选择下，依然荆棘满布。直到他登上那最高的权位，成为了万人之上的至尊。他仿佛什么都得到了，又仿佛是一无所有。他看透了世间的种种，所有的一切皆是可笑而又虚无缥缈，直到他对这愚昧的人世间再度绝望。
　　唯一剩下的，只有执念。
　　何为执念？
　　爱而不得，放而不舍。求而不能，失之不甘。
　　或许，他真的不懂如何去爱。
　　

　　雁王小心翼翼地放开了怀中之人，不安地望向他，幽深的眸子里带着深深的无措。无声的疼痛淌进他的心里，竟是这份患得患失，使得呼吸里都带着灼痛。
　　他阖了阖眼，掩住泛红的眼圈，略微喑哑的声音带着轻颤：“我怕，连你也离开了。”
　　他怕再一次失去，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终是再难抑制，泪水无声地滑了下来。所有的骄傲与坚强都被这滴眼泪所冲刷，那刻骨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让他无处遁形。
　　似是要压抑无限的情绪，他的指尖开始剧烈的颤抖，唇瓣抿地紧紧的，眼底像是染上了血色，变得通红。眉眼之间，是俏如来从未看到过的脆弱。
　　俏如来莫名觉得心中一阵酸涩，生离与死别，世间最痛莫过于此。他垂下眼眸，无声地拥住了他。良久，良久，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他察觉到自己颈间晕开的湿润，凉凉的，却烫到了他的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悲恸的情绪缓缓平复，雁王深深呼出一口气，俯在他的耳边，柔声开口：“师弟你累了，休息吧。”
　　“嗯。”困意渐渐袭上心间，俏如来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般，一寸一分也无力再移动。
　　雁王扶着他躺下，似是生怕他再度偷偷逃跑，守在床边，静静盯着他，直到他进入梦乡。
　　俏如来做了一个梦，梦见大雪纷飞的夜，他独自行至一座破庙避寒。庙中堆满了枯木，他燃起木柴想要暖和一些，却被呼呼的冷风瞬间吹灭。无奈之下，他只能不断添加干柴，火势越烧越旺，全身都被烤得发烫。不知不觉间，火势越来越大，整个破庙好似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燥得他难以呼吸。
　　待灼热之气再难抵抗，俏如来猛地睁开双眼，清醒了过来。刚一睁眼，看到的便是一张万分熟悉的脸庞。
　　“修儒，是你啊。”一开口，声音竟嘶哑得不成样子。
　　“俏如来大哥唉！才几个月没见，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了！”修儒气鼓鼓凶巴巴地开了口。
　　俏如来感觉全身烫得要命，头昏目眩，口干舌燥，四肢绵软无力，身上的痛感仍未消散，想要坐起却是不能。
　　一旁，雁王见状连忙递来温水，却被修儒截了去。“俏如来大哥，你现下发热严重，先前所受的内伤也未痊愈，近日内不可再费心力，动肝火。还有身上的外伤，需要小心不可沾水。”说罢冷冷地瞥了雁王一眼。
　　俏如来顿时尴尬得脸颊通红。修儒虽年纪尚小，但毕竟是大夫，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上的痕迹来源。他伸手接过温水，轻轻抿了一口，脑中思索着如何回应，才能避免陷入更加窘迫的境地。
　　“咳…修儒，辛苦你奔波这么远前来。月星回他怎样了？”
　　“他目前的状况还比你好些呢。”修儒偏了偏脑袋，疑惑地说道，“长剑贯穿心下五寸，他是在受到剑伤之前就服用了护心丹药，之后又及时止血急救。若非如此，怕是神仙难保。奇怪，他难道是提前知道自己会受这么重的伤么？”
　　俏如来转眼看向雁王的背影，心中已然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这种计策过于铤而走险，当时以寡敌众的局面，退路与后手自是必不可少的。若是自己抉择…或许会用更为折中的方法。
　　“我已用织命针修复了月星回受损的经脉，他内功修为颇高，比常人恢复要快一些，再度调理数日便无大碍。”
　　“嗯，多谢你，修儒。”
　　“哼，俏如来大哥，我已为你特制了调理内伤的药方，这回可别再像海境那次偷偷倒掉了喔。”
　　话音刚落，只听门外敲门之声轻轻响起。
　　“主人，沐雨有事通报。”
　　雁王打开房门，示意她直接开口。
　　沐雨略一踌躇，低声言道：“梦望舒姑娘自翎地一路寻来，她言讲有重要信息要当面告知您。现下正在南方十里红松亭。”
　　竟然是她，雁王颇为意外。
　　“若您不愿见，我便回绝了她。”

　　[第三十二章-半梦半醒]
　　“俏如来大哥，药来啦。”修儒推门而入，小心地把汤药放在床边，十分严肃地盯着床上的病人，一副不喝完他就不离开的架势。
　　俏如来瞧着碗中黑乎乎的汤水，皱了皱眉，心虚地开口：“修儒，这药…是否过于苦了些？”
　　常年受伤吐血当做家常便饭的俏如来，其实也会害怕这汤汤药药。他记得上次喝药还是在不夜长河，当时可是被叔父亲自一勺勺“灌”下去的。
　　“嗯，不喝药也行，也可用针灸之法调和气血，疏通经络。我需在你的手腕处内关穴，胸口处檀中穴，腹部神阙穴同时施针，连续针灸五日亦可达到同样的效果。”修儒从容说道，小小神医年纪不大，竟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压迫感。
　　“不，不用针灸，我喝药。”俏如来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药汤入口，苦味直冲脑门，却是不动声色地忍了下来。自己身上的痕迹还未消，若每天袒胸露背让修儒施针，还不如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罢了。
　　“嗯啊，这还差不多。”修儒嘻嘻一笑，转身离开准备去探望另一位病号。
　　“等等，修儒。”
　　“啊？俏如来大哥，还有什么事情吗？”
　　“此处名为听雨阁，乃是多年前师尊与冥医前辈的居所。这本书是雁王在二楼的暗格中发现的，我认为将它交给你最为合适。”说罢，俏如来从床边的案几上取下书，递给了他。
　　接过书籍，只见蓝色的封皮已然褪色，封页上方工工整整的写了几个小字《冥医奇记》。翻开书页，细细查看，竟是杏花君早年间记录的各种疑难奇症，并一一归了类别。有已经被攻破的病症，同时附带了各种注解，还有未曾参破的绝症，例如失血症，也是记下了许多种天马行空的医治想法。
　　竟在此处收到师尊多年以前所留之医书，修儒心中激动不已，鼻尖一酸，眼眶泛红，往事历历在目，心中涌起一阵怅然。
　　“此物应是当年师尊和冥医前辈匆忙离开羽国时遗落的。去楼上看看吧，那里是前辈曾经钻研医术的所在。”
　　“嗯，好。”
　　仲冬。北风凛冽，银色的云团低垂于天际，寒流滚滚，正酝酿着一场大雪。
　　凉风轻拂，湖面白茫茫一片，隐约透出湖边亭子飞檐一角。忽有寒鸦盘旋掠过，激起层层涟漪。红松亭内，梦望舒悄然而立，淡色斗篷随风飘扬，宛如一幅水墨画卷。
　　不知何时，雁王自青石小路上悠然走来。如今他已恢复身份，自然也恢复了往日的装束与气度。
　　梦望舒转身望去，只见朦胧雾气中，一道暗红色身影如风般轻盈，不疾不徐，转眼间已至红松亭内。
　　“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梦望舒淡然一笑，轻施一礼，“望舒见过雁王。先前不知您的身份，多有冒犯和失礼之处，望请见谅。”
　　“无妨。有事便直说吧。”
　　“我曾迷失在茫茫红尘之中，做了许多不由己的错事。直到那一日，大哥在我怀中含恨而去，那刺眼的阳光撒在他的身上，我才恍然间明白，人总是会被贪嗔痴所困，陷入自我毁灭的循环。赤日盟，也算是自食其果罢。我本已经平静地接受死亡，可你偏偏留了我的性命。”梦望舒望向雁王，眸色温柔而又坚定，“我虽不知你心中是如何想的，但既然留得有用之身，便应将我所知的秘密全部告知于你。”
　　“姑娘请讲。”
　　“数月前，翱天君闭关之时，我无意间发现了朱明殿的地下密室。其中藏有各家门派的武功秘籍、神兵利器，还有几封重要的密信。一封提及翱天君背后的势力，正是此人扶持赤日盟日益壮大。信中称他为‘翄公子’，我猜测这应是一个代号。另一封密信则提到扶光令，信中所述令牌是在翩地北山之巅所得。它不仅能吸食高手内力，似乎还是开启某处重要之地的钥匙，但具体是何处，信中并未详述。”
　　梦望舒顿了顿，继续道：“我想，此事对先生或许有用，故冒昧前来相见。”
　　“姑娘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多谢你。”雁王郑重说道。
　　“那便好。如此，我便告辞了。”
　　“望舒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梦望舒抬手轻抚长亭古木，手指划过粗糙的纹理，喃喃开口道：“我想去南边看看。这天下之大，总会找到一处安心自在的所在。”
　　“嗯，保重。”
　　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
　　人生若梦，飘渺难捉。世间事如流水般逝去，再难回返。淡黄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白色雾霭中，宛如一缕吹散的清风。
雁王回返时，已是暮色沉沉。夕日欲颓，幽暗的浮光涌动，又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此刻，沐雨正在听雨阁院前等候多时。
　　“主人，有新进展了。”
　　“讲。”
　　“据暗探回报，千九月极有可能藏匿于翩地风雪山庄。”
　　“可有把握？”雁王双眉一挑。
　　“他在翩地与人比斗身受重伤，我们的人一路悄悄追踪，亲眼见他逃入风雪山庄，之后再未现身。
　　“嗯，继续盯着，勿要轻举妄动。”
　　“是。”沐雨点头，随即面露难色，轻声道，“主人，南锦公主自王宫之中传出一些消息，沐雨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借兵剿灭赤日盟之事日渐传开，王宫之中的奏折已堆积如山。一半是弹劾您的，另一半则是支持您的。至于那些未曾上奏的臣子，大多应是持中立态度。”
　　“嗯。”雁王负手而立，面色如常。
　　“公主说，王上态度暧昧不明，近日所呈的折子，无论褒贬，皆未再看一眼。”沐雨轻叹一声，“属下斗胆一言，或许，主人已经受到王上的猜忌。”
　　“吾并不在乎。”
　　“主人，现下时期极为敏感，君心难测，若天子无情，听雨阁必成众矢之的。沐雨私心认为，您可暂离羿畿，此事待由时间慢慢平息。”
　　“你想说什么，我明白，下去吧。”暗色人影眺望着天边那一线微白，淡然说道。
　　“沐雨告退。”
　　半梦半醒间，俏如来察觉到一只温乎乎的东西贴他的额头，似是在探他的体温。他朦胧地睁开眼，发现雁王正支着脑袋坐在床边，不知已盯了他多久。
　　“回来了。”俏如来起身坐了起来，精神比清晨时强了许多。
　　“嗯。”
　　“与望舒姑娘谈了什么？”
　　“师弟想知道么？”
　　“当然。”
　　雁王心中暗喜，端起一旁的药碗，柔声道：“先喝药吧，还是温热的。”
　　瞬间，俏如来的眉头又毫无悬念地皱了起来。
　　“要不然我来喂你吧。”说罢，雁王便要饮下碗中汤药，欲要以口渡之。
　　俏如来见状，立刻抢过药碗，仰头将那碗汤药一股脑儿地灌了下去，苦涩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待勉强咽下最后一口，他才缓了缓神色，开口问道：“那本医书，你为何不亲自交给修儒？”
　　“唉，这个小神医脾气大得很，我实在是害怕啊。”
　　“哈！你该反省一下，他为何独独对你这么有成见。”俏如来眼底微光流转，轻声一叹，“修儒是冥医前辈唯一的传人，我早已把他当成了亲人。”
　　“嗯，我明白。”雁王轻轻点头。片刻后，他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到俏如来面前，“剑无极和凤蝶日前已经离开，这是他们留于你的书信。”
　　俏如来就着烛光瞧了一会，莞尔一笑：“他们出海游历了，应是去了东瀛方向。”
　　“御九天的师弟千九月有消息了，就在昨日藏匿在了风雪山庄。”
　　“哦？”俏如来记得千九月这个名字，他是精通曼陀铃邪术名单上的成员之一，也是乌衣姑娘曾提到的一个方向。“风雪山庄？是组织启明会的风雪山庄么？”
　　“嗯，梦望舒亦提到了此处。她曾无意间发现了翱天君的密室，内有密信记录了扶光令的来源，此令牌自翩地北山之巅寻得，而这北山之巅正巧位于风雪山庄后山。”
　　“看来这风雪山庄实是不简单。你可了解此地？”
　　“百年基业，名震四方。门下弟子足有千余之众。山庄之内机关密布，阵法玄妙，宛若迷宫，又名‘风雪幻城’。庄主玉白羽年近半百，德高望重，深受江湖中人敬仰，乃百年前名扬天下的风雪客大师第三代传人。”
　　“的确声名显赫。”俏如来若有所思，“前日里我在茶肆听说，风雪山庄将要举办风雪大会，或许…”
　　“或许是个一探究竟的好机会。”
　　俏如来微微点头：“而今扶光令下落不明，此物威力甚大，极有可能被有心之人利用。若不找出毁之，后患无穷。”
　　“师弟还是，一点都没变。”雁王眸光深幽，隐含笑意，望向眼前之人。
　　“那么你呢？”俏如来顿了顿，目光一敛，“师兄是变了，还是没变？”
　　“你难住我了。”雁王忽地除去外衣，躺在了他的身边，温柔的气息流淌在他的耳边，“吾对你，从未变过。”

　　[第三十三章-风雪山庄]
　　冬月二十，晴光正好。
　　羽王宫，后花园。寒梅绽放，清香四溢，团团簇簇，格外耀眼。
　　“俏如来见过王上。”
　　“无需多礼。俏如来，孤王久闻中原史家之名，奈何中羽相隔千里，今日终得一见，实乃幸事。”鹭王立于花园凉亭之中，一袭黑色金绣长袍，长身玉立，神色悠然。
　　“来羽国多日，未能及时拜见王上，实是俏如来失了礼数。”
　　“无妨，孤王向来不拘泥于繁文缛节。吾虽身处朝堂，却常感步履维艰，心中总向往江湖的自在洒脱。”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王上心系天下，羽国数年以来民安国泰，不正是最好的答卷么。”俏如来诚然一笑，“今日入宫除了拜见王上，还有另一件事。”
　　“哦？何事？”
　　“来为王上解惑，雁王之惑。”
　　鹭王转身眺向远方，墨绿的眸色渐而深邃如渊：“俏如来，孤王若未记错，你是王兄的师弟。在你眼中，王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俏如来的师兄，由俏如来讲岂非太过偏颇。这句话可否反问王上，在你心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哈！”鹭王略一沉默，依稀间似看到一个调皮的男孩儿在雪地里爬树摘果子，一不小心跌落下来，却是一个少年关切的扶起来，迎着风雪默默地把他背回了家。
　　“王兄是王族同辈中最为年长，也是最为优秀的一个人。文武双全，智勇兼备。他亦是第一个融会贯通寰羽诏空神卷的王族之人。他在孤王的心中就像一座永远跨不过的高山。”鹭王顿了顿，微微眯起了双眼，“他是平定羽国内乱的传奇，百姓心中的贤明圣君。”
　　“王上，你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了。”
　　“到后来，孤王逐渐明白，他是为何忽然禅位于我。可或许就是太过明白，这副枷锁才会越缚越深。”鹭王双眸忽地暗淡了下去。
　　“或许该挣开的不是枷锁。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与其挣扎，不如任它自由生长。万物皆有裂痕，待到春时破土而出，又何尝不是一番新的境地。”俏如来望向满园的花草林木，幽幽开口道。
　　“执念么？”
　　“俏如来非王族出身，自也无法完全理解王上的心情。王上身居高位，本就没有办法像常人一般随性，常言道‘山前山后各有风景，有风无风皆是自由’。无论为君为民，最难的便是人生这场修行罢。”
　　“哈！俏如来，与你一谈，孤王心中真是畅快许多。”
　　“能为王上解惑一二，实乃幸事。俏如来与师兄不日便要离开羿畿，特来向王上辞行。还有一件事，想让王上知晓。”
　　“何事？”
　　“雁王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重情。”
　　寒意朦朦胧胧，整个都城似乎都笼罩在冬寒之下。宽阔的街道上，一辆马车自南向北缓缓驶过。
　　车内四壁垂着精致的丝绸帐腰，银霜炭盆搁在角落，散发着呼呼热气。车轮碾过积雪，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忽然间，马蹄急踏，应是到了城外，马儿鼻中喷出一口白气，发出一阵嘶鸣，向着北方越行越远。
　　“去王宫了？”雁王慵懒地倚在马车软塌上，轻笑开口。
　　“嗯。”
　　“做什么？”
　　“好奇。”俏如来垂眸一笑，“想瞧一下羽国之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你看到了，他是怎样的人？”雁王饶有兴趣地问道。
　　“能让师兄托付一国之重任，又怎会是平凡之子呢？”
　　“哈！”雁王不着痕迹地靠近身旁之人，金色眸子忽明忽暗，“师弟是在担心我么？”
　　“这可如何说？”
　　“你担忧鹭王听信谗言，为巩固王权而对他的王兄痛下杀手，故而前去试探，并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雁王轻覆他微凉的手背，柔和的声音似腻到了骨子里，“是也不是？”
　　“这是师兄你，过度臆测吧。”俏如来想要抽开手，却反而被捉得更紧了些。
　　“好，便是我过度臆测。”
　　俏如来抬起头，正对上雁王含笑的眼神，随即，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柔软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却让他心头一颤。
　　偷拾一吻，雁王暗自窃喜，心满意足地闭目养神起来。
　　“修儒和星回呢？”
　　“在前方客店等我们。”
　　风雪山庄，庄如其名，承载着百年的风霜雪痕，却依然屹立不倒。
　　山庄坐落在翩地之北一片开阔的山谷之中。四周群山环抱，云雾缭绕，庄内古木参天，溪水潺潺，鸟鸣山更幽。山庄的建筑古朴典雅，飞檐翘角，青砖碧瓦，不显山不露水，却自有一番超然世外的气派。
　　距离风雪大会还有数日时间，此时已然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江湖门派，可见风雪山庄声名之广。
　　正值午后，雁王一行四人已悄然而至。
　　刚一驻足山庄门前，便有庄中管家上前赔笑招呼：“请问诸位贵客，可有英雄帖？”
　　“并无，我手上有一名帖，烦请贵庄庄主一观。”说罢，雁王取出一精致小巧的帖子递于管家，正面大约可见一个‘羿’字。
　　“诸位稍待，小人去去便回。”
　　不一会，便见一中年男子，自庄内急急迎来：“贵客驾到，玉白羽有失远迎，还望贵客千万勿怪啊。”
　

俏如来定睛一瞧，只见眼前之人，五十岁左右模样，相貌堂堂，面白微须，举手投足稳重威严，一袭深蓝色的长袍倒显得朴实无华。眉宇之间透漏出一股隐隐的沧桑之感。
　　“无妨，不请自来，我等叨扰玉庄主了。”
　　“哪里的话，您能来捧场真的是山庄天大的幸事。快快入内叙话吧！”
　　玉白羽领着众人进入山庄之内，穿过几座回廊楼阁，拐了几处青石小道，忽见一处幽静院落，院门上“水澜园”三字鎏金闪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进入房内渐次落座，玉庄主蓦地深施一礼，正色开口：“玉白羽见过雁王。”
　　“无需多礼，未想到直接便被识破了身份。玉庄主果真不简单。”
　　“能持羿松月羿太傅的名帖，龙章凤姿，气度不凡，除了羽国圣君，还能有谁呢？”玉白羽恭敬言道。
　　“玉庄主，吾早已非君主，此行亦不想太过张扬。”
　　“明白，玉某见过鸿先生。不知您身边这几位是？”
　　“在下俏如来，玉庄主有礼了。这两位是随行之友，修儒，星回。”
　　“哎呀，被玉某猜对了，果然是中原史家公子。二十年前我曾前往中原游历，在中苗边境有幸见过史君子一面，一晃多年已过，不知令尊可还好？”
　　“劳玉庄主挂念，家父一切安好。”
　　“哈哈！如此甚好。时间真是过得飞快啊。”玉白羽一时间心中感叹，神色怅然，片刻又恢复了笑意，“诸位舟车劳顿，还请稍作休息，稍晚十分，玉某会派人带领各位四处参观一下，前厅还有客人，我就不多打扰了。”
　　“多谢，玉庄主请便。”
　　待得玉白羽走远，修儒忽地开口说道：“这个玉庄主面色晦暗，似有沉疴在身唉。”
　　“哦？竟有此事？”
　　“嗯，庄主满身药草香气，应是每日服药之故。”
　　俏如来走向门外，环顾四周，庭院碧瓦朱甍，花草树木环绕，清泉潺潺，水木清华，果不负水澜园之名。
　　转眼半个时辰已过。
　　园外脚步声由远至近，一个沉稳的声音悠悠传来：“诸位贵客，打扰了。在下玉庄主大弟子金雕，奉师命前来为各位作向导。”
　　房门打开，但见一玄衣劲装男子，约莫三十岁左右，面容清疏，冷静沉着，一看便是内敛低调之人。
　　“辛苦金兄了，请带路吧。”俏如来四人跟随其后，出了水澜园，一路向北而行。
　　山庄内建筑错落有致，主楼、客舍、厢房依山而建，层层叠叠，宛若天上宫阙。忽见前方一座雄伟建筑，琉璃瓦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墙上壁画栩栩如生，仙山缥缈，流水潺潺，气派非凡。
　　“此处便是风雪山庄的主楼玄天楼，也是庄主平日处理庄内事务和议事的所在。咱们去前面看看吧。”
　　再向前行，风景又有所不相同，一座雅致小院静悄悄出现在眼前。院中植物种类繁多，却不失秩序。几株苍劲的松树矗立在院角，绿意与院墙的灰白形成鲜明对比。墙角处，一丛丛竹子随风轻摇，发出沙沙的响声，增添了院落几分幽静。
　　“此处是木华园，乃是庄主夫人，珍夫人的居所。”话音刚落，但见一美貌佳人推开木窗，轻轻倚在窗边。女子一身素衣，墨发挽起，清丽无双，望向窗外的一团雪白勾起了唇角。不一会，那团雪白忽然窜出数丈之远，竟然是一只软糯糯的小猫。
　　“啊？庄主夫人竟是如此年轻吗？”修儒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
　　“诸位有所不知，珍夫人是庄主的续弦妻子。自从师娘十年前离世之后，师父悲痛成疾，一病不起，后来遇到珍夫人，师父才慢慢振作起来。”说道此处，金雕眼中露出几分敬意，“珍夫人虽年轻，但是性情是极好的，庄内上上下下无不称赞新夫人是个菩萨心肠。师父的饮食起居，日常琐事，皆由她亲自照料，无微不至。”
　　“玉庄主能得此良缘，实乃天意眷顾。”俏如来微笑感慨道。
　　“哈！师父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金雕朗声一笑，随即抬手示意前方，“各位，再往前便是幻影迷宫了。”
　　向西北而行，众人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恢宏建筑紧连北山，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穿石绕檐布满整个迷宫外墙。一阵寒风吹来，阵阵异香扑鼻。
　　迷宫上方雾气缭绕，好似人间仙境。片片仙藤随风飘然晃动，更添几分迷幻色彩。
　　“不愧是以机关阵法闻名的风雪幻城，此幻影迷宫果真巧夺天工，内中定设有不少精妙难解的阵法机关吧。”俏如来感慨道。
　　金雕神色肃然，目光扫过迷宫入口：“正是。此迷宫乃庄主耗费数年心血所建，机关重重，阵法诡谲。若非精通此道之人，贸然闯入，轻则迷失其中，重则性命难保。诸位切记，万不可随意靠近。”
　　众人且走且游，以玄天楼为中心，把山庄景色欣赏了大半，待行至土瑞园前，月星回忽而笑道：“这风雪山庄各处院落的名字都如此趣味呢。”
　　“啊？我倒没注意，怎么说？”修儒随口应道。
　　“金辉园、木华园、水澜园、火莲园、土瑞园，不正好是用五行命名的么。”
　　“哈！不错，小兄弟观察得真是细致。各位，前方不远处便是山庄大门了，若无他事在下便退下了。”
　　正自谈笑间，忽听门口之处高声通传：“百灵门西雅门主到！”
　

　　众人侧目一瞧，数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款步姗姗，自大门依次而入。为首的红衣女子却将众多佳人全都压了下去。
　　一双狭长而妩媚的眼眸，眼波流转间似能摄人心魄，眼角微微上挑，脸庞轮廓分明。一袭红裙随风轻舞，每一步都摇曳生姿，举手投足间尽显妖娆风情。
　　“原来是西雅门主大驾光临！哈哈，门主近来可好？”玉白羽急忙迎了上去。
　　“好说，一切都好。”西雅勾唇一笑，盈盈走向前去，“玉庄主，你真是越来越年轻了，别是我那师妹，偷偷给你吃了什么返老还童的仙丹吧？哈哈哈哈哈哈。”
　　“哈！西雅门主说笑了，内子现今住在木华园，你们姐妹也有多年未见了吧，她若看到你，定然欢喜得很。”
　　前厅渐趋热闹，雁王几人悄悄躲在人群之中，观察着人来人往。
　　“尚府千金繁花小姐到！”
　　忽听闻此名，雁王眉头微皱，顿时变了神色。
　　但见繁花姑娘迈着轻盈步伐，笑嘻嘻地走了进来，身后紧跟着一位黑衣女子，正是沐雨。
　　沐雨一向机敏，刚一进入山庄，便发现了雁王众人。她偷偷地看了一眼主人，面色复杂，无奈地摇了摇头。
　　“玉庄主，父亲大人外出游历，归期未定，此行就由小女代劳啦，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庄主海涵喔。”繁花俏皮开口道。
　　“哪里哪里，贤侄女，尽管将此地当做自己的家，有任何需要随时吩咐下人。”
　　“那小女就不客气啦。”
　　话音刚落，只听门外通传之声再起：“中原天龙帮张引弦张帮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