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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赴死
“嘭！”雅乐殿的大门轰然洞开，一个身着深蓝色染血布衣的身影，携卷着仇恨与杀意势不可挡地冲入金碧辉煌殿堂之内。
良。
雅乐殿内，豚妖晃着肥胖的身躯奋力奔跑，追着一个破衣烂衫的瘦弱女娃。
满穗。
豚妖宽大的腰带拴不住那肥大的腹部，那腹部插着一把尖细的刀，血液、恶心的油脂不住地顺着刀柄向下滴落。豚妖腹部肥大，如今又中了伤，跑得很慢，难以追上瘦弱却灵活的穗穗。
也许这就是报应吧，曾经那样搜刮民脂民膏以自肥的豚妖，反被自己由贪婪积累的肥胖臃肿的身材所累，良心中思忖。
“良爷！！帮我！！！！！”满穗一边躲着豚妖，一边喊着我的名字，寻求我的帮助。
“疯了！这死娃子疯了！竟敢拿刀刺本王！！！本王要活吃了她！！！”
“喂！你快来护驾！捉住这死娃子赏银一百两！”
“还有…快…快给本王找太医！痛死了啊啊啊——！！！”豚妖那扭曲的身体，如猪肝般的脸色、痛苦的表情、愤怒到极致而扭曲的五官，通红的双眼与先前和蔼的神色截然相反，却恰恰像是这恶魔的本来面目。
此时豚妖的注意力正被满穗吸引，，一心想捉住穗穗，根本没仔细去看我这“来者”。
他大概是把我当做来救它的侍卫了吧。
呵，可笑。
“****!仔细看看老子是谁！”良猛地前踏一步，愤怒地将刀刺入豚妖的屁股。
顷刻间，鲜血、脂肪喷涌而出。褐黄的蟒袍被砍烂，豚妖重心不稳一下扑倒在地。
“啊啊啊……!!!你们……你们真是…大逆不道！！！”
“你不能杀本王！，不能杀！若是杀了本王……我侄儿……京城的皇帝、要诛你们九族！”
豚妖快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见我并非是他的护卫，而是第二个刺客，此时已无心找满穗复仇。或许是他体内的血脉确实多少给他分了一些勇气。他的求生欲很强，哪怕屁股一直在飙血，依然心急火燎地冲向了雅乐殿的大门，想往外逃！
休想跑！
良快步追了上去，像是杀神一样追在他身后。
“哗！”
良一刀劈下，直砍向豚妖右腿腘窝处，豚妖连接着他大腿与小腿的间隙顷刻变得血肉模糊，象征高贵身份的蟒袍如今成了他逃跑的最大累赘，那破开的肌肤，溢出了令人作呕的黄色的脂肪，血液从刀口喷涌而出。
金色的蟒纹浮现着一层血光，那红色的蟒眼仿佛要将这衣内之人吞噬。
“啊啊啊…啊啊啊！”豚妖扯出撕心裂肺的悲号，扑倒在地，奋力向前挣扎。
良抬起左脚，奋力踏在那已经看不出腰背的肥厚的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豚妖——早已散乱的光洁的头发掩盖不住那虚伪丑恶的恐惧的嘴脸。大概，这天生富贵、权势滔天的豚妖，是头一次被人踩在脚下吧！从这个角度看去，他更跟寻常人一样了，两个耳朵一个头，与大多数人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更肥胖，更作恶多端、草菅人命罢了！
“呵呵……”良想到豚妖警告的话语：不能杀他，杀他要被诛九族。
这类话语若是对那富贵人家说尚有威慑力。
对良、满穗、天下千万因这豚妖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饿殍来说，只剩下了可笑与可悲。
若不是王爷们欲壑难填的欲望，天下又怎会有这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状！若不是那贪官污吏的强取豪夺，地主士绅的兼并剥削，天下又如何落得岁大饥，人向食的悲剧！这些以百姓为刍狗的所谓“圣人”，为富不仁，趴在农民的身上将最后一丝血肉都吃干抹净，还要死死将其控制，以诛九族的方式使其永世不得翻身。
凭什么！
刺客沉默着，将持刀的手由单手换为双手，静静俯视这将被他所杀之人——此人和自己不同，亦与同行的女孩不同。刺客与女孩都丧了父，没了家，吃不饱饭，流离失所。而此人天生富贵，享受着父皇无止境的爱。他曾听闻，此人的父皇数十年不上朝、败坏朝政、吃尽天下苍生的命，只因对他的偏爱。
然而哪怕这样——此人眼里从来没有那些因他而死的苍生，只是一直吃，一直吃!
这样的人，理应被杀死，被天下所有饿殍杀死！
良将毕生武艺汇聚于此，他知道，这一刀将代表着那些被吃干抹净的卑微的人民、那些无数因眼前之人而枉死之人的审判，将代表天下芸芸众生对正义的追求，将代表着她，他，以及无数无家之人最终的复仇！
“诛九族？谁会怕？”
“我、她、这天下苍生……我们早他妈***了!”
“哗——”
一道银光挥过，豚妖那丑恶的头颅瞬间起飞，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在空中转体三周半后，直接摔在了地上。。这本该属于千万饿殍的、用以在天灾之时活命的粮食所堆积成的如巨蛆般肥胖的身躯，在刺客的刀光中，彻底没了动静。
见豚妖彻底死透，良顿感浑身无力，随之丢下刀，在铿锵的金属撞击声中艰难起身，转头欲望满穗，却见对方已至身前。
一双蓝眼睛和一双黑眼睛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微笑着，为刺杀胜利而笑着。
“良爷，太好了……你终于来了。”
“嗯，我本来就觉得你一个人难对付他，当然要来帮你了。”良的声音稍显无力，他能听出满穗激动的声音下藏着的些许颤抖——或许，对于一个芳龄十四的少女而言，尽管早已打过无数照面，死亡，还是如此的残忍。

良的心突然有一丝颤动，他不忍心看着满穗这样一个芳华正茂的女孩，这样一个机敏而善良的女孩死。
他不想满穗死。
但是他们不得不死。刺杀亲王，此行必定十死无生，他们必死无疑……
“那豚妖死了吗？”满穗稍张嘴巴，仿佛对于如此轻易的成功有些难以置信。
“头都飞去那边了，你说呢？”
“确实，那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嗯……不过我一时心急，便直接杀了他。”良握住了双拳，恶狠狠道，“现在想了想，这么死算便宜他了。”
“是，豚妖这样的人，应该被凌迟或是烹杀，只可惜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喂……你刚才是怎么刺的他？” 短暂的无言后，良率先开口打断了这令人害怕的沉默。
良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得岔开话题，倒是问起方才的细节来了。
“啊？我先试着唱了几句武松打虎，没唱几句呢，他就凑过来说想和我一起演。”
“他上了戏台，让我教他演，教的时候还总是对我动手动脚。”
她一边回顾着，一边嘴角往下咧，似是真被恶心到了。
“我装出了害怕的样子……啊，虽然确实也挺怕的……我和他说不喜欢被丫鬟看着，他便让丫鬟出去了。”
良有种清晰的感觉，这次她的心有余悸不像是装的。
“这之后，他对我搂搂抱抱，我跟他说等一下，说觉得热想脱衣衫。”
良默默地注视着满穗浅蓝灰色的眼眸——澄澈，干净。
他还是不想她死。
“他听我这么说，很高兴，刚想解腰带，我便从白幕的支架里取出这把刀，扑哧地一下刺到了他的肚子里！”
“怎么没往他的胸口去刺？”
“他的肚子太大，太难找到胸了。”满穗听闻良的第一反应竟是质疑而非什么别的，便再次咧开嘴，低下了头，露出一副委屈模样“而且……我的动作也慢了，确实刺不到呀。”
看着她的表情变化，良一时又语塞，心中暗自后悔起了第一时间脱口而出的居然不是安慰，而是别的什么。
“你没受什么伤吧。”
“手划伤了，你看，上面都有血。”见良爷关心起她，满穗终于收起了那副委屈的表情，而抬起手展示了自己的伤口。
“来，我把他的袍子扯下一块，给你包一下。”
“不用不用，一会我们就都要死了，这伤有没有都一样。” 她用最平静的声音柔声说道。
良听到后猛地一愣，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能听出来，满穗声音中的颤抖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然，一种似是看破了生死的冷静。
都要……死了吗？
这分明是前几日都已讨论好的事情，刺杀豚妖，一笔勾销，十死无生，共面死亡……他们并不是没有讨论过撤离的问题，只是过于不切实际而压根没有讨论空间罢了。
良抹不开面子，想掩饰自己的忐忑，张了张嘴，最终却并没有开口。
良看着眼前一脸微笑的小崽子，不禁回想起了几天前，他散尽银两，请满穗在全洛阳最高端的酒楼吃了一顿。这小崽子当时吃的满嘴流油，都快把盘子舔干净了，直言这就是她吃过最好的一顿饭。吃完后，她不停地打嗝，他开上两句玩笑，小崽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看着她享受的吃相，良竟然头一次感受到了天启大爆炸以来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也许就是这幸福感，让人难以坦然的面对一切的消逝吧。
死去元知万事空也许就是指此刻吧。
良看向满穗的正脸，她仍微微笑着，这种松弛的态度反倒使得良的内心揪了起来。
自己早就无所谓了，良在这乱世之中早活够了。可小崽子呢？芳龄十四，从未享过什么福，豆蔻年华，本应是最天真烂漫之年，却因为自己走上了如此坎坷的复仇之路，现在却又还要死了……
他不想满穗死。
“反贼停手！快放了我家主子爷！！！”老太监的尖细声音从宫殿之外传了过来，那声音不男不女，却如千钧般压在良的背后，“现在！你们的外面围了一圈弓手，王府外面也围了一圈捕快！这里一只苍蝇也跑不了了！”
良听到了雅乐殿外的喊声，想必此刻宫殿外围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了，他们估计是不想让我们伤到豚妖，所以没有派人直接冲进来。
“主子爷！主子爷！反贼没有动您吧！”殿外的老太监还在朝那无头死尸喊话，语速越发急迫，“反贼听命！若是片刻之后你们还不现身，精英兵勇将会进去救出主子爷，顺带诛杀你们！”
“良爷，我们跑不掉了。”
“是啊，就像我们计划的那样，跑不掉了……”
“不过，我还是有个……请求。”良语气有些支吾。
“什么请求？”满穗好奇的歪歪头，看着良。
良终究没有回答，沉默无言地一步步走向雅乐殿门口。
果然，正如那死太监所说一样，雅乐殿正前方，乃至王府周围的屋檐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弓手，这些走狗们果然将雅乐殿围了个严严实实，根本跑不出去了。
“你们！？…你们这就出来了？主子爷呢？主子爷在哪呢？”
“主子爷？”良冷笑道，“死太监！快看啊！你的主子爷早被我杀了！”
“哈哈！来！给你看看这个肥猪头是什么！”
良笑骂着，奋力将那染血的胖头颅朝他们扔去。那丑陋的头颅在空中划过一道带血的痕迹，啪嗒一声摔在远处的地上！飙着蛇形的血又滚了几步距离。
“啊！！主子爷！！！我的主子爷！！！呜啊啊啊啊啊啊！！”那死太监看到头颅后，惊得在地上爬了几步，他抱起掉在地上的头颅，仔细查看后失声痛哭。

“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乱箭射死！！！替主子爷报仇！”
吱呀的拉弓声顿时响起，无数箭头对准良和满穗。
“看来我们是活不了了啊”良的语气轻快，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没事，和良爷一起死也挺好的。”满穗仍是歪着头，微笑着看着良的脸。
“喂，小崽子。”
“怎么了，良爷？”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要不要亲手杀了我？”
“不杀，我说过若是豚妖死了，不杀良爷的。”
“啧，你这次竟不骗我了，我真没想到。不过啊……”
良向满穗伸出了手。
“嗒”
满穗向前一步，乖巧的牵住了良的手。她的手瘦弱的能摸到骨，却大概是我摸过的最温暖的东西。
良攥紧了穗的手，一手持刀，一手牵着穗，迈过了雅乐殿的门槛。
“豚妖残害百姓，虐杀不知多少孩童！他骄奢淫逸，侵占田亩，害的饿殍遍地，尸横遍野！！今日，我等诛此大妖，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死而无憾！！！”
良与穗走出雅乐殿，喊出这三句话。
“我想……”良声音很低，似乎单是为穗而说的。
“什么？”满穗突然皱眉，看着良，神情焦急，似乎是被打乱了节奏。
“你要干什么？”
“放箭！！！”
随着太监愤怒到破音的大喊，弓箭手们一齐放箭。漫天的箭向两人吞噬而来，遮蔽了这王府的天空。
箭雨划过空气的嗖嗖声，像是这二人，也像这可悲可憎时代的挽歌。
在那箭雨袭来的瞬间，良猛地转身，持刀的右手伸开，背朝箭雨，将满穗涌入怀中。
良明显地感受到满穗一瞬间的惊讶，但她并没有反抗，反而将头扎入良的怀中。
“抱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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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若梦
·梦境中。
还是那熟悉的街道，还是那铺满街道的尸山血海。
天色如同被打翻的酱缸，也向在清水池中滴入了数滴墨汁，混在一起，看不清太阳。
被鲜血染红的街道，无数的、多到难以数清的尸骸，残肢断臂，腐烂的血肉和身躯有的是男人的，有的是妇女的、儿童的。有的面貌尚能分别，有的早已血肉模糊。
良手持长刀，孤身一人站在这被血浸没的街道中。
·雨，下了起来。
滴…
嗒…嗒嗒……嗒嗒嗒………
哗哗哗…………
雨渐渐的，越下越大，越下越密。
而这放眼望去的血色的一切并没有被雨所冲刷，甚至越来越浓烈。
良的身上被血雨染成红色。
·一具尸体，缓缓地，从血肉的池沼中爬了起来。
“纳…命…来……”
良看见，一具又一具尸体，缓缓爬起来，慢慢地、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纳命来……纳命来……！！！”
无数的冤魂嘶哑着，低沉的嘶吼着，低声诅咒着。
良，并没有所行动，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良”一个尖牙利齿的声音从地上的数不清的蠕动的肉块中拼凑起来，“你是不杀女人和小孩，可他们还是因你而死了啊~~~啊？！”
这声音在他耳边盘旋，在他的心头萦绕。
良，无言以对，血肉淹没了他的小腿，但他仍立在原地。
“你又何必假清高呢？！”
“假清高……假清高……!!!”无数亡魂咒骂着。
良不想逃避，这是事实。这沾满鲜血的双手，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为了一只羊，能把共事五年的伙计杀掉，你真是见色忘义之徒啊~~~”
我若是见色忘义之徒，我为何要刺那豚妖！
良心想，但懒于争辩，甚至懒于开口。
良觉得无所谓了，不如让着该死的尸山血海吞噬自己，一了百了，倒也清静。
“咕咚”
良的手自然下垂，刀落入血河中，再也不见痕迹。
·忽然，良在那尸山血海的街道尽头中看见了一个娇小，瘦弱的身影——没有沾染一点血色的身影。
她处在血雨之中，却没有一丝血迹。
良奋力想看清她的脸，可却越来越模糊。
她一步一步地，越来越远；那尸山血海，却向她一步一步地靠近，
“请等一下！”良迈开脚步想追上去，却被血池下一双双手抓住，“不要伤害她！”
良疯狂向前奔逃，“求你们，请不要伤害她！”良的声音越来越急迫，甚至哽咽。
“懦夫……懦夫……”血池上无数的尸骸追着他，血池下无数亡魂扯住他，想把他吞进这死亡的血的深渊之中。
“让我死！你们这群混蛋！” 良的声音由哀求变为暴怒，“有本事杀了我！不许动她！！！”他奋力拔出双脚，朝着那个身影扑去，在那猩红的波涛将其吞噬之前，用身体护住那可怜的身影。
他感到胸口一阵温暖。
能护住她，不让她死——哪怕，让她看着自己死，看着她自己的仇人死，也好。
然而这温暖的触感却持续温存在胸口。
后背迟迟没有传来痛觉，只有身后的燥热的风和胸口温暖的触感。

·天宝九年五月酉时三刻。
大唐，洛阳。
·五月的洛阳城，天气已经开始闷热。
一辉斜阳洒在这盛世的洛阳，人们在这金色的盛世的光芒中忙碌、生活，沉浸在这盛世繁华的歌舞升平中。
些许微风轻轻吹起洛水的丝丝涟漪，河岸边的杨柳青绿随风摇曳，伴着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清脆婉转的琵琶、雄浑的鼓声，与楼台上的胡姬舞女跳出这盛世的风韵。熙熙攘攘的行人游客挤满了城内繁华的主街道。城内的小商贩不厌其烦地叫卖着，城中心的茶铺子上摆满了清热解暑的茶饮，街边商店挂着的绫罗绸缎令人驻足。知了无精打采地趴在树上，低声嘶哑着千篇一律的歌曲。
城内，洛水河畔并无太多行人。
到了这个时间，当地市民也都回去准备晚餐了，繁忙、辛苦而充实的一天会在氤氲着幸福烟火气的晚饭中收场。大部分富人或是贵族子弟也多半在城中繁华地带恣意享乐，只有零星的几个有闲情雅致的贵族青年或是贵妇在洛水边赏景。市吏也百无聊赖的在洛水河畔巡回，一整天的加班让他心烦意乱。
市吏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发酸的腰。
一个身高六尺的威武壮汉、盛世下的洛河余晖之景。
这就是男人的浪漫啊！市吏心中好不痛快，正好让这美丽的洛河夕阳之景宽慰一下烦闷的心灵，也好。城中心的喧嚣繁华，洛水边的杨柳依依，这盛世会一直持续下去吧？虽然上班很累，但就这么每天幸福的活着，自己也知足了。真是天佑大唐啊。
但天不遂人愿，这个可怜男人的浪漫很快会被别人的打破。
也许，整个洛阳、整个大唐的浪漫，很快也会被别人打破。

·啊……已经……死了吗。
良轻轻一笑，自己、满穗，终究还是死了啊。
也好……我死了，血债也还清了吧……只是可怜了这小崽子……
“喂！”一声粗壮浑厚的男生从侧面响起，“内两人搁那儿弄啥嘞！”
嗯？我怎么，听得到别人的声音？
良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一幕令人难以置信——没有什么王府，没有什么弓箭手和被射成刺猬的自己，只有潺潺的洛水，随风微微飘动的杨柳，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崽子，还有几个戴幞头、穿着圆领袍的男子，三三两两着襦裙、以小圆扇遮面的妇女在洛水边,不知是赏景，还是看他们出丑。以及一个身着黑色圆领袍，腰带环首刀，怒目圆睁的壮汉。
“诶，你看那两个人，在洛水边搂搂抱抱，真不害臊。”一个身着紫袍绣黄大圆印花的贵族子弟啧啧嘴，面露不屑的神色。
“害，看他们穿那破衣烂衫，不定是哪个村里溜出来私奔的。”一个尖牙利齿的青年锐评道。
“哎，真是世风日下啊！这繁华的大唐盛世竟仍有这不合礼教的行为，实乃吾辈之罪过。”一个留着整齐的白胡子，身着枫叶纹红袍老头哀声叹息道。
大唐？盛世？我和小崽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良低头看着怀抱中的小崽子。
满穗的头扑在良的怀里，看不清表情，只是紧紧地抱住良。
想来她也还沉浸在箭雨落下的那一刻，没有意识到眼前光怪陆离的境况。
“良……我们……死了吗？”良听到满穗细小、柔弱而迟疑的声音，“为什么没感到痛觉……”
良一时间亦无言以对，他、她都搞不清现在的状况。
“诶！你们俩还没抱够吗？”那壮汉怒喝道，“莫羞莫臊，有碍市容！”
一声怒喝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也把良的思绪拉回现实。
这下良是真看清楚了，那个怒目圆睁，眉毛怒起的魁梧男子正握着刀朝他走来。
他身材十分壮实，比良足足高了半头，那浑身的肌肉似是要将那圆领袍撑爆。良在考虑如何出刀才能一击毙命，但思忖片刻良选择放弃抵抗。如果是现在立刻和他打，良不敢说自己能有四成胜算。
况且小崽子仍在自己怀里，不仅很难出刀，就算两人现在真的没有死，也不能让这小崽子受伤。
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优先考虑小崽子的安全而不是自己的安全？
“快给老子滚！要不是饿今天累了，高低给恁俩来一刀！”壮汉及不耐烦的挥了挥刀鞘，驱赶两人，看来哪怕是唐代的官吏也不喜欢加班啊。
“啊……我们两个乡下人，头一次到来城里……失礼失礼。”良这才反应过来，费力地说出几句解释的话语。说这几句话可比让他上去拼刀子还费劲。
“饿莫时间听恁俩废话，快滚，快快快！”
良终于不再抱着穗穗，赶忙拉住她的手，在众人嘲弄的议论声中，低着头快速跑到一处清净的小巷里。

“我们…安全了……”良气喘吁吁地站在满穗的对面，“起码这儿不会有人看见咱们了。”他低头看向她，满穗右手正紧紧攥住外袍的衣领，两弯柳叶般的眉毛微蹙，抿着嘴盯着穿着良送她的那双绣牡丹青布鞋的脚，不知道在想什么。
满穗的声音有些怯怯的。
“我们现在在哪？”满穗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似乎她也意识到自己和良并没有死。
按理来说，他们现在应该早已倒在血泊之中，意识脱离被射成刺猬的冰冷的身体，去向或许是没有饿殍、没有饥饿、没有压迫的地方，或许是不知何方。但眼前的一切，身上所有的感觉又是那么真实，幽清的小巷、青灰色的石砖、热风、面前之人的温热的呼吸——乃至自己有力的心跳——都无不证明着一个事实：他们没有死，在箭接触到他们的一瞬间，被带到了不知何处。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静静地听着城中心传来的奏乐声、游客的欢呼声、市井勾栏的嘈杂声、街坊小贩的叫卖声。
“不知道。”良环顾四周，低声说道，“我听刚才那个老人说什么‘大唐盛世’……”
“那良爷是说我们现在在唐朝？”满穗右手紧紧攥住衣领眉头微皱，望向面前这个壮实的男人。
“啊！嘶……疼！”良突然被满穗掐了一下手，刚想大叫却又故意压低了声音，“小崽子你干啥！”
“嘻嘻。”满穗在确认了附近的安全后，终于放下心来，把手背到后面去，身子微微向前，嘻笑着说，“我只是想，向良爷确认一下，这是不是真的呀。”
“那你掐你自己啊，掐我干什么……”
等等，这小崽子什么时候又开始叫自己良爷了？
她把手再次背过去，是想趁机摸刀，杀了自己吗？
良竟无可辩驳。
毕竟自己杀了满穗的父亲，间接害死她全家，这种仇人，良扪心自问，是无法原谅的。若是良自己也有一个这样的仇人，无论再怎么对他好，帮他实现愿望，也不可能磨灭对这仇人的恨与报仇的决心——何况满穗真的差一点就做到了。
“满穗……你要是还想……”
“嗯~？”满穗俏皮地歪了歪头，注视着良的灰色的眼睛，“良爷~~~要干什么？”
“我想……”良把头撇过去，回避满穗的目光——他不敢，不忍心盯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良就会想起那些被他杀的人，那个被他杀掉的陕北农民，就会想到满穗为了复仇不顾一切的执意和湖边最终没有捅进去的那一刀。
她为什么不忍心杀自己呢？难道自己变好了，过去的罪过便可一笔勾销吗？难道杀了豚妖，那些血债就可以不还了吗？
为什么要让小崽子这无辜的人一起死呢？
他还是愧疚。
他甚至觉得应该自己瞒着小崽子偷偷去刺豚妖，虽然自己必死，但小崽子所有的仇便都报完了，她便能活下去了。

……
“啊~良爷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满穗嘟着嘴，气鼓鼓的发了句牢骚。
这个木头脑袋又不知道瞎想什么呢？穗穗看着良复杂而混乱的面部表情——那扭曲的伤疤真难看,简直糟蹋了这还算端正的脸——索性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们先探明一下附近的环境吧，刚刚只听说现在是唐朝，具体哪个皇帝、现在什么时间，我们在哪，都不清楚。”
良被满穗一打断，本就不知如何开口的话题这下更是说不出来了，不如先逃避一下这个哪怕最终无法避免的话题。
给她找个好的生计，最好是找个好人家嫁出去，自己再死也不迟。
“可是良爷~~~，我们现在这破衣烂衫的，真的不会被市吏抓走吗？”
良低头看向自己那粗糙的青黑色布衣与破烂的披风，虽然染着的豚妖的血不很明显，但那一缕缕的黄色的脂肪油渍着实恶心。刚才多亏是把小崽子抱在怀里，巡回城管才没有发现异样，但这副模样的确很难见人。而小崽子那边也没好到哪去，已经被扯烂了一半的直裰将那纤细得能看出骨的轮廓的腿暴露无遗，白色里衣与外袍也是破烂不堪，到处是脏兮兮的污垢。
满穗的顾虑无不道理，良穗二人现在的服饰不合乎形制，身份不明，如果真的被当成恶人抓到官府，良倒是问心无愧，可小崽子就完蛋了。
不行，他不能将小崽子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我先把刀当了，换点儿钱买套衣服穿，这样咱们两个人在街上不至于太扎眼，至于身份……”
“良爷不可以！”满穗急忙打断良的话，眉头微皱，语气中略带气恼，似乎有些嫌弃良的脑子跟不上处境，“良爷到底能不能明白现在咱们的处境啊~~~你浑身是血，抱着刀上街，马上不被市吏抓起来了？”
“那……你说怎么办？”良这才回过味儿来，自己的脑子从刺完豚妖——尤其是抱住满穗后——一直乱七八糟的，若不是小崽子够机灵，自己不知道还要做出什么傻事。但良现在确实无计可施，出谋划策一直不是他的强项。
“良爷真是木头脑袋啊~”满穗眉头终于舒张，缓缓叹了口气。
“我想让良爷把上衣扎在腰间，扮成修房子的匠人，然后把衣服上的血抹一点在我的膝盖上，这样我扮成你妹妹，假装我在你干活的时候摔伤了，然后你带着我去药房找郎中，这样我们就能顺理成章地混进洛阳城的人群中啦~”
“好主意，你这小崽子还真是够机灵……”良一抬头，发现满穗正一脸坏笑地着看着自己，心中顿感不妙，“你…小崽子你要干啥？”
“良爷这么笨，我要狠狠地惩罚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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