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烛蛾投焰
“队长，”审讯室外来人敲开门，“这是勤务在顾秘书办公室发现的东西，站长让您审的时候用。”
李涯丢开鞭子，返身往门口接过文件夹，翻开一看，却是早先南京发给站长的绝密电文，指示天津站全程陪同护卫顾安修参谋长与日本人冈村宁次会晤，文末明注：阅后即焚。但显然，站长焚毁并不及时。
却是为这劳什子事儿。李涯很没兴趣追查。当初，这差事落到他头上，他就已一百二十万个不乐意：一个双手沾满中国人鲜血的刽子手，怎么会成上宾？难道堂堂国军，便挑不出像样将才了么？
且按下情绪，他转念一忖，旋问：“还有其他吗？”
“暂时没有。”来人报告，“不过余副站长刚才已遣了人去进一步搜查。”
李涯即刻一手持绝密电文的夹子，一手捉起椅背上的西装出审讯室，直奔三层。赶到时，余则成派去的部下刚打开顾士泠办公室的门。李涯径直吩咐云：“看看南墙的高柜最顶上一格，顾刚才交代说里边藏了个针管，是重要证物。”
余则成部下俩特务应声而往，李涯乃自不紧不缓去到办公桌后座椅上坐下，眼盯两个特务翻柜子的动作，自手下悄悄摸寻座椅把底藏着胶卷的机关……奇怪，那隐秘洞里，胶卷不见了。李涯手指在里边勾了几个来回，当真空空如也。
“李队长，”两个负责检查的特务回过身来，“柜子里没找着针管。”
当然找不着，李涯自不过信口胡诌而已，他只道：“罢，你们接着搜，我回去再审。”起身出门，这时，外有来人通知他直接去邻旁的站长办公室。
“……在我军曾经公布的日本侵华战犯的名单中，冈村宁次同样被列为头号战犯。就是这样一个血淋林的刽子手，竟然被堂堂中央政府奉为军事顾问，甚至指挥作战……”
李涯甫一推门便听见了收音机里传出共党的广播声。他立即意识到，这下，事情更大了。
凌晨一点半，审讯室
李涯沉默着，面对顾士泠空洞无谓的眼神，他第一次在审讯人时，有种被人审讯的错觉。
“你背上是？”李涯终于开了口。他经历作战、抓捕、审讯这么些年，真没见过像顾士泠脊背这样狰狞的皮肉景象，尤其，在一个平心而论，算得样貌端庄、腹有诗书的女人身上。
顾士泠抬起眼皮，眸中忽亮起一抹油然而生的芒彩：“烛蛾行动，听过么？”
李涯听闻“烛蛾行动”这四个字，心底竟是一股冷气掠过。他在潜伏入延安前，上峰曾与他有过一次密谈，为鼓舞他，提及了这个当时业已达成任务的、血淋林的“烛蛾行动”。
它是抗日战场上，国军华南反攻准备的一个环节。是时，为迷惑日军，扰乱其作战部署，军统派遣了一支七人的特别队伍，全部由当初上了日本军情局关注名单的国军密电员组成，其任务就是先后被日军俘虏，继而接受各种酷刑拷打，在命悬一线之际，供认中国军队的密电码。这样，日军就会相信这些所谓的密电码，并按照这些电码传输的信息做出攻守布防安排。这次行动，七人最终只有两人生还，其余均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当时，为免日军特务渗透发现七人之供述实为集体骗局行为，故所有参与人员的去向登记，均被分别冠以其时军统所进行的另外一些行动之名称。也就是这个原因，李涯并没有在顾士泠的履历中见过“烛蛾行动”这词的半点影子。
提及这次行动，顾士泠的自豪跃然脸上。李涯在她面前，视线竟不由有些败下阵来。垂目中，方才所见她后背的可怖模样，深印脑海。想必，她周身许多其他部位，状况也是相去不远的。李涯真的很难想象，眼前这副孱弱躯体，是如何熬下日本人丧心病狂的折磨，撑到如今。烛蛾投焰，是需要怎样坚毅的信仰。
这样一个人，真的会背叛党国么？如果连这样的人也会投共党，那党国的民心、前途……李涯忽然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铿锵铿锵，呀呀咿咿。沉默的审讯室里，惟有收音机不停歇播放着京剧。
良久，李涯止先起身近前，将西装外套罩在顾士泠肩上。这个女人，就算犯下什么，也该得到她应有的尊重。
“顾秘书，”尽管喉咙发紧，李涯仍需继续履行他的职责，“我们仍要谈谈洪秘书的事。”
李涯正问着，审讯室的门再度开了，余则成满面肃容走进来：“李队长，毛局长电话叫站长查冈村的事，你也在场，怎么审半天审不到重点？咱们现在人手本来就不够，北洋大学丙区别墅那一个点儿占用着八个人！”他凑近李涯脸侧恳切提醒，“监听室那边，站长都听急了。”
李涯想解释，余则成直接打断，道：“好了好了，这儿由我来审，你回去休息休息，赶紧准备送北洋大学那老先生走的事儿，我也还等着人手查办廊坊的地下印刷点呢！”
上级大如天，余则成劈头盖脸一通教训，还用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安慰的哄小孩伎俩哄着，李涯直怄得七窍冒烟。但他不能表露，也无权反抗，惟捺着火，颔首致意服从。
走出审讯室，经过对审讯室实施监听的房间门口，李涯迈进一步向站长行礼告辞。却就在站长搁下耳机同他答话的这一小会儿，旁边特务摘去监听耳机报告道：“站长请听，顾秘书招了。”
“队长，”审讯室外来人敲开门，“这是勤务在顾秘书办公室发现的东西，站长让您审的时候用。”
李涯丢开鞭子，返身往门口接过文件夹，翻开一看，却是早先南京发给站长的绝密电文，指示天津站全程陪同护卫顾安修参谋长与日本人冈村宁次会晤，文末明注：阅后即焚。但显然，站长焚毁并不及时。
却是为这劳什子事儿。李涯很没兴趣追查。当初，这差事落到他头上，他就已一百二十万个不乐意：一个双手沾满中国人鲜血的刽子手，怎么会成上宾？难道堂堂国军，便挑不出像样将才了么？
且按下情绪，他转念一忖，旋问：“还有其他吗？”
“暂时没有。”来人报告，“不过余副站长刚才已遣了人去进一步搜查。”
李涯即刻一手持绝密电文的夹子，一手捉起椅背上的西装出审讯室，直奔三层。赶到时，余则成派去的部下刚打开顾士泠办公室的门。李涯径直吩咐云：“看看南墙的高柜最顶上一格，顾刚才交代说里边藏了个针管，是重要证物。”
余则成部下俩特务应声而往，李涯乃自不紧不缓去到办公桌后座椅上坐下，眼盯两个特务翻柜子的动作，自手下悄悄摸寻座椅把底藏着胶卷的机关……奇怪，那隐秘洞里，胶卷不见了。李涯手指在里边勾了几个来回，当真空空如也。
“李队长，”两个负责检查的特务回过身来，“柜子里没找着针管。”
当然找不着，李涯自不过信口胡诌而已，他只道：“罢，你们接着搜，我回去再审。”起身出门，这时，外有来人通知他直接去邻旁的站长办公室。
“……在我军曾经公布的日本侵华战犯的名单中，冈村宁次同样被列为头号战犯。就是这样一个血淋林的刽子手，竟然被堂堂中央政府奉为军事顾问，甚至指挥作战……”
李涯甫一推门便听见了收音机里传出共党的广播声。他立即意识到，这下，事情更大了。
凌晨一点半，审讯室
李涯沉默着，面对顾士泠空洞无谓的眼神，他第一次在审讯人时，有种被人审讯的错觉。
“你背上是？”李涯终于开了口。他经历作战、抓捕、审讯这么些年，真没见过像顾士泠脊背这样狰狞的皮肉景象，尤其，在一个平心而论，算得样貌端庄、腹有诗书的女人身上。
顾士泠抬起眼皮，眸中忽亮起一抹油然而生的芒彩：“烛蛾行动，听过么？”
李涯听闻“烛蛾行动”这四个字，心底竟是一股冷气掠过。他在潜伏入延安前，上峰曾与他有过一次密谈，为鼓舞他，提及了这个当时业已达成任务的、血淋林的“烛蛾行动”。
它是抗日战场上，国军华南反攻准备的一个环节。是时，为迷惑日军，扰乱其作战部署，军统派遣了一支七人的特别队伍，全部由当初上了日本军情局关注名单的国军密电员组成，其任务就是先后被日军俘虏，继而接受各种酷刑拷打，在命悬一线之际，供认中国军队的密电码。这样，日军就会相信这些所谓的密电码，并按照这些电码传输的信息做出攻守布防安排。这次行动，七人最终只有两人生还，其余均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当时，为免日军特务渗透发现七人之供述实为集体骗局行为，故所有参与人员的去向登记，均被分别冠以其时军统所进行的另外一些行动之名称。也就是这个原因，李涯并没有在顾士泠的履历中见过“烛蛾行动”这词的半点影子。
提及这次行动，顾士泠的自豪跃然脸上。李涯在她面前，视线竟不由有些败下阵来。垂目中，方才所见她后背的可怖模样，深印脑海。想必，她周身许多其他部位，状况也是相去不远的。李涯真的很难想象，眼前这副孱弱躯体，是如何熬下日本人丧心病狂的折磨，撑到如今。烛蛾投焰，是需要怎样坚毅的信仰。
这样一个人，真的会背叛党国么？如果连这样的人也会投共党，那党国的民心、前途……李涯忽然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铿锵铿锵，呀呀咿咿。沉默的审讯室里，惟有收音机不停歇播放着京剧。
良久，李涯止先起身近前，将西装外套罩在顾士泠肩上。这个女人，就算犯下什么，也该得到她应有的尊重。
“顾秘书，”尽管喉咙发紧，李涯仍需继续履行他的职责，“我们仍要谈谈洪秘书的事。”
李涯正问着，审讯室的门再度开了，余则成满面肃容走进来：“李队长，毛局长电话叫站长查冈村的事，你也在场，怎么审半天审不到重点？咱们现在人手本来就不够，北洋大学丙区别墅那一个点儿占用着八个人！”他凑近李涯脸侧恳切提醒，“监听室那边，站长都听急了。”
李涯想解释，余则成直接打断，道：“好了好了，这儿由我来审，你回去休息休息，赶紧准备送北洋大学那老先生走的事儿，我也还等着人手查办廊坊的地下印刷点呢！”
上级大如天，余则成劈头盖脸一通教训，还用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安慰的哄小孩伎俩哄着，李涯直怄得七窍冒烟。但他不能表露，也无权反抗，惟捺着火，颔首致意服从。
走出审讯室，经过对审讯室实施监听的房间门口，李涯迈进一步向站长行礼告辞。却就在站长搁下耳机同他答话的这一小会儿，旁边特务摘去监听耳机报告道：“站长请听，顾秘书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