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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文】情锁系列·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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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吧内情锁系列贴文混乱,且没有完整的三篇,所以开此贴重新整理情锁系列全三篇。


IP属地:福建1楼2014-07-03 10:53回复
    锁琴卷
    卷一倾城之祸
    悬崖——
    他目光如梦,纵使身在半空,仍不减他天生绝美的风采,目光如梦,令他看起来也如梦似幻。
    “要幸福。”他看着哥哥和她,轻轻地道。
    她拼命摇头:“不要——”
    她还未说完,他闭上眼睛,突然又睁开:“要幸福!”他看着她,清清楚楚地道。
    “不要!”她尖叫一声,“不要不要,苍天,你不能太残忍——”
    他一把挥开了牵系住自己生命的手——这也许是他今生使出的最大的力气,像是一挥手斩断红尘的牵挂,又似一挥手抛去万丈的尘烟,他一挥手,挣开了他与这个世界惟一的也是最后的触点!
    指——掌——相错——
    手指顺着手指滑落——
    白手背——而手指——而指尖——
    指尖相触——
    终于——触点分开了。
    而他一脸微笑,笑得如此温馨而满足,让他整个人都发着光。
    衣袂激扬。
    那一瞬仿佛整个世界惊恐得没有了声息,又仿佛已掠过了千万年。
    在他们睁大的眼中,他缓缓沉了下去,坠成消失在风中的白点,连声音也未留下。
    没有痕迹——空中没有痕迹,任谁也看不出它刚刚吞噬了一条生命,任谁也不能证明,曾有这样一个人,他曾这样真实地存在过,生活过,爱过——
    一颗眼泪,随着他跌下了万丈悬崖,一般地没有痕迹,无声无息。
    **************************
    风很大。
    吹起他们的衣袂,但触不到他们的心。
    在那一霎,谁都觉得胸口空空荡荡,仿佛心也随着他跌下了山崖,碎成了没有知觉的千万片。
    她用寂静如死的声音慢慢地道:“要幸福?”她像在说着一个奇怪的笑话,眼里尽是些奇怪的神色,又慢慢地道,“我们应该上去了,这里很冷。”
    “这里很冷,”她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道,“这里很冷,很冷,很冷——”
    **************************
    他并没有感到多么痛苦,因为再痛也痛不过他挥手那一霎的痛——在那一霎,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爱着她的!
    没有理由地爱着,也许,已经爱了很久很久了——
    但正因为爱了,所以他才要逃。上天也好,入地也罢,生也好,死也罢,他若仍在,便会造成三个人的痛。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他宁愿成全、宁愿死,不愿她受伤、不愿哥哥受伤——那一挥手,是将自己与自己的爱一起断送!那一挥手的痛,是超越死亡的痛啊!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能活下来——


    IP属地:福建3楼2014-07-03 1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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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铁木阁阁主木铁生。
      他正在盘算七公子让葛金戈传话究竟是什么用意?七公子又知道了多少?又暗自揣测七公子究竟几时才会死?这个已病得只剩下一口气的人,竟像无论如何都死不了似的,空白占着楼里如山的珠宝,却又不肯拿出来让大家平分。当年入千凰楼是一时被意气所激,现在人也老了,也不在江湖道上混了,有什么比钱更实在的?秦倦莫非想一个人独吞不成?还是想把钱带到棺材里去?
      他正自胡思乱想,突地有所惊觉:“谁?”他还未回身,已先一记劈空掌劈了出去,掌风阴柔,点尘不惊。
      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好狠,来的若是什么阿猫阿狗,不起眼的人物,岂不是被你无端打死?”
      木铁生倒退两步,眼前是青衣宽袍的一位少年,英姿飒爽,带三分讥诮不驯之态,约莫二十三四年纪。
      “左护法?”木铁生心头微凛,大伙不敢动秦倦,一半也是因为摸不准左凤堂的底。一个智一个勇,这两个人极不好斗,一个不小心,说不定阴沟里翻船。他知道左风堂向来不离秦倦左右,现在单身至此,必有所图。
      “不要叫我左护法,”左凤堂不耐地道,“难道还有右护法不成?叫左凤堂。”
      木铁生僵硬地打了个哈哈,心里却道,还不是你自己姓的不好?怎能怪我?但惮忌左凤堂武功了得,却又不能发作。
      他心神一分,只觉右腰一麻,左凤堂不知用什么手法,封了他右腰一处奇穴,出手无声无息。木铁生大惊失色,又惊又怒:“左凤堂你疯了?你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突施暗算算什么英雄好汉?”本来论真刀真枪动手,左凤堂最多胜他一筹,要制住他只怕要打上两百招,但左凤堂完全不按江湖规矩,一指暗算了他。
      左风堂退后两步,抱胸看了他两眼——淡淡地看:“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你几时听过江湖上有左风堂这个人?我只替你家公子办事,谁对你家公子不好,我便对他不客气。放心,点个穴道死不了,最多废了你的武功而已,急什么?”
      木铁生骇然,他确是真力受阻,混身动弹不得:“你想怎么样?我也替公子办事,既然我们都替公子办事,你干吗暗算我?”
      “是么?”左凤堂扬了扬眉,很感兴趣地弹弹手指,“那我们来证明一下如何?”他自怀里拿出那个青玉小瓶,夹出一颗雪白的药丸,在木铁生面前晃了一下,“这个,你想必很清楚。”
      木铁生定了定神:“那是公子的药。”
      左风堂拍了下他的头,像在拍自家的小狗,赞道:“聪明。”
      木铁生气得脸色发白。
      “这个,是你家公子的保命仙丹,有百利无一害你也清楚,为了证明你对公子的忠心,吃一颗如何?”左风堂兴致勃勃地把那药丸往木铁生嘴里塞。
      木铁生吓得魂飞魄散,连想也未想,脱口而出:“不行!”他当然知道锁心丸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了一颗便要第二颗,有第二颗便要第三颗,越服越伤身,秦倦便是最好的例子,他哪里敢吃这个东西?吃下去,不要说荣华富贵,连身家性命都完了。
      左凤堂自是不会真的让他吃下锁心丸,他一把抓起木铁生的领子,一字一句冷冷地问:“说,你怎么知道这个药是吃不得的?谁告诉你的?”
      木铁生气息一滞,知道逃无可逃,他虽掌管楼中防卫,但其实胆子很小,沉吟了一阵,终于还是说了:“是四殿主。”
      四殿为虎、豹、龙、蛇四殿,四殿主便是蛇殿上官青。上官青向来以龙殿肖飞为马首是瞻,他若知道,肖飞必然知道。左风堂眉头紧皱:“那四殿主又怎么知道的?”
      “是三殿主,”木铁生索性全说了——他知道左凤堂性子古怪,喜怒无常,一个不乐意,一掌下来打破他天灵盖也难讲,为保性命,他索性全说了,“三殿主投入千凰楼,是肖尊主授的意,三殿主是肖尊主的侄子,那个——药丸的事,是尊主告诉他的,说是——一旦公子违背千凰楼的利益,有私心独霸不听劝阻的行为,便——便可以拿药制他。药方子和楼中存药都在三殿主那里。”
      “嘿嘿,”左凤堂冷笑,“肖老头好厉害的心思,可惜他防错人了,又托错了人,是非不分,好坏错辨,枉费他活了一大把年纪。不用说,肖飞自觉是肖老头的侄子,他比公子更有权继承千凰楼,因而心下不满妄图造反,是不是?”
      木铁生哼了一声:“虽不中亦不远,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左风堂冷冷看了他几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侧头想了想,拂了拂衣袖,“蓝衫河。”他叫了一声。
      一名蓝衫人登时幽灵般出现。
      木铁生暗暗叫苦,这蓝衫十三杀对秦倦死心塌地,落入他们手中后果堪虑。
      左凤堂学着秦倦慢条斯理的语气:“拖下去,废了他三成武功,赶出千凰楼。”
      “是。”蓝衫人应了一声,但语音带笑,显然对他不若对秦倦一般敬若神明。
      **************************
      左凤堂回到五凤楼,把详情细细告诉秦倦。
      秦倦听着,神色甚好地微微一笑:“看来他是名正言顺要入主干凰楼了。
      左凤堂奇道:“肖飞是肖肃的侄子,你不惊奇么?还笑。”
      “不惊奇。”秦倦伸指轻点着额际,“其实肖飞前来加入千凰楼之时,我便知他另有目的,他岂是甘心屈居人下的等闲之辈?尊主要他掌管药房,这哪是他的用武之地?我早知必有蹊跷,再瞧瞧两个人的言谈样貌,很容易猜得出不是兄父,便是子侄。”
      “你就这样放一个心腹大患在身边,一放十年?”左凤堂瞪着他,“连我也不知道?”
      “我不是存心瞒你,只是时机未到。”秦倦笑笑。
      左凤堂哼了一声:“头又晕了?看你半死不活的样子,全是肖老头该死,我看了肖飞就气不打一处来。肖老头是阴险,肖飞是阴毒,更可恶!”他口中恶毒,但手上运力,以一股真力为秦倦舒通经脉,助他一点元气。
      “话不能这么说,千凰楼真的是肖家的产业,我不过代为管事而已。我的精神素来不好,你怎么可以随意迁怒到他人身上?”秦倦失笑。
      左风堂明知他嘴里说的与心里想的全不是一回事,又扬了扬眉:“那你又为何不干脆把千凰楼直接送给他了事?”
      “肖飞要的不是千凰楼,”秦倦慢慢地道,“他只是要我死而已,我压住他十年,对一个不甘居人下的人来说,这理由足够了。而要千凰楼的其实不是肖飞,是其它三殿二台,你懂了么?我可以把千凰楼还给肖飞,但不能还给三殿二台好财之人,而我又不想死,这才是问题所在,你要弄清楚。”
      左风堂被他驳得哑口无言,呆了一呆:“你既不反对肖飞,为什么又疑心他给的药?我知道你从未疑心过你的药,毕竟你也吃了十年。”
      “我不是疑心肖飞,也不是疑心药,否则我也不会吃,我是疑心尊主。”秦倦对肖肃并无记恨之意,依旧称他“尊主”。
      “啊?”左凤堂糊涂之极。
      秦倦伸指点着额际:“肖飞何等傲气,在药中做手脚他不屑为之,我不疑他。药我已吃了十年,自是不会疑心,但我知道尊主为人谨慎,平白把家中子侄引入楼中,分明大将之才又不委以重任,所图者何?我本来心中存疑,却未曾深思。直到三月之前,肖飞突然不再向我送药,我不免立刻想到此节,立刻知晓药中有诈。”
      “然后呢?”左风堂听得心惊。
      “然后。”秦倦淡淡苦笑,“我派人送了一颗去少林,觉慧大师费时月余才识出这是一种上古奇方,它并非毒药,却是数种功效不同的大暑大寒之药所制,吃了极伤元气,渐损心脉五脏,并使人依赖它的药性,一日不吃,受损的脏腑便伤发致人于死。我十年拿它当饭吃,竟然未死,也算天下奇闻。觉慧辨得出它是锁心丸,却无法得知药方,因而解救无门。”他从指尖轻揉着额际,又道:“我收到消息,着实有些害怕,想了半月有余,便凭一时意气,决意不吃这个药。”
      “然后差点弄出人命?”左风堂不知他瞒了他这么多事,心下着恼,语气甚冲。
      秦倦轻笑:“放心,我现在不会和自己身体过不去,你还未来之前,我吃了一碗鱼粥。”要知他自从决意不吃药以来,已三四日几乎滴水未沾,吃什么便呕什么,这才会体力衰竭,几乎丧命。如今他已想开了,心情甚好,自然不同。
      “吃了一碗鱼粥很了不起么?我哪一天不吃个十碗八碗?”左凤堂自是知道一碗鱼粥对秦倦的意义,但依旧恶声恶气,“我知道早上那药已过了时效,你现在很不舒服,吃了鱼粥不呕出来才作数,看你的本事了。”说着说着实有些心酸,好端端一个年轻男子,被要求吃了东西不要呕出来,像是件多了不起的事,实在——令人扼腕。
      秦倦知道自己需要体力,也知道左风堂心中难过,闻言只是笑笑:“你点了我穴道吧,到明日午时三刻,让我吃那木瓶中的药物。”他指指几上的一只乌木小瓶。
      左风堂把木瓶收入怀中,秦倦闭目,他伸指轻点了秦倦心口数处大穴,让他沉睡,以抵抗锁心丸药力过后的痛苦。把秦倦放入床中,左凤堂摇了摇头,身形一起,又栖回梁上。


      IP属地:福建6楼2014-07-03 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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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忧外患
        外面一片混乱,人马齐奔,蹄声惊天动地。
        左凤堂满头大汗,交待了秦倦吩咐的事,他便四下找人,把一间间房子里什么耳聋的扫地老妇,什么娇滴滴的绣花小姑娘,什么被丢在房里的孩子,一一赶出来,拖着他们往大殿走。此时已有不少赤衣大汉冲了进来,见人便抢上去动手。左凤堂一个人护着十多个老弱妇孺,匆匆赶往大殿,而一些会武的楼中侍仆便替他开路。一时间刀光剑影,哀号满天,左凤堂也搞不清现在究竟是什么局面,放眼看去,处处有人在动手,处处血肉横飞,拳脚交加,劲风四射。
        他护着人往前赶,冷不防一刀劈来,几乎劈中他鼻梁,左凤堂大怒,夹手夺刀,一脚把来人踢了出去,而此时后头一名小姑娘尖叫一声,已落在后面。左凤堂倏然倒跃,提起那小姑娘,右手刀起,一声惨叫,把冲过来的一名赤衣大汉肩上划开一道血痕。他目光一掠那赤衣人,喝道:“红衣鬼窟?跳梁小丑也敢到千凰楼动手!”
        “千凰楼好大名气,不过尔尔,除了阁下,我还未见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有人在他身后阴恻侧地道。话音未毕,一条长鞭唰地扫了过来,劲风如哨,直扫左凤堂双腿,
        左凤堂一个旋身,纵起回避,心头微凛,来人并非等闲之辈,只怕不是三招两式解决得了的,他分身乏术,只怕形势不妙。
        来人对他倒弹回旋的身法喝一声彩,啪地一声,鞭扬成线,点向左凤堂前胸紫宫穴,鞭还未至,一股劲风已令左风堂呼吸不畅。
        左风堂不欲缠斗,右掌一压,一记劈空掌把来人阻在后面,提起一个七旬老妇,赶着众人往前跑。
        他已忙得焦头烂额,虽然武功甚高并无性命之险,但也绝无闲暇再去想其它事。
        ************************
        肖飞在外主持大局,迁入大殿的人越来越多,他暗自估计,约莫有一千之众,低声问葛金戈:“可有粮水?”
        葛金戈点头:“有,公子已经吩咐过了,楼中存粮存水多已迁入六院,连床被衣裳大都搬了过来。”
        肖飞微微一怔,他不知秦倦何时下的令,但此令极端重要却是毋庸置疑,可见秦倦心思细密。“你家公子呢?”他受令而去,也有两个时辰了,大殿中尤未见秦倦的身影。
        葛金戈仍未知楼内暗潮汹涌,闻言不悦道:“难道公子不是你家的?说话不知分寸。公子大约与左护法一道,可能快来了吧。”
        肖飞不与他计较,葛金戈为人耿直,不擅勾心斗角,因而肖飞并不把他放在眼中,默然不语。
        葛金戈只当他一时失言,正在懊恼,倒也未放在心上。
        此时殿门被人一脚踹开,左凤堂左右各挟一人,身后又紧随十来人,破门而入。他满身尘屑,直喘大气,好歹护着的人都没事,只是累得他像老狗一样。他还未喘过气来,目光一扫,先脱口而出:“公子呢?”
        肖飞眉梢陡扬:“他没和你一路?”
        左凤堂破口大骂:“该死的,他赶了我出来救人,他自己呢?他到哪里去了?”他在一霎之间,殿前殿后如风似火地转了一圈,只转得殿中烛影乱摇,却没看到人。
        肖飞脸色阴沉,喃喃地道:“他只怕还在五凤阁里。”他未料到秦倦重病之身可能走不出五凤阁,这下糟了。
        “什么?”左凤堂张大嘴巴,“可是五风阁已经——”
        肖飞纵身而起,跃到大殿屋脊之上向五风阁远眺,只见浓烟冲天而起,五风阁已经起火,而且看样子起火一段时间了。他脸色郑重,自殿上跃下:“我过去看看。”
        左凤堂抢道:“我去!”
        “你留下,殿中众人还要你守护;你留下调息,恢复体力,我未回来不许轻举妄动!”肖飞说走便走,一句话说完,人已去得远了。
        左凤堂瞠目结舌,肖飞不是很想秦倦死么?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他了?竟显得比他这个护卫还急?敲敲自己的头,他迷惑不解。


        IP属地:福建8楼2014-07-03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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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舍身挡灾
          左凤堂出了大殿,四下一望,这才惊觉战况的惨烈。千凰楼美仑美奂的连绵楼宇倒了大半,土木崩坏,火光四起。头上浓烟四起,脚下尽是碎石碎屑,被炸伤炸死的人横了一地,四处是斑斑血迹,满耳尽是呻吟之声。
          他有些心里发毛,毕竟他也不算什么江湖人物,从未见过这么多死人!站在这里,便有一种强烈的震憾,人命的轻贱,人命的金贵,在这里,都被蛮横地一笔抹去,好人也好,坏人也罢,一般是血肉模糊。
          “左护法。”
          左凤堂目光一掠,二殿主丘火封便站在五丈之外,神色甚是疲惫:“来人是红衣鬼窟,九刀会,铁马十九帮,还有——”他深吸一口气,“蛮龙岭的金龙朴戾。”
          左凤堂心头一跳,他虽少历江湖,但金龙朴戾却是闻名已久。他是自肖肃与单折之后最具盛名的黑道高手,享名十余载,以狠辣闻名。隐隐有黑道之尊的味道,他若在敌方,千凰楼麻烦就更大了。
          “妈的,”左凤堂烦躁地破口大骂,“他不在蛮龙岭做他的山大王,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根本存心想把千凰楼连骨头都吞下去。”
          “为钱。”丘火封凉凉地道,“大尊主一死,二尊主隐世,千凰楼空有万贯家财,落入公子之手,公子一介书生又是病根病骨,谁不打你落水狗?朴戾眼光素精,他怎能不来?”
          左凤堂瞪了他一眼,大敌当前不能与他算账,心中暗骂:“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嘴里却道:“目前战况如何?”
          “不好。”丘火封摇了摇头,“我方十三人已有四人负伤,虽然炸伤了敌方多数人马,但你也知道,对于朴戾这等高手,火药如同儿戏,他又机警,只怕很快就直扑大殿去了。”他嘿嘿一笑,“其它就不必说了,单凭他一个,已令千凰楼吃不了兜着走。”
          左风堂冷冷地看着他:“你回大殿,把详情告诉公子,火药给我。”
          丘火封根本就不想在外头玩命,乐得遵令行事。他把身上的剩余火药给了左凤堂,忍不住问:“殿中主事不是三殿主么?”
          左风堂闪身而去,学着他的口气凉凉地道:“楼中主事何时不是公子?你发昏了么?”
          丘火封微微一怔,左凤堂已去了无影了。
          *******************
          大殿之中,寂静如故。
          秦倦倚墙而坐,肖飞便盘膝坐在他右手边,调息未醒,他敛眉闭目,不言不动,殿中也似感染了他沉静如水沉稳如山的情绪,大敌在即,竟也不如何惊慌。
          殿门微开,一人闪身而入,是丘火封。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对殿中的形势甚为不解,略一迟疑,还是走到秦倦身边,低声把外面的形势告诉他。
          秦倦闭着眼,掠起一抹淡笑,轻轻挥手,示意丘火封退下。
          丘火封心里甚是不满,但秦倦多年积威,令他敢怒不敢言,只得退下。
          只听殿梁四下吱呀作响,外头的爆破声一阵一阵,向大殿靠拢。
          秦倦沉静依旧,一动不动。
          肖飞长吸了一口气,倏然睁开了眼睛。他缓缓站了起来,背挺得笔直,一双眼睛冷冷地看殿门。任何人都知道他看的不是殿门,而是殿门之外!
          葛金戈与上官青同时一惊,丘火封本来退至墙角,却骤然止步。他们同时感受到杀气!练武之人,具有极度的敏觉,他们都未听到声响,却惊于杀气。
          暴戾的杀气!
          肖飞身形一动。
          “稳住!回来!”秦倦低叱。
          肖飞回顾了他一眼,冷冷站定。
          秦倦缓缓睁目,目光清澄,如冰如水,他一直未曾睁目,便是为了稳一点元气,以应付危机。他也缓缓站了起来,竟然整了整衣裳,心平气和地道:“朴岭主,进来吧!”
          肖飞瞳孔收缩,缓缓退了一步,立于秦倦身后。
          殿内形势清清楚楚,以秦倦为首,肖飞为辅,其余诸人皆在其下。
          殿外有人慢吞吞地轻笑了一声,声音清雅:“七公子果是聪明人,在下就不客气了。”殿门缓缓开了,一位金袍中年人推门而人,眉目端正,还算得上一个文质彬彬的美男子,丝毫看不出是个杀人如麻的黑道高手。但,那一双眼睛——魔魅得令人毛骨悚然——那是一双带血的鬼眼!
          秦倦缓缓迎了上去,浅笑微微,虽然遍身血迹,亦掩不住他天生秀雅的容色。他平视着朴戾的眼睛,神色宁定。
          朴戾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得神乎其神的七公子。看到他的容貌,不禁微微有些惊讶,他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样一张如玉如冰的脸,但那张脸——那个人——在哪里见到过?几乎不存任何印象,一定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朴戾非常清楚自己的记性,有一面之交,他过多少年再见也一定认得出来,但现在问题是秦倦显然并非当年那人,这令他一时想不起来。
          秦倦本就用的是缓兵之计,见他如此,便道:“朴岭主认得在下么?”
          朴戾不知为何突然收起了那一脸笑意,冷冷地道:“我一定见过你这张脸。”他一字一字地吐出来,“而且是在很受威胁的情况下。”
          殿内一阵错愕,很明显朴戾是为了千凰楼的珍藏而来,但破门而入之后,却对秦倦的容貌感兴趣来了,竟如临大敌?殿内千余目光,一下子转到秦倦脸上。
          秦倦的脸色一下子煞白,千凰楼的人可以打赌从未见过这位笑面公子露出这种近似震惊的神色,他极快地吸一口气:“朴岭主,可是为千魔之眼而来?”他所说的‘千魔之眼’,是肖肃拥有的最珍贵的一件珠宝,是一颗雕琢精细,冷光四射的黑水晶,作人眼状,灯下灿灿生辉,如一只鬼眼,黑水晶之中血丝隐隐。随光影转动,血光也似在隐隐流动,端地是价值万千的一件异物。此物名扬天下已久,但世上真正见过它的没有几人,朴戾对它向往已久,如今既有此机缘,怎可放过?
          果然,此言一出,朴戾立即转移了注意,笑了笑:“你楼中还有其它蛮龙岭看得上的东西么?”
          秦倦淡淡一笑:“为区区一件珠宝,草菅数千人命,你说是值不值?”
          “那是你们不愿投降,若有死伤,也该怪千凰楼,又何况那一波波的炸药并非我所施放,七公子你要清楚,数千人命是丧在谁的手下。”朴戾能言善辨,颠倒黑白,却面不改色。
          “千凰楼并非岭主掌中之物,亦非乞怜之狗。”秦倦低眉,语气轻忽而漫不经心,“恶犬来袭,如若不打,岂非显得千凰楼气量过高而不切实际?既有恶犬,便该打上一顿,丧其恶胆杀其犬性,以张正气,朴岭主你说是也不是?”
          他指桑骂槐,句句见血,只听得殿下诸人眉飞色舞,再加上最后低低柔柔地问了一句“朴岭主你说是也不是?”问得朴戾脸上一阵发黑,而众人却是心中大乐,无一刻像此刻这般齐心拥戴公子。
          只听秦倦用极其淡定平静的口气,低低地道:“难道在蛮龙岭,外敌来袭,朴岭主是绝不抵抗的?在下极其钦佩朴岭主的容忍气度,为保人命,忍耐至此,如今我楼绝无朴岭主的气量,一旦冲突,动起手来难免死伤。为免伤亡,朴岭主不如先行退去,如何?”他明知朴戾适才强言狡辨,此刻便拿了他的话依理类推,只说得朴戾心如刺扎,双目渐红。
          而殿中众人皆是心中大乐,均想,要同公子较量口舌之便,朴戾再练十年也不是秦倦对手,受气受辱均是自找,气得七窍生烟神智全失,那也是活该。
          上官青心下暗笑,葛金戈不禁莞尔,丘火封也满脸似哭非哭。
          肖飞却没有笑,他知秦倦存心激怒朴戾,朴戾理智若失,应付起来便容易得多,其次谈话之间亦可拖延时间,等左凤堂回来。千凰楼中,除了左凤堂,再无一人堪与朴戾动手,这一点他也很清楚。但他留心的不是秦倦现在的舌辩,而是刚才朴戾说起“我一定见过你这一张脸”时,秦倦那一刹的变色——那表明什么?朴戾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世上还有第二张和秦倦一般世上罕有的绝美容颜?秦倦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么?为何他听见那另——张相似的脸会失色?那另一个人与秦倦是什么关系?其中包藏了多少秘密?究竟这位‘七公子’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他心中隐隐警醒,秦倦激怒朴戾,是否亦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好逃避刚才的话题?
          肖飞目光深沉,打量着秦倦的身影。说实在的,他此刻必须承认秦倦并非当初他所想象的美貌书生——懦弱无能的那一种;相反,秦倦是太“能”了,他的才智、胆魄、谋略,往往让人忘了他那一张秀雅绝美的脸,也忽略他满身的病,而径自臣服于他。左凤堂一身武功满目不驯,竟屈身千凰楼十年,图的不是财不是利,更不是为了看一张如花容颜,而是十成十折服在秦倦的才气之下,甘为奴仆。蓝衣十三杀何尝不是?秦倦以国士待之,他们以国士相报,知遇之恩,服才之情,造就出秦倦的一帮死士,也造就出七公子的声名威望。秦倦是一位难得的智士,肖飞承认,但并不是千凰楼适合的楼主。原因很实际也很简单,以秦倦的身体,绝计支撑不了楼内繁重的事务,力不能及,便需委诸于他人。事不能亲理,太容易委权以人,结果争权夺利,不可扼止。其二,一楼之主,而无楼主之威,也太易招人轻视,顿起贪念,今日之事就是力证,秦倦给人病弱无能的错觉,他与之相处十年,尤未知他犀利幽冷之处,外人如何知晓?要知盛名是盛名,百闻不如一见,一见之后,秦倦难免给人“不过尔尔,江湖谬传”之类感觉,这对楼中安全影响不小。其三,秦倦十一岁入千凰楼,十一岁之前呢?为何他从未提及?故作神秘,是有不可告人之事么?相处十年,不能坦诚以对,如此楼主,怎能让人信任?肖飞消去了对秦倦的恶感,也救过他一命,但绝计无意打消争做千凰楼楼主之意,此刻暂时的合作,是为了大局,而非由衷之举。此刻疑窦一生,他更定下心,事了之后,且看谁五一谁寇,他并不服输。


          IP属地:福建11楼2014-07-03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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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衣女子显出极其诧异的表情,像见了鬼一般看着秦倦,不可置信地问:“你问他好么?”她柔软的声音在秦倦耳中就像开了齿的锯刀,一字一字锯在他心上,“他还会好么?他永远不会好,难道你忘了,他之所以会这么不好,是你这个亲生弟弟亲手推他下火坑。才十年,难道你已忘了?”
            秦倦失去神采的眼缓缓眨动了一下:“我——”
            白衣女子根本不听他说什么,袖子一拂,她当先走了回去,头也不回:“进来吧,站在门口成什么样子?给人家看见了还当我亏待了你。”
            好刁蛮的小丫头!左风堂看她冷言冷语的样子,巴不得一巴掌打得她满地找牙,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秦倦讲话,她以为她是谁?
            在他心里窝火时,秦倦已缓步走了进去。
            过了好半天他才知道那小丫头叫秦筝,是秦倦的义妹,秦倦还有个大哥叫秦遥,此外他依旧什么也不知道。
            然后他便听到争吵声。
            秦倦的声音!
            他也会和人争吵?
            左凤堂像一支箭一样冲了出去。
            只见秦倦和秦筝面对面站在花圃之中,花海缤纷,周围一片娇黄雪白,两人花中一站,便如一对璧人,风采如画,只可惜两人的脸色都太苍白。
            “我不会让你见他的!”秦筝动听的声音提得很高,几乎是在尖叫,“你莫忘了,十年前,你本来可以救他的,但你没有!你只想着保住你自己!你莫忘了,当年的祸是谁闯出来的,当初的灾难本是该谁承担的?结果你逃了,你走了不再回来,你做了千凰楼楼主,你有钱有能耐,结果你还是没有救他!我怎么能让你见他?他怎么肯见你?”她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
            “筝,你不能这样不公平!”秦倦脸上泛了红晕,“就因为今天受伤害的是他,所以你一心袒护他?你一心一意为他想?那我呢?如果今天去王府的是我,你——”
            “啪”的一声,秦筝给了他一个耳光,咬牙道:“没有如果,实际上今天去王府的不是你!我不会忘记,当初我们相依为命,大哥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他把你宠得无微不至,他什么事都帮你担,什么难都帮你顶,你今天竟说得出这种话?你以为他受这样的耻辱,是为了谁?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一头撞死,又是为了谁?你竟说得出这种话!”她气得全身发抖,如单薄的梨花在风中颤抖。
            “我知道之所以会落下今天这种结局,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否认过。大哥为了我,毁了他自己,一辈子万劫不复,都是我的错。”秦倦捂着脸颊,退了一步,“我知道我这样说话,是该下地狱!是该死!但难道连你也不明白?我宁愿去王府的那个人是我啊!哪一个才是最痛苦的我不知道,但我——我——”他放下了手,脸色黯然,“我理解大哥的心情,我愿意为他牺牲和他愿意为我牺牲,那是一样的,区别只是在于,他牺牲了而我没有,你若因此而恨我,那是不公平的!”
            “公平?你‘宁愿’?”秦筝冷笑,“这世上没有公平,你的‘宁愿’与事实是两码事,你知道这十年你风光得意时,他是怎么过的么?而他每次听到你的消息,仍会为你微笑。我就不懂,你有这样一个大哥,你怎么忍心让他跳入火坑?你怎么忍心不救他?你怎么忍心把他搁在这里一搁十年?你还有没有人性?”
            “你的意思是说,当年——”秦倦的语气出奇地低弱,“我——活该被王爷看中,活该入王府,而大哥是无辜的,我是活该的,应该的?”
            秦筝似是呆了一下,随即冷笑:“难道不是?莫忘了当初王爷看上的是你,为什么要他担你的罪?你若不逃,他今天就不是这个样子。”她也知自己蛮不讲理,但正当盛怒之下,丝毫不考虑后果,冲口便说。
            秦倦失神地看着她,那神色惨白得根本不像一个活人:“你是这么想的?”他摇了摇头,又退了一步,“我无话可说。”他像疲惫得很,缓步往回走,走向花海的另一边。
            秦筝同样失神地望着他。她心里清楚,她不是存心的,她并不是不明白秦倦的苦,也不是不知道一切不是他的错,但十年了,看秦遥十年的屈辱和痛苦,她怎能释怀?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她在情感上完全无法接受。她恨了他十年了,十年了,凭什么牺牲的是秦遥而不是秦倦?她忿忿不平,因为她了解秦遥,却并不了解秦倦。
            秦遥一直没有回来。
            秦倦和秦筝在冷战。
            左风堂依旧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完全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奇怪的,这宅子里没有下人,一个也没有,一切家务操持,全是秦筝一人经手,而她着实了得,一个人整理这么大的花园亭宇,井井有条而且游刃有余。
            若不是多年的经验,她不可能如此娴熟自如。
            左凤堂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稀奇古怪的家,整个古古怪怪的气氛,活像整个世间都生生欠了他们兄妹俩,而秦倦却恨不得能够补偿他们兄妹整条命。可惜人家并不领情。他知道那小丫头是真的伤了秦倦的心。
            但她显然毫无悔意。
            时近黄昏。
            秦筝在整理院中的一片花海。
            蔷薇如海,花叶缤纷,浅黄粉白的落瓣漫天飞舞,像煞仙子的庭园。阳光淡淡地斜照,晶莹的水珠反射着残阳的光。
            秦筝背着水桶,持着瓜瓢,细细地浇着那蔷薇,一缕发丝散落下来,映得她半边脸颊晶莹如雪,淡淡的阳光,又显出她娇艳如花。
            艳若朝霞!
            左凤堂本来对她一肚子恼火,如今远远一瞧,竟也有些看得发愣。这是个什么家?尽收着人间绝色么?
            秦倦依旧凭窗远眺,眉头深蹙,不知道想着什么。
            “公子,”左凤堂忍不住多嘴,“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倦答非所问:“她很美。”
            “是,她很美,可是——”左风堂莫名其妙,但秦倦已转过了身,不再理他。
            左凤堂追上几步,本想叫住他的,但目光一扫,突然看到一个人向这边走来。
            然后他又呆住了。
            “我一定见过你这张脸。”刹那间,他突然明白了朴戾说这句话的意思。来人着一身绿衫,微微有些衣发散乱。但那张脸!秦倦的脸!一般的秀雅精致,一般的苍白俊隽。他不如秦倦那般天生有隐隐的卓然犀利之气,他更近于妩媚倩丽之美,他若是个女子,必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但他不是。
            他便是秦遥。
            ********************
            这一家三人,无一不是倾城之色,左凤堂明知自己这样想很不妥当,但仍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不知道秦遥是个这么亲切的人,完全不像秦筝那般尖牙利齿,偏激冷漠,当秦遥微笑起来,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服,所谓如沐春风不过如此。
            秦遥坐在厅中上首,秦倦秦筝坐在他两旁。但三个人中,只有秦遥面带微笑;秦倦没有笑,一脸苍白;秦筝满面漠然,仍用那冷冷的目光看着秦倦。
            秦遥并没有把左凤堂当成秦倦的下人,他把他当成客人,称呼他“左先生”。
            “左先生一定很是困惑。”秦遥浅呷着清茶,神气和秦倦很像,微笑道,“二弟一定不肯把事情告诉你。”
            “那是十年前的事。”秦遥的声音没有秦倦那种压迫感,显得很是轻松亲切,“我和二弟,是无父无母的弃儿,二弟自小聪明伶俐,我们虽然自小无依,但因为二弟的才智,我们并不受人欺侮。”他目光微微有些悯然,“有时候,大家说是我护着他,其实,我很清楚,自小是我在依赖他,是他在护着我。”
            秦筝别过头去,表示她的不以为然。
            秦遥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但两个孩子,生活总是没有着落,我们因为形貌出众,被戏班子选中,去了潇林徽班,学起了戏曲,便在那时,遇到了筝。”他们兄弟俩都不称秦筝为妹,而直呼其名,显得极是亲密。
            潇林徽班是至今仍名头很响的戏班子,出入于王公贵族的府宇,以花调出名,左凤堂也略有耳闻。
            “那一年,二弟约莫十岁,我十三岁,筝九岁。”秦遥的语气显得很是伤感,但神色却显得很是幸福,“我们过得很好,有过一段很开心的日子,虽然——”他似是无奈地看着秦筝和秦倦,“他们常常争吵,有一点小事就吵,二弟脾气并不是不好,筝也不是无理取闹的孩子,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容易对彼此动怒,但总还是玩得很开心。直到有一天——”他顿了一下,改了话题:“我们是不是很美?”
            这句话由别人来问,必定被人当成疯子,但由秦遥来问,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左凤堂已听得一愣一愣,突然听他这么一问,连想也未想:“当然,你们都很美。”他在心里加了一句,老天造其他人,根本就是替你们三个做垫脚石。
            “你若看得再久些,就会发现,虽然我和二弟长着同一张脸,但他瞧起来和我完全不同,他是个有神韵的孩子,而我,只是一个美丽的躯壳。”秦遥的语音带着伤感,“十年前,他便是个美丽得无与伦比的孩子。”他把目光移向左风堂,“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形容他,若是你瞧见了,也一定会非常怜爱他的。”他的语气和用词都非常奇怪,用了“怜爱”两字。
            秦筝脸现鄙夷之色。
            “那一天,我们去了敬王府,唱了一曲‘麻姑献寿’”。秦遥缓缓摇头,“那一天,敬王爷从头到尾都没在看戏,从头至尾,他看的,只是二弟。”他的语气开始变得奇怪,“我也不想讳饰什么,敬王爷素来好色,不仅喜好女色,也喜好娈童。”
            “啊?”左风堂吃了一惊,自椅子上跳了起来,瞠目结舌,“你——你——”他自然知道秦倦跟敬王府一点关系也没有,那秦遥刚刚自王府回来,他不就是——
            秦遥像早已习惯了这种惊讶,并未变色,只是淡淡一笑:“这对我们来说,根本就是一场灾难——”
            秦筝哼了一声:“对你来说,才是一场灾难,对他来说,根本就因祸得福,飞上枝头做凤凰。”她特意加重了那“凤凰”二字,冷言冷语地。
            “筝。”秦遥温言道,“这里有许多事连你也不清楚,我不仅要告诉左先生,也是要告诉你。”他微微叹了一声,“第二天,王爷便派人向戏班子要人,我们别无选择,被敬王爷安置在这里,门口的字是敬王爷题的,房子很大,花园很漂亮,为了二弟,他花了许多心思。”
            左凤堂不觉看了秦倦一眼,千凰楼的七公子,江湖中人做梦也想不到,这位七公子有这样惨淡的身世。秦倦依旧是一脸苍白,没有任何表情。


            IP属地:福建16楼2014-07-03 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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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秦遥苦笑,“二弟是什么样人左先生应该很清楚,他不可能坐在这房里束手待毙,他岂是像我一样懦弱的人——”
              他还未说完,秦筝冷冷地道:“你不必尽往自己身上抹黑,把他赞上天去也改变不了他害你的事实,他逃了,而你顶替了他,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他没有害我。”秦遥的语调严肃了起来,但声音改不了他温雅的本性。他没有秦倦那种幽冷的侵略性,再如何严肃,声音仍是亲切动听的,“筝,他没有害我,他本是应该逃的!他错的,只是他没有带了我们一起逃而已。”
              秦倦的脸色更加苍白。
              秦筝的脸色在一刹那间也苍白起来:“是,他没有带我们一起走,这就是为什么我永远不能原谅他的原因!他本是可以救你的,但他没有!”
              “筝,你太偏激了!”秦遥低叱了一声,“你太苛求他了,”他抬起头来,看着秦筝,“当年他才几岁?十岁多的孩子,他能想到走,他有勇气走,我便以他为傲,而我——我始终没有这个勇气!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他惨然而笑,“不是因为他没有带我走,筝,我是他大哥啊!是因为我这个大哥没有勇气走,我不敢逃,你懂么?二弟他——也是明白的,所以他没有要求我走,是不是?”他看着秦倦,而秦倦却没有看他。
              秦筝厉声道:“那他更应该强迫你走!但他没有!”
              秦遥目光奇异地看着她:“筝,你把二弟当成什么了?当成神了么?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秦筝呆了一下,俏脸一片苍白:“我没有,我只是知道,他本来可以救你的,但他没有!”
              “筝!”秦遥放缓了声音,“你把二弟看得太重要了,他不能带我们走,因而你恨他,是不是?因为他让你失望了。”
              “我没有!”秦筝自椅上站了起来,“我没有!我不要听,我没有!”她退了一步又一步,准备转身就跑。
              “筝!”秦遥站了起来,“不要走,听我说,二弟没有害我,他也没有抛弃我们,我知道他走了之后,是曾经试图回来找我们的,不,应该说,他曾经试图回来,去敬王府!”他的脸色苍白。
              秦筝睁大了眼睛,直直盯着秦遥,像突然僵成了石头。
              “他没有抛弃我们,他没有回来,是因为他在那时给人劫走了。”秦遥闭上了眼睛,“他不是一去不复返,不是逃了之后便忘记了我们,只是因为他身不由己,他不能回来。你不知道我多么庆幸他没有回来,你不知道我多么感激上天的垂怜,让他去了他该去的地方。他成了千凰楼的楼主,那才是我二弟该去的地方,因为,他天生是那样的人啊!”秦遥目中有泪,“你不知道,每当我一想到,万一当年他真的回来,真的去了敬王府,我——我会有多恐惧多害怕。我的二弟,是不可以玷污的,他天生是该像明珠般闪耀的人,而我——”秦遥再度闭上眼睛,因为眼中有泪,“是不应该拖累他的。”
              “所以你顶替我去了敬王府?所以你为我免掉了王府的追查?所以我有了十年安稳的日子?所以你葬送了你自己,来成全我?”秦倦终于开了口,声音苍白得像个鬼,人也苍白得像个鬼,但他扼制不住地轻笑了起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没有谁是天生要闪光的,也没有谁是天生要被牺牲的。你和我,不同的只是我好胜,而你温顺。难道因为我好胜,你便不顾一切让我赢;难道因为你温顺,所以你便可以用来牺牲?”他笑得无比苍凉,睫毛上有物闪闪发光,“可是你从没有想过,我是不是愿意闪光?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是不是真的一定要赢?你有没有体会过,那种因为亲人的牺牲,而非成功不可的心情?你知不知道!这十年我的努力,只是因为一个已经牺牲了,所以不可以牺牲第二个!只是因为我要让你知道,你的牺牲是有价值的,你的弟弟,他活得很好——很好——”说到这里,他的泪已滑了下来,但他还带着笑,“只是因为你,因为你啊!因为你的牺牲,所以我没有了我自己,我这一生一世,都必须为了你而活!你懂不懂?”
              秦倦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左风堂整个人都痴了,呆了,傻了,他从不知道他这个安安静静总是笑脸迎人的公子,心里压抑着这样的痛苦!这样彻骨的伤痛,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骤然中断了亲人的音信,他怎能忍得下来?他怎么还能笑?他怎么还能处理千凰楼那么多的事务?
              左风堂终于理解秦倦对肖飞说出“让我走吧”时的心情,那是怎样的凄凉,怎样的苦楚,怎样的疲倦!也理解他为什么会定下那样的计策,让自己去送死!
              因为那根本不是一个“人”负荷得起的痛苦啊!
              秦遥看着秦倦,两个人一般的脸色苍白。秦遥瞪大眼睛看着秦倦,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他用—种奇异的语调,低低地道:“你在怪我?你在怪我?你并不快乐,是不是?我——我终究还是拖累了你是么?我——”
              “不是的!”秦倦惊醒过来,才知道他的话已严重地挫伤了秦遥的信仰,伤害了秦遥十年来所坚信的东西,伤害了支持秦遥活下去的力量!“不是的,大哥,我不是怪你!”秦倦站了起来,与秦遥面对着面,“没有大哥的牺牲,的的确确不会有今日的七公子,甚至都没有今日的千凰楼。我只是——”他走上前,揽住了秦遥的肩,像十年前那样把自己埋人秦遥怀里,声音带着微微的暗哑,“我只是不能忍受你的牺牲。大哥,我们是兄弟,血脉连心的兄弟啊!我不能忍受你的牺牲,就像你不能忍受我的牺牲一样。你的痛苦,比我自己的痛苦更痛十倍!你明白么?”
              “二弟!”秦遥这才缓缓抱紧了他,“我知道我连累了你一直不快乐,但你一直是个坚强的孩子,我知道你会努力的。”他这一抱,陡然惊觉秦倦清瘦得令人难以想象,“你病了么?”
              秦倦勉强笑了笑:“没事。”
              “他当然病了,这十年,他哪一天没在生病?”左凤堂不想看秦倦逞强,受了那么多苦的人,只配去好好休息。
              听他这样说,连一边呆若木鸡,怔怔地听着的秦筝都震动了一下,往这里看来。
              “你哪里病了?严不严重?”秦遥紧张极了,盯着他的脸仔细看。
              “我——”秦倦开了口,却不知如何往下说,他怎么能说自己命不长久?怎么能说他已无药可救,早已必死无疑了?他怎么说得出口?
              秦遥见他这样的神色,心里微微一阵发凉:“你——”
              “我——”秦倦敛去了那种激动的神色,淡淡散出了他的冷静与淡然:“我们借一步说话。”
              ************************
              秦遥与秦倦并肩走向蔷薇花海的另一边,那边有个亭子,没有名字。
              秦筝远远看去,依旧是那一脸失魂落魄,不知想的什么。
              “我——”秦倦低头看着脚下的蔷薇,令秦遥看不清他的神色,“我不想骗你。”
              秦遥亦是低头去看同一朵蔷薇,那是一朵苍白的蔷薇,还未全开,却已现憔悴,将要凋去了:“你说,我听。”
              “我不想让筝知道。”秦倦轻轻地道,“很可能——过不了冬天。”他没说是谁,但谁都清楚他说的是谁。
              秦遥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他似才懂得发声:“真的么?”他没问为什么,因为假如事情真的糟到这个地步。无论为了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重要的是真的么?重要的是怎么办!秦遥虽然性情懦弱,但他并不糊涂。这一句问出来,他眼中的泪也随之掉了下来。
              “真的。”秦倦低低地苦笑,“我已是死过几次的人了。死不死,我不在乎,我只在乎大哥你。”
              “你怕我伤心。”秦遥带着泪笑,因为他有一张过于秀丽的脸,所以那笑看来分外凄美,“你终究还是为的我,我相信你只要有一分在乎你自己,今天的情形就不一样。”他摇了摇头,“你怕我会受不了,你知道我不会让你死,可是你却存心不好好照顾自己,是因为我让你活得很累?”
              “大哥!”秦倦抬起头来,微微地叹息,“这世上谁不活得很累?但谁能因为活得很累,便可以轻易去死?我并不想死。”他踏开一步,远远地看那红红的落日,眉宇间有深沉的抑郁,“我只想回来,带你走,带筝走,随便去哪里也好,只要我们一家在一起,做什么都好。可以安定地过日子,可以像从前一样——我知道大哥很爱我,我知道我更应该过得快乐,愁云惨日,不能补偿什么。只可惜——”他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秦遥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才会回来?”
              秦倦摇头:“我一直想回来的。”他的神色很是萧瑟,“但千凰楼不能没有我,幸好,我已为它找到了新的主人。”秦遥目光极其复杂地看着他,有伤感,有遗憾,有爱怜,但更多的是骄傲和惘然:“二弟,我能帮到你什么?”
              “不要救我。”秦倦轻叹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想求王爷找御医救我,但不要,大哥,有骨气一些!我们走,离开这里,即使要死也该死得有尊严!”他望着夕阳,影子拖得很长,“我回来,其实也未想清楚要做什么,只是要带你和筝走,离开这里,离开敬王爷。十年之前我不能救你,十年之后,我若再不救你,那就是该天诛地灭、天打雷劈了。”
              “不救你?”秦遥的语气与秦倦一般飘忽,“你不觉得你的要求太高了么?你让我看着你死?你怎么能这么——”
              “残忍?”秦倦低声替他说了出来,然后低声笑了起来,“大哥,难道你还以为你二弟是当年那个温柔的孩子么?”他有一句话始终未说出口,不一样了,自从秦遥踏入敬王府的那一天起,就永永远远不一样了,他永远不会再是那个温柔的孩子,永远不是!
              “不会再是了,”秦倦背向着秦遥,“你的二弟,也未必见得是什么好人,这几年伤害过的人命,也是不计其数。”他想着那场爆炸,“我不愿死,但我该死,我并不怨。”
              秦遥有些发愣,这一刻的秦倦,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二弟——”
              “不要再说了,”秦倦微微有些烦乱地打断他的话,“先离开再说好么?我告诉你我命不长久,并不是在要求大哥你为我做什么,而是在要求你不要再为我做什么!大哥,你该好好为自己想一想,想想筝,想想你们的将来——”
              “你——爱筝,是么?”秦遥打断他的话,突然问了一个秦倦完全想不到的问题。
              秦倦呆了一呆,秦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一刹那的失措。


              IP属地:福建17楼2014-07-03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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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他反应敏捷,看了秦遥一眼,“她爱的是大哥你,你也爱她,不是么?”
                兄弟俩为这个问题沉默,仍是秦倦先打破这尴尬的局面:“你们相爱,所以——无论我怎么想,都是没有意义的。”他不看秦遥的脸,语气带了七公子慵懒而低柔的声音,“大哥,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明天,你们收拾东西,我带你们走!至于死不死的问题,再想也是于事无补,大哥若想为我好,那就不要让我烦心,好不好?”他的语气似是很温柔,带一点意犹未尽的懒散,但完全不容人反驳。
                秦遥微微震憾于秦倦无形的压迫力,也在这一刹那惊觉了秦倦的成长,而自己——却仍是那个懦弱的自己,不敢反抗,不敢挣扎,不敢逃,也一一不敢爱——她——
                他从秦倦身上看不到死亡的阴影,只看到在美丽的外表之下惊人独立而坚强的灵魂——不死的灵魂!
                秦倦没有再说什么,但秦遥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话已说完,自己可以走了。
                ***********************
                秦筝怔怔地看秦遥缓步走了回来,而秦倦依旧站在那亭子里,负手望着夕阳。
                秦遥自蔷薇花海而来,人美花娇,瞧起来像一幅画,但远远的,完全瞧不清面貌的秦倦,那主导一切的压迫力,已从那边直压到了这边。
                左凤堂看看秦遥,又看看秦倦,忽然明白,自己所以会留下,会甘心为秦倦做那么多事,并不是因为这一张丽颜。秦倦就是秦倦,为什么秦遥瞧起来像一幅画,而记忆中的秦倦却只有那低柔的语音与卓绝的谋划?因为秦遥就是那一张脸,一张温柔的脸;但秦倦并不是一张脸,他是一种强势一种才智。至于美与不美,完全不相干的——这就是为什么秦倦总令人忘却了他的长像——即使他生着一张女子的面容,即使他也如女子般荏弱,但他却有惊人强硬而极具侵略性的灵魂——犀利而幽冷,主导一切的灵魂!
                秦筝看着秦遥走到她面前,目光定定地,脸色苍白。
                “筝!”秦遥唤了她一声。
                而秦筝的目光自他脸上移过,缓缓移向秦倦。
                她看了秦倦一会儿,又回头看秦遥。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低声笑了起来:“你们和好了,是么?或者,你要告诉我,你从未恨过他?你们兄弟心心相连,血脉相通,你心甘情愿受这十年欺辱,而他这十年也饱受折磨?”她退了一步,笑靥如花,“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怀疑我是不是认识你,大哥!”她语气奇异地吐出“大哥”这两个字,笑得越发灿烂,又退一步,“你明知道我误会他,明知道我恨他,你为什么都不说?我恨了他十年,十年,你懂么?”她语气很飘忽,像梦呓,但她的眼睛在笑,“十年啊!你明知道我误会,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等到今天才开口?你存心让我恨他,是么?”
                秦遥刹那间脸色惨白,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他为什么不说?
                “我很奇怪,究竟我为谁抱不平?为谁痛苦了十年?为谁恨他十年?而你——”她一字一句地道,“却告诉我,我恨错了,我痛苦错了?你——当我是什么?你关心过我的感受么?我认识了你十年,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慢慢收起笑脸,再退一步,准备掉头而去。
                “筝!我——我不是存心的!”秦遥脱口而出,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秦筝轻轻地笑了:“知道么?我本以为,我是了解你的。”她半边面颊在夕阳下,艳若朝霞,“甚至我一度以为,我们——是相爱的。你像一个在外面受尽欺凌的孩子,回家后需要人安慰,需要有人关心,需要有人可以依靠!我以为你善良得不敢去恨,所以我替你不平,我替你恨!但是今天,你给我一种感觉——你明明知道许多事,你不说;你甚至强迫你弟弟出人头地,就用你的牺牲——你在扮演一个受害者。也许你自己并不觉得,但你明明就利用了你的牺牲,扮成了一个最可怜的人。你希望我陪着你,让你依靠;你希望弟弟成为人中龙凤;你希望兄弟和好如初;你却又希望我恨他!这就是你的想法?你不是坏人,我知道你的希望没有错,没有恶意!可是,你只顾着你自己,你利用你的可怜来强迫别人完成你的希望!你看到了,这十年,我很痛苦,他又何尝好过?这就是你所想要的?你——从来不顾别人怎么想,你不是最可怜的人,你是最自私的人!”她摔开秦遥的手,掉头就走。
                “筝!”秦遥一把拦住了她,脸色苍白,“是,我承认我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好,可是——我——”他摇了摇头,痛苦地道,“我知道我比不上二弟,永远比不上他,我早准备好了退让,无论什么,我都可以让给他,我早已学会不要和他争。他是天生的骄子,而我不是,我可以为他牺牲,可以为他放弃一切,但——但只有一样不可以——我不能把你让给他。我知道他是那么聪明那么好,而我——”他咬着牙,“我发誓我不是存心的,但是——我希望你恨他!”
                “他不是天生的骄子!”秦筝声音开始拔高,“是你自卑,你强迫他变成天之骄子!他没有要和你争什么,是你疑神疑鬼。我——我也不是你的,如果我认定了你,无论我恨不恨他都会跟着你。我认识你十年,你竟丝毫不了解我!你只会利用你的可悲可怜,把我绑在你身边!”她挣开秦遥的手,再度掉头就走,“他说得一点也没错,就因为你的牺牲,所以我们一辈子都要为你而活!”
                “筝!”秦遥大受打击,他是这样的人么?是么?
                “啪!”地一声,秦筝挨了一个耳光。她错愕地抬起头,秦倦冷冷地站在她面前,幽冷的眸子深不见底。在他们争吵之际,左凤堂觉得不妥,便特意避开了他们,去找秦倦回来。
                “说完了?”秦倦淡淡地问,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秦筝瞪了他一眼,准备拂袖而去。她心里好怨好恨好愤怒,为秦遥,也为秦倦。
                但她还未走开,秦倦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往外走:“看来我们也有话要谈一下。”
                他的力气并不大,秦筝完全可以挣开他,但他的手好冷,隔着衣袖犹能感受到他指掌间的冰冷,那不是情绪的关系,而是血气不足。她迟疑了一下,终还是没有挣扎,任他拖到三十步外的柳树之下。
                “你都是这样说话的么?”秦倦低柔地问。
                秦筝微微蹙眉,明艳的眸里掠过一丝不解。
                她这样明艳的女子,当敛起了眉露出不解之色时,便像一枝微微含苞的蔷薇,妍丽而动人。
                “你都是一开口便要把人伤得这么彻底的么?”秦倦的眸子乌亮得散发出侵略感和威胁性,低头紧紧盯着秦筝,他的影子投在她的脸上。
                “我——”秦筝微微后仰,她不敢迎视秦倦的眼神,它们让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我说得不对么?”
                秦倦冷冷地看着她:“秦大小姐,”他有意加重这四个字,语音如梦,极轻极轻地问:“你有没有想过,这十年来,你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住的是什么?没有大哥,你会怎么样?你这一身娇纵的脾气,是谁惯出来的?就为他隐瞒了你一件小事,你便把他说得如此一文不值?你有没有想过,他之所以骗你,只是因为——他不能失去你。你对他如此重要,秦大小姐,你怎么忍心开得了口,对他这样说话?”
                秦筝退了一步,睁大眼睛看着秦倦那张苍白若死、一双眸子却分外乌亮的脸——及脸上的冰冷之色。
                “你指责他不关心你的感受,你又关心过他的感受么?”秦倦深吸一口气,“一个相处了十年,认定了两心相许的女子,可以这样毫不留情地数落他,你明知道他自卑,你以为——大哥心里会怎么想?”
                秦筝又退了一步,眸子里闪现出深深的恐惧之色。
                “记得初见面时你问过的话么?他之所以到如今还没有一头撞死,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秦倦踏上一步,“他若失去你,他若失去你——我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他的语音飘忽,但字字句句,都准准地打在了秦筝心头上。
                “我——”秦筝此刻脑中一片空白,她看着秦倦,却又似看见了秦遥,两张脸不停地转动,两张相同的脸,但又何其地不同!她分得出哪一张是秦遥,哪一张是秦倦。正因为如此,她才分外地累,好累,好累——到后来秦倦说了什么,她都不知道了——但在心底深处,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错了,只是脑中一片空白,她说不出口。
                “至于我,”秦倦冷冷地道,“你又了解我多少?妄自替我打抱不平,筝,你以为你是什么?我从不需要人怜悯,我不是大哥,你懂么?”
                秦筝明艳的脸上失去了颜色,变得和秦倦一样苍白,她过了很久才知道秦倦说了些什么,很困难地张开口,吐出一个字:“我——”开了口,才发觉声音早已哑了,“我——我不知道我是什么。”她低低地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替你打抱不平,只是——”她笑了起来,笑靥如花,眼泪也同时滚了下来,让她依旧明艳得像一支带泪的蔷薇,“我不忍心,明明——你才是最可怜的一个,为什么偏偏没有人愿意承认?我知道我什么也不是,我没有资格去替谁不平——终究我是遥的人,我知道他并不是不好,是我太偏激,是我太天真,是我对不起他。你——你满意了么?”她的声音低弱,如梦一般虚弱。
                其实她——天生是朵带刺的蔷薇,在愤怒的时候分外地艳丽,在快乐的时候分外地妩媚;看她失去神采的样子,就像蔷薇被折去了所有的尖刺——遍体鳞伤,令人心痛。她不该属于懦弱的秦遥,那种温柔会令她窒息,她会被那该死的温柔害死的!她应该像炸雷一般怒放,像烈日一般火红,如刀剑一般犀利!
                秦倦侧过头去,不去看她苍白的脸。那种苍白分外刺眼,她是天生该晕生双颊,笑靥如花的媚妍女子。这一身白衣不适合她,她该着红衣——这么多年,秦遥不知道吗?只有他自己,才属于这死一般的苍白!
                “我——会去道歉,你放心,我立刻去道歉——”秦筝失神地一笑,笑得像花叶落尽的蔷薇般惨然。
                她转身离去。秦倦闭上眼睛,没有看她,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永远不会拉住她,因为,他永远不会是秦遥。
                *******************
                远远的,不知道秦筝对秦遥说了什么,只见秦遥一下子紧紧搂住了秦筝,像紧紧抓住了失而复得的宝贝。
                看在左凤堂这种不解情滋味的人眼里,只觉得秦遥差不多要搂断秦筝的腰了。


                IP属地:福建18楼2014-07-03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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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遥站在一旁,逃也不是,帮也不是,手足无措。
                  —名黑衣人见状闪身而上,挥掌向他拿去,手挥成半圆,在空中闪出十多个掌影,向秦遥腰间击去。
                  秦遥哪里躲得了?除了闭目待死之外,他还能怎样?
                  “该死!”左凤堂满头大汗地架开当头而来的数柄长剑,足下一点,倒跃到秦遥身边,抖手十三掌,把那黑衣人逼开,大喝道:“叫你走,你没听见么?”
                  此时那五六名黑衣人又已和左凤堂缠斗在一起,剑刃破空之声不绝于耳,衣袂带风之声满天飞舞。几人打到何处,何处便石崩木折,血红的蔷薇花瓣四下散落,在夜里幻成点点的黑影。
                  左凤堂苦于没有兵刃,单凭一双肉掌,着实打得辛苦,来人剑法即好,轻功又高,显然与敬王爷师出同门,彼此之间默契十足。左风堂单以掌力相抗,此刻已连发二百来掌,已有些难以为继。他自出道以来,除了与朴戾的那一次外,还未遇到过如此强劲的对手,心中不由叫苦连天。
                  斗然一剑当胸刺来,左凤堂一掌拍向持剑的手腕,来人手腕一翻,剑刃插向左凤堂小腹,而同时左凤堂惊觉背、腰、腿、颈,同时有剑风袭来!
                  糟糕!左凤堂心中苦笑。他一手施空手入白刃的“点筋手”,拼着让那一剑扫过他的小腹,夺过一剑,大喝一声,剑光暴现,像一轮光球乍闪破空,剑光流散。
                  那五人同时低呼:“驭剑术!”
                  光球一闪而逝,流散而出,反噬其余五人。
                  一连五声闷哼!
                  黑衣人摔了一地,身上剑痕累累,不知受了多少剑伤。
                  剑光敛去,左凤堂披头散发,衣裳破碎,全身浴血,也不知受了多少伤,脸色惨白,以剑支地,摇摇欲坠。
                  他显然也身受重伤!
                  一剑之威,两败俱伤!
                  秦遥吓得呆了,他几时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一呆之后,他惊叫一声:“左先生!”他快步奔了过来,扶住了左凤堂,“你怎么样?”
                  左凤堂闷哼一声,秦遥才发现自己满手是血,显然刚才自己碰痛了他的伤处,他不由心惊胆颤。此时此刻,他满心满脑只是疯狂地想着——秦倦呢?他在哪里?现在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没有秦倦,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种场面!
                  马蹄骤响!
                  一辆马车自屋角转了出来!
                  秦遥呆呆地看着马车朝他奔来,现在无论发生什么稀奇的事他都不会惊奇,刚才那暴戾的场面早让他整个人麻木了。
                  马车在他面前停下,一个白衣女子自车上一跃而下!
                  风姿飒爽,娇艳如花!
                  她把左风堂自秦遥手中接了过去,疾声道:“大哥,快上车!”
                  秦遥看着她因动作而晕红的脸,在这一刻,他真觉得她是他命中的救赎仙子!他的秦筝啊!
                  秦筝和秦遥把左凤堂扶上了马车。马儿一声长嘶,拉着车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这辆马车便是左凤堂和秦倦来时坐的那辆马车。左凤堂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这辆他亲手买来的车救了,他的命。
                  秦倦依旧一身白衣,在前赶车。
                  秦遥为左风堂草草包扎了伤口。
                  “要紧么?”秦筝皱着眉,看着左风堂。
                  “不要紧,”左凤堂苦笑,“我身强体壮,这一点皮肉伤要不了我的命,只是一时半刻动不了手了。”他满身剑伤,一动就会崩裂伤口。
                  “我们要去哪里?”秦遥惊魂稍定,便想到此行危机重重。
                  “不知道,公子心中有数,信他不会错的。”左凤堂答得干净利落,毫不迟疑。
                  秦筝也点了点头。刚才左凤堂误伤敬王爷,她和秦倦瞧在眼中,悄悄自后门出去,弄了那辆马车,甚至还草草带了衣物银粮,这才驱车救人。她听着秦倦指挥,不由得不佩服他的冷静清醒、应变神速。
                  马车奔驰如飞,径直奔出了京城,上了官道。
                  ******************
                  车子颠簸得很厉害,马是良马,但因奔得太快,整个马车摇摇欲散,人坐在里头东倒西歪。
                  前头出现了两个分岔。
                  秦倦似是想也未想,径自驱车往正前的道路过去。
                  —连整夜,他们没有转任何一个弯,也未减速,就这么疯狂地往前奔。
                  天色即明。
                  马车止。
                  车是渐渐停下来的。


                  IP属地:福建20楼2014-07-03 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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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曙色微微,看得出是到了京城远郊,周围林木绕远,鸟鸣水声不绝于耳,尘土之气扑面而来,带着林木的清新。
                    秦遥惶恐不已的心情亦渐渐宁定下来,撩开马车的帘子,跳下车去。
                    秦筝也挑开帘子往外瞧了几眼。
                    左凤堂被摇晃了一夜,早已昏昏睡去。
                    秦遥四下看看,不可置信自己真的逃出来了。手抚着马车,他叹了一声。逃出来了,就这么简单地逃出来了,需要的只是勇气,只要敢逃,就一定能逃出来的,为什么自己却始终没有这个勇气?
                    “你怎么了?”秦筝的声音传人耳中,却不是对他说话。
                    秦遥回头,只见秦倦把额头抵在马车前的横杆上,一动不动。
                    “二弟?”他吃了一惊,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秦倦的肩,“怎么了?”
                    秦倦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没事,让我休息一下,一会儿就好。”
                    秦遥惊悸了一下,他没有忘记秦倦告诉他命不长久,只是秦倦一直好端端行若无事,他也从未真正往心里去,如今——他握了握秦倦的手,那手冷得像冰。该死!他怎能让秦倦在外头吹一夜的冷风,赶一夜的车?
                    秦筝见秦遥乍然变了颜色,心下一怔,隐约掠过一阵不安。
                    但此刻秦倦已抬起头来,笑了笑:“我们在这里休息—下,让马匹养足气力,我们吃点东西,然后再走。”他自驱车座上站起,下了马车,四下看了看,“我们找个地方——”话还没有说完,他微微失神,一个摇晃,几乎没跌倒在地。
                    秦筝一把扶住了他,错愕地看着他。
                    秦倦一手把她推出三步之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脚,一咬牙,他走出去三步。
                    结果——他在第三步上跌了下去,扑倒在地,“砰”地一声,尘土飞扬。
                    秦遥与秦筝呆呆地看着他。
                    秦倦自地上坐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今生最狼狈的样子莫过于此,但他还笑得出来,摇了摇头。
                    “二弟——”秦遥不知该开口说什么,心中一阵惶恐。
                    “我走不了啦!”秦倦轻笑,他心里清楚,元气耗尽,先令他失去行走的能力,死亡——无论他愿与不愿,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秦筝皱起了眉:“你走不了了?什么意思?”
                    秦倦笑笑:“我走不动了。”
                    秦遥摇了摇头,打断秦筝的追问:“筝,你扶着二弟走,我去牵马。”他知道此时该轮到自己来主持这个场面,他们四人,一个重伤,二个重病,一个女子,自己若再畏畏缩缩,实在——连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秦筝扶着秦倦缓缓往林子里走。
                    秦倦走得很辛苦。
                    秦筝扶着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每走一步几乎都会失去平衡:“不是腿的问题,是么?”她低低地问。
                    “不是腿的问题。”秦倦笑笑,当他发觉自己走不动之后,他就一直在笑,笑得很是耐人寻味,“是我头晕。”顿了一顿,他轻描淡写地道,“走路的时候晕得很厉害,所以站不稳。”
                    秦筝听在耳中,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呆了呆:“那你笑什么?”她想也未想,冲口而出,无端端地觉得他那张笑脸分外刺眼。
                    秦倦不答,四下环顾了一下,微微皱眉:“为什么这么黑?天色好暗。”
                    “天色好暗?”秦筝呆若木鸡,现在天色放晴,四下明亮,他——在说什么?
                    秦倦突然停了下来,听着鸟鸣,脸色微变:“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秦筝过了很久才轻声回答:“白天。”
                    秦倦笑了,笑得分外灿烂:“是么?”
                    秦筝看着他的眼,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看不见么?”
                    “看不见。”秦倦就像在说他“走不动”时一般笑容灿烂,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他刚刚发觉了自己不能走,立刻又看不见,但他既没有惊恐,也没有害怕,他连一点反应也没有,反而一脸笑意。


                    IP属地:福建21楼2014-07-03 1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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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令秦筝分外心惊:“不要笑!”她低叱。
                      秦倦轻笑:“为什么不笑?难道让我哭么?只不过不能走了,瞎了,往后聋了,哑了,不能动了,我该怎么办?!”
                      “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秦筝越听越心惊,“你只不过昨天夜里太辛苦,一时头晕眼前发黑罢了,怎么想到这么严重?不要笑,你想哭就别笑!”她压低声音吼了出来。
                      “筝!”秦倦笑出声来,“这算严重?那我若死了呢?我是就要死了,今天只不过是走不动了,瞎了,我不该笑么?我还未死!你懂不懂?今天我还未死啊!”他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太冲动了。但他的情绪太激动,他控制不了。虽然他是明知自己命不长久,但是——像这样一点一点失去身体的能力,一部分一部分缓缓地死去——他完全不能接受!知道要死和真正面对死亡是两回事!他心里冷得很,他也害怕,他不怕死,却不愿受折磨,再如何冷静坚强,他也只是人,不是神!秦倦活了二十一年,背负了二十年的痛苦,以无比荏弱的身体,撑出千凰楼一片天,仗持的便是他的才智与骄傲!如今——绝世的才智救不了他,而这样的死法,却正是一步一步在剥去他的骄傲和自尊!他怎能不激动?哭?他是哭不出来的,他只会笑。
                      “你——”秦筝心里发凉。她虽不了解秦倦,但也知道他这样的人,若不是心里痛苦到极处,是万万不会讲这种话的。看着他一脸浅笑,她就从心里发凉,“倦——”她第一次叫出了他的名,想也未想,她握住了他另一只手,让他低头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拍着他的背,希望可以减轻一点他的压抑和痛苦。
                      秦倦闭上眼睛,把自己冰冷的额头压在她肩上。秦筝可以感觉他的心跳得好快,然后他紧紧抱住了她,把脸埋在她肩上,良久良久没有抬头。
                      “倦?”秦筝担心至极,“怎么了?很难受么?”她没发觉,她从未用这种温柔的语气说过话。
                      “不,没事,让我靠一下,一下就好。”秦倦的声音微微带了暗哑,他需要一点力量来支撑他的意志,无论这力量从哪里来,他都无暇顾及。秦筝的气息很温柔,让他觉得心安,暂时可以依靠。至于心中微微涌动的微妙的情感,他已不再去想了,毕竟,他是快要死的人了。
                      秦筝让他靠着,就如抱着一个婴儿一般小心翼翼地拍哄着他,心中是温柔,是怜惜,是茫然,还是担忧?她不知道,只是觉得像站在十万八千丈的高峰之颠,无限喜乐,却又有随时会一失足跌得粉身碎骨的危险。
                      但秦倦并没有靠在她身上太久,轻轻一靠,立刻推开了她:“我失态了。”他一脸平静地自她肩上抬头,语气平稳地道歉。
                      秦筝勉强笑了笑,扶着他继续往里走。
                      走到了林中一处泉水之旁,她以泉水湿了衣角,轻轻敷着他的额角和双眼。
                      秦倦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我看见了。”
                      “真的?”秦筝心头一跳,也许是因为心头乱极,她并没有觉得多么欣喜,只是整个人松了口气——至少,他不必再依赖着她了。
                      “真的。”秦倦在额角一冷之际,眼前就突然亮了起来,他勉强笑笑,“也许,真的像你说的,我只是头昏,眼前发黑而已。”
                      “那恭喜你了。”秦筝挣开了手,脸上的神色说不上是喜是忧——当他失常时,她便跟着失常;他镇静了下来,她逃得比他更快。
                      两个人默默相对,谁也不愿提及刚才被挑起的些许令人心弦震动的微妙情绪,任无声的尴尬在彼此之间蔓延。
                      马蹄声响,秦遥牵着马车过来了:“你们走到哪里去了,我找了半日。”
                      秦倦移开目光,转开话题:“凤堂怎么了?好一点么?”
                      车中传出懒洋洋的声音:“再差也比你好得多,我铺好软垫了,你上来吧!”车窗中探出一个头来,左凤堂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秦筝不等秦倦说什么,匆匆站起来:“我弄一点水,让左公子梳洗一下,换身衣裳。”她掉过头去,不看任何人,径自往水边走去。
                      秦遥把秦倦扶上车。
                      左凤堂让秦倦靠在自己用衣物铺成的软垫上,皱起了眉头。
                      秦倦的气色差得不能再差,灰白的面颊,微蹙的眉头,除了一口气之外,十足十像个死人。
                      “你的药呢?”左凤堂忍不住要发火。该死的,这个宝贝公子,除了自己之外,什么事都能处理得清清楚楚,任何人都能照顾得妥妥当当,只是完全不会照顾他自己!
                      “药?”秦倦倚在软垫之上,眼睫已沉重地垂了下来,“在我怀里。”
                      “那你干嘛不吃?”左凤堂朝天翻个大白眼,气得火都没了。
                      “我忘了。”秦倦精神一振,“是了,我的药有培元养气之效,你也可以服用,对你的伤可能会有好处。”他自怀中拿出一个木瓶,拔开塞子,倒了两颗微灰的药丸在手中。
                      “我——”左凤堂真是败给他的公子了,“我会被你活活气死!我叫你吃药,不是叫你给我吃药!我只是皮肉之伤,你看你,你到底还要不要你那条命?药是肖混蛋专门替你调的,我吃什么?我又不气虚,又不体弱,你咒我么?”
                      “我知道。”秦倦自己服下一颗闭目养神,把另一颗压在左风堂手里,“你不要意气用事,我们一伤一病,大哥手无缚鸡之力,筝一介女流,你若不早早复原,不是让我们等死么?这药又不是毒药,吃下去对你的伤大有好处。”
                      左凤堂无可奈何,每次他都争不过秦倦。吞下那颗药,他没好气地道:“就你有理。”
                      秦倦只是笑笑。
                      片刻之后,左凤堂精神一振,心中暗赞肖飞调药的本事了得,看了秦倦一眼,只听他鼻息微微,竟已睡着了。左凤堂微微一怔,伸指轻点了他数处穴道,好让他睡得更安稳一些,他的这位公子实在比谁都令人操心。望着秦倦,左凤堂心中轻叹,他对秦倦有一种介乎兄弟与师长间的感情。十年来一同成长,秦倦的容貌神韵很容易惹人怜惜。有时左凤堂拿他当亲兄弟一般;而每当大事临头,秦倦有所决断的时候,他又凛然敬佩于他那份才智。他十五岁艺成出师,结果一出师便在千凰楼待了十年。一开始是好奇他的容貌,之后是放心不下秦倦那风吹得倒的身体,最后臣服于那一身智慧与心性。这位公子,真不知要人担心到几时。
                      秦筝自水边回来,用她怀里的锦帕浸了水,递给了左凤堂。
                      左凤堂摆了摆手,示意她轻一点,一把接过帕子,拭净了脸,笑笑表示谢意。
                      秦筝往车里看了一下,什么也未说;缓步离开。
                      天色渐亮,初夏的阳光渐渐穿透了树林。不久之后,秦筝和秦遥也坐回了车上,躲着阳光,任两匹马拖着马车信步而行。
                      三个人都未说话,只定定地看着秦倦的脸,神色茫然。秦倦无论人在哪里,都是天生发号施令的人。他睡着了,就没人知晓接下来应该如何行事。
                      秦倦的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肖飞为他调的药十分见效,又经过一阵休息,他的气色好转许多,至少不再像个濒死的人。
                      秦遥看着,心中有一种错觉,也许,秦倦会一直好下去,直到儿孙满堂。不要死,不要死,他在心中默念。
                      左凤堂自是心中清楚之极,秦倦是很容易赖着药物的体质,他无论吃什么药都极易见效,但一旦突然中断不用,后果只有更糟。锁心丹是这样的,其它药也是一样,只不过没有像锁心丹那样后果明显。
                      秦筝脸上毫无表情,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我们——要去哪里?”秦遥终于轻声问。
                      “不知道。”左凤堂也很困惑,“这一条不是去千凰楼的路。”
                      “快到午时了,我们还是守在这里吗?”秦遥低低地问。
                      “不知道,”左凤堂摇头,“天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两个人茫无头绪地交谈着,马儿轻轻地走着,马车轻轻地摇晃,往林木深处渐行渐远。


                      IP属地:福建22楼2014-07-03 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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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诈死成真
                        等左凤堂解开秦倦的穴道,竟已是入夜时分。
                        秦倦睁开眼,便看见火光。
                        秦筝用林中的松木扎了火把,也生了火。秦遥持着一支串了鱼的树枝,在火上烤着。左凤堂正整理着自家中带出来的干粮。
                        秦筝和秦遥那一身华丽的衣裳早已又脏又破,沾满了黑色的木炭,左凤堂换了一身青衫,但也一样弄得满身尘土。他们全都不是行走江湖的人,秦筝秦遥自是不必说,左凤堂虽是一身武功,江湖经验近乎没有,无怪连生个火也弄得如此狼狈。
                        看在眼中,秦倦无端端生出一种温馨之感,心中泛上一股温暖——他的家啊!他活了二十一年,大半时间在算计谋划之中度过,至于一觉醒来,看家人为做一顿饭而忙碌的温暖,莫说想,连梦也未曾梦过。
                        “醒了?”秦筝第一个发觉他的醒转,低低地问。
                        秦倦流目四顾,才知他们用马车中的软垫铺在地上,让自己倚树而睡,闻言笑笑。
                        秦筝看了他两眼,似是还想问什么,但她终是没问,将头侧过一边。
                        “二弟,”秦遥担忧地问,“好一些么?”
                        秦倦淡淡吁了口气,眉头上扬:“嗯,好了很多。现在是什么时辰?”
                        “不知道。”左凤堂一个掠身过来,“我们究竟要上哪里?不回千凰楼么?”
                        “不回。”秦倦打量了一下天色,“我们先弄清楚一件事。大哥,王爷是否一定会追杀我们?”
                        “是。”秦遥轻轻打了个冷战,“王爷骄气过人,睚眦必报,又何况——左兄在他额上——”他忍下“画了朵花”未说,只是尴尬一笑。
                        “那就更不能回千凰楼,”秦倦叹了一声,“若回去了,岂不是为千凰楼引祸上门?千凰楼大难方休,我不愿又生事端。”
                        “那我们——”秦遥心中发寒,“就这么逃亡么?”
                        “当然不,”秦倦有力地打破此刻幽暗无力的气氛,“王爷不过要杀人泄愤,若我们死了,他自然不会再加追究!”
                        “你的意思?”左凤堂开始懂了,目中渐渐发出了光。
                        “诈死!”秦倦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脸上生起了红晕,“我们在他派来的人面前,演一场戏,这一切就结束了。此后天地之大,何处不可去?”
                        秦筝秦遥目中都亮了。
                        “可是,这岂非也很危险?”秦遥迟疑了一下。
                        “有凤堂在,应该不成问题,若我们真的遇险,他可随时救援。”秦倦道。
                        “怪不得你把车停在官道上,原来——你不是要逃,而是在等。”秦遥吐了口气,“我的二弟果然了得。”
                        秦倦只是笑笑,“天色已晚,他们随时会追来的,我们准备一下。”他揭开锦被,站了起来。
                        *******************
                        与此同时,官道上奔来了数十匹快马。
                        蹄声如雷!
                        不久之后,只听林中一阵喧哗,有尖叫声,追逐声,刀剑破空之声,林木摧折之声,最后化为一声惨呼,自近而远,消失在林木深处。
                        三日之后,敬王爷得到回报:“马车中的两男一女被黑衣侍卫逼落悬崖而死,崖下急流漩涡甚多,三日以十数人试验,落崖者断无生理。
                        ****************
                        真相呢?
                        真相——谁也料想不到的真相。


                        IP属地:福建23楼2014-07-03 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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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天妒红颜
                          青山隐隐水迢迢。
                          已是秋近江南草木凋的时候。自秦倦落崖之后,已是三月有余。千凰楼倾尽全楼之力在他落崖的地方搜索不下百次,但音信杳然。其实人人都心里清楚,以秦倦奄奄一息的身体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其实已经必死无疑了,只是不愿承认,不愿去承认这样的绝望与悲哀,也不愿去承受这样的凄然与茫然。但无论如何不甘和痛苦,去的终究是去了,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左凤堂非常荒谬地老是想着这两句诗,然后苦笑——他知道他会离开。虽然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他是秦倦的护卫啊!有哪个护卫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人死在自己面前的?不必葛金戈冷冷地瞪他,他也不能原谅自己。他艺成出师,陪了秦倦十年,什么大业也未成就,也许,是应该到江湖上去走走,也许,这样会好过一些。
                          秦筝并没有哭,三个月来,她显得很安静。
                          她安安静静地梳头匀粉,安安静静地微笑,宫装高髻,佩环叮咚,本来艳若桃花的一个人,更出落得桃颜玉色,盛极而妍。
                          她始终微笑得那么美丽。
                          而秦遥却常常忍不住落泪,他自是伤痛刻骨,无以复加。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问她:“为什么笑?”
                          秦筝依旧是那奇异的神色,依旧那一脸笑意:“因为——要幸福啊!”她笑得如此灿烂,艳若满天的云霞一般,语音低柔如梦。
                          “筝——?”那明媚的笑令秦遥心里一阵发寒,试探地问。
                          “有事?”秦筝报以如花笑靥。
                          要——幸福?秦遥看着秦筝的笑脸,缓缓后退,就像活见了鬼——他很想笑——幸福?他真的笑了起来,眼泪却掉了下来——哈哈——要幸福?哈哈,正因为他死了,所以永远不会幸福!


                          IP属地:福建25楼2014-07-03 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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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到此处,秦遥若是再猜不出他是谁,就不是一个“人”了!听到此处,还有什么是不可理解的?为什么秦筝会和他如此亲近?为什么她会那样地愠怒?为什么这默默无闻的丑面道人,气势谈吐会是这样的出众?为什么——自己竟不能恨他?原来都是因为他,他并没有死——
                            如音自然不会去关心秦遥、秦筝在他这一句话说出来之后的反应,她只看静念,嘴里却问秦倦:“伤的时候,痛吗?”语音幽幽。
                            秦倦缓缓睁眼,看不出脸色,但那气色分外的苍白:“很痛,但——”他突然轻笑起来,“但那是必需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你不后悔吗?”如音幽幽地问,“后悔为什么自己不死?”
                            秦倦淡淡地苦笑:“后悔过,但其实——后悔是孩子气的冲动,我从来没有真正后悔过,无论多痛多苦,人,都是要活下来的。”他没有看如音,而是看着她身后的夕阳,眸子乌黑得十分深沉,“因为想到自己所爱的人,怎么忍心离去?怎么忍心不为了她而活下来?”
                            如音怔怔地听着,看着静念痴痴地喃喃自语,过了好半天,终于缓缓向里踏出了一步。她不愿死,真的,听了这许多惨淡的心事,她不愿死的,因为无论多痛多苦,人都要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活下去。无论受多少伤害,多少苦楚,也——甘之如饴,甘之如饴!
                            秦筝闭上眼睛,她不要听!不要听!听见了这些,叫她如何面对?如何面对?她不是像她所表现的那般心肠刚硬,更不是无知无觉的死人,叫她怎能不为他心痛?怎能不哭?她本是爱他的啊!
                            秦遥脸色出奇的苍白,他已走到了秦倦身侧,伸出去的手,却终于没有落在秦倦身上,僵在半空。
                            此时此刻——绝崖之上,本是一处无心无情的地方——此时此刻,却充满了凄恻悲哀的缠绵之意,让风为之灭,鸟为之绝,天地万物,好似都失去了影踪,只有那几双或悲或苦的眼睛,在这黯然的世界中闪光。
                            突然之间,如音足下一滑,那大石本就生满青苔,滑不溜手,如音能在上面久站,还仗着峨嵋轻功了得,如今情怀激荡之下,哪里还顾及大石滑是不滑?一旦放足而奔,立刻出事!她惊呼一声,仰后摔倒——这一倒,就是跌人身后的万丈深渊,尸骨无存!天意总爱弄人,她想死的时候偏偏不死,不想死的时候偏偏活不了。
                            若不是静念已呆若木鸡、心丧若死,以他的武功本来绝对救得了如音,但等他一惊而醒,便已迟了!
                            若不是慈眉师太对如音心怀不满,她就不会站在十丈之外——她见秦倦秦筝已经劝回了如音,便摆出了掌门架子——她隔得太远,救之不及!
                            而其他人却万万没对如音如此关心,等他们想到要救,一切早就发生了!


                            IP属地:福建31楼2014-07-03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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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蹈前辙
                              慈眉师太与秦遥当面而坐。
                              两人之间,是一座棋坪,白子黑子,错落有致。
                              秦筝秦倦生死未明,他们竟有心下棋?真真是奇闻怪事,不可思议。
                              静念和如音一左一右观棋,但显然,心思都不在棋上。
                              “秦施主当真想清楚了吗?”慈眉师太双指夹着一枚黑子,“嗒”的一声,放在秦遥白子的腹地,微微一笑,“施主神志未定,又失一着。”
                              秦遥修长而极具书卷气的手指缓缓移开自己原本设好的棋眼,把两个活眼作成了三个眼,在棋艺而言,这几乎是自杀的下法,几乎把盘中要地一下让给了慈眉师太。
                              慈眉师太微微一怔,诧异地道:“秦施主,你这是什么棋谱?老尼平生未见,这其它的地盘,难道施主不要了?”
                              秦遥笑了笑,笑得极是惘然,然而心神宁定:“师太棋艺高过晚辈甚多,与其负隅顽抗,尸横遍野,不如相让,亦可少了许多无辜牺牲。”
                              “秦施主如此下棋,当是有败无胜,非输不可。”慈眉师太摇头,“你这根本不是在下棋,只是在哄我老人家开心。”
                              秦遥苦笑,微微地叹了一声,喃喃地道:“这不是在下棋,只是在哄人开心——他何尝不是在哄我开心——”
                              慈眉师太一手抹乱了棋局,也是微微一叹:“秦施主,令弟是一个少有的豪杰之士,聪明才智,江湖无人能及。”
                              秦遥摇了摇头:“他不是,”他并不看慈眉诧异的眼光,自顾自地道,“他只是一个多情之人。聪明才智,豪杰英雄,那是我逼出来的。”他一字一字地道:“他只是太多情,所以无论受多大的苦,他也不忍令我失望。”
                              慈眉师太一笑:“即是如此,施主功不可没。”
                              秦遥失神地笑了笑,笑中有难得一见的自嘲之色:“功不可没?是啊,功不可没。”他在心中冷笑,假若没有他的大功,他们就不会走上今天进退不得的绝路!他救了秦倦的身,却葬送了他的心,那算是什么神圣的牺牲?
                              慈眉数十年的老江湖,如何看不出这三人之间的重重情孽?她缓缓地道:“施主也不必太忧心,肖楼主已带人到崖下去寻人,峨嵋此崖并不甚险,听说已经发现他们的行踪,应该无事的。”
                              秦遥只是笑笑:“二弟今生还未真正笑过一回,老天不会这么轻易让他死的,否则,就太无天理了。”
                              慈眉师太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老尼说个故事绐你们听吧,省得你们胡思乱想。”静念难得如此乖巧,静静地全无声息,原来是早已睡着,突然听见有故事听,他猛地一下醒了过来,大叫一声:“好啊!”
                              一声叫出来,只见如音满面通红,着实困窘,瞪了他一眼。
                              静念才知自己叫得太过夸张,不禁缩了缩头,乖乖听慈眉师太说古。
                              只听慈眉师太缓缓地道:“大概在四十年前,江湖上有三个非常要好的年轻人,他们本是同门师兄妹,感情从来就很好,等到他们艺成出师,结伴闯荡江湖,很快在江湖之上闯出了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叫做‘云岫三绝’。”她看了一眼秦遥,意有所指地道:“就像你们兄弟和秦姑娘一样,三个年轻人中有两人情若兄弟,另外一人是名女子。三个人青梅竹马,很快,这情若兄弟的两人就发现,他们都爱上了这名女子,也就是他们的师妹。这本是个很古老的故事,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女子。”
                              静念听得直打瞌睡,咕哝道:“有没有更新鲜一点的故事?这一个不好听。”
                              慈眉师太不去理他,只看着秦遥:“这兄弟两人平日感情很好,一旦知道对方和自己爱上了同一个女子,他们并没有互起敌意,反而各自打算,要把那女子让给自己的兄弟。”
                              秦遥知道慈眉师太说古的用意,淡淡一笑:“这兄弟两人爱得不够深,若是真爱一个人,怎么能够让她离开自己?即使是强迫,也希望她能陪在自己身边。”
                              “不,施主没有明白,”慈眉师太摇头,“深爱一个人,是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这兄弟两个都误以为,那女子爱的是自己的兄弟,因而为了她的幸福,他们都决定牺牲。”
                              “那结果呢?那女子爱的是那一个人?”秦遥问。
                              慈眉师太苦笑:“可悲的是,那女子两个人都爱,两个人她都不能割舍。所以——她深觉自己有愧于天地,就决定,谁也不爱,放手,让这师兄弟俩去寻找他们的真爱。”
                              “那她自己呢?”秦遥又问。
                              “她——”慈眉师太还未说出口,静念打着呵欠,睡眼惺松地道,“她决定出家,作老尼姑。”
                              慈眉师太不知静念如此敏捷,一下拆穿她的面具,不禁老脸生红,还未喝止,静念又道:“结果那兄弟二人想得和她一模一样,果然是同门师兄妹,你们的师父了不起。你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出家,一个作老尼姑,一个作老道士,一个就是我师父。早告诉他和尚不好当,偏偏当什么和尚!害得我好好一个翩翩佳公子,被他取了个什么名字叫”静念“,静念静念,老和尚还得意有什么禅意,我又不是和尚、老是顶着一个和尚名,老尼,你说你怎么赔我?”
                              慈眉师太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听到最后才恼羞成怒:“静念!”
                              静念还唠唠叨叨:“你不必费心了,大白脸那小美人自己多有打算,哪里像你当年呆呆傻傻,只会作蠢事。不是我要说你,其实呢,本来你和老和尚,老道士都会很幸福的,都是你自己不好,把事情弄得一团糟!随便挑一个好过你出家当尼姑啦!你是傻得不知道自己爱谁,人家小美人精明得不得了,她明明爱的是不要命跳崖的那个小子,才不会弄成你当年那样的。”
                              “静念!”慈眉师太涵养再好也不能容忍这样指名道姓的胡乱指责,大怒之下,一掌向他劈去。
                              静念飘身外逃,顺手把自己的美娇娘拉了出去。
                              秦遥苦笑,连静念都知道筝爱的是二弟,自己——自己——凭了什么,去强要这份爱?去占有这份幸福?十年的守护,是为了给她一个将来、为了她的快乐;他的牺牲,是为了秦倦的将来、为了他的幸福。他其实——原本是希望他和她快乐的,为了什么,他却让这一切变得如此悲哀?
                              他抬目四顾,只见西面墙上挂着一幅佛经,一眼看去,缓缓地念道:“诸菩萨摩坷萨,应如是生清静心,不应往色生心,不应往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往而生其心。”他一辈子从未看过佛经,不知这是《金刚经》第十品《庄严净土分》之一句,但此时念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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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天,肖飞终于架着摇摇欲坠的两人回到峨嵋大殿。
                              秦倦自是昏昏欲倒,秦筝也是花容憔悴,骇得众人急急把两人送人厢房,急急延医诊治。
                              等秦倦醒来,脸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让他看不见是谁在他身边。
                              肖飞大约想治好秦倦脸上的旧伤,所以非但医治他左足的伤,还重新划开他脸上的旧伤,重新上药,这让他满面生疼,几乎说不出话。
                              但他听见有人在他身边,不,他感觉到有人在他身边。
                              那人并没有说话,却垂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没有完全包扎起来的面颊。
                              是谁?是筝吗?不不,筝的手指没有这么粗糙,这人的手似是受了许多伤,划在脸上,有粗砾划过的感觉。
                              是大哥吗?不,大哥也不会有这样的手。
                              是谁?
                              是谁?说话啊!
                              来人并没有说话,他似是把什么东西放在他的枕边,那东西猎猎作响,像是一叠纸笺。
                              是谁?
                              来人似是离开了,离开之前,他轻轻地叹了一声,支呀一声掩上了门。
                              是大哥吗?秦倦从来没有这样迷惘过,是大哥,他为什么不和他说话?他不知道他是醒着的吗?为什么离开?为什么——不不,他误会了吗?他是不是以为,他和她昨夜曾经发生过什么?不是的,真的不是的。
                              他好累,混身都动不了,神志开始迷离,但心中带着那一点不安,让他睡得非常不安稳。


                              IP属地:福建35楼2014-07-03 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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