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帝王的除夕之夜，已不能单单用奢侈来形容了，那真是相当相当相当的奢侈！
　　奉正十九年的最后一天，待第二日便是奉正二十年，皇帝登基二十年整。
　　贝娜一早就被宫里来的马车接走了。
　　“姑娘，我担心你，你一定要小心啊。”宣儿送她出门的时候，几乎落下泪来，仿佛贝娜是去赴死。
　　贝娜潇洒的甩甩头发：“宣儿，别担心，你姚贝……你楚姑娘一定凯旋归来。”
　　马车平平稳稳的行驶了半个钟头，终于到了那皇宫，也就是平民百姓口中的——湍文宫。
　　贝娜只是以一个歌姬的身份前来，从湍文宫的偏门入宫，被安置在了乾龙宫后身的暖阁偏房。
　　贝娜到了宫里没闲着，先找到了伴舞和伴奏的乐师将一切流程都核对了一遍，自己又偷偷跑到茅房边将歌曲再练唱了一遍。
　　没办法，作为一个歌姬，她能去的除了茅房没别的地方。
　　待一切落实，已是傍晚，贝娜饭都没顾忌的上去吃，就被一众丫鬟围着梳妆打扮。
　　贝娜如同木偶般被人摆弄着，心思却不断飘远。
　　她在想，今晚的惊艳亮相会不会对自己的命运产生很大的改变？
　　结果是肯定的，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郑昭帝郑海，十四岁登基，如今在位近二十年。贝娜心想，不是每一个少年天子都是康熙，文武双全。这个郑海，绝不是什么贤君，单看这一个晚宴的排场，就要消耗大量的银子与粮草，而在城外，还有几欲冻死饿死的穷苦百姓，祈祷老天开恩，给他们一条活路。
　　“传楚姚姑娘。”小太监尖利的嗓音惊醒了快要睡着的贝娜，她连忙走到指定的位置，心不由紧张起来。
　　姚不怕，姚大胆，淡定淡定。
　　乾隆宫殿内，一身明黄端坐在纯金打造的龙椅上的人，正是郑海，伴她身旁的那位就是纯元皇后，贝娜只来得及瞥了她一眼，第一印象便是这是个很凌厉的女子。
　　欧阳家的嫡女，欧阳兰裳，楚国的皇后，育有二皇子和四皇子。
　　龙座下左边第一桌的那个一身素装五官小巧精致的就是李贵妃，李家的女儿李燕，育有大皇子。
　　仅次的就是靖妃娘娘，育有三皇子和四公主。
　　这些都是赵延在她来之前再三告诫的，不论他们说什么，阿姚，忍，要忍。
　　忍字心头一把刀，贝娜苦笑。
　　她轻轻踱步到早已搭好的镂空屏风围成的简易凉亭，镂空之处皆附七层轻纱，薄纱随着微风浮动，内坐的人的容貌若有若无的浮现。
　　贝娜身着纯白丝绸的长裙，一头乌黑长发只挽了一个髻，用一只素色玉簪子插上，其余的皆披散在腰间。
　　纤纤玉手抚上古琴琴弦，右食指轻挑，拨弄出一声轻微的音。
　　这便是开始的暗号了。
　　屏风外清亮的古筝响起前奏，随之配乐的是长笛。
　　贝娜十指如飞燕，优美的拨弄着琴弦，悠扬婉转的古琴响起。
　　“踏红尘，恨平生。”
　　“痴痴傻傻，寂寞玉楼人。”
　　一众宾客都止了杯酒交错声，都凝神细听这宛若天降的歌声。
　　十二岁的女孩声音仍有些稚气，但丰富的情感，空灵的嗓音，也是瑕不掩瑜。
　　“桃花儿红，杨柳儿青。”
　　“春入深闺，溪上草青青。”
　　“挥弦御风踏沙行。”
　　箫声随之响起。
　　“我挥弦，我问情。且弹且望。”
　　“我挥弦，问平生，泪雨过后尽是离别。”
　　贝娜更加用力的弹奏，声音也越来越高亢，将歌曲推向高潮。
　　笛声箫声同时响起，辗转悠扬，贝娜开口唱第二段落。
　　“且歌且泣，弦音碎风。”
　　琴瑟和鸣，壮丽高昂。
　　“莫负痴情人。”
　　最后一句唱出空灵飘渺的感觉，然后抚琴，收音，荡气回肠的一首问红尘，完美呈现。
　　歌声一止，时间似静止了几秒，后便是满堂喝彩。
　　郑海坐在龙椅上，脸上写满的全是惊异与欣赏。
　　太监总管林庆见了，忙招呼小太监道：“命她出来，皇上要见她。”

　　第十二章
　　贝娜深呼口气，挥手擦掉额头的汗珠。
　　一个小太监走至她身旁：“姑娘，皇上要见您。”
　　贝娜早有准备，将腰带轻轻一解，最外面的一层长裙褪下，露出里面同样白色但更简洁精致的宫装，她从袖口抽出一只发簪，将散落的头发扎起。
　　贝娜探手拨开轻纱，缓缓走到了大殿中间，站定，叩拜，扬声：“奴，楚姚，见过陛下。”
　　“起来吧。”那是属于一个青年男人特有的低沉嗓音。
　　贝娜仍垂着头：“谢陛下。”
　　然后才起身，但仍敛着眼，只盯着自己的膝盖。
　　“这曲子是你自己写的？”
　　“回皇上，不是，是曾经遇到的一位乐师所唱，楚姚只是学唱罢了。”
　　“抬头看朕。”
　　贝娜缓缓抬眼，慢慢对上座上那位的嘴巴，鼻子，眼睛。
　　“好一个清秀佳人。”郑海由衷赞叹道。
　　“这是楚照安的女儿楚姚？”皇后面含万年不变的笑意，不动声色的询问道。
　　“楚照安？楚郡王……”
　　“罪臣之女？”
　　“听说做过贱奴库的奴隶……”
　　群臣的注意力很快从歌声转移到了她的身份上来。
　　果然，八卦永远比真才实学吸引人的多。贝娜有些黯然，但仍继续面色平静的与皇上对视，对群臣对她的非议保持无视态度。
　　“朕一向惜才，如此妙人，实不该以一个奴隶的身份苟活。”
　　皇上的声音响彻大殿：“朕在想，朕今日听见如此仙音，思来想去，奖赏什么都不够。”
　　贝娜忐忑不已，但仍保持笑容，笑的脸部肌肉都发僵。
　　“楚郡王曾试图谋反，朕念其曾为郑国作出的贡献，为其留下一只血脉。如今其女歌声动人，朕，大为感动，特赦其奴隶身份，此后，以庶民身份继续歌唱。”
　　贝娜的眼中闪过欣喜，忙再次叩首：“民女谢皇上开恩。”
　　叩谢恩后，贝娜在皇上的准许下离开。
　　告退的时候她瞥见了郑霍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她有些不解。再一抬眼，就看见了赵延，今天他破例没穿黑衣，穿了更为亮丽的蓝色。
　　她本以为赵延会很高兴，因为她终于脱离了奴隶身份，但贝娜明明白白的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绝望，是的，那是深深的绝望。
　　贝娜的欣喜慢慢退去，她垂着头走出了大殿，殿外早有马车接应她。
　　她混混僵僵的上了马车，赵延和郑霍的表情给她带来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到底是为什么？郑霍在笑什么？他究竟与皇上说了什么？而赵延，他在害怕什么？
　　贝娜无力的靠在座位上，折腾了一天，她滴水未进，现在早就虚弱不已。
　　皇宫，权势，阴谋。
　　究竟发生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这些事情是她最不耐的，但一旦关系到自己的命运，贝娜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琢磨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算了，明天再想吧，她好累啊。
　　马车回到了赵府，宣儿早已在门口迎接，她一下车就拉着贝娜问长问短，生怕有什么闪失。
　　贝娜晕晕乎乎的，只无力的拜拜手：“嗯……我明天和你说，我要睡觉。”说罢就头一歪倒在宣儿肩头睡着了。
　　宣儿和画眉两个人连拉带拽终于将贝娜弄回床上。
　　贝娜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抱住了宣儿：“宣儿宣儿，好消息好消息，我被赦了奴隶身份了。”说完又一仰头，躺倒，还发出了轻微的打鼾声。
　　宣儿仍保持着刚才扶着贝娜的姿势，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她怔怔看着睡熟的贝娜，惊诧化为一丝淡笑。
　　“真好。”
　　宣儿替她盖上了被子，关上了门。
　　明天就是奉正二十年，新的一年，开始了。

　　第十三章
　　奉正二十年一月初一，是皇宫各位皇子公主向皇上请安的日子。
　　“儿臣恭祝父皇年年有余，岁岁平安。愿父皇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郑霍手捧南朝特产的和田玉雕刻的龙头，恭敬的跪拜。
　　郑海龙颜大悦，亲自拿起那龙头雕，仔细端详。
　　“好，好，霍儿有心了。”
　　大年初一，郑霍穿的极为喜庆，大红袍，花斗篷，像一只炸毛的公鸡，而乐意图吉利的郑海很满意他的衣着。
　　“哎，朕的四个儿子，就属你最贴心。”郑海放下那龙头，欣慰的看着自己最满意的小儿子。
　　“前些日子你说有位歌姬容貌好似折尘仙女，声音宛若云上仙子。朕还不信，昨日一见果真丝毫未夸大。”
　　“父皇过奖了。”
　　郑海认可的点着头：“我郑国有这样的仙音，是我郑国的福分。”
　　郑霍也附和着：“父皇，儿臣只想着父皇日日夜夜操心国家，实在辛苦，霍儿总忍不住为父皇身体担忧，时时刻刻想着为父皇解忧。如今听闻有这样一位仙女般的人物，霍儿连忙来通知父皇，只想着父皇早一日听见这样的天籁就早一日减少忧愁。”
　　郑海听了感动不已，两人竟这样父慈子孝的聊了大半天，郑海尽享天伦之乐，舒心畅快。
　　临别时郑海忽的想起：“霍儿，那楚姚，听闻赵延很是喜欢，还为她请过宫中的太医。”
　　郑霍对自己父皇的话心知肚明，他温和的笑道：“父皇，赵延一向明事理。”
　　郑海听完，彻底安了心：“那就好，那就好，霍儿，时间不早了，去给你母后请安吧。”
　　“是，霍儿告退。”
　　郑霍离了乾龙宫，得意的拂了拂袖袍，扬声对小厮道：“走，去赵府，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赵将军。”
　　昨夜累极了的贝娜睡至巳时才醒，美美的吃了顿午餐，这时的她还对皇上做出的决定浑然不知。
　　一曲采莲让她进了赵府，而后来的爱恨交缠真是她想要的吗？
　　同样惊艳到问红尘，把她的命运再一次推向高处，又有谁问过她，你究竟愿不愿意？
　　命运就是这样残酷无情，它看似给你选择，却一直将人逼向那条不得不走的路。
　　野猎场里，贝娜可以选择唱或者不唱，不唱就是死，唱，那就开始你权力纷争交错的焦心之路吧。
　　湍文宫里，她也可以选择，奉命还是抗旨，抗旨便是死，奉命那就随着命运安排继续走下去吧。
　　所以命运抱着居高临下的态度，问世人，你究竟同不同意我对你的安排？不同意？那你就去死吧，同意，那就按我说的走下去吧。
　　最后，不管是善果还是恶果，命运只会耸耸肩：不关我事，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第十四章
　　赵延从宫中回府的时候，碰见了郑霍的马车，从赵府大大方方的扬长而去，赵延心生不安，顾不得未停稳的马车，就自己跳了下来连衣服都没换就进了赵将军的书房。
　　欧阳，李，靖三大世家都有女儿在宫中为妃，只有赵家未和后宫做任何交缠。不过赵家有手握重兵的赵广寒将军，所以在四大世家里都处于巅峰的位置。
　　赵广刚送走了四皇子，便迎来了七儿子。
　　“延儿，你来了？”
　　赵广寒如今四十有五，但因多年习武，至今身子康健，意气风发。
　　赵延向父亲请安后，问：“父亲，我刚回府，好像看见了四皇子的马车。”
　　赵广寒点点头，背着手打量了儿子一眼：“我们还未动手，他们便自动送上门来了。延儿，楚姚可做了你的女人？”
　　赵延有些惊慌道：“父亲，延儿只是欣赏阿……楚姚的才华。”
　　赵广寒戏谑的看了赵延一眼：“那就好。”转身便抽了本书随意翻着。
　　赵延盯着父亲翻书的背影，自己暗自斟酌了许久后才试探性的问：“看来郑霍来的正是时候了，所以父亲的意思是……”
　　赵广寒转过身，淡淡道：“有了现成的棋子，自然是送给湍文宫那位了。”
　　“可是父亲——”赵延急着反对。
　　“没什么可是，你既然救了她，那你就是她的恩人，她的主子。她的主子下的命令，她有什么资格反对？”赵广寒从军多年，带着将军的果断和不容反对的独断。
　　“她……她不会愿意的。”赵延无力的闭上了眼睛，他没想到，事情会来的这么快。
　　“这是造福郑国子民的大业，牺牲一个人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是个女人。延儿，成大事者，没有谁会拘泥于儿女情长，趁早放下你那些小心思。将楚姚送进宫，做我们的内应，至于你或者她愿不愿意，这不在赵家的考虑范围内。”
　　赵延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父亲，如果……如果她不同意呢……如果她，她宁死不从？”
　　赵广寒冰冷的眼神扫过赵延，云淡风轻道：“那就随她的意愿了。”
　　赵延从书房走出的时候，后背已经被汗打湿，父亲那句随她意愿吧，彻底打碎了他对这件事的一切幻想。
　　“四皇子吩咐了，十五之后送她进宫。你定要告诫她，要时刻有为大业牺牲的精神。不准她有任何其他想法，否则……赵家除掉一个小歌姬比捏死蚂蚁还简单。”
　　赵延恍恍惚惚的走到了贝娜的院门，画眉看见了他，欣喜道：“七爷，姑娘一直在等您呢。”
　　赵延本心情极为低落，被她一句话倒是弄笑了，阿姚那个丫头，如果是在等他来，他还不如相信世界上有鬼。
　　（贝娜：的确有，我就是死了之后穿过来的）
　　想到阿姚，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七爷，你……怎么来了？”贝娜酒足饭饱正打算和宣儿和弄墨陪她踢毽子，为以防万一让画眉去守门，没想到刚要踢，赵延就进来了，让贝娜扫兴不已。
　　“都退下吧，阿姚跟我进屋。”
　　赵延板着一张脸，贝娜垂头丧气的跟进了屋里。
　　扫兴鬼，你天生克我的吧？贝娜暗自嘀咕。
　　“唱歌。”赵延扔下冷冰冰两个字后就再不说话，用阴沉的目光盯着她。
　　贝娜尴尬不已，只好像老师考学生一样，闭着眼睛唱了一首又一首。
　　直到唱的天色全黑，贝娜嗓子发哑，饿的腿软，一直不开口的赵延才说话：“这是你最后一次为我一个人唱了。”
　　贝娜心里合计：难道你要放我走吗？
　　“阿姚。”
　　“……嗯。”
　　贝娜发现一个规律，每次赵延这样叫她就准没好事，她心里发怵。
　　“你愿意进宫吗？”
　　

　　“还真热闹！”贝娜不由感慨。主街路宽，平时容得下八匹马并肩行驶，如今却人满为患，挤都挤不进去。
　　两人索性下了马，令随从牵着马，两人钻进人堆里步行。
　　各式各样的小吃，灯笼，各种新奇的玩意全是贝娜在现代没有见过的。
　　走了一会儿，两人停在一个猜灯谜的小铺上。
　　贝娜见灯笼上的字谜简单的不得了，自己现代人智慧的优越感瞬间爆棚。
　　拍一个巴掌。（打一地名）
　　贝娜脱口而出：“五指山！”
　　七仙女嫁出去一个。（打一成语）
　　贝娜略加思索：“六神无主。”
　　快刀斩乱麻。（打一成语）
　　贝娜想了片刻，打了个响指：“迎刃而解。”
　　在小铺老板哭着求他们离开的时候，贝娜已经拿到了十六个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灯笼。

　　“哎呀，真爽，这灯谜也太简单了，哪里是贝勒爷我的对手。”
　　赵延疑惑道：“贝勒爷？”
　　贝娜一见不小心说漏嘴，忙道：“啊……那个……哎，别跑！”
　　贝娜趁赵延不注意，一溜烟的如兔子般钻进了人群。
　　“阿姚，别乱走！”赵延狠狠跺着脚，将灯笼扔给仆人就去追贝娜。
　　赵延没得多大力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贝娜，拨开人群。
　　“阿姚你干……四皇子。”
　　赵延冷了脸，冤家路窄，出来逛一圈夜市也能碰到四皇子这个千杀的畜生。
　　贝娜压着欲爆发的火气，冷冷的与他对视。
　　郑霍郑霍，若不是你，我不会一来到这个世界就被迫毫无尊严的向你们低声下气；若不是你，我不会失去争取自由的唯一希望，被迫入宫做一个会唱歌的金丝雀。
　　我本有机会离开，去完成我想做的事，都是因为你，我不得不走进那个牢笼。
　　而你，现在站在我面前对我幸灾乐祸、百般嘲弄。
　　我是想活下去，但如若代价是被人当作小丑般侮辱，那不好意思，我宁愿第二天就上断头台，也要给你一个大耳光。
　　贝娜高昂起头，冲郑霍不屑的笑了一声：“四皇子，今日的穿着让我想起了一种动物。”

　　郑霍一愣，一时未反应过来，呆呆问：“什么动物？”
　　贝娜咧嘴一笑：“大白鹅！”
　　今天这郑霍不知着了哪门子的邪，穿了一身白，偏配了一顶大红雪帽。
　　今天出门的时候，跟随四皇子的人都强忍着笑意。
　　如今贝娜一开口，随性的人再也忍不住的狂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
　　“闭嘴，给本皇子闭嘴！”郑霍气的满面通红，和帽子连成一色，大白鹅的形象更生动了。
　　贝娜注意到郑霍也有牵着马来，她眼睛一转，盯了郑霍一瞬：“大白鹅，我们玩个游戏可好，比比谁跑的快，你若赢不了我，那你这大白鹅算是做实了，听闻鹅是最蠢的。如果我不幸输了……”
　　贝娜瞥向赵延，忍不住笑道：“希望四皇子大人有大量，不要拧我，哈哈哈……”
　　贝娜一把抓住赵延俏皮的眨了眨眼：“七爷，陪我玩个游戏。”

　　第十六章
　　“楚姚！有种你别跑！”远处郑霍气急败坏的声音让贝娜笑弯了腰，她抓着赵延的手，在人群里左穿右钻，将郑霍远远甩在后面。
　　眼见到了大路尽头，两个仆人牵着墨云和吉祥，贝娜飞奔过去一个侧翻身跳上马。
　　见郑霍追了过来，扬声道：“大白鹅，我先行一步啦！”
　　说罢抽了下马鞭，吉祥飞一般的跑远，赵延眼含笑意看了眼咬牙切齿的郑霍：“白公子，先走了。”
　　“楚姚！赵延，你们……老子杀了你们！”郑霍气的跳脚，两个跟上来的仆人唯唯诺诺道：“殿下。”
　　郑霍一脚踹翻一个：“混帐东西，把老子的马牵过来啊！”
　　待郑霍上马的时候，贝娜和赵延已经溜了一圈把周围地势摸透了。
　　“七爷，你会射箭吗？”贝娜看见一个因地势原因塌陷的雪坑问道。
　　“会。”赵延心情似乎不错，连眼睛里也存了笑意。
　　“那我有一个计划。”
　　郑霍骑上马就气的面容扭曲，奔着贝娜离开的方向飞驰而去，把一并仆人远远落在后面。
　　“大白鹅！”贝娜猛的从路边的树林里钻出来，嚣张的冲郑霍大喊。
　　郑霍见到贝娜嚣张的神情，气的脸都青了，想都没想驾着马冲贝娜而去。
　　贝娜暗叹一声蠢货。扬起马鞭向那个雪坑跑去，郑霍紧追其后。
　　贝娜看准了时机，长喝一声，瞬间策着吉祥绕过那个雪坑。
　　郑霍紧盯着贝娜的身后，盯的眼睛都红了，哪里注意到旁边的深坑。偏巧一只木箭飞过来，穿透了郑霍那顶大红帽，本来被射中帽子也无妨，可惜当时的郑霍在马上飞奔，一个冲力，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一头栽进了坑里。那匹马丝毫未觉主人跌落，离弦箭般的跑走，很快就看不见影子了。
　　“哈哈哈哈！”贝娜从马上跳下来，看着摔进坑里浑身是雪的郑霍，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哟，四皇子也太不小心了，怎么……怎么……哈哈哈，就摔坑里去了呢？”
　　“楚姚，你等着，我定要我父皇杀了你——”
　　一顶帽子正好盖上了郑霍的嘴，赵延拍了拍手：“四皇子，我和阿姚闹着玩，未曾想惊扰了四皇子——的帽子，现在帽子还给你，我和阿姚先走了。”
　　“混蛋！把我拉上去！把我拉上去，我杀了你们！赵延你给我等着！”
　　贝娜和赵延相视一笑，不理会郑霍的嚎叫，愉快的溜着马走了。
　　回去的途中看见了前来寻四皇子的仆人。
　　“赵公子，你可看见四殿下的马了吗？他跑的太快，我们追不上了！”
　　贝娜抬手指向远处：“看到了！我们和四皇子闹着玩，没想到四皇子竟气急了，赌气跑远了，我刚看见四皇子的马“嗖”一下飞那边去了！”
　　见贝娜一脸信誓旦旦，说的极为认真，几位侍从听了连道谢都来不及就追向了贝娜指的方向。
　　待他们走远，赵延故作生气道：“你这下可连累我了。”
　　贝娜无辜的眨眨眼睛：“我没说谎啊，大白鹅的马的确是向那个方向跑的啊。”
　　贝娜顿了顿，忍不住笑道：“只不过……哈哈，四皇子人在坑里罢了。”
　　赵延看着她开心的模样，摇摇头：“走吧，阿姚，回府了。”

　　第十七章
　　“七爷，你说四皇子会不会真的告到皇上那里？”回去的路上，贝娜隐隐担忧起自己刚刚那样的行为，会不会真的惹怒皇上。
　　“你现在知道怕了？刚刚我看你那么嚣张，我以为你真的天不怕地不怕了。”赵延言语间带着幸灾乐祸的成分。
　　“喂！拜托，我是认真的！”贝娜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放一万个心吧，郑霍绝对不会声张的，这么丢脸的事他藏着掖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告到皇上那里。”
　　他停顿了一下，再开口的语气已经很严肃：“阿姚，今天这样的事，绝不可以出现第二次，尤其是在宫里。那里的人都是人精，甚至包括郑霍，你以为他真的蠢到被你玩弄在指尖？今日之事不过是捡了个他气急之下冲动自食恶果的便宜罢了。宫中，绝对没有这样的便宜可捡。”
　　“我知道。”赵延的话又让她的心情低落下去。
　　谈话间已经到了府邸，赵延沉默了片刻：“天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不送你了。”
　　“七爷。”
　　“嗯？”
　　“那天晚上你离开之后，赵将军找过我。”
　　贝娜看见赵延的身体猛烈的颤抖了一下，“就是初二早上。”
　　“我……父亲说了什么？”
　　贝娜想起那个让她几乎气炸了肺的谈话，冷笑一声：“将军怎么和你说的，就是怎么和我说的。”
　　赵延握成拳的手攥的更加用力。
　　“他许了一样我很渴望的东西，所以我答应了他的一切条件。”
　　“他答应了你什么？”
　　贝娜故作轻松的呼了口气，抬手指了指天。
　　“到那一天，我就可以自由离去。”贝娜墨玉般的眸子看向赵延：“我不清楚到底能不能成功，也不清楚我到底有没有命活到那一天，或者将军是否真的能放过我。”
　　贝娜顿了顿：“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会去搏。”
　　“我之所以告诉你，也是想亲自谢谢你的好意。”
　　谢谢你曾试图保护我，没有告诉我真实原因，尽管我还是知道了。赵延，我欠你的情，若有机会，我定会还你。
　　“以后多保重。”
　　“你也是，保重。”
　　那一夜贝娜彻夜未眠，她抱着膝呆坐了一夜，万般不情愿，她还是不得不走进了那个被誉为后宫女人牢笼的湍文宫。
　　不过既然别无他法，她倒愿意跟随命运的安排。
　　那天是奉正二十年正月十五，第二天正月十六，她被接进宫中。
　　贝娜只身一人，心怀忐忑，带着对未知的恐惧与与生具来的乐观豁达，怀揣着复杂的心情走进了湍文宫。
　　那时她还不知道，她传奇的一生才刚刚开始。
　　此后的人们谈论起她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她的名字楚姚，人们记住的是那个被赞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云姬。
　　

　　第十八章
　　三月草长，四月莺飞。
　　冬日的寒意早已退去，郑国的京城正安已迎来数场春雨。细密如银毫的雨丝轻纱一般笼罩大地，一弯绿水似青罗玉带绕林而行。雨露拂吹着秀挺的凤尾竹，汇聚成珠，沿着幽雅别致的竹尾滑落而下，水晶断线般敲打在油纸伞上，宛若仕女轻击偏钟。
　　但见一众翠色中一点黄，一身鹅黄郁金香紧身袍袍袖上衣，下罩翠绿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精巧的蝴蝶结，少女十二三岁的模样，头发仍是孩童的梳法，青丝稍稍束起，用一支青白翡翠钗轻轻绾着。
　　郑昭帝喜竹，自登基时，便命宫人在宫中一角种起成片竹林，又在竹林深处特建一座别致凉亭，上书：意竹亭。
　　少女轻施粉黛，皓齿明眸，清新淡雅。
　　如葱根的十指轻柔的拂上琴弦，灵动悠扬的琴声在竹林间回荡。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少女朱唇轻启，略带慵懒的嗓音，如秋水般清泠空澈，流入心底。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新帖绣罗汝，双双金鹧鸪。”
　　“新帖绣罗汝，双双金鹧鸪。”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连绵的春雨也似闻了歌声后渐渐停下。婉转的女声缓缓收尾，少女继续轻拨琴弦，又将一曲菩萨蛮单用古琴演绎一遍。
　　一曲终了，听曲之人仍有意犹未尽之意。
　　直至弹完最后一个音，贝娜才抬首，望见远处那抹明黄驻留片刻后才带着一众人离去。
　　“把琴收起来吧。”贝娜侧头对旁边的侍女道，小丫头点头应道：“是，云姬姑娘。”
　　贝娜刚起身舒展下筋骨，一个穿粉红宫装的宫娥顺着青石小路走到了意竹亭前，行了个宫礼：“云姬姑娘，请您移步醉雨楼。”
　　贝娜心下了然，只怕是那位想要见她。
　　“劳烦姑娘带路了。”
　　相比赵府的别致精雅，湍文宫更彰显出了皇家的霸气与辉煌。
　　高台长廊，清沥石桥；玉树成林，百花似海。
　　醉雨楼立在御景湖旁，御景湖是自郑国建国后，一代一代的人靠一双手一把撬一点点挖出来的，又从城外的护城河挖出水渠引水入宫。
　　贝娜跟在宫娥后面，抬眼望见了不远处那被淡雾笼罩的四层红漆高台。
　　那一身明黄的人端坐在楼阁窗口，吃着精致可口的御果糕点，赏着雨后美景。
　　贝娜上前一步，磕头请安：“云姬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云姬，起来吧。”郑海带着笑意微抬手指了指身旁的空座：“坐吧。”
　　贝娜道：“谢皇上。”然后才缓缓起身坐在了皇上身侧。
　　“刚才你唱的曲子让朕心旷神怡，几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曲终后朕还回不来神。”
　　贝娜敛着眸，低语：“皇上谬赞。”
　　“朕的女儿如若能有你一半好，朕也就宽心了。”
　　贝娜柔声笑着：“公主们都是人中之凤，云姬是万万比不了的。”
　　皇上心情大好，在醉雨楼一直坐到晚间，贝娜也含着笑意陪到晚间，直到大太监林庆嘱咐皇上用晚膳，皇上才准她离去，临走前赏赐了她一支珍珠碧玉簪子，贝娜自是欣喜谢恩。
　　贝娜含着笑直到回到了皇上赐的天音阁，屏退了下人，关上了自己卧房的门，贝娜的笑意才垮下去。
　　仿佛被抽离了全部力气一样，贝娜瘫坐在地，叹一句：你大爷的。
　　陪笑了一个下午，贝娜的脸都笑僵了，她揉着酸痛的脸颊，将皇帝祖孙十八代骂了一遍。
　　当日她进宫，皇上只说了一句：云上仙子。便赐她名为云姬，又另赐了她一座偏阁，丝绸十匹，首饰一箱。
　　之后贝娜就以歌姬的身份留在了宫中，她在天音阁安然度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今天还是皇上第一次传唤。
　　她穿上极束身的宫装在竹林间为皇上弹奏只为皇上吩咐过的一句：要意境。
　　意境你妹啊，累死老娘了。
　　贝娜仰头望天，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而她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于那个混账将军赵广寒。
　　贝娜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祷她能有命活到那一天，祈祷她真的可以得到想要的自由。可以如风一般彻底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去更广阔的天地追寻她要的自由。

　　第十九章
　　芙蓉阁内，紫炉熏香袅袅吹起，吹开了那半开的宫窗缦纱帘，薄纱掀起一角，隐约看见里面卧在软塌上正在午睡的女孩。
　　阁外门口，守着两位着淡黄色宫装的宫娥，其中一个年纪稍小眉眼清秀的宫娥低声对身旁的人道：“沉香，你知道新进宫的云姬吗？昨个儿她在意竹亭为皇上献唱，听说皇上竟听入了迷，那云姬早已唱完，皇上仍久久不能自拔。”
　　名为沉香的个高脸尖的女孩点点头：“当然知道，后来皇上还命她一起去醉雨楼赏雨，那云姬伴在皇上身边半日，临走时还得了皇上赐的价值连城的玉簪子。”
　　“这云姬可真得宠啊，听说还不到十三岁，也不知道她唱的是有多好，能这样得皇上欢心。”
　　沉香也露出一脸向往：“听你这么说，我也真想听听她的歌声了。”
　　忽闻身后响动，秋月沉香一惊，一转身，便看见了仍穿着月白色亵衣裹着碧蓝色小袄的，满面怒容的四公主。
　　两人一见，忙吓得跪下：“四公主饶命，奴婢惊扰了四公主休息，请四公主责罚。”
　　那四公主十四五岁的模样，也是眉目精致，若搁平日里也是一标志的美人，可如今她斜横着秀眉，一脸怒色，让人避之不及。

　　郑蓉恨的咬牙，怒问：“云姬是何人？给本公主如实说来，有一处不实，你们就等着人头落地吧。”
　　两个可怜的宫女早吓的面无血色，将昨日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四公主饶命，奴婢也是道听途说，一时好奇，才，才……”沉香磕的额头都出了血。
　　“云姬？”郑蓉沉着脸，又问：“你们说，是她唱的好还是本公主唱的好？”
　　沉香忙道：“当然是四公主的好。”郑蓉却冷笑一声，又一巴掌甩到了她脸上：“贱婢，你不是说没听过云姬唱歌，现在在这里奉承本公主，当本公主蠢吗？”
　　稍机灵些的秋月一看，忙道：“公主，奴婢虽未听过云姬的歌，可她不过是一个小小歌姬，靠唱歌取悦皇上，听闻曾经还是个罪奴，如何比得了四公主尊贵的身份，一个歌姬的歌声琴技能有多高超？自然比不过天赋异禀的四公主殿下了。”
　　郑蓉听了，脸色稍有好转，呵斥道：“滚起来吧，以后休要在本公主面前提起她，不然休怪本公主不客气。”
　　两个宫女这才松了口气，又跪谢四公主仁厚就退了出去。郑蓉被惊扰了午觉，如今睡意全无，只盘算着如果哪天见了那云姬，定要她好看。
　　贝娜此时刚用过午膳，却猛的打了个喷嚏，她有些诧异的揉揉鼻子，总觉得后背起了一丝凉意。
　　“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两天还是不要出去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说罢，酒足饭饱的贝娜就心满意足的趴回床上，美美的睡午觉了。
　　奉正二十年四月十七，风和日丽，湍文宫与万里无云的天空一样平静安详。

　　第二十章
　　贝娜觉得自己天生和四犯冲，先是一个四皇子郑霍，被他连累的进了宫。又来了一个四公主，硬要与她比琴比唱歌。
　　她觉得自己真是倒霉的要死，那天莫名打了个喷嚏后，她就在天音阁里闷了两日，一切风平浪静，贝娜就放宽了心。
　　贝娜记得那天是四月二十一，她用过早膳，就来了要出去走一走的兴致，赶巧不巧的就走进了百花廊去赏花。
　　四公主那天食欲不振，太医就建议她多出去走走，赶巧不巧，她也去了百花廊。
　　赶巧不巧，两人一个从西一个从东，在长廊中间就碰上了。若贝娜不言语，请个安就离开，四公主也没见过云姬的模样，这事也就平安过去了。
　　可惜赶巧不巧，一个去乾龙宫办事的小太监也从百花廊经过，赶巧不巧，他既认识四公主又认识贝娜。于是一句：“四公主吉祥，云姬姑娘吉祥。”就让把云姬恨的牙痒痒的四公主一下子逮到了贝娜。
　　“你就是云姬？”
　　贝娜觉得问话人来者不善，一边回话一边回想自己入宫这么多天，一直老老实实根本没得罪过谁啊？
　　“回公主，正是。”
　　“听说你歌唱的很好，琴弹的也很好？”
　　“回公主，不敢当。”
　　“你可知本公主的琴技远近闻名？”
　　“回公主，知道。”知道你大爷，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本公主今日有兴致，想和你比一比琴技，如何？”
　　我靠，比你妹啊！贝娜悲痛欲绝，心想下次出门必看黄历，今天真是倒了大血霉，刚清净两天就又招惹了一个祖宗。
　　“云姬自知琴技拙劣，不敢与天资过人的四公主相提并论。云姬想起今日还有要事要办，公主若没别的吩咐，云姬先行告退。”
　　“慢着，不准走。本公主说了，定要与你切磋下琴技。”
　　“……”
　　当日下午，郑蓉身穿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坐在湖心亭中，拨弄着百年枫木精雕的古琴，唱了一曲在贝娜听来不知所云的歌。
　　之后就把贝娜推上了亭子，贝娜平日里不喜花花绿绿穿起来又复杂又沉重的宫装，当日出门只选了件做工简单的素色长裙，硬着头皮弹了首即兴创作的曲子，至于词，贝娜一向有现场编词的能力，反正都唱的不知所云，她咿咿呀呀的就唱完了。
　　这郑蓉真是折磨人，两人比试前就找了一众各个宫的宫女太监，来评判谁弹的好，唱的好。
　　这一众宫人只怕也苍天啊大地啊的哭诉自己这么命苦，好死不死的被四公主叫来点评谁胜谁负。
　　一个是闻名后宫的刁蛮公主，一个是深受圣宠的云姬姑娘。真是那个也不能开罪，那天天气不算太暖，一宫女太监却各个挥汗如雨。
　　最终一位总管宫女出来发话：“四公主天赋异禀，琴技更胜一筹，云姬姑娘也不弱，歌曲打平。”
　　四公主如果知道云姬只学了不足五个月的琴，只怕此事绝不能善终。贝娜如果知道四公主是这湍文宫唱歌弹琴最好的，只怕也会对这陌生时代里人们的音乐鉴赏能力感到深深的绝望。
　　所幸两人都不知道彼此的秘密，这事也算善了了。
　　可惜，贝娜不知道，今日与四公主比琴技一事为她后来带来了多大的麻烦，这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