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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鼠古代】明日隔山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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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猫鼠。
字数从未超过三万五。


IP属地:江苏1楼2017-08-04 17:22回复
    【一】
    这年初冬,芦花更比往年繁茂,目力所及,白茫茫一江雾霭横亘两岸。江上的风挟着冰凉的水气鼓满袍袖,愈显那人消瘦,似一张在风中猎猎的酒幡。
    怀中稚嫩的脸略无生气,晦暗发紫的唇微微张开,浸透江水的寒意。
    “二叔,可算吓着你了!”那孩子突然睁开明亮双眼,嘴角一弯,笑意戛然而止,只因眼前这人双目赤红,一张俊脸血色尽失,心里不由咯噔一响。
    白玉堂飞快地眨动了一下眼,扯起嘴角,屈指在怀中人额角轻敲一记,笑道:“你小子要再敢蒙我,以后就安分在老家待着,甭想上陷空岛来!”
    白芸生见他脸上重现笑容,也跟着嘿嘿一笑,从这人瘦得硌手的怀里一骨碌爬起来,张开胳膊抖了抖满身的水。
    “啧!”白玉堂一拍他脑袋,抬起绣工精细的暗纹袖口,只见上面一小团泥点水渍不断洇开染深了布料,“瞧着点,这身是你展叔送的,他来若问起,我就说你给弄的。”
    白芸生捂着脑袋,眨巴着眼道:“反正二叔你这身衣服前襟都湿透了,也不差袖口这一两滴。展叔若问起,芸生只说是二叔又躺在船头喝醉了,把江心的月亮当成了酒碗……”话未完,头上又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
    “今晚上没你的饭。”
    “二叔!二叔!”白芸生见那人转身离开,连忙赶上几步。
    “二叔,你怎么了?”白芸生牵住他的手,只觉一片冰凉里透着汗津津,疑惑地抬起脸。此时他的身量尚比白玉堂矮小半个头,这样看去,恰好可以看见那人薄透耳廓旁飘拂的几缕发丝。
    “小孩子别多话。”白玉堂大步往回走,叫白芸生不得不走几步就小跑一会儿。
    “我都十三了,二叔。”白芸生瘪了瘪嘴。
    “十三?十三也不成,你就是三十了还得叫我一声叔。”
    白芸生兴致勃勃还想引他说话,却再也得不到回应,一瞥间只见白玉堂眼睑微垂,双唇悉索微颤。
    白芸生隐隐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未及深想,远远地只听有人唤道:“老五,芸生!”
    白玉堂一抬头,道:“大嫂,你怎么来了?”
    卢大嫂一见这叔侄二人水淋淋地过来,先吓了一跳:“老五,你带芸生上哪了?”
    “伯母,是我央二叔带我去芦花荡玩的!”白芸生抢声道。
    卢大嫂一见自家兄弟煞白的脸,半是责备半是心疼道:“怎么回事?芸生这孩子不省心,你也不让大嫂省心?这么冷的天……”
    白芸生道:“伯母,掉进水里的是我哎!您怎么净心疼二叔?”
    卢大嫂闻言嗔道:“你跟你二叔比,你虎头虎脑这样儿,就是在水里淹上半个时辰我都不担心。铁定又是你作弄你二叔,你瞧你把他……我看你是皮紧想抻一抻了!”说罢就要要拧他的耳朵。
    白芸生闻言赶忙抓住白玉堂腰往他背后躲去。
    “大嫂,怪我没照顾好芸生。”白玉堂一闪身不动声色将闵秀秀拦住,转头朝白芸生笑道,“二叔那儿有好玩的,可跟着我么?”
    白芸生见他一笑,顿觉眼前一亮,忙应声道:“当然跟着!”连忙牵住白玉堂的手,恨不得立刻跟他到家。
    闵秀秀摇了摇头,冲着白芸生背影道:“你就成天跟着你二叔一块胡闹罢!哪天这卢家庄倒了,就是你们闹的!”
    “大嫂,叫白福把晚膳送到我房里来。”
    闵秀秀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可劲儿玩罢,赶明儿就有制得住你的来了。”
    白芸生撑脸趴在榻上,凝神看白玉堂摆弄一道机关,木楔而成的雏鸟一拨下喙就腾地竖起两翅,长羽一摆自那人骨节分明的指间飞起,在梁上磕嗒嗒嗒盘旋了一阵又飞回掌心,收了木翅安然卧成一尾鱼。
    “二叔,你可真厉害……”白芸生看得瞠目结舌。
    “你要想学,我手把手教你。”白玉堂双眼亮如明星,笑意闪烁。
    “……二叔长得真好看。”白芸生竟看得呆了,不觉将后半句说出口,只见白玉堂脸色一凛,心里突地打了一个弯。
    “时候不早了,你睡罢。”白玉堂搁下机关,俯身哧地一声吹熄了灯。
    白芸生钻进被里只偷偷露出两只眼睛,朦胧见白玉堂侧身坐在桌旁,轻轻抚着腰间那把从不离身的秋水雁翎刀,脸庞隐在阴影里,说不清是什么神情。他想问他怎么不睡,可又懵懵懂懂觉得不该问。
    十三岁少年心里的念头到底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白天玩得狠了,到了晚上不免困乏,白芸生虽然有许多疑问,不过一沾枕头就很快睡着了。
    “五员外,咱庄上运货的船行得好好的,半道儿上突然被一艘船截住了。”庄丁急匆匆赶来回报道,“现在两家正在江面上僵着,谁也不肯放另外一个先走。”
    “知道了。”白玉堂将一条桃核雕成的手串系在白芸生的手腕上,饶有兴致地拨弄了一会儿,道:“今日你生辰,二叔亲手刻的。”
    白芸生转着腕上的十二生肖,将那须张尾翘的耗子对着自己,嘟囔道:“二叔把我当小孩子耍,哪有人还带这个啊!”
    白玉堂笑道:“等你娶媳妇儿,二叔再送你一串大的。”
    白芸生嫌弃地皱着脸,还想再说,却见白玉堂已背过身去,声音入耳如风雷:“你们几个身手灵便都跟我往江面上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截我陷空岛的船!”
    长风浩荡,江上两条船一横一竖,船头抵船身,桅杆上两帆高悬,凭风鼓荡。
    “五员外,小可失敬了。”对面舱里出来一人,拱手一礼道。
    白玉堂上下打量着这人,只见他文弱书生打扮,眉宇间却有一股匪气,颇为惊异道:“你是什么人?”
    “小可宋一笺,今早领船上京向主家交付差事,途径宝地与贵庄家丁起了争执,还请放行。”
    白玉堂招来理货的道:“何事与他争执?”
    “五员外,他船上的人听说咱们是运绸缎的商船,就说肯出高价买我们三箱上好丝绸。小的原想着这趟货比往常多几箱,不至于全都能卖出去,又见他们肯多出银子,就答应了。谁知等货搬到对面船上了,他们中间几个人打开三口箱子乱翻了一通就硬说咱们以次充好,还把其中一口箱子丢进江里去了!那起蛮不讲理的不但要退剩下两箱货的钱,还骂不绝口,小的想这坏名声若传出去,以后可还怎么做生意呐!”
    白玉堂道:“把对面船上两箱货给我搬过来。”
    掌舵的拨转船身,待两艘船头靠在一起,几名庄丁跳到对面船上,将那两口箱子合力搬回船上,依次摆在最后。
    白玉堂不紧不慢地看了一圈整齐排成一列的箱子,扬手一指,厉声道:“开箱验货!”
    众庄丁面面相觑,素知这位爷的脾气,见白玉堂不肯善罢甘休,只得将各个钉死的箱子一一撬开。
    白玉堂走过去挨个掀开,只见内里一匹匹绸缎光华流转熠熠生辉。脚下不停一路走到船尾,微微冷笑,抬手将最后一口箱子啪地翻开,朝宋一笺道:“阁下若不放心,请亲自前来查看。这里若有半尺绸缎以次充好,全在白某一人身上。”
    对面船上人闻言你望我我望你,都不吭声。
    “你们都看清楚了?五员外适才已验了货,都是你们这起乱嚼舌根的,平白累及陷空岛的名声,还不赶紧给五员外赔礼道歉?”宋一笺一边指挥掌舵的人掉转船头让开一道水路,一边朝船内众人扬声道。
    众人方要致歉,只听白玉堂一声冷笑:“单凭几句道歉就想过了这关,未免太容易了些!”
    宋一笺垂首道:“依五员外之意,该当如何?”
    “丝绸是娇贵物件,被你们一股脑儿都喂了鱼,实在暴殄天物。你既毁了我陷空岛的东西,坏了我陷空岛的名头,那就请各位将自己船上的箱子都拾掇拾掇一齐倒进江里去,如此方不失了公平。否则这风高浪急,船至江心,白某也不知各位能不能活着上岸!”
    “你别欺人太甚!”对面众人闻言怒容满面,待要叫骂被宋一笺急忙张手止住。
    “五员外,小可也是听主家吩咐送货往河北去,若这趟失了货物,无法交代。还望五员外宽宏大量,放我们一马。”宋一笺又是恭敬一揖。
    白玉堂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只见对面舱中草帘一掀,又走出个人来。
    这人渔人打扮,着一身黑衣,头戴斗笠,低叩檐边压住眼睛,开口道:“五员外息怒。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白玉堂眼皮一跳,道:“讲。”
    “在下想再查验一回箱里货物。”
    白玉堂侧身让开,扬手道:“阁下请。若查出什么来,白某悉听尊便。”
    黑衣人未及答谢,只听白玉堂又道:“可若是查不出什么,休怪我翻脸不认人。”黑衣人微微一笑,脚尖在船头一点,掠过相隔一丈远的江面,稳稳落在白玉堂身边,两侧涟漪不起,船身晃也未晃。
    黑衣人从船头慢慢踱至船尾,停在最后两口箱子旁看了一会儿,伸手探向其中一箱里的绸缎面料,尚未触及,手腕忽被人死死捏住。
    余光瞥见白玉堂凌厉眼色,黑衣人并未抬头,低声道:“五员外,放手。”
    白玉堂眼神依然锋锐如刀,却依言慢慢松开了手。
    黑衣人小心掀开几层丝绸料子,露出箱底压着的一排冷光四射的无影针。
    白玉堂脱口道:“唐门暗器!”
    对面船上的人闻言纷纷拔刀。
    黑衣人起身,拱手朗声道:“在下一路跟随各位到此,为的就是一探究竟。敢问主家是何人,为何这暗器运到半路又急于脱手不惜销毁?”
    宋一笺目光一厉,道:“阁下应当明白,问得越多,死得越快!”
    黑衣人微微笑道:“在下好像不大明白。”反手拔剑出鞘,纵身方要离开船头,猛觉后背被一只手奋力扯回,耳听一声大喝。
    “趴下!”
    黑衣人未及反应已被扑倒,只听“轰”地一声炸裂耳膜的巨响,身体猛地一陷,船舱内烟雾四起,数丈火焰骤然腾空,刹时烧红了江心。


    IP属地:江苏2楼2017-08-04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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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白玉堂吃力地抱着一大块残木浮在江面上,皱眉看着不远处炸成无数碎片的船板和板上刮刮杂杂烧着的火苗。
      “展大人就是这么着来给我侄子庆贺生辰的?”
      展昭不看也知白玉堂此时神情,紧抱着那人湿淋淋的身子,低低笑道:“多管闲事惹是非,大难不死有后福。展某也算是身体力行将这些道理传授给芸生了。”
      白玉堂闻言啐了一口,额上湿漉漉的发丝被风一吹披散在面前,发梢滚落的水珠淌进眼里激起一片酸涩。
      展昭伸出一只手替他轻轻拨开,道:“你几位哥哥此时恐怕吓得不轻,不多时就该到了。”
      白玉堂冷哼一声:“展大人赶来陷空岛做客吃酒,还不忘了沿路追踪可疑之人,实在是大公无私,白某佩服!”
      “即便今日不是芸生生辰,我也想着该来看你一眼。”展昭听出那人言外之意,心头一动,温热的吐息轻轻喷在白玉堂湿润的后颈上。
      难言心思被这人洞悉,白玉堂陡觉窘迫。身子微微颤了颤,浸在江水里的手有些发软,被身后人温厚有力的手掌覆住。
      “那条船上的是什么人?” 白玉堂有些不自在地问。
      “表面看上去是普通商人,我假扮成搭船的渔人一路跟着,发现他们每个都会武功,而且身手不俗。”展昭感到身前那人体力有些不支,刻意多说些话分散他的注意。
      “这趟来,又要待多久?”白玉堂声音模糊不清,顺着冷冽江风灌入耳中。
      展昭心中暗暗一痛,道:“两天。”
      白玉堂闻言顿了片刻,轻笑道:“老包到底舍不得许你的假,是也不是?”
      等了许久都没有回应,白玉堂正自疑惑,忽听身后那人闷闷开口唤道:“玉堂。”
      “怎了?”
      “……我近来心里总是——”
      “嗯?”
      “也不知怎的……唉,我也说不上来。”
      这话说得糊里糊涂,白玉堂却是听明白了,便不由地一笑。
      “在那呢!”卢方站在岸边,远远见两人紧抱浮木靠在一处,细看正是白玉堂和展昭,急忙叫庄丁下去救人。
      蒋平道:“大哥还叫甚的,我去便了。”言罢脱去上衣纵身跃入水中,激起一串雪白浪花,眨眼不见了人影,只见江面上连缀着一线白点,再浮出水面时竟已到了江心。
      “四哥!”白玉堂见眼前哗啦冒出一个人,惊喜道。
      “老五啊,你怎的又喝水了?”蒋平一手轻轻搭在浮木上,狡黠地眨了眨眼,瞥了展昭一眼,笑道,“这回怎么还搭上展大人了?”
      白玉堂道:“四哥莫多话,快救我俩上去。”
      蒋平闻言见他脸色苍白牙齿打颤,知道是冻得狠了,不敢再调笑,一手拽着浮木,一手划水,踢蹬着两脚,劈波分路,毫不费力就将两人一路拖上岸来。
      白玉堂方跌跌撞撞踩上实地,已被卢方一把扶住。
      “老五,可曾伤着哪里?”卢方看自家小弟浑身是水直打哆嗦,心里好不难受。韩彰、徐庆也过来将白玉堂围住,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哥哥们放心,不过一枚火磷弹罢了,小弟见机快,没伤着。”白玉堂悄然拂开几位兄长上前搀扶的胳膊。
      “展大人可有大碍?”卢方转身道。
      展昭拱手道:“多亏有玉堂相护,无妨。”
      白玉堂回头见江面还有几名溺水挣扎的庄丁,急叫道:“快去救人!还有活的!”
      卢方闻言急令几个会水的下去搭救,蒋平道:“老五,你不是和芸生一起么?怎的到船上去了?”
      白玉堂方要开口,展昭立即接言道:“展某信里叫玉堂来接,我二人在船上切磋身手时不小心引燃了火磷弹。”
      白玉堂斜了展昭一眼。
      蒋平眼珠转了转,慢声道:“原来如此。”
      卢方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都回庄上去,叫下人伺候五弟和展大人换了衣裳再来叙话。”
      众人附声,一齐拥着两人回庄去了。
      “二叔!”白芸生一见白玉堂浑身湿漉漉地走进堂来,连忙迎上来问道,“二叔怎么也落水了?”
      白玉堂摸了摸白芸生的头,笑道:“没事。芸生,见了你展叔叔怎么不叫人?”
      白芸生这才注意到白玉堂身后那个同样湿漉漉的人,低声道:“展叔叔。”
      展昭微笑着轻拍白芸生肩头:“芸生,我给你带了礼物。”
      白芸生让开肩膀,只紧紧拉着白玉堂的手道:“二叔,快去洗个热水澡,别再受了风寒。”
      展昭抬在半空的手一僵。
      “展叔叔和你说话,怎么不答?” 白玉堂不悦道。
      白芸生低下头道:“礼物有什么要紧,二叔快去……”
      “芸生。”白玉堂双眉一蹙,冷下脸道,“怎么说话的?”
      白芸生慢慢挪步转身朝展昭一礼,道:“多谢展叔。”
      白玉堂扬声唤道:“白福,打两桶热水送到我房里。”说罢挥手撩帘进屋,展昭亦俯身跟着进去。
      白芸生立在堂下,慢慢攥紧了拳头。
      看着白福又将那两桶没动的热水晃晃悠悠提出去,展昭自知这人于众目睽睽之下说那话是为何,轻叹了一声:“玉堂,你不必如此。”
      白玉堂冷哼道:“不必如此?我偏要如此。这儿轮不到你说话。展昭,伺候爷更衣!”
      展昭又叹一声,轻轻褪去那人冰凉透湿的亵衣,动作间有皮肉粘连的细微刺啦声,猛听那人呲地一声吸气又立刻止住,目光甫一触及登觉心中大痛,这人竟然若无其事一直捱到此时!
      白玉堂微蹙着挺秀的眉,道:“若不是我见对面那几个家伙交换了个眼色,你我此时都已躺在江底喂鱼了。”
      展昭眼不忍看,心中虽痛,但怎会不知他傲性,此时决计不能说出半句怜惜之语。勉强稳住心神,轻抚了一下白玉堂肩头,示意他不要说话,将刺鼻微凉的药膏在掌心摊开,覆在那人起了一大片燎泡整个发红的背上,觉出掌心下的身子一绷,动作愈发得轻,道:“我不想陷空岛几位当家的卷入事端,还请玉堂帮忙瞒着些。”
      白玉堂伏在枕上,闭眼哼声道:“我知道你。方才白福进来,我已暗暗吩咐他去叫那几个晓事的庄丁不要说出去了。”
      展昭取过放在床头的白纱撕下一段,替白玉堂仔细裹了伤,字斟句酌了半晌方温言道:“这伤是为展某受的,展某已记在心上了。”
      白玉堂闻言嗤笑道:“你敢则是故意拿话编排起爷来了。爷难道稀罕你记在心上怎的?”忽转念道,“你说芸生小子也是,我瞅着他平日里还挺懂规矩,今儿是怎么回事?”
      白玉堂坐起身展开双臂,展昭拿过干净衣服帮他一件件穿好,道:“我看芸生挺喜欢你。”
      白玉堂嘴角一勾,挑眉笑道:“怎的,展大人要和一个*****的小子计较?”
      展昭暗暗一叹,道:“展某说的是实话。玉堂留意着些。”
      白玉堂闻言也敛了笑容,道:“芸生今年也十三了,赶明儿叫大嫂帮忙寻一门亲事,别叫他白白误了。”
      展昭道:“也不能太过心急,他若是不肯,少不得要闹起来。”
      白玉堂抬手一拍展昭肩头,道:“这也不是你操心的事。今晚上吃了酒,明儿个就麻溜地滚罢。爷不想见着你。”
      展昭伸手取过腰带在白玉堂腰间束紧了轻轻系了个结,余光瞥见原本压在枕下的一叠纸已露出一半,折痕磨得颇深。心中了然,闷声笑道:“玉堂若是当真不想,留着展某的信作甚?”
      白玉堂嘴角一僵。展昭每封来信里不过寥寥数语,或只谈公事或问冷问热,他却每夜来回地翻看,此时竟被这人一语戳穿,顿觉脸上挂不住。
      展昭知他脸皮薄,不敢再取笑,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取出个巴掌大小团花样的令牌,道:“先前在路上遇到一伙来路不明的人马袭击,被我打死了几个,在身上发现了这个,不知是什么。”
      白玉堂接在手中,神情立刻认真起来,移过油灯细细观看了一番,只见令牌从外向里分为三层,每一层都比上一层凹进去分毫,上面刻着团花图案,边上还有些莫名所以的阴刻文字,往床头一抛道:“这玩意儿先放在我这,等哪天研究出来了,就给你去消息。”
      展昭点点头道:“时候不早,差不多该开席了,别叫大家都在外等着。”
      白玉堂道:“等会儿,你给芸生带的是什么礼物?”
      展昭自包袱里取出一物,白玉堂微瞠双目,愣了愣道:“你可真舍得。”
      展昭笑道:“毕竟是白五爷的侄儿,展某爱屋及乌,投诚讨好一番,也算不得什么。”


      IP属地:江苏3楼2017-08-04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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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白芸生在酒桌旁被大人们轮番劝酒,险些醉死。忽见白玉堂在那边招手唤他,心头一喜,忙推了面前又迎上来的酒杯,道:“各位叔伯慢用,芸生还有事忙。”一脚已跨过板凳,径朝那人走去,目光一闪却见展昭微笑着站在一边,顿觉胸口一闷。
        白玉堂正自喝茶说笑,一扭头见白芸生过来,伸手揭开案上的锦盒,道:“芸生,给你的。”
        白芸生顺着白玉堂的手看去,目光刹时顿住,呆呆望着红绸铺就的锦盒中两段精铁煅成的金边护腕,上饰麒麟浮雕,中间贴着大张鲛皮,如珍珠密布光华璀璨,叫人眼花缭乱。
        白玉堂抬盖一碰茶盏,笑道:“傻站着作什么,还不谢过你展叔?”
        白芸生一怔,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多谢展叔。”
        展昭连忙双手拖起,道:“我与你二叔同辈,无须行此大礼。”
        “展叔送如此贵重的礼给芸生,芸生怎敢轻易谢过?”
        展昭宽慰一笑,道:“收下罢。”
        白玉堂道:“你两个也别客套了。芸生,好生收着。你展叔叔也是希望你能勤奋习武,将来像他一样有出息,行侠仗义、惩奸除恶。”
        白芸生不动声色地用红绸仔细裹好护腕,将锦盒慢慢一推,一字一顿道:“展叔送的是份大礼,只可惜芸生没手戴这个。”
        展昭低头看了看白芸生腕上的桃核手串,目光陡然一暗,也不言语。
        白玉堂瞥见展昭神色黯淡下去,又想起先前种种,心头怒火一炽:“芸生,我从前是怎么教你的?做人当知恩图报。你展叔对你如何?你这样冷言冷语,就不怕伤了他的心?”
        白芸生原本平静的脸色忽然一变,大声道:“芸生哪里会伤了他的心?想当初他没皮没脸赖在官府,撇下你浑身是伤一个人躺在这,你可曾说些什么!”
        “白芸生!”白玉堂怒而起身,高高扬起手,巴掌还未落下已被人半路截住。
        “玉堂,何必和孩子动气。”展昭沉着脸紧紧握着那人手腕,慢慢平复掌心的挣扎。
        白芸生抬头看见白玉堂因愤怒而微颤的瞳仁和紧抿的薄唇,转身拔腿就跑,一下子没入无边黑夜里。
        “哎!芸生!老五,这……”卢方见白芸生气急跑出门,追了几步又转身责怪白玉堂道:“今日是芸生生辰,你怎么和他置气?岛上路不好走,这大半夜的,若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好?不然我派下人去找找……”
        展昭立在一旁,沉声道:“此事都怪展某,卢岛主放心,展某一定将芸生找回来。”
        白玉堂冷着脸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撂,道:“谁也不许去!”
        展昭还要再说,被白玉堂一瞪,一把拽进屋里。
        夜晚的芦花荡阴冷得很,轻盈的芦花此时染上了一层霜,摇曳时在夜风里嚓嚓作响。
        等了许久,也不见一个人来。周围寂静得如同死去。
        眼前一时浮现出白玉堂恣意飞扬的笑,可偏偏又是向着那人。白芸生蹲在岸边,恨恨掰断手心的一把芦杆,扦进身旁的泥沙地里。抬起脏兮兮的手用力擦了擦通红的眼睛,索性仰面躺在地上,随手摸到一块石头,奋力一掷。
        芦苇荡里水声四起,窸窸窣窣夹杂着一阵莫名响动。
        白芸生一凛,听见芦苇丛中有人说话,竖耳细听了一会儿。忽然一群水鸟哗啦啦惊飞,四下便再无响动。
        不知道躺了多久,站起身来,只觉一片眩晕,天幕沉沉倒挂,四野平旷,远山逶迤。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仿佛从少年一下子老去了。
        薄丝透光纱帐紧掩着,案上烛火摇曳,隐隐照见床上两个人影。
        白玉堂两手搂着展昭的脖子,颊上透出少见的红晕。
        展昭埋首在他颈间,低语道:“玉堂,芸生这孩子心思细,我怕他一时转不过弯。等天亮了还是去找找罢。”
        “你净想着那小崽子,他怎么对你的?都是爷白教了,连做人都不会,怎么指望他成才?我大哥若在世,还不知该如何伤心……”
        展昭掩在被中的身体缓缓动了一下,听见那人压抑不住的轻喘,低笑道:“你还教他做人?展某竟不知锦毛鼠几时也会做人了。”
        白玉堂作势恶狠狠地在他鼻梁上轻轻咬了一口,道:“你这是变着法儿地骂爷呢。明儿爷亲自去把他抓回来,非得逼他当众给你低头认个错儿。否则这侄子,爷全当没了。”
        忽听门槛上啪地响了一声,白玉堂神色一厉,低叫道:“芸生!”
        展昭闻言亦跳起身,两人匆忙穿了衣裳,只见门闩开着,外面秋虫哀鸣,黑压压一片,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卢方站在岸边,静静看着那人撩袍登舟,脚下轻轻一趁,便稳稳落在船上。
        “几位当家的不必相送了,都请回罢。”展昭站在船头抱拳道。船家用竹篙一撑水岸,小船顺流而下,转瞬在众人视线中远去。
        卢方挥了挥手,见船上人也遥遥挥手作别,自言自语道:“老五怎么也不来送送展大人?”
        蒋平道:“小弟问他,他说要找芸生去。”
        卢方叹了口气,皱眉道:“不让人找的也是他,偏偏这个时候又非得自己找。”
        蒋平伸手抚了一撇八字须,笑道:“大哥,你难道当真不知老五的性子?真要到了道别的时候,他哪里肯来?”
        卢方微微摇了摇头,回身道:“都去找芸生,别忘了到渡口问问,倘或离了陷空岛,还不知要怎样呢。”


        IP属地:江苏4楼2017-08-04 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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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展昭在门口立了有小半个时辰,方见包拯从案牍中慢慢抬起头来,神色讶异似是刚瞧见他。
          “展护卫,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包拯一愣,眼中透出欣喜。
          “卑职不敢延误大人定下的期限,离了水路后立即改换快马一路加紧行程方才回京。”展昭迈进门槛。
          “展护卫一路辛苦,早点回房歇息。”
          展昭谢过,方要告辞,忽听包拯沉吟道:“白义士……近来可好?”
          展昭目光一敛,道:“五弟自冲霄脱险,缠绵病榻一年有余。那日见了,气色……尚可。”
          包拯抬头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将面前堆积如山的纸笔潦草收拾了。
          “大人何事烦恼?”展昭扫了一眼案上厚厚一叠只起草了个开头的奏疏。
          包拯本在房中来来回回踱步,听见展昭问话,一回头见他依然躬身立着,只好又坐下,铁青着脸道:“自边防屯田北地改稻之议始,朝廷下令在河北之地浚河筑塘,至今塘泊已连绵近千里。农人虽有田地,奈何连年淹涝,粮食难以收熟。此举致使百姓失地,财政疲弊,本府上疏劝谏官家废止占用民田一事,屡被驳回。”
          展昭心知包拯一心为民,浅于兵术,回道:“大人,沧州至顺安军边吴淀有塘水阻隔,深不能行舟,浅不可徒涉,可防契丹骑兵驰突。”
          包拯闻言一怔,抬眼看了看展昭,脸上露出欣慰笑意,捻须缓缓道:“展护卫言之有理。本府竟不知展护卫还通晓军政之务。一月之后契丹来使随朝臣一同觐见,官家昨夜召本府商议此事,点明要你随侍左右。本府尚且担忧,如此看来,倒是多虑了。”
          展昭头皮一麻,陡觉肩上重了起来,沉声道:“卑职领命。”
          “现下无事,展护卫请回罢。”包拯看了看乱成一团的奏疏,慢慢叠好依次放在一边。
          展昭步出庭院,深吸一口气,胸怀稍宽,目光一转只见天井中央那株白玉兰无花无叶,在寒风中飒飒挺立。
          是日,天子临朝,展昭身着大红官服侍立一旁,眼见两名契丹使臣昂首步入紫宸殿,三跪九叩礼毕,便倨傲立于丹墀之上。
          天子命赐坐赐茶,二人安然落座,口不称谢。朝中文武面有怒色。
          契丹使刘六符目光逡巡片刻,见天子身侧随侍之人品貌不俗,又见他腰配官刀,假意道:“不知人主之侧所立何人,皇宫禁地,竟敢带刀入朝?”
          天子未及开口,展昭转身跪拜于脚下,朗声道:“微臣展昭奉旨护驾,带刀入宫乃遵圣谕,警不臣之人,诫不臣之心。”
          天子神情一怔,笑意渐生,道:“展护卫深得朕心。”转口道,“朕闻北朝来使历访汴京之时,曾向贾爱卿谈及我军广修塘泊之事,未知高见何如?”
          贾昌朝出班奏道:“北使刘六符向臣夸口道:‘修筑塘泊百无一用,一苇可航,投棰可平,不然就遣兵决堤,十万土囊可逾。’”
          天子闻言怒道:“河北之地塘泊绵延七州军,屈曲九百里,足可使契丹精兵望而却步,区区来使安敢口出狂言?”
          百官皆噤声,契丹使萧特末突然上前道:“人主息怒,刘翰林醉酒之言,不足在朝堂之上提及。然而贵国边防远非固若金汤,酒后之言恐怕亦有可取之处。”
          御史中丞王拱辰执笏厉色道:“此系夸大其词,契丹倘或真有破解之策,何必有意透露?大宋与契丹理当各守疆界,一无所求。与其逞口舌之快,不如布德修礼。我朝天子在上,九五之尊以礼相待,北朝来使却态度轻慢目无圣驾,朝堂之上大放厥词,是何道理!”
          契丹使臣神情一变,慌忙叩拜。
          天子脸色稍霁,道:“二位使者远道而来,难免疲乏,现下先回驿馆歇息。明日于集英殿上大宴群臣,来使不可推辞不到。今日暂且退朝,诸事来日再议。”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展昭亦退居阶下,这才发觉额上竟已冷汗涔涔。
          忽听有人低声唤他,展昭回身,见是包拯。
          “展护卫,不知那契丹使臣何故针对于你,本府也为你捏了一把汗啊。”包拯快走了几步,与展昭并行。
          展昭缓下步伐,落后包拯一肩,道:“卑职也不知应对如何,还请大人指点。”
          包拯笑了笑,道:“也是难为你。北使意在挑衅,展护卫应对之语并无过错。契丹近年屡扰边地,似有图谋。此次怕是要提到明面上来,听说是妄想索要关南之地,朝中有韩大人、范大人两位犯颜力谏,官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应允割地之事,辽使只能是痴人说梦了。”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皇宫。展昭走在御街之上,眼前道路慢慢开阔起来,脚步却渐渐沉重,叹道:“明说两国修好,大宋却连年向辽输送绢银,劳民伤财……”
          包拯低斥道:“展护卫不可妄议朝政。你已入朝多年,如何不知谨言慎行?天下承平日久,军政废弛,官家此举亦是为万民着想,两军交战,百姓何辜?”
          展昭垂眸道:“谨记大人教诲,卑职知错。”
          展昭前脚刚迈进开封府,后脚就有内监前来宣旨:“圣上口谕,展护卫今晚戌时于天章阁面君听旨,不得有误。另,赏汝窑瓷器一对,云锦十匹。”
          展昭领旨谢恩毕,送走内监,只见包拯站在身后,目光意味深长。
          “展护卫,你可知天章阁是何处?”
          “卑职只知官家与群臣常往天章阁观瑞物,谒先帝御容。”
          包拯淡淡看他一眼,道:“天章阁还是官家召见臣下,问御边军政要事之所。现如今却令展护卫前往,此中深意……”
          展昭道:“卑职不过区区护卫,官家必不致令我参与军政大事。”
          包拯摇头道:“契丹屡屡侵扰沧州等地,虽无大的战事,却也不太平,百姓深受其苦。本朝崇文抑武,边关将士紧缺,展护卫武艺高强,又通军务,只怕少不得要走一趟了。”
          “卑职既入朝堂,理当效忠朝廷。从前保护大人,守一方百姓,如今官家一言,事关大宋安危,无非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包拯见他神情郑重,字字千钧,听在耳中竟有风雷之意,感叹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不由得心生敬佩,又暗自为他担忧。
          展昭躬身步入天章阁时,天子正靠案支颐小憩,展昭不敢打扰,静待一旁。
          约莫半个时辰,仁宗才悠悠转醒,见展昭垂头不知立了多久,笑道:“赐坐。”
          展昭谢过,仁宗方要开口,门外传报道:“韩相爷求见。”
          展昭知是宰相韩琦,立刻起身欲回避,仁宗道:“展护卫不必告退,随朕一同在此。”
          韩琦快步入阁,叩拜礼毕,见展昭在侧,天子又无遣退之意,心中虽犹疑,依然奏道:“边关驰书,百姓因农田被占,与将士起了冲突,有几名将士被划伤了脸面。此事本已平息,不过几日之后,数十名百姓突遭暗器袭击,均中毒而死。流言四起,百姓纷纷猜测是边关将士为了私仇而暗中报复。民怨不止,军民生隙,边地局势更为紧张。臣恳请圣上立刻派人前去勘查此事。”
          天子仁宗道:“朕已知此事,今命展护卫前往,韩爱卿以为如何?”
          韩琦喜道:“展护卫跟随包龙图办案多年,正是合适人选。”
          展昭道:“圣上容禀,此事微臣似有耳闻。敢问韩相爷,伤害百姓的暗器是什么暗器?”
          韩琦道:“据说是一种银针,长约四寸,涂有剧毒。”
          展昭闻言一凛,即奏道:“微臣一月前途经松江府,发现一伙武人假扮客商,走水路偷运唐门暗器,正是韩相爷所说的这种银针。”
          天子仁宗思索片刻,道:“朕听说唐门在江湖之中是个神出鬼没的门派,为何会现身松江府?”
          展昭道:“唐门弟子行事诡秘,鲜少在江湖走动。武林人士多敬而远之。微臣在船上所见之人,应当不是唐门中人。”
          天子道:“正巧展护卫遇上此事,又详知江湖人士,再合适不过。朕命你明日赶往沧州调查此事。”
          展昭领命,心中巨石扑通落地。原以为官家要命他带兵打仗,他未曾熟读兵法,对于边关战事有心无力,先前对包拯所说的塘泊防御不过是自己的推断,调兵遣将于他而言实在是一桩棘手事。
          天章阁外侍卫轮值,一炷香换一班。树影摇曳,宫墙高筑,耳听更楼之上鼓交二更,展昭第一次感到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少年学成,平生志向远大,此时于天下大局却毫无用处,心底不由悲哀起来。


          IP属地:江苏5楼2017-08-04 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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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产,赞赞!我的小白阿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7-08-04 1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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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可以这样叫你吗?文笔很不错哟,希望多多加油!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08-04 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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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激动,先留名,慢慢看


                来自手机贴吧8楼2017-08-04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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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要有案子了吗,心疼展大人,更心疼小白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7-08-04 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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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吧,多有几篇好的就可以开文集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7-08-05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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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收拾行囊,告别了包拯,展昭一路快马加鞭离开汴梁。时值深冬,街巷两侧枯藤老树旁逸斜出,寒风骤卷酒旗昏昏,满眼望去,竟无半分颜色。
                      行至城外,道路坎坷,任凭展昭如何挥鞭,胯下骏马始终嘶声不前,反而上下腾跃,险些将他颠下马来。展昭无奈,只得下马牵着。忽然一滴冷雨落在脸上。展昭伸手摸了摸,远望天边红日隐去,乌云渐生。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暗道今日只怕要狼狈露宿一夜了。
                      又行数步,这雨来得急切,转瞬竟已成滂沱之势,浇得展昭浑身湿透,几层衣衫紧贴着前胸后背,拖泥带水好不难受。展昭轻轻抚了抚马儿淋得透湿发亮的鬃毛,见它打了个响鼻低下头来在自己手上乱蹭,笑道:“先前不还威风抖擞,如今怎么英雄气短了?”这一场雨叫城外本就难走的小路更加泥泞,展昭一脚一坑,连官靴里都能养起鱼来。
                      雨帘迷眼,忽见不远处隐隐约约似有座庙,展昭大喜过望,从前什么首屈一指的客栈也及不上现在雪中送炭的破庙。于是加紧脚步快行,也顾不得大大小小的泥点溅上衣摆了。
                      到得庙里关上门,才发觉是自己想得太美了些。头顶瓦片不严实,孔隙丛生。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兜兜转转挪了许久,才勉强找到个干爽的容身之处。将马系在后殿,还不忘从地上拾些乱草盖上。自己蹲在前殿,暗自庆幸将官袍穿在棉布长袍之内,尚不曾污了,随手脱了满是泥水的外衫搭在佛像褪色的手上。
                      听得门外噼里啪啦雨声不绝,刺骨的冷风从屋顶上直窜下来,展昭一个激灵,不禁怕夜间这大雨冲垮了破庙,如此便可直接捐躯报国了。
                      实在冻得受不了,从怀中掏出打火石来,无奈地上乱草都已被雨淋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点不着,忽然想起包袱里有张牛皮纸裹着信笺,应该不至于被淋湿。连忙起身翻找,小心展开,发现厚厚一叠信纸只湿了边边角角,中间尚且干燥。
                      展昭叹了一口气,就地铺开了,目光盯住末尾落款龙飞凤舞的“玉堂”二字便再转不开。原想着此去边关路途遥远,随身带着那人这两年来的书信,夜里无事时看看聊以慰藉。
                      冷风又呼啸而至,令人遍体生寒,卷得一大叠信纸腾空而起,展昭慌忙按定在地,压了块破砖在上面。又呆看了许久,方狠下心生起火来。
                      自知这火撑不了几时,展昭就着昏暗火光中燃起的一丝温暖之意搓了搓手,长呼一口气,眼前白雾渐渐散去。
                      时已入夜,最后一封信刚刚投进去,面前火光慢慢微弱下去,阴冷之气渐生。横竖睡不着,展昭只得自我宽慰,抱剑闭目养神。
                      门外雨势渐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忽然之间,雨点乱砸地面的声音里夹杂着脚步纷乱的响动。
                      展昭眼皮猛地一睁,踏灭余火,将身闪在佛像之后。
                      庙门被人一脚踢开,约莫有百八十人哄哄嚷嚷推搡进来。
                      一人道:“什么鸟雨!老子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下的,裤裆都他娘湿透了!”
                      旁边人哄笑道:“你他娘该不会被这雨吓得尿裤子了罢!哈哈!”
                      那人闻言大怒,就要扯着人动手。
                      只听“啪”地一声怪响,众人都抬头看去。
                      当中估计是首领的一人喝道:“谁敢再吵吵一句,都***出去!”
                      原来那响动是他一掌击在墙上。
                      众人各自挤眉弄眼了一番,便默不作声了。
                      “都别给我忘了,咱们今儿个是去送展昭见阎王的,你们这么嚷,万一叫他听见了,跑了怎么办!”
                      展昭闻言一惊,自己已入官府多年,江湖之上并无寻仇之人。不知这路人马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指名道姓要找自己麻烦。这庙只前面一扇大门,左右都是墙,跑也跑不得。非要走,只能运轻功破房顶而出,这样必然惊了这伙人。若外面的雨照这么下,恐怕路上都是水洼,连借力处都没有。更何况一天下来,人困马乏,大雨滂沱,步履维艰,这伙来路不明的又人多势众,自己跑不了多远铁定要被赶上。
                      那首领扫视了一圈,目光一顿,蹲下身捻了捻地上余烬,叫道:“这儿有人!”
                      众人闻言齐齐拔刀,背对着背往四面走去。
                      那首领本欲绕到殿后查看,突然大笑一声,拾起佛手上湿透的衣衫朝众人一抛,叫道:“他跑不了!”纵身已到佛像后。佛像背后一片巨大浓重的阴影投在墙上,那首领低头只见地上一双官靴露着,心知正是展昭,高高举刀奋力砍去!
                      展昭一惊,自己早已屏息,本想着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竟不成想卖了这么大一个破绽。方才那首领一声叫嚷,那群手下都已举刀逼近,眼看人已在即,佛像前面几十双眼睛全都盯着,必然不能够出去。此时后背紧紧贴着墙面,身前又死死堵着一尊大佛,两眼急溜,只见前后左右上下均光溜溜湿滑一片无半寸攀爬之处,急退不得,左右为难。只见刀光一闪,竟是直奔面门而来,空间狭小尚且不及拔剑,刀意狠辣来势汹汹,断无逃出生天之能!一颗心突突狂跳,直要挣出胸腔,暗自叫苦不迭,只恨老天绝人!
                      那首领一刀下去,竟拔不出来,咬牙用力拔出来一看,刀口缺了一块,再看被砍之处,竟是砍在了基座之上!
                      那首领心知不妙,绕佛像查看一圈,竟连半个人都没有,不由大惊失色。
                      众人亦神色骇然,环顾左右,除了自己人之外更没有别人!
                      此时一个个都直叫“见了鬼了”,正要逃窜,被首领一声呵斥,脚步住在原地。
                      展昭原本正闭目等死,眼前一片混沌,忽觉腰身一紧,猛被提上房梁去,脚尖还未稳,只觉耳边温热吐息,一开一合从齿缝里蹦出无声的两个字:
                      “臭猫!”
                      展昭心头一阵狂喜,整个人神魂飘飘,一颗心转瞬又已扑棱扑棱狂跳起来,被那人狠狠一瞪,猛回过神。
                      白玉堂抬手一扯,已将展昭腰间绳索收入怀中,低伏房梁之上,两眼漆黑透亮,紧盯着下面一群人。忽伸手压住展昭后背,叫他也矮下身子。
                      展昭两眼生了根也似,一心只在这人身上,无暇他顾。
                      白玉堂觉出身旁那人还紧绷着脊背不肯照自己意思做,眼前情形又万分紧迫,不由大怒,一转头只见展昭两眼发直傻看自己,怒气顿消,忍俊不禁,以内力传音道:“净看爷做什么?还不趴下!”
                      展昭再度回神,立马俯低身体,勉强将心神集中在应敌之上。
                      白玉堂扫视下方,犹自心悸,暗道若不是爷手快,也不知这短命猫还剩几截。他竟然闭眼等死,若我没有及时赶到……
                      白玉堂呼吸一滞,再不敢往下想。
                      此时雨水从瓦缝中不断渗落,噼噼啪啪打在两人脸上身上,幸而四周雨声太大,这点声响不至于被听见。加之破庙之中一片昏暗,只有从缺瓦中投下的些微光亮,他二人伏身梁上挡了天光,想必暂时不会被人发现。
                      展昭见白玉堂衣衫也已湿透,黑发凌乱紧贴颊上,满头满脸都是水珠,两眼浸得通红,料他一路冒雨赶来必然万分艰辛,又想起他身上旧伤方好新伤未愈,胸口顿时锐痛难当。
                      头顶突然咔嗒一响,眼错不见,一块残瓦从两人之间掉落,展昭心腾地一悬,只见眼前闪过一道风影。
                      白玉堂无声嘘了口气,将抄在掌心的瓦片慢慢送上房顶去。
                      忽听庙内一人道:“这展昭难不成有神灵庇佑,叫他刀下超生了罢!”
                      “放屁!”那首领闻言大怒,一指佛像,大喝道,“什么神灵庇佑!我宋一笺从不信这世上有神!要是有,就叫他开眼看看!”
                      展昭和白玉堂闻言俱是一惊,方才展昭躲在佛像之后,看不见来的是什么人,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声音,而白玉堂刚从房顶上赶到,摘下瓦片才往里瞧一眼就见展昭性命垂危,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一心忙着救人,根本没注意脚下的人,这时才知这首领竟然就是那日在陷空岛争执不下的宋一笺!
                      展白二人均想那日宋一笺不是说要领船往河北送货么?如何会出现在此地?忽然同时对视一眼,二人神色骤变,心里暗叫“不好!”


                      IP属地:江苏11楼2017-08-05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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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天子仁宗于集英殿上大宴群臣,本是大喜之盛事,谁知天公不作美,原本晴空万里,眨眼间已乌云密布,未几时大雨轰然落下,雷声滚滚,门外石阶被水浸没,险些淹进大殿来。宫女太监在长廊上提着灯笼匆匆急行,忙着清理地面积水。
                        文武百官眼看瓢泼大雨,体感寒风肆虐,便是对着一桌山珍海味,也没了饮宴的兴致。
                        仁宗命群臣把盏,百官只得端起酒杯,正此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撕开黝黑夜幕。一声惊雷炸响,大殿之外天上地下刹那间亮如白昼。一阵狂风夹杂雨珠卷进大殿,吹得文武百官睁不开眼,袍袖纷飞,桌上杯盘掀倒。
                        群臣大惊失色,殿中响起啪啪酒杯落地之声。
                        仁宗亦吃了一惊,忽听宫人来报:“一道天雷劈中了仁明殿中央那株大海棠树,引动了天火,现已被大雨浇灭,只是贵妃娘娘的猫受了惊吓跑了!”
                        仁宗大惊,低声问道:“贵妃可有恙?”
                        宫人道:“贵妃娘娘玉体安康,并无大恙。”
                        仁宗松了口气,命宫人紧闭殿门,雷雨之声才小了下去。
                        百官尚自咂舌,听见天子又命把盏,方从先前的惊吓之中缓过神来。
                        契丹使臣刘六符突然大笑道:“不过区区一个雷,竟将满朝文武吓得如此模样,着实令人新奇得很呐!”
                        殿上群臣纷纷怒目而视。
                        宰相韩琦起身道:“雷霆风雨乃上天所赐,天子朝臣畏天,理所应当,有何不可?唯有契丹小国之人,目无神灵,无知无畏,尚且在此夸夸其谈。”一席话说得两名契丹来使哑口无言。
                        仁宗闻言大喜,亲自把盏,命韩琦对饮,又命诸臣各自开怀畅饮,不必拘束。
                        群臣见此,方拾箸饮酒,渐渐欢谈开来。
                        酒过三巡, 两位使臣上前禀奏道,二人此来还受契丹大王之命献奇珍异宝于大宋天子,群臣闻言放杯停箸,都想一看究竟。
                        只见刘六符、萧特末二人上前进了一只木匣,三寸见方,放在掌心尚有余地。
                        群臣都道是什么稀罕物件,这样小。正低声议论,已见内监将此宝呈上,于是都不作声,紧紧盯着那木匣子。
                        仁宗接在手中,细细观看,外面一层木雕纹样,既非瑞兽,也非珍禽,不过普通团花图案。心生好奇,正要打开,只听门外一声震耳大喝。
                        群臣正自惊怒,究竟何人胆敢在天子脚下百官面前如此喧哗!
                        砰地一声巨响,只见集英殿大殿之门洞开,两个浑身是水分不清原本服色的人一脚踏进门槛,倒头就拜。
                        一名内监赶进殿来,跪倒一旁,面如土色,足若无骨,抖衣而颤,哆哆嗦嗦道:“禀……禀报圣上,御前四……四品带刀护卫展昭求见!”
                        仁宗大惊,细看这两人,浑身也不知被雨浇透了几遍,下摆污泥浊水淅淅沥沥,一路从门槛拖到大殿当中。再仔细分辨左边一人,勉强可以看出身上穿的是官袍。立刻从宝座之上起身,一直快步走到二人面前,道:“展护卫,朕昨日命你前往沧州查案,你怎的到了今夜还不动身,又淋得一身是雨污了官袍,和白义士到这大殿之上来,所为何事?”
                        展昭声声只道:“官家切不可打开契丹来使所呈一切物件!”
                        群臣闻言俱是一凛,几名武将已推案而起欲护天子。
                        仁宗面色一沉,急令侍卫围护宫殿,向两名使臣冷声道:“这木匣当中装的究竟是何物?”
                        刘六符急道:“不过一枚稀世夜明珠,可与日月争辉!”
                        仁宗闻言沉吟片刻,命内监将木匣完好封藏于后阁之中,道:“朕已收下契丹来使所呈珍宝,不便于大殿之上当众打开一观,致使群臣留憾,朕之过也。展护卫……”忽一转念,目光顿住道,“展护卫身侧何人?”
                        二人的马一个还系在庙里,一个已被暴雨惊走,只得一路挣命赶回,白玉堂早被雨水灌得两耳轰鸣,静跪在地,一言不发。
                        仁宗俯身只见展昭身旁那人黑发纵横披面,脸白如纸,狭眉紧蹙,隐隐有些眼熟。忽然一惊,继而大喜,指手连声道:“白护卫!白护卫!”
                        白玉堂此时方觉有些微弱声音传入耳中,即拜道:“草民白玉堂叩见圣上!”
                        群臣闻言又是一惊。
                        仁宗这才记起白玉堂早已辞去官职,如今不过庶民而已,那鲜衣怒马少年郎已成往事,不由暗暗叹惋。
                        白玉堂高声道:“要知契丹使臣所言是真是假,令他二人打开木匣便是。”
                        展昭心莫名一沉,急扯那人衣角。
                        朝中文武都已听见,彼此之间各自交换了个眼色。
                        仁宗道:“展护卫和白义士冒雨而来,不如先更换了衣物,再回话不迟。”
                        白玉堂还要开口,手腕被用力抓住,瞥见那人焦灼目光,虽有些不甘,依然将话咽了回去。
                        仁宗即命内监领二人到后阁更换衣物,待二人换了簇新衣服出来,又命赐坐,赐热茶姜汤。
                        刘六符见仁宗有所顾忌,愈发肆无忌惮,道:“一名小小护卫与一介布衣竟敢擅闯集英殿,公然扰乱群臣夜宴,不治其罪,反赐坐赐茶,大宋天子治理臣下,未免太过宽纵了些。”
                        韩琦立即出言呵斥道:“你可知殿上何人?此二人两年前平定襄阳叛乱,围剿余孽,九死一生,前四品带刀护卫白玉堂几乎失陷在襄阳城内。你二人尚且安坐在此,他二人功勋赫赫,方才为护吾主,不惜冒死来见,如何坐不得这两把交椅!”
                        天子仁宗道:“韩爱卿所言甚是。朕赐他二人一同饮宴,诸臣不得有所异议。”
                        白玉堂也不谢恩,真个往那椅上张臂一坐,双腿一分,两手盖在膝头,一派江湖任侠之风。若非展昭频频投去警告眼色,怕还要翘上二郎腿哼上几曲才肯罢休。
                        白玉堂生性桀骜,言语又刻薄,从前在朝中鲜少与人交好,那年死里逃生辞官返乡,颇遂了一些人的心意。今日群臣见他回来,一时议论纷纷。
                        白玉堂听众人言语处处针对于他,心中好生不快,必要在殿上显一显自己的威风,起身出座道:“圣上,匣中物不可封于后阁,必得当众销毁。”
                        展昭只觉劈头落下一个惊雷,耳中嗡嗡作响,内心尚存一丝清明,即拉那人一齐跪下,叩首道:“白玉堂久别朝堂,江湖本性难移,出言不逊,微臣请求圣上念其旧日之功宽恕此人!”
                        群臣闻言窃窃私语,都道白玉堂太过放肆。
                        “展护卫,起身罢。”
                        “圣上……”展昭听得天子语气不善,一颗心如堕冰窖。
                        刘六符打断道:“既然这位功勋赫赫的前四品带刀护卫要我二人亲自打开木匣献上珍宝,我二人也无异议。只是……这匣中若当真是夜明珠,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位白义士?”
                        “若当真是夜明珠,白某人头……”
                        “白玉堂!”展昭低喝一声。
                        仁宗看了展昭一眼,向白玉堂道:“白义士,朕看你也乏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刘六符咬住不肯松口,道:“此人胆大包天,当众污蔑我二人所呈之物别有用心,致使大宋与契丹两国君臣不睦,该当死罪!”
                        仁宗道:“匣中物尚未可知,到底谁是谁非,尚无定论。”
                        白玉堂朗声道:“那就请圣上恩准,命他二人开匣,令满朝文武一观!”


                        IP属地:江苏12楼2017-08-05 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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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看……不会真心是夜明珠吧?看那个people自信的样儿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8-05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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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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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7-08-05 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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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小白在哪都是这样帅!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7-08-05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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