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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鼠古代】明日隔山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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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猫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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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江苏1楼2017-08-04 17:22回复
    【一】
    这年初冬,芦花更比往年繁茂,目力所及,白茫茫一江雾霭横亘两岸。江上的风挟着冰凉的水气鼓满袍袖,愈显那人消瘦,似一张在风中猎猎的酒幡。
    怀中稚嫩的脸略无生气,晦暗发紫的唇微微张开,浸透江水的寒意。
    “二叔,可算吓着你了!”那孩子突然睁开明亮双眼,嘴角一弯,笑意戛然而止,只因眼前这人双目赤红,一张俊脸血色尽失,心里不由咯噔一响。
    白玉堂飞快地眨动了一下眼,扯起嘴角,屈指在怀中人额角轻敲一记,笑道:“你小子要再敢蒙我,以后就安分在老家待着,甭想上陷空岛来!”
    白芸生见他脸上重现笑容,也跟着嘿嘿一笑,从这人瘦得硌手的怀里一骨碌爬起来,张开胳膊抖了抖满身的水。
    “啧!”白玉堂一拍他脑袋,抬起绣工精细的暗纹袖口,只见上面一小团泥点水渍不断洇开染深了布料,“瞧着点,这身是你展叔送的,他来若问起,我就说你给弄的。”
    白芸生捂着脑袋,眨巴着眼道:“反正二叔你这身衣服前襟都湿透了,也不差袖口这一两滴。展叔若问起,芸生只说是二叔又躺在船头喝醉了,把江心的月亮当成了酒碗……”话未完,头上又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
    “今晚上没你的饭。”
    “二叔!二叔!”白芸生见那人转身离开,连忙赶上几步。
    “二叔,你怎么了?”白芸生牵住他的手,只觉一片冰凉里透着汗津津,疑惑地抬起脸。此时他的身量尚比白玉堂矮小半个头,这样看去,恰好可以看见那人薄透耳廓旁飘拂的几缕发丝。
    “小孩子别多话。”白玉堂大步往回走,叫白芸生不得不走几步就小跑一会儿。
    “我都十三了,二叔。”白芸生瘪了瘪嘴。
    “十三?十三也不成,你就是三十了还得叫我一声叔。”
    白芸生兴致勃勃还想引他说话,却再也得不到回应,一瞥间只见白玉堂眼睑微垂,双唇悉索微颤。
    白芸生隐隐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未及深想,远远地只听有人唤道:“老五,芸生!”
    白玉堂一抬头,道:“大嫂,你怎么来了?”
    卢大嫂一见这叔侄二人水淋淋地过来,先吓了一跳:“老五,你带芸生上哪了?”
    “伯母,是我央二叔带我去芦花荡玩的!”白芸生抢声道。
    卢大嫂一见自家兄弟煞白的脸,半是责备半是心疼道:“怎么回事?芸生这孩子不省心,你也不让大嫂省心?这么冷的天……”
    白芸生道:“伯母,掉进水里的是我哎!您怎么净心疼二叔?”
    卢大嫂闻言嗔道:“你跟你二叔比,你虎头虎脑这样儿,就是在水里淹上半个时辰我都不担心。铁定又是你作弄你二叔,你瞧你把他……我看你是皮紧想抻一抻了!”说罢就要要拧他的耳朵。
    白芸生闻言赶忙抓住白玉堂腰往他背后躲去。
    “大嫂,怪我没照顾好芸生。”白玉堂一闪身不动声色将闵秀秀拦住,转头朝白芸生笑道,“二叔那儿有好玩的,可跟着我么?”
    白芸生见他一笑,顿觉眼前一亮,忙应声道:“当然跟着!”连忙牵住白玉堂的手,恨不得立刻跟他到家。
    闵秀秀摇了摇头,冲着白芸生背影道:“你就成天跟着你二叔一块胡闹罢!哪天这卢家庄倒了,就是你们闹的!”
    “大嫂,叫白福把晚膳送到我房里来。”
    闵秀秀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可劲儿玩罢,赶明儿就有制得住你的来了。”
    白芸生撑脸趴在榻上,凝神看白玉堂摆弄一道机关,木楔而成的雏鸟一拨下喙就腾地竖起两翅,长羽一摆自那人骨节分明的指间飞起,在梁上磕嗒嗒嗒盘旋了一阵又飞回掌心,收了木翅安然卧成一尾鱼。
    “二叔,你可真厉害……”白芸生看得瞠目结舌。
    “你要想学,我手把手教你。”白玉堂双眼亮如明星,笑意闪烁。
    “……二叔长得真好看。”白芸生竟看得呆了,不觉将后半句说出口,只见白玉堂脸色一凛,心里突地打了一个弯。
    “时候不早了,你睡罢。”白玉堂搁下机关,俯身哧地一声吹熄了灯。
    白芸生钻进被里只偷偷露出两只眼睛,朦胧见白玉堂侧身坐在桌旁,轻轻抚着腰间那把从不离身的秋水雁翎刀,脸庞隐在阴影里,说不清是什么神情。他想问他怎么不睡,可又懵懵懂懂觉得不该问。
    十三岁少年心里的念头到底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白天玩得狠了,到了晚上不免困乏,白芸生虽然有许多疑问,不过一沾枕头就很快睡着了。
    “五员外,咱庄上运货的船行得好好的,半道儿上突然被一艘船截住了。”庄丁急匆匆赶来回报道,“现在两家正在江面上僵着,谁也不肯放另外一个先走。”
    “知道了。”白玉堂将一条桃核雕成的手串系在白芸生的手腕上,饶有兴致地拨弄了一会儿,道:“今日你生辰,二叔亲手刻的。”
    白芸生转着腕上的十二生肖,将那须张尾翘的耗子对着自己,嘟囔道:“二叔把我当小孩子耍,哪有人还带这个啊!”
    白玉堂笑道:“等你娶媳妇儿,二叔再送你一串大的。”
    白芸生嫌弃地皱着脸,还想再说,却见白玉堂已背过身去,声音入耳如风雷:“你们几个身手灵便都跟我往江面上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截我陷空岛的船!”
    长风浩荡,江上两条船一横一竖,船头抵船身,桅杆上两帆高悬,凭风鼓荡。
    “五员外,小可失敬了。”对面舱里出来一人,拱手一礼道。
    白玉堂上下打量着这人,只见他文弱书生打扮,眉宇间却有一股匪气,颇为惊异道:“你是什么人?”
    “小可宋一笺,今早领船上京向主家交付差事,途径宝地与贵庄家丁起了争执,还请放行。”
    白玉堂招来理货的道:“何事与他争执?”
    “五员外,他船上的人听说咱们是运绸缎的商船,就说肯出高价买我们三箱上好丝绸。小的原想着这趟货比往常多几箱,不至于全都能卖出去,又见他们肯多出银子,就答应了。谁知等货搬到对面船上了,他们中间几个人打开三口箱子乱翻了一通就硬说咱们以次充好,还把其中一口箱子丢进江里去了!那起蛮不讲理的不但要退剩下两箱货的钱,还骂不绝口,小的想这坏名声若传出去,以后可还怎么做生意呐!”
    白玉堂道:“把对面船上两箱货给我搬过来。”
    掌舵的拨转船身,待两艘船头靠在一起,几名庄丁跳到对面船上,将那两口箱子合力搬回船上,依次摆在最后。
    白玉堂不紧不慢地看了一圈整齐排成一列的箱子,扬手一指,厉声道:“开箱验货!”
    众庄丁面面相觑,素知这位爷的脾气,见白玉堂不肯善罢甘休,只得将各个钉死的箱子一一撬开。
    白玉堂走过去挨个掀开,只见内里一匹匹绸缎光华流转熠熠生辉。脚下不停一路走到船尾,微微冷笑,抬手将最后一口箱子啪地翻开,朝宋一笺道:“阁下若不放心,请亲自前来查看。这里若有半尺绸缎以次充好,全在白某一人身上。”
    对面船上人闻言你望我我望你,都不吭声。
    “你们都看清楚了?五员外适才已验了货,都是你们这起乱嚼舌根的,平白累及陷空岛的名声,还不赶紧给五员外赔礼道歉?”宋一笺一边指挥掌舵的人掉转船头让开一道水路,一边朝船内众人扬声道。
    众人方要致歉,只听白玉堂一声冷笑:“单凭几句道歉就想过了这关,未免太容易了些!”
    宋一笺垂首道:“依五员外之意,该当如何?”
    “丝绸是娇贵物件,被你们一股脑儿都喂了鱼,实在暴殄天物。你既毁了我陷空岛的东西,坏了我陷空岛的名头,那就请各位将自己船上的箱子都拾掇拾掇一齐倒进江里去,如此方不失了公平。否则这风高浪急,船至江心,白某也不知各位能不能活着上岸!”
    “你别欺人太甚!”对面众人闻言怒容满面,待要叫骂被宋一笺急忙张手止住。
    “五员外,小可也是听主家吩咐送货往河北去,若这趟失了货物,无法交代。还望五员外宽宏大量,放我们一马。”宋一笺又是恭敬一揖。
    白玉堂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只见对面舱中草帘一掀,又走出个人来。
    这人渔人打扮,着一身黑衣,头戴斗笠,低叩檐边压住眼睛,开口道:“五员外息怒。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白玉堂眼皮一跳,道:“讲。”
    “在下想再查验一回箱里货物。”
    白玉堂侧身让开,扬手道:“阁下请。若查出什么来,白某悉听尊便。”
    黑衣人未及答谢,只听白玉堂又道:“可若是查不出什么,休怪我翻脸不认人。”黑衣人微微一笑,脚尖在船头一点,掠过相隔一丈远的江面,稳稳落在白玉堂身边,两侧涟漪不起,船身晃也未晃。
    黑衣人从船头慢慢踱至船尾,停在最后两口箱子旁看了一会儿,伸手探向其中一箱里的绸缎面料,尚未触及,手腕忽被人死死捏住。
    余光瞥见白玉堂凌厉眼色,黑衣人并未抬头,低声道:“五员外,放手。”
    白玉堂眼神依然锋锐如刀,却依言慢慢松开了手。
    黑衣人小心掀开几层丝绸料子,露出箱底压着的一排冷光四射的无影针。
    白玉堂脱口道:“唐门暗器!”
    对面船上的人闻言纷纷拔刀。
    黑衣人起身,拱手朗声道:“在下一路跟随各位到此,为的就是一探究竟。敢问主家是何人,为何这暗器运到半路又急于脱手不惜销毁?”
    宋一笺目光一厉,道:“阁下应当明白,问得越多,死得越快!”
    黑衣人微微笑道:“在下好像不大明白。”反手拔剑出鞘,纵身方要离开船头,猛觉后背被一只手奋力扯回,耳听一声大喝。
    “趴下!”
    黑衣人未及反应已被扑倒,只听“轰”地一声炸裂耳膜的巨响,身体猛地一陷,船舱内烟雾四起,数丈火焰骤然腾空,刹时烧红了江心。


    IP属地:江苏2楼2017-08-04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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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30 04:4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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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白玉堂吃力地抱着一大块残木浮在江面上,皱眉看着不远处炸成无数碎片的船板和板上刮刮杂杂烧着的火苗。
      “展大人就是这么着来给我侄子庆贺生辰的?”
      展昭不看也知白玉堂此时神情,紧抱着那人湿淋淋的身子,低低笑道:“多管闲事惹是非,大难不死有后福。展某也算是身体力行将这些道理传授给芸生了。”
      白玉堂闻言啐了一口,额上湿漉漉的发丝被风一吹披散在面前,发梢滚落的水珠淌进眼里激起一片酸涩。
      展昭伸出一只手替他轻轻拨开,道:“你几位哥哥此时恐怕吓得不轻,不多时就该到了。”
      白玉堂冷哼一声:“展大人赶来陷空岛做客吃酒,还不忘了沿路追踪可疑之人,实在是大公无私,白某佩服!”
      “即便今日不是芸生生辰,我也想着该来看你一眼。”展昭听出那人言外之意,心头一动,温热的吐息轻轻喷在白玉堂湿润的后颈上。
      难言心思被这人洞悉,白玉堂陡觉窘迫。身子微微颤了颤,浸在江水里的手有些发软,被身后人温厚有力的手掌覆住。
      “那条船上的是什么人?” 白玉堂有些不自在地问。
      “表面看上去是普通商人,我假扮成搭船的渔人一路跟着,发现他们每个都会武功,而且身手不俗。”展昭感到身前那人体力有些不支,刻意多说些话分散他的注意。
      “这趟来,又要待多久?”白玉堂声音模糊不清,顺着冷冽江风灌入耳中。
      展昭心中暗暗一痛,道:“两天。”
      白玉堂闻言顿了片刻,轻笑道:“老包到底舍不得许你的假,是也不是?”
      等了许久都没有回应,白玉堂正自疑惑,忽听身后那人闷闷开口唤道:“玉堂。”
      “怎了?”
      “……我近来心里总是——”
      “嗯?”
      “也不知怎的……唉,我也说不上来。”
      这话说得糊里糊涂,白玉堂却是听明白了,便不由地一笑。
      “在那呢!”卢方站在岸边,远远见两人紧抱浮木靠在一处,细看正是白玉堂和展昭,急忙叫庄丁下去救人。
      蒋平道:“大哥还叫甚的,我去便了。”言罢脱去上衣纵身跃入水中,激起一串雪白浪花,眨眼不见了人影,只见江面上连缀着一线白点,再浮出水面时竟已到了江心。
      “四哥!”白玉堂见眼前哗啦冒出一个人,惊喜道。
      “老五啊,你怎的又喝水了?”蒋平一手轻轻搭在浮木上,狡黠地眨了眨眼,瞥了展昭一眼,笑道,“这回怎么还搭上展大人了?”
      白玉堂道:“四哥莫多话,快救我俩上去。”
      蒋平闻言见他脸色苍白牙齿打颤,知道是冻得狠了,不敢再调笑,一手拽着浮木,一手划水,踢蹬着两脚,劈波分路,毫不费力就将两人一路拖上岸来。
      白玉堂方跌跌撞撞踩上实地,已被卢方一把扶住。
      “老五,可曾伤着哪里?”卢方看自家小弟浑身是水直打哆嗦,心里好不难受。韩彰、徐庆也过来将白玉堂围住,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哥哥们放心,不过一枚火磷弹罢了,小弟见机快,没伤着。”白玉堂悄然拂开几位兄长上前搀扶的胳膊。
      “展大人可有大碍?”卢方转身道。
      展昭拱手道:“多亏有玉堂相护,无妨。”
      白玉堂回头见江面还有几名溺水挣扎的庄丁,急叫道:“快去救人!还有活的!”
      卢方闻言急令几个会水的下去搭救,蒋平道:“老五,你不是和芸生一起么?怎的到船上去了?”
      白玉堂方要开口,展昭立即接言道:“展某信里叫玉堂来接,我二人在船上切磋身手时不小心引燃了火磷弹。”
      白玉堂斜了展昭一眼。
      蒋平眼珠转了转,慢声道:“原来如此。”
      卢方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都回庄上去,叫下人伺候五弟和展大人换了衣裳再来叙话。”
      众人附声,一齐拥着两人回庄去了。
      “二叔!”白芸生一见白玉堂浑身湿漉漉地走进堂来,连忙迎上来问道,“二叔怎么也落水了?”
      白玉堂摸了摸白芸生的头,笑道:“没事。芸生,见了你展叔叔怎么不叫人?”
      白芸生这才注意到白玉堂身后那个同样湿漉漉的人,低声道:“展叔叔。”
      展昭微笑着轻拍白芸生肩头:“芸生,我给你带了礼物。”
      白芸生让开肩膀,只紧紧拉着白玉堂的手道:“二叔,快去洗个热水澡,别再受了风寒。”
      展昭抬在半空的手一僵。
      “展叔叔和你说话,怎么不答?” 白玉堂不悦道。
      白芸生低下头道:“礼物有什么要紧,二叔快去……”
      “芸生。”白玉堂双眉一蹙,冷下脸道,“怎么说话的?”
      白芸生慢慢挪步转身朝展昭一礼,道:“多谢展叔。”
      白玉堂扬声唤道:“白福,打两桶热水送到我房里。”说罢挥手撩帘进屋,展昭亦俯身跟着进去。
      白芸生立在堂下,慢慢攥紧了拳头。
      看着白福又将那两桶没动的热水晃晃悠悠提出去,展昭自知这人于众目睽睽之下说那话是为何,轻叹了一声:“玉堂,你不必如此。”
      白玉堂冷哼道:“不必如此?我偏要如此。这儿轮不到你说话。展昭,伺候爷更衣!”
      展昭又叹一声,轻轻褪去那人冰凉透湿的亵衣,动作间有皮肉粘连的细微刺啦声,猛听那人呲地一声吸气又立刻止住,目光甫一触及登觉心中大痛,这人竟然若无其事一直捱到此时!
      白玉堂微蹙着挺秀的眉,道:“若不是我见对面那几个家伙交换了个眼色,你我此时都已躺在江底喂鱼了。”
      展昭眼不忍看,心中虽痛,但怎会不知他傲性,此时决计不能说出半句怜惜之语。勉强稳住心神,轻抚了一下白玉堂肩头,示意他不要说话,将刺鼻微凉的药膏在掌心摊开,覆在那人起了一大片燎泡整个发红的背上,觉出掌心下的身子一绷,动作愈发得轻,道:“我不想陷空岛几位当家的卷入事端,还请玉堂帮忙瞒着些。”
      白玉堂伏在枕上,闭眼哼声道:“我知道你。方才白福进来,我已暗暗吩咐他去叫那几个晓事的庄丁不要说出去了。”
      展昭取过放在床头的白纱撕下一段,替白玉堂仔细裹了伤,字斟句酌了半晌方温言道:“这伤是为展某受的,展某已记在心上了。”
      白玉堂闻言嗤笑道:“你敢则是故意拿话编排起爷来了。爷难道稀罕你记在心上怎的?”忽转念道,“你说芸生小子也是,我瞅着他平日里还挺懂规矩,今儿是怎么回事?”
      白玉堂坐起身展开双臂,展昭拿过干净衣服帮他一件件穿好,道:“我看芸生挺喜欢你。”
      白玉堂嘴角一勾,挑眉笑道:“怎的,展大人要和一个*****的小子计较?”
      展昭暗暗一叹,道:“展某说的是实话。玉堂留意着些。”
      白玉堂闻言也敛了笑容,道:“芸生今年也十三了,赶明儿叫大嫂帮忙寻一门亲事,别叫他白白误了。”
      展昭道:“也不能太过心急,他若是不肯,少不得要闹起来。”
      白玉堂抬手一拍展昭肩头,道:“这也不是你操心的事。今晚上吃了酒,明儿个就麻溜地滚罢。爷不想见着你。”
      展昭伸手取过腰带在白玉堂腰间束紧了轻轻系了个结,余光瞥见原本压在枕下的一叠纸已露出一半,折痕磨得颇深。心中了然,闷声笑道:“玉堂若是当真不想,留着展某的信作甚?”
      白玉堂嘴角一僵。展昭每封来信里不过寥寥数语,或只谈公事或问冷问热,他却每夜来回地翻看,此时竟被这人一语戳穿,顿觉脸上挂不住。
      展昭知他脸皮薄,不敢再取笑,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取出个巴掌大小团花样的令牌,道:“先前在路上遇到一伙来路不明的人马袭击,被我打死了几个,在身上发现了这个,不知是什么。”
      白玉堂接在手中,神情立刻认真起来,移过油灯细细观看了一番,只见令牌从外向里分为三层,每一层都比上一层凹进去分毫,上面刻着团花图案,边上还有些莫名所以的阴刻文字,往床头一抛道:“这玩意儿先放在我这,等哪天研究出来了,就给你去消息。”
      展昭点点头道:“时候不早,差不多该开席了,别叫大家都在外等着。”
      白玉堂道:“等会儿,你给芸生带的是什么礼物?”
      展昭自包袱里取出一物,白玉堂微瞠双目,愣了愣道:“你可真舍得。”
      展昭笑道:“毕竟是白五爷的侄儿,展某爱屋及乌,投诚讨好一番,也算不得什么。”


      IP属地:江苏3楼2017-08-04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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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白芸生在酒桌旁被大人们轮番劝酒,险些醉死。忽见白玉堂在那边招手唤他,心头一喜,忙推了面前又迎上来的酒杯,道:“各位叔伯慢用,芸生还有事忙。”一脚已跨过板凳,径朝那人走去,目光一闪却见展昭微笑着站在一边,顿觉胸口一闷。
        白玉堂正自喝茶说笑,一扭头见白芸生过来,伸手揭开案上的锦盒,道:“芸生,给你的。”
        白芸生顺着白玉堂的手看去,目光刹时顿住,呆呆望着红绸铺就的锦盒中两段精铁煅成的金边护腕,上饰麒麟浮雕,中间贴着大张鲛皮,如珍珠密布光华璀璨,叫人眼花缭乱。
        白玉堂抬盖一碰茶盏,笑道:“傻站着作什么,还不谢过你展叔?”
        白芸生一怔,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多谢展叔。”
        展昭连忙双手拖起,道:“我与你二叔同辈,无须行此大礼。”
        “展叔送如此贵重的礼给芸生,芸生怎敢轻易谢过?”
        展昭宽慰一笑,道:“收下罢。”
        白玉堂道:“你两个也别客套了。芸生,好生收着。你展叔叔也是希望你能勤奋习武,将来像他一样有出息,行侠仗义、惩奸除恶。”
        白芸生不动声色地用红绸仔细裹好护腕,将锦盒慢慢一推,一字一顿道:“展叔送的是份大礼,只可惜芸生没手戴这个。”
        展昭低头看了看白芸生腕上的桃核手串,目光陡然一暗,也不言语。
        白玉堂瞥见展昭神色黯淡下去,又想起先前种种,心头怒火一炽:“芸生,我从前是怎么教你的?做人当知恩图报。你展叔对你如何?你这样冷言冷语,就不怕伤了他的心?”
        白芸生原本平静的脸色忽然一变,大声道:“芸生哪里会伤了他的心?想当初他没皮没脸赖在官府,撇下你浑身是伤一个人躺在这,你可曾说些什么!”
        “白芸生!”白玉堂怒而起身,高高扬起手,巴掌还未落下已被人半路截住。
        “玉堂,何必和孩子动气。”展昭沉着脸紧紧握着那人手腕,慢慢平复掌心的挣扎。
        白芸生抬头看见白玉堂因愤怒而微颤的瞳仁和紧抿的薄唇,转身拔腿就跑,一下子没入无边黑夜里。
        “哎!芸生!老五,这……”卢方见白芸生气急跑出门,追了几步又转身责怪白玉堂道:“今日是芸生生辰,你怎么和他置气?岛上路不好走,这大半夜的,若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好?不然我派下人去找找……”
        展昭立在一旁,沉声道:“此事都怪展某,卢岛主放心,展某一定将芸生找回来。”
        白玉堂冷着脸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撂,道:“谁也不许去!”
        展昭还要再说,被白玉堂一瞪,一把拽进屋里。
        夜晚的芦花荡阴冷得很,轻盈的芦花此时染上了一层霜,摇曳时在夜风里嚓嚓作响。
        等了许久,也不见一个人来。周围寂静得如同死去。
        眼前一时浮现出白玉堂恣意飞扬的笑,可偏偏又是向着那人。白芸生蹲在岸边,恨恨掰断手心的一把芦杆,扦进身旁的泥沙地里。抬起脏兮兮的手用力擦了擦通红的眼睛,索性仰面躺在地上,随手摸到一块石头,奋力一掷。
        芦苇荡里水声四起,窸窸窣窣夹杂着一阵莫名响动。
        白芸生一凛,听见芦苇丛中有人说话,竖耳细听了一会儿。忽然一群水鸟哗啦啦惊飞,四下便再无响动。
        不知道躺了多久,站起身来,只觉一片眩晕,天幕沉沉倒挂,四野平旷,远山逶迤。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仿佛从少年一下子老去了。
        薄丝透光纱帐紧掩着,案上烛火摇曳,隐隐照见床上两个人影。
        白玉堂两手搂着展昭的脖子,颊上透出少见的红晕。
        展昭埋首在他颈间,低语道:“玉堂,芸生这孩子心思细,我怕他一时转不过弯。等天亮了还是去找找罢。”
        “你净想着那小崽子,他怎么对你的?都是爷白教了,连做人都不会,怎么指望他成才?我大哥若在世,还不知该如何伤心……”
        展昭掩在被中的身体缓缓动了一下,听见那人压抑不住的轻喘,低笑道:“你还教他做人?展某竟不知锦毛鼠几时也会做人了。”
        白玉堂作势恶狠狠地在他鼻梁上轻轻咬了一口,道:“你这是变着法儿地骂爷呢。明儿爷亲自去把他抓回来,非得逼他当众给你低头认个错儿。否则这侄子,爷全当没了。”
        忽听门槛上啪地响了一声,白玉堂神色一厉,低叫道:“芸生!”
        展昭闻言亦跳起身,两人匆忙穿了衣裳,只见门闩开着,外面秋虫哀鸣,黑压压一片,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卢方站在岸边,静静看着那人撩袍登舟,脚下轻轻一趁,便稳稳落在船上。
        “几位当家的不必相送了,都请回罢。”展昭站在船头抱拳道。船家用竹篙一撑水岸,小船顺流而下,转瞬在众人视线中远去。
        卢方挥了挥手,见船上人也遥遥挥手作别,自言自语道:“老五怎么也不来送送展大人?”
        蒋平道:“小弟问他,他说要找芸生去。”
        卢方叹了口气,皱眉道:“不让人找的也是他,偏偏这个时候又非得自己找。”
        蒋平伸手抚了一撇八字须,笑道:“大哥,你难道当真不知老五的性子?真要到了道别的时候,他哪里肯来?”
        卢方微微摇了摇头,回身道:“都去找芸生,别忘了到渡口问问,倘或离了陷空岛,还不知要怎样呢。”


        IP属地:江苏4楼2017-08-04 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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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展昭在门口立了有小半个时辰,方见包拯从案牍中慢慢抬起头来,神色讶异似是刚瞧见他。
          “展护卫,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包拯一愣,眼中透出欣喜。
          “卑职不敢延误大人定下的期限,离了水路后立即改换快马一路加紧行程方才回京。”展昭迈进门槛。
          “展护卫一路辛苦,早点回房歇息。”
          展昭谢过,方要告辞,忽听包拯沉吟道:“白义士……近来可好?”
          展昭目光一敛,道:“五弟自冲霄脱险,缠绵病榻一年有余。那日见了,气色……尚可。”
          包拯抬头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将面前堆积如山的纸笔潦草收拾了。
          “大人何事烦恼?”展昭扫了一眼案上厚厚一叠只起草了个开头的奏疏。
          包拯本在房中来来回回踱步,听见展昭问话,一回头见他依然躬身立着,只好又坐下,铁青着脸道:“自边防屯田北地改稻之议始,朝廷下令在河北之地浚河筑塘,至今塘泊已连绵近千里。农人虽有田地,奈何连年淹涝,粮食难以收熟。此举致使百姓失地,财政疲弊,本府上疏劝谏官家废止占用民田一事,屡被驳回。”
          展昭心知包拯一心为民,浅于兵术,回道:“大人,沧州至顺安军边吴淀有塘水阻隔,深不能行舟,浅不可徒涉,可防契丹骑兵驰突。”
          包拯闻言一怔,抬眼看了看展昭,脸上露出欣慰笑意,捻须缓缓道:“展护卫言之有理。本府竟不知展护卫还通晓军政之务。一月之后契丹来使随朝臣一同觐见,官家昨夜召本府商议此事,点明要你随侍左右。本府尚且担忧,如此看来,倒是多虑了。”
          展昭头皮一麻,陡觉肩上重了起来,沉声道:“卑职领命。”
          “现下无事,展护卫请回罢。”包拯看了看乱成一团的奏疏,慢慢叠好依次放在一边。
          展昭步出庭院,深吸一口气,胸怀稍宽,目光一转只见天井中央那株白玉兰无花无叶,在寒风中飒飒挺立。
          是日,天子临朝,展昭身着大红官服侍立一旁,眼见两名契丹使臣昂首步入紫宸殿,三跪九叩礼毕,便倨傲立于丹墀之上。
          天子命赐坐赐茶,二人安然落座,口不称谢。朝中文武面有怒色。
          契丹使刘六符目光逡巡片刻,见天子身侧随侍之人品貌不俗,又见他腰配官刀,假意道:“不知人主之侧所立何人,皇宫禁地,竟敢带刀入朝?”
          天子未及开口,展昭转身跪拜于脚下,朗声道:“微臣展昭奉旨护驾,带刀入宫乃遵圣谕,警不臣之人,诫不臣之心。”
          天子神情一怔,笑意渐生,道:“展护卫深得朕心。”转口道,“朕闻北朝来使历访汴京之时,曾向贾爱卿谈及我军广修塘泊之事,未知高见何如?”
          贾昌朝出班奏道:“北使刘六符向臣夸口道:‘修筑塘泊百无一用,一苇可航,投棰可平,不然就遣兵决堤,十万土囊可逾。’”
          天子闻言怒道:“河北之地塘泊绵延七州军,屈曲九百里,足可使契丹精兵望而却步,区区来使安敢口出狂言?”
          百官皆噤声,契丹使萧特末突然上前道:“人主息怒,刘翰林醉酒之言,不足在朝堂之上提及。然而贵国边防远非固若金汤,酒后之言恐怕亦有可取之处。”
          御史中丞王拱辰执笏厉色道:“此系夸大其词,契丹倘或真有破解之策,何必有意透露?大宋与契丹理当各守疆界,一无所求。与其逞口舌之快,不如布德修礼。我朝天子在上,九五之尊以礼相待,北朝来使却态度轻慢目无圣驾,朝堂之上大放厥词,是何道理!”
          契丹使臣神情一变,慌忙叩拜。
          天子脸色稍霁,道:“二位使者远道而来,难免疲乏,现下先回驿馆歇息。明日于集英殿上大宴群臣,来使不可推辞不到。今日暂且退朝,诸事来日再议。”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展昭亦退居阶下,这才发觉额上竟已冷汗涔涔。
          忽听有人低声唤他,展昭回身,见是包拯。
          “展护卫,不知那契丹使臣何故针对于你,本府也为你捏了一把汗啊。”包拯快走了几步,与展昭并行。
          展昭缓下步伐,落后包拯一肩,道:“卑职也不知应对如何,还请大人指点。”
          包拯笑了笑,道:“也是难为你。北使意在挑衅,展护卫应对之语并无过错。契丹近年屡扰边地,似有图谋。此次怕是要提到明面上来,听说是妄想索要关南之地,朝中有韩大人、范大人两位犯颜力谏,官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应允割地之事,辽使只能是痴人说梦了。”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皇宫。展昭走在御街之上,眼前道路慢慢开阔起来,脚步却渐渐沉重,叹道:“明说两国修好,大宋却连年向辽输送绢银,劳民伤财……”
          包拯低斥道:“展护卫不可妄议朝政。你已入朝多年,如何不知谨言慎行?天下承平日久,军政废弛,官家此举亦是为万民着想,两军交战,百姓何辜?”
          展昭垂眸道:“谨记大人教诲,卑职知错。”
          展昭前脚刚迈进开封府,后脚就有内监前来宣旨:“圣上口谕,展护卫今晚戌时于天章阁面君听旨,不得有误。另,赏汝窑瓷器一对,云锦十匹。”
          展昭领旨谢恩毕,送走内监,只见包拯站在身后,目光意味深长。
          “展护卫,你可知天章阁是何处?”
          “卑职只知官家与群臣常往天章阁观瑞物,谒先帝御容。”
          包拯淡淡看他一眼,道:“天章阁还是官家召见臣下,问御边军政要事之所。现如今却令展护卫前往,此中深意……”
          展昭道:“卑职不过区区护卫,官家必不致令我参与军政大事。”
          包拯摇头道:“契丹屡屡侵扰沧州等地,虽无大的战事,却也不太平,百姓深受其苦。本朝崇文抑武,边关将士紧缺,展护卫武艺高强,又通军务,只怕少不得要走一趟了。”
          “卑职既入朝堂,理当效忠朝廷。从前保护大人,守一方百姓,如今官家一言,事关大宋安危,无非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包拯见他神情郑重,字字千钧,听在耳中竟有风雷之意,感叹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不由得心生敬佩,又暗自为他担忧。
          展昭躬身步入天章阁时,天子正靠案支颐小憩,展昭不敢打扰,静待一旁。
          约莫半个时辰,仁宗才悠悠转醒,见展昭垂头不知立了多久,笑道:“赐坐。”
          展昭谢过,仁宗方要开口,门外传报道:“韩相爷求见。”
          展昭知是宰相韩琦,立刻起身欲回避,仁宗道:“展护卫不必告退,随朕一同在此。”
          韩琦快步入阁,叩拜礼毕,见展昭在侧,天子又无遣退之意,心中虽犹疑,依然奏道:“边关驰书,百姓因农田被占,与将士起了冲突,有几名将士被划伤了脸面。此事本已平息,不过几日之后,数十名百姓突遭暗器袭击,均中毒而死。流言四起,百姓纷纷猜测是边关将士为了私仇而暗中报复。民怨不止,军民生隙,边地局势更为紧张。臣恳请圣上立刻派人前去勘查此事。”
          天子仁宗道:“朕已知此事,今命展护卫前往,韩爱卿以为如何?”
          韩琦喜道:“展护卫跟随包龙图办案多年,正是合适人选。”
          展昭道:“圣上容禀,此事微臣似有耳闻。敢问韩相爷,伤害百姓的暗器是什么暗器?”
          韩琦道:“据说是一种银针,长约四寸,涂有剧毒。”
          展昭闻言一凛,即奏道:“微臣一月前途经松江府,发现一伙武人假扮客商,走水路偷运唐门暗器,正是韩相爷所说的这种银针。”
          天子仁宗思索片刻,道:“朕听说唐门在江湖之中是个神出鬼没的门派,为何会现身松江府?”
          展昭道:“唐门弟子行事诡秘,鲜少在江湖走动。武林人士多敬而远之。微臣在船上所见之人,应当不是唐门中人。”
          天子道:“正巧展护卫遇上此事,又详知江湖人士,再合适不过。朕命你明日赶往沧州调查此事。”
          展昭领命,心中巨石扑通落地。原以为官家要命他带兵打仗,他未曾熟读兵法,对于边关战事有心无力,先前对包拯所说的塘泊防御不过是自己的推断,调兵遣将于他而言实在是一桩棘手事。
          天章阁外侍卫轮值,一炷香换一班。树影摇曳,宫墙高筑,耳听更楼之上鼓交二更,展昭第一次感到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少年学成,平生志向远大,此时于天下大局却毫无用处,心底不由悲哀起来。


          IP属地:江苏5楼2017-08-04 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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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收拾行囊,告别了包拯,展昭一路快马加鞭离开汴梁。时值深冬,街巷两侧枯藤老树旁逸斜出,寒风骤卷酒旗昏昏,满眼望去,竟无半分颜色。
            行至城外,道路坎坷,任凭展昭如何挥鞭,胯下骏马始终嘶声不前,反而上下腾跃,险些将他颠下马来。展昭无奈,只得下马牵着。忽然一滴冷雨落在脸上。展昭伸手摸了摸,远望天边红日隐去,乌云渐生。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暗道今日只怕要狼狈露宿一夜了。
            又行数步,这雨来得急切,转瞬竟已成滂沱之势,浇得展昭浑身湿透,几层衣衫紧贴着前胸后背,拖泥带水好不难受。展昭轻轻抚了抚马儿淋得透湿发亮的鬃毛,见它打了个响鼻低下头来在自己手上乱蹭,笑道:“先前不还威风抖擞,如今怎么英雄气短了?”这一场雨叫城外本就难走的小路更加泥泞,展昭一脚一坑,连官靴里都能养起鱼来。
            雨帘迷眼,忽见不远处隐隐约约似有座庙,展昭大喜过望,从前什么首屈一指的客栈也及不上现在雪中送炭的破庙。于是加紧脚步快行,也顾不得大大小小的泥点溅上衣摆了。
            到得庙里关上门,才发觉是自己想得太美了些。头顶瓦片不严实,孔隙丛生。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兜兜转转挪了许久,才勉强找到个干爽的容身之处。将马系在后殿,还不忘从地上拾些乱草盖上。自己蹲在前殿,暗自庆幸将官袍穿在棉布长袍之内,尚不曾污了,随手脱了满是泥水的外衫搭在佛像褪色的手上。
            听得门外噼里啪啦雨声不绝,刺骨的冷风从屋顶上直窜下来,展昭一个激灵,不禁怕夜间这大雨冲垮了破庙,如此便可直接捐躯报国了。
            实在冻得受不了,从怀中掏出打火石来,无奈地上乱草都已被雨淋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点不着,忽然想起包袱里有张牛皮纸裹着信笺,应该不至于被淋湿。连忙起身翻找,小心展开,发现厚厚一叠信纸只湿了边边角角,中间尚且干燥。
            展昭叹了一口气,就地铺开了,目光盯住末尾落款龙飞凤舞的“玉堂”二字便再转不开。原想着此去边关路途遥远,随身带着那人这两年来的书信,夜里无事时看看聊以慰藉。
            冷风又呼啸而至,令人遍体生寒,卷得一大叠信纸腾空而起,展昭慌忙按定在地,压了块破砖在上面。又呆看了许久,方狠下心生起火来。
            自知这火撑不了几时,展昭就着昏暗火光中燃起的一丝温暖之意搓了搓手,长呼一口气,眼前白雾渐渐散去。
            时已入夜,最后一封信刚刚投进去,面前火光慢慢微弱下去,阴冷之气渐生。横竖睡不着,展昭只得自我宽慰,抱剑闭目养神。
            门外雨势渐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忽然之间,雨点乱砸地面的声音里夹杂着脚步纷乱的响动。
            展昭眼皮猛地一睁,踏灭余火,将身闪在佛像之后。
            庙门被人一脚踢开,约莫有百八十人哄哄嚷嚷推搡进来。
            一人道:“什么鸟雨!老子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下的,裤裆都他娘湿透了!”
            旁边人哄笑道:“你他娘该不会被这雨吓得尿裤子了罢!哈哈!”
            那人闻言大怒,就要扯着人动手。
            只听“啪”地一声怪响,众人都抬头看去。
            当中估计是首领的一人喝道:“谁敢再吵吵一句,都***出去!”
            原来那响动是他一掌击在墙上。
            众人各自挤眉弄眼了一番,便默不作声了。
            “都别给我忘了,咱们今儿个是去送展昭见阎王的,你们这么嚷,万一叫他听见了,跑了怎么办!”
            展昭闻言一惊,自己已入官府多年,江湖之上并无寻仇之人。不知这路人马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指名道姓要找自己麻烦。这庙只前面一扇大门,左右都是墙,跑也跑不得。非要走,只能运轻功破房顶而出,这样必然惊了这伙人。若外面的雨照这么下,恐怕路上都是水洼,连借力处都没有。更何况一天下来,人困马乏,大雨滂沱,步履维艰,这伙来路不明的又人多势众,自己跑不了多远铁定要被赶上。
            那首领扫视了一圈,目光一顿,蹲下身捻了捻地上余烬,叫道:“这儿有人!”
            众人闻言齐齐拔刀,背对着背往四面走去。
            那首领本欲绕到殿后查看,突然大笑一声,拾起佛手上湿透的衣衫朝众人一抛,叫道:“他跑不了!”纵身已到佛像后。佛像背后一片巨大浓重的阴影投在墙上,那首领低头只见地上一双官靴露着,心知正是展昭,高高举刀奋力砍去!
            展昭一惊,自己早已屏息,本想着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竟不成想卖了这么大一个破绽。方才那首领一声叫嚷,那群手下都已举刀逼近,眼看人已在即,佛像前面几十双眼睛全都盯着,必然不能够出去。此时后背紧紧贴着墙面,身前又死死堵着一尊大佛,两眼急溜,只见前后左右上下均光溜溜湿滑一片无半寸攀爬之处,急退不得,左右为难。只见刀光一闪,竟是直奔面门而来,空间狭小尚且不及拔剑,刀意狠辣来势汹汹,断无逃出生天之能!一颗心突突狂跳,直要挣出胸腔,暗自叫苦不迭,只恨老天绝人!
            那首领一刀下去,竟拔不出来,咬牙用力拔出来一看,刀口缺了一块,再看被砍之处,竟是砍在了基座之上!
            那首领心知不妙,绕佛像查看一圈,竟连半个人都没有,不由大惊失色。
            众人亦神色骇然,环顾左右,除了自己人之外更没有别人!
            此时一个个都直叫“见了鬼了”,正要逃窜,被首领一声呵斥,脚步住在原地。
            展昭原本正闭目等死,眼前一片混沌,忽觉腰身一紧,猛被提上房梁去,脚尖还未稳,只觉耳边温热吐息,一开一合从齿缝里蹦出无声的两个字:
            “臭猫!”
            展昭心头一阵狂喜,整个人神魂飘飘,一颗心转瞬又已扑棱扑棱狂跳起来,被那人狠狠一瞪,猛回过神。
            白玉堂抬手一扯,已将展昭腰间绳索收入怀中,低伏房梁之上,两眼漆黑透亮,紧盯着下面一群人。忽伸手压住展昭后背,叫他也矮下身子。
            展昭两眼生了根也似,一心只在这人身上,无暇他顾。
            白玉堂觉出身旁那人还紧绷着脊背不肯照自己意思做,眼前情形又万分紧迫,不由大怒,一转头只见展昭两眼发直傻看自己,怒气顿消,忍俊不禁,以内力传音道:“净看爷做什么?还不趴下!”
            展昭再度回神,立马俯低身体,勉强将心神集中在应敌之上。
            白玉堂扫视下方,犹自心悸,暗道若不是爷手快,也不知这短命猫还剩几截。他竟然闭眼等死,若我没有及时赶到……
            白玉堂呼吸一滞,再不敢往下想。
            此时雨水从瓦缝中不断渗落,噼噼啪啪打在两人脸上身上,幸而四周雨声太大,这点声响不至于被听见。加之破庙之中一片昏暗,只有从缺瓦中投下的些微光亮,他二人伏身梁上挡了天光,想必暂时不会被人发现。
            展昭见白玉堂衣衫也已湿透,黑发凌乱紧贴颊上,满头满脸都是水珠,两眼浸得通红,料他一路冒雨赶来必然万分艰辛,又想起他身上旧伤方好新伤未愈,胸口顿时锐痛难当。
            头顶突然咔嗒一响,眼错不见,一块残瓦从两人之间掉落,展昭心腾地一悬,只见眼前闪过一道风影。
            白玉堂无声嘘了口气,将抄在掌心的瓦片慢慢送上房顶去。
            忽听庙内一人道:“这展昭难不成有神灵庇佑,叫他刀下超生了罢!”
            “放屁!”那首领闻言大怒,一指佛像,大喝道,“什么神灵庇佑!我宋一笺从不信这世上有神!要是有,就叫他开眼看看!”
            展昭和白玉堂闻言俱是一惊,方才展昭躲在佛像之后,看不见来的是什么人,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声音,而白玉堂刚从房顶上赶到,摘下瓦片才往里瞧一眼就见展昭性命垂危,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一心忙着救人,根本没注意脚下的人,这时才知这首领竟然就是那日在陷空岛争执不下的宋一笺!
            展白二人均想那日宋一笺不是说要领船往河北送货么?如何会出现在此地?忽然同时对视一眼,二人神色骤变,心里暗叫“不好!”


            IP属地:江苏11楼2017-08-05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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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天子仁宗于集英殿上大宴群臣,本是大喜之盛事,谁知天公不作美,原本晴空万里,眨眼间已乌云密布,未几时大雨轰然落下,雷声滚滚,门外石阶被水浸没,险些淹进大殿来。宫女太监在长廊上提着灯笼匆匆急行,忙着清理地面积水。
              文武百官眼看瓢泼大雨,体感寒风肆虐,便是对着一桌山珍海味,也没了饮宴的兴致。
              仁宗命群臣把盏,百官只得端起酒杯,正此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撕开黝黑夜幕。一声惊雷炸响,大殿之外天上地下刹那间亮如白昼。一阵狂风夹杂雨珠卷进大殿,吹得文武百官睁不开眼,袍袖纷飞,桌上杯盘掀倒。
              群臣大惊失色,殿中响起啪啪酒杯落地之声。
              仁宗亦吃了一惊,忽听宫人来报:“一道天雷劈中了仁明殿中央那株大海棠树,引动了天火,现已被大雨浇灭,只是贵妃娘娘的猫受了惊吓跑了!”
              仁宗大惊,低声问道:“贵妃可有恙?”
              宫人道:“贵妃娘娘玉体安康,并无大恙。”
              仁宗松了口气,命宫人紧闭殿门,雷雨之声才小了下去。
              百官尚自咂舌,听见天子又命把盏,方从先前的惊吓之中缓过神来。
              契丹使臣刘六符突然大笑道:“不过区区一个雷,竟将满朝文武吓得如此模样,着实令人新奇得很呐!”
              殿上群臣纷纷怒目而视。
              宰相韩琦起身道:“雷霆风雨乃上天所赐,天子朝臣畏天,理所应当,有何不可?唯有契丹小国之人,目无神灵,无知无畏,尚且在此夸夸其谈。”一席话说得两名契丹来使哑口无言。
              仁宗闻言大喜,亲自把盏,命韩琦对饮,又命诸臣各自开怀畅饮,不必拘束。
              群臣见此,方拾箸饮酒,渐渐欢谈开来。
              酒过三巡, 两位使臣上前禀奏道,二人此来还受契丹大王之命献奇珍异宝于大宋天子,群臣闻言放杯停箸,都想一看究竟。
              只见刘六符、萧特末二人上前进了一只木匣,三寸见方,放在掌心尚有余地。
              群臣都道是什么稀罕物件,这样小。正低声议论,已见内监将此宝呈上,于是都不作声,紧紧盯着那木匣子。
              仁宗接在手中,细细观看,外面一层木雕纹样,既非瑞兽,也非珍禽,不过普通团花图案。心生好奇,正要打开,只听门外一声震耳大喝。
              群臣正自惊怒,究竟何人胆敢在天子脚下百官面前如此喧哗!
              砰地一声巨响,只见集英殿大殿之门洞开,两个浑身是水分不清原本服色的人一脚踏进门槛,倒头就拜。
              一名内监赶进殿来,跪倒一旁,面如土色,足若无骨,抖衣而颤,哆哆嗦嗦道:“禀……禀报圣上,御前四……四品带刀护卫展昭求见!”
              仁宗大惊,细看这两人,浑身也不知被雨浇透了几遍,下摆污泥浊水淅淅沥沥,一路从门槛拖到大殿当中。再仔细分辨左边一人,勉强可以看出身上穿的是官袍。立刻从宝座之上起身,一直快步走到二人面前,道:“展护卫,朕昨日命你前往沧州查案,你怎的到了今夜还不动身,又淋得一身是雨污了官袍,和白义士到这大殿之上来,所为何事?”
              展昭声声只道:“官家切不可打开契丹来使所呈一切物件!”
              群臣闻言俱是一凛,几名武将已推案而起欲护天子。
              仁宗面色一沉,急令侍卫围护宫殿,向两名使臣冷声道:“这木匣当中装的究竟是何物?”
              刘六符急道:“不过一枚稀世夜明珠,可与日月争辉!”
              仁宗闻言沉吟片刻,命内监将木匣完好封藏于后阁之中,道:“朕已收下契丹来使所呈珍宝,不便于大殿之上当众打开一观,致使群臣留憾,朕之过也。展护卫……”忽一转念,目光顿住道,“展护卫身侧何人?”
              二人的马一个还系在庙里,一个已被暴雨惊走,只得一路挣命赶回,白玉堂早被雨水灌得两耳轰鸣,静跪在地,一言不发。
              仁宗俯身只见展昭身旁那人黑发纵横披面,脸白如纸,狭眉紧蹙,隐隐有些眼熟。忽然一惊,继而大喜,指手连声道:“白护卫!白护卫!”
              白玉堂此时方觉有些微弱声音传入耳中,即拜道:“草民白玉堂叩见圣上!”
              群臣闻言又是一惊。
              仁宗这才记起白玉堂早已辞去官职,如今不过庶民而已,那鲜衣怒马少年郎已成往事,不由暗暗叹惋。
              白玉堂高声道:“要知契丹使臣所言是真是假,令他二人打开木匣便是。”
              展昭心莫名一沉,急扯那人衣角。
              朝中文武都已听见,彼此之间各自交换了个眼色。
              仁宗道:“展护卫和白义士冒雨而来,不如先更换了衣物,再回话不迟。”
              白玉堂还要开口,手腕被用力抓住,瞥见那人焦灼目光,虽有些不甘,依然将话咽了回去。
              仁宗即命内监领二人到后阁更换衣物,待二人换了簇新衣服出来,又命赐坐,赐热茶姜汤。
              刘六符见仁宗有所顾忌,愈发肆无忌惮,道:“一名小小护卫与一介布衣竟敢擅闯集英殿,公然扰乱群臣夜宴,不治其罪,反赐坐赐茶,大宋天子治理臣下,未免太过宽纵了些。”
              韩琦立即出言呵斥道:“你可知殿上何人?此二人两年前平定襄阳叛乱,围剿余孽,九死一生,前四品带刀护卫白玉堂几乎失陷在襄阳城内。你二人尚且安坐在此,他二人功勋赫赫,方才为护吾主,不惜冒死来见,如何坐不得这两把交椅!”
              天子仁宗道:“韩爱卿所言甚是。朕赐他二人一同饮宴,诸臣不得有所异议。”
              白玉堂也不谢恩,真个往那椅上张臂一坐,双腿一分,两手盖在膝头,一派江湖任侠之风。若非展昭频频投去警告眼色,怕还要翘上二郎腿哼上几曲才肯罢休。
              白玉堂生性桀骜,言语又刻薄,从前在朝中鲜少与人交好,那年死里逃生辞官返乡,颇遂了一些人的心意。今日群臣见他回来,一时议论纷纷。
              白玉堂听众人言语处处针对于他,心中好生不快,必要在殿上显一显自己的威风,起身出座道:“圣上,匣中物不可封于后阁,必得当众销毁。”
              展昭只觉劈头落下一个惊雷,耳中嗡嗡作响,内心尚存一丝清明,即拉那人一齐跪下,叩首道:“白玉堂久别朝堂,江湖本性难移,出言不逊,微臣请求圣上念其旧日之功宽恕此人!”
              群臣闻言窃窃私语,都道白玉堂太过放肆。
              “展护卫,起身罢。”
              “圣上……”展昭听得天子语气不善,一颗心如堕冰窖。
              刘六符打断道:“既然这位功勋赫赫的前四品带刀护卫要我二人亲自打开木匣献上珍宝,我二人也无异议。只是……这匣中若当真是夜明珠,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位白义士?”
              “若当真是夜明珠,白某人头……”
              “白玉堂!”展昭低喝一声。
              仁宗看了展昭一眼,向白玉堂道:“白义士,朕看你也乏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刘六符咬住不肯松口,道:“此人胆大包天,当众污蔑我二人所呈之物别有用心,致使大宋与契丹两国君臣不睦,该当死罪!”
              仁宗道:“匣中物尚未可知,到底谁是谁非,尚无定论。”
              白玉堂朗声道:“那就请圣上恩准,命他二人开匣,令满朝文武一观!”


              IP属地:江苏12楼2017-08-05 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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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群臣见展白二人与契丹来使相争不下,纷纷奏请天子明断。
                仁宗见大殿之上群臣交头接耳,若不当众辨个清楚,恐遭非议。令内监将木匣托出,道:“既是众卿家都有观宝之心,那便请来使启匣令朕与众卿家一睹为快!”
                刘六符叩首道:“谨遵圣谕!”
                白玉堂志得意满,朝展昭投去一瞥,而当他目光转回刘六符手中打开的木匣时,笑意刹时烟消云散,耳中轰的一响,浑身血气直冲脑门,双颊热辣一片,整个人呆怔在当场。
                “圣上,已是二更了,还是早些歇息罢。”内监见天子正在览书,面有难色附耳低声道,“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在外求……”
                “不见。”
                “圣上,展护卫已经跪了一天了……”
                仁宗猛地将书拍在案上,呵斥道:“你也替他说话!他不闭门思过,反来朕这里替白玉堂求情,真是岂有此理!”
                内监战战兢兢,诺诺而退。
                仁宗披衣而起,走出垂拱殿。
                庭院正中一人直挺挺地跪着,衣摆已被霜露沾湿。
                仁宗睨了那人一眼,绕道而行,只听身后咚地一响。
                “圣上!”展昭朝天子背影重重叩了一个头,道,“求圣上开恩!”
                仁宗脚步一顿,继续往前走,路又被那人挡住。
                “圣上,白玉堂狂妄自大,殿上失仪,有碍天威,其罪难辞。但求圣上念其昔年大破冲霄楼,平定叛乱有功,饶他一死!”展昭说罢叩头不止。
                仁宗指着展昭厉色道:“朕尚未治你的罪,你竟还敢替他求情!昨日朕在集英殿上百般维护你二人,那白玉堂充耳不闻,目无朝纲,口出狂言,必得当众开匣,结果如何?你二人扰乱夜宴,已是大不敬之罪。污蔑来使,致使大宋天威扫地,更是罪加一等!御史台弹劾你二人的奏疏已堆积如山,道道都要朕治你二人死罪!你如今自身难保,有何胆量替他求情!”
                “圣上,微臣和白玉堂并非有意扰乱夜宴,此事错综复杂,但契丹使臣的确别有用心,求圣上明察!”
                “明察?好个明察!”仁宗喝道,“昨日已依白玉堂之言,令来使开匣取物,匣中当真是一颗绝世夜明珠!你二人究竟还要朕如何明察!”
                展昭沉声道:“微臣随包大人办案多年,臣虽驽钝,也觉此事确有蹊跷。求圣上给微臣三天时间,微臣必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仁宗冷笑道:“三天?倘或三天过后,你查不出此事,又该如何!”
                “三天之内查不出,不论圣上如何发落,微臣甘愿与白玉堂同领此罪!”
                仁宗一愣,不禁细细打量面前这人。
                展昭声音笃定坚毅穿透寂静庭院,双目炯炯似有火光,映照得四周宫灯失色。
                仁宗叹道:“朕当初龙楼封官,原想着锦鼠再张狂,尚有御猫可以降服,谁知他不曾变,你倒染了鼠性。落得今日这般,亦是你二人命中注定。你与他不过同僚之谊,那白玉堂是生是死于你有何重要?”
                展昭喉头一哽,道:“微臣与白玉堂乃同生共死之谊。他若死了,展昭不可独活。”
                仁宗道:“白玉堂此人不可相与。初见此人,便知其胆大妄为,立功不久必犯下大错,经年不改。此人难以立足朝堂,辞官返乡本已是皆大欢喜,谁料会在此掺和一脚。此事若不能善终,白玉堂难逃死罪。展护卫不可自误。”
                “微臣心意已决,只求圣上成全。”
                “既如此,限你三日之内给朕一个交代。如若不然,朕也保不了你。”
                “谢圣上垂怜!”
                展昭站起身,有些打晃,膝盖以下已无知觉,踉跄走了几步,才觉自脚底窜起一阵剧痛,针刺之感滚滚而来,几乎站立不住。
                皇宫之中寂静一片,偶有宫门开闭风过回廊鸟雀振翅之声。仰头看去,月至中天,苍穹浩瀚。
                白玉堂倚墙坐着,屈起一腿,一手轻轻搁在膝头,单薄的影子斜斜投在青砖上。
                展昭远远瞧见那人颊上一条血痕,心似被割了一道,不及门完全打开,已抢身挤进牢房中,顾不得肩头被冰冷铁门撞得生疼。
                白玉堂灰暗目光微微一亮。
                展昭见他衣衫上血迹斑斑,脸上也染了灰尘,知是狱中用刑所致。自己虽已使了银子打点牢头,但这人脾性刚烈,言语惹怒了狱卒,难免受皮肉之苦。竭力稳住滞涩的嗓音道:“伤得重吗?”
                白玉堂扯起嘴角一笑。
                展昭俯身蹲在白玉堂面前,见他更清减了几分,颧骨浮突,已瘦脱了形,心中酸楚不已。
                白玉堂在展昭瞳中看见狼狈的自己,眼珠慢慢转动了一下,道:“你来做什么?”
                展昭哑声道:“我已向官家请旨彻查此案,三日之后,带你出去。”
                白玉堂点点头道:“看来展大人已打算好三日之后和白某一起葬身此地了。”
                展昭低声道:“未必没有转机。昨日殿上……”
                “住口!”
                展昭怔住,抬头看着那人,这么多年来何曾见过他眼中这样黯然凄怆心灰意冷的神色,那一声怒吼里更是满溢着羞愤与不甘。
                展昭想起昨日大殿之上情形,只觉耻辱难堪,骄傲如白玉堂又怎能承受。众目睽睽之下打开木匣,俨然一颗夜明珠。天子震怒斥责,契丹使臣猖狂笑意,群臣嘲讽谩骂,白玉堂陡然看向自己那慌乱无措的一眼,紧接着百余侍卫一拥而上将那人强行按跪在地……
                昨日情形历历在目,展昭一颗心如受凌迟之痛,此时此刻却不知该说什么。任何言语都是在刻意翻拣过去的难堪,再度羞辱面前这个心高气傲不肯认输的人。
                白玉堂偏过头去不肯再看他一眼,道:“你回去罢。”
                展昭强抑心绪,低声道:“你的推断并无差错,此事必有哪里出了岔子。”
                白玉堂自嘲一笑:“哪有什么岔子。是白某狂妄自大,恬不知耻,不听展大人百般劝阻,必要当众自取其辱。”
                展昭听他自暴自弃之语,只觉心如刀绞,喉间哽塞发不得一言。
                白玉堂再也不肯说一字,将脸贴在墙上,瘦伶伶的身子蜷在墙角。
                展昭伸手覆住那人手背,遏制胸口不断翻腾的苦意,道:“你若信我,展某必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白玉堂不应,眼神空荡荡不知飘向何处。
                昨日比那年在五义厅见到展昭笑吟吟捧出三宝,茉花村溺水醒来之时还要难堪百倍,耻辱千倍,委屈万倍。白玉堂只觉一身骄傲被人轮番践踏在脚下,还要来回碾压个干净彻底,一丁点渣滓都不留。脸上一团火辣,如同被人当街掴了一掌,耳中嘲笑之声犹如鬼魅萦回不绝,心中百味杂陈,把傲气都磨平了三分。
                白玉堂两眼空空,无知无觉似的任由他握着,动也不动。
                展昭见他如此失魂落魄模样,内心百般煎熬,情难自已,喃喃道:“此事若不能了结,展某已求官家赐我二人同罪。这奇耻大辱,活罪死罪,展某与玉堂一同担着便是。”
                白玉堂闻言苦笑道:“官家不治你的罪,便是有意放过你了。展昭,你切莫自误。”
                “何来自误……自潘家楼一见至今,展某此心此身早已不属自己。”
                那声音字字犹如惊雷炸响在白玉堂耳中,搅得他心神不宁。深知这人言谈处事极是端方自持,如今竟当面说出这等情切之语,纵使他心如铁石也难以假作不闻。
                白玉堂回过头去,与他目光撞个正着。那人眼中深不见底,沉静至极又狂乱至极,白玉堂耳中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展昭沉默良久地凝视白玉堂的眼睛,直叫他承受不住似的目光闪烁起来。
                白玉堂神情瑟缩了一下,慢慢偏过头去,道:“我若死了,你不许死。我几位哥哥必定伤心欲绝,我要你去劝慰他们,不准你一死了之落个舒坦。你若敢死,黄泉路上无人等你。”
                展昭已听出这人话外之意,内心不禁情潮涌动,寻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玉堂这是信得及展某了。”
                “咝——”白玉堂微微皱眉,展昭慌忙查看。
                只觉掌心之下的手绵软无力,一片冰凉,展昭心中一惊,伸手往上摸索,方触及肘后,神色骤变。
                白玉堂左臂已脱臼,只能微屈着垂放在膝盖上。
                展昭怒不可遏,道:“是谁干的!”见白玉堂不答,隐隐觉出什么,心里一沉,瞳仁中火光迸射,咬牙道,“他们敢……”
                白玉堂轻轻一笑:“凡是嘴里不干不净的,爷都叫他们做了太监了。你别瞎想。”
                展昭情知白玉堂为何伤成这样,这傲性之人怎堪受那些龌龊言辞羞辱。鼻尖一酸,慌忙掩饰,又怕那人看出。
                “给爷接上。”
                展昭一时哭笑不得,且喜他不再消沉,轻声道:“我不会,只好等回去请公孙先生为你医治了。请玉堂忍耐三日,到时候展某定要叫官家心甘情愿治他几人的罪。不仅如此,两个契丹使臣也嚣张不了几时,待你我二人将来龙去脉禀报官家,不信他刘六符萧特末能活着走出大宋国土!”
                “我等着你。”


                IP属地:江苏16楼2017-08-06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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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30 04:3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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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哪里来的小贼!敢抢我店里的东西!”面馆老板一把将少年推开,两手圈住热气腾腾的面碗。
                  “我……我不是贼,我只是很饿……”少年咽了咽口水,眼睛紧紧盯着漂浮在碗里的葱花和细滑鲜嫩的面条不放。
                  面馆老板瞅了他一眼,道:“你是谁家孩子,看你穿得也不差,大半夜了不回家,在我这小面摊前头晃悠什么?”
                  “我叫……”
                  “芸生!”
                  白芸生回过头去,看见展昭神色惊愕快步走来,慌忙就跑,被那人一把拦在胸前。
                  “芸生……你饿了罢?”展昭看了看伸头张望的面馆老板,道,“老板,来一碗三鲜面。”
                  白芸生本来竭力要躲开,听见这话慢慢抬起头,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直叫,心中不愿意受展昭恩惠,奈何实在饥饿难忍,只好由着展昭拉到桌旁坐下。待老板将热汤面送到面前,便等不及地大口吸溜忽喽吞咽起来,直烫得嘶嘶抽气。
                  “慢点吃。”展昭温和的声音又响起在耳边。
                  白芸生两手端起碗咕噜噜灌下去一大口汤,方慢慢抬起脸来,不甘不愿地问道:“我二叔呢?”
                  “他……”展昭神情犹豫着,话语哽住。
                  白芸生见展昭闪烁其词,用力放下碗:“二叔人呢!”
                  白芸生见展昭不回答,腾地站起身要走,条凳与地面间擦出刺耳的声音。
                  可他突然愣住了。
                  展昭微微侧着脸,眼里不知是星光还是什么,亮盈盈的一直闪动。
                  白芸生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害怕,伸手扯着展昭衣襟,叫道:“你把二叔弄哪儿去了!”
                  展昭任由他搡着,半晌方喃喃道:“他挺好的,就是想你。”
                  白芸生的手松了下去,挠了挠头,重又坐下,道:“那他怎么不来找我?”
                  展昭收拾神情,看着白芸生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找,他把岛上都找遍了,也找不着你,只好又到别处找。”
                  白芸生慌了神道:“那他找不着的。我……我猜他肯定在你这,所以就……”
                  展昭道:“他不在我这。你离家出走惹他生气,把他气走了。”
                  “你胡说!二叔不会生我的气的!”白芸生大声嚷道,“二叔无论如何都不会生我的气的!”
                  展昭淡淡看他一眼,道:“可这回他真的生气了。”
                  白芸生迟疑了一会儿,冲着展昭道:“我要见他!你把他藏起来不让他见我!”
                  展昭微微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按在少年肩头:“芸生,你该长大了。”
                  白芸生忽然眼睛一红:“长大了有什么用,二叔又不……都怪你!”
                  展昭嗓音哑涩道:“都怪我。”
                  白芸生疑惑道:“你难过什么,二叔对你那么好。”
                  “所以我才难过。”展昭从心底叹出一口气来,慢慢起身道,“芸生,你先住在我那儿罢,明天……明天我去把你二叔找回来。”
                  “真的?”白芸生惊喜道。
                  “真的。”
                  展昭看着白芸生爬上床钻进被里,方吹熄了灯,转身要出去。
                  “展……展叔。”
                  展昭转过来,少年的声音稚嫩清脆,清澈的眸子在黑夜里发亮,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玉堂……”
                  白芸生一怔。这人的声音听起来为什么这样难过,叫他心里也不禁悲伤起来。
                  白芸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小声地道:“我不是。”
                  展昭回过神来,自嘲地笑笑:“你叫我做什么?”
                  白芸生道:“展叔,我忘了说一件事,那天晚上在芦花荡,我正要回去,突然见芦苇丛里躲着几个人,看上去鬼鬼祟祟的。”
                  展昭一凛,道:“你看清他们什么样了吗?”
                  白芸生摇了摇头,道:“晚上太黑了,没看清。但是我听见他们说什么‘没炸死’,‘不能开,会中毒’……展叔?”话音未落就见展昭脸上又惊又喜,匆匆走出门去。
                  白芸生慢慢躺回枕头上,他感到自己很想念白玉堂。
                  从那日离开之后,偶尔痛恨展昭,有时厌恶自己,大部分时候都很想念白玉堂。
                  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在门外偷偷看到的画面,白玉堂看起来很难受,可是眼睛里却透出自己从没有见过的光彩。他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可是隐隐约约觉得脸红。白玉堂的声音很轻,很温柔,虽然他好像狠狠地咬了那人一口。
                  当他听见白玉堂说不要他这个侄子了的时候,他很恨那人将白玉堂从自己身边夺走了。他伤心地跑了,可是他又听出白玉堂叫他的声音里的自责和慌乱,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很快离开那里。这一个月里,当掉了身上所有的值钱物件,只剩下腕上的手串。后来,他又开始想念白玉堂和陷空岛。他偷偷地回去,发现屋里空无一人,他猜白玉堂一定在这里。可是今天那人又说白玉堂不在,而且还悄悄哭了。
                  白芸生闭上眼睛,又看见展昭满溢星光的眸子。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白玉堂。


                  IP属地:江苏17楼2017-08-06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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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登临远眺,耀武楼前似乎昨日还有袖箭穿透木牌上的红点,如今却已空荡荡一片。
                    仁宗回到垂拱殿上,看着齐齐跪成一排的众位言官,道:“众卿家请起,朕已知各位所奏何事。”正欲拟旨,眼中忽然闪现一道红影。
                    仁宗一喜,又担心展昭前来请罪,即道:“展护卫免礼。可是查出事情原委了?”
                    展昭道:“微臣已知始末,请圣上和各位大人稍候,待日落之后,方能道出。”
                    众言官闻言疑虑纷纷,但见仁宗应允,也不好多话。
                    未几时,殿内渐渐昏暗不可辨物,仁宗命宫人点灯。
                    展昭道:“圣上,除了宫人手中灯笼,殿内各处不可点灯。”
                    一言官道:“荒唐!展大人莫非就让天子朝臣在黑暗之中听你辩白?”
                    展昭只作不闻,奏道:“请圣上令人在殿中置一个四周遮光的鸟笼。恕微臣不敬,恐怕要借笼中鸟之性命,方能道出真相。”
                    仁宗闻言犹豫了片刻,依然命内监准备下去。不多时已在大殿中央置了一案,上面搁着一顶鸟笼,四面围以层层黑纱,密不透风。笼中鸟似心有所感,间或哀鸣几声。
                    “微臣还要借契丹使臣所呈木匣及夜明珠一用。”
                    “大胆展昭!你分明是在戏耍我们!那日殿上你二人为了匣中物早已颜面扫地,如今还要依仗圣上隆恩,在此胡搅蛮缠!进贡之物岂是臣子所能擅用的?”
                    展昭沉声道:“微臣与白玉堂之性命均系于此,如何会故意戏弄各位大人?只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六月尚能飞雪,此事看似荒诞,却千真万确。”
                    “依卿所言,来人,将所贡夜明珠呈上来。”
                    展昭内力浑厚,可于黑暗之中视物,不及内监走近,已起身接过木匣,向案头走去。
                    众言官都不解其意,只得在一片漆黑之中猜测。
                    只听展昭道:“圣上,现下可命人点上宫灯了。”
                    须臾,大殿之上灯火通明。
                    展昭揭开遮住鸟笼的黑布,那浑身火红羽毛的鸟儿已倒在笼中奄奄一息,而在它旁边的正是那枚夜明珠。
                    众人都瞠目结舌。
                    仁宗连声道:“展护卫,为何会如此?”
                    展昭禀道:“蜀地唐门弟子乃用毒高手,其所制毒药诡谲多变,或无色,或无味,或无形,令人难以察觉。甚或有人中毒之后安然死去,形同寿终。契丹使臣所用这一味,凡所见之人先有风寒之症,然一日内若无解药,必死无疑。”
                    众人惊骇,怒道:“天子在上,你既知此物歹毒,竟敢当众呈上!”
                    展昭不卑不亢道:“各位大人此言差矣。那日在集英殿上,刘六符打开木匣之时,诸位都在场,不都尚且健在吗?”
                    仁宗道:“展护卫,那究竟为何这笼中鸟会被毒死?”
                    展昭道:“多赖府中公孙先生学识广博,于药典之中查出一味罕见毒药。此毒是由一种花的花瓣茎叶碾磨而成,可附着于衣物之上,杀人于无形。此花名为秋心,又称秋心愁月,生长于阴暗之地,白日如同杂草,唯有夜间开放,若遇月光即凋谢,皆因此花一遇月光,便释放出毒性,连自身也不可幸免。昔年宋玉曾作《风赋》,将楚王之风称为雄风,庶人之风称为雌风。风有雄雌,光亦有阴阳。日照灯烛之光为阳,星月萤火之光为阴,阳光为炽,阴光为幽。此毒则是倚赖幽光,遇炽光则隐去毒性,遇幽光则释放毒性。那日集英殿上烛火通明,刘六符打开木匣之际,此物已隐去毒性,故而圣上和各位大人安然无恙。而用毒之人的巧思则在于将此毒置于夜明珠之内。夜明珠于夜间光芒大盛,不需灯烛即可照物。其所散之光恰好为幽光,圣上若将此物悬于室内,则有性命之虞。”
                    众人道:“如此说来,那契丹使臣竟有谋害之心!圣上不可姑息他二人!”
                    展昭道:“请圣上将他二人拘于驿馆之中,此事绝非他二人之力可为,背后必有主使之人,不可……”
                    仁宗道:“此事暂且不提。展护卫三日之内即破此案,大功一件。朕定要加以重赏。展护卫要何封赏,不妨说来。”
                    “微臣无有封赏要讨。唯有一事……”
                    “何事?”
                    “白玉堂蒙冤受屈尚在牢中。狱卒擅自用刑,更以污言秽语百般羞辱于他,请圣上严加发落!”


                    IP属地:江苏22楼2017-08-07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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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展昭,爷当真没白疼了你。”白玉堂得知天子降旨将那几名狱卒各自杖责八十驱逐出去,心中烦恼也去了大半。
                      展昭见这人重又神采奕奕,内心也欢喜无限,微微笑道:“公孙先生说你这伤虽不碍事,也需休息几日才能消肿。玉堂还是好生养伤罢,我替你入朝领赏便是。”
                      “不行,爷自个儿去听赏。”
                      展昭低头看了一眼白玉堂左臂上紧紧夹附的竹片,道:“你若上朝,惊了百官如何是好?”
                      “好啊,连你也敢埋汰起爷来了!”白玉堂仗着自己有伤那人不敢还手,合身将展昭压倒在床。
                      展昭呼吸一滞,低声道:“玉堂,芸生在呢。”
                      白玉堂慌忙起身,见坐在桌旁的白芸生又捧起书来严严实实挡住脸道:“二叔,我没瞧见。”
                      白玉堂喝道:“小孩子家没事就听壁角,什么道理!”
                      白芸生不服道:“我这回没偷听啊。”
                      展白二人听见“这回”,已想起上回,又想到那光景竟被人看在眼里,都禁不住面红耳赤起来。
                      白芸生见他二人都脸红了,自知失言,只得假作看书。
                      昨晚见白玉堂衣衫带血被展昭扶回来,白芸生已吓得魂不守舍,偏偏白玉堂谈笑自若,风采更甚从前,看他与展昭之间倒似更亲厚了一层,白芸生心中又欢喜又嫉妒。
                      展昭忽想起一事,道:“芸生,你来。”
                      白芸生疑惑地走上前,见展昭从柜子里取出了那个锦盒。莫名眼圈一红,又瞧见白玉堂意味深长的目光,不知看向何处是好。
                      “展叔,芸生错了!”白芸生双手接过锦盒,重重叩下头去。
                      展昭刚要扶,被白玉堂拦住道:“你受着。”
                      展昭受了白芸生三个响头,倒觉坐立不安起来。
                      白玉堂道:“芸生,以后你展叔的话就和我的话一样,可记住了?”
                      白芸生轻声应道:“是。”
                      “明儿个我着人送你回陷空岛,我……我在这住几天再回。”白玉堂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展昭也沉默了。
                      这两年来白玉堂在陷空岛养伤,二人聚少离多,如今相见已是难得。卢家庄的生意虽有白玉堂几位兄长打理,白玉堂却不能留在开封。他已卸去官职,羞于见昔日府中之人,更何况四鼠也不会同意他长留此地。
                      白玉堂又笑道:“一个个都好好的,怎么又苦着脸了?就算见不着,不是还能写信么?”忽转念道,“展昭,爷给你的信呢?我刚到处看了看,怎么没有?”
                      “……”展昭起身道,“玉堂饿了罢,我去给你……”
                      “展昭!”
                      天子于朝堂之上当众宣赏展白二人,绝口不提夜明珠之事。当晚暗中召见,命二人即日起取回解药。朝廷虽不能与唐门这等江湖门派为敌,却不可不加以警告。
                      白玉堂脚一踏进开封府,就直奔厢房,熟门熟路,脚尖一踢进得展昭房中,飞身往那张朴素的床上一躺,悠悠吟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展昭无可奈何地紧跟着坐下,看这人成大字形躺倒,心道今晚又没有觉睡。
                      白玉堂扬眉吐气,心情大好,顾不得左臂有伤,闲得坐不住。起身出门,不多时庭中响起阵阵舞刀之声。
                      展昭从窗外看去,月色之下,那人那景,一时恍惚,仿佛回到当年同效开封之时……若非又想起那人浴血模样,当真以为岁月回溯。
                      两年前白玉堂从冲霄楼被抬出,展昭只瞧了一眼,几乎昏死过去。满眼望去一片鲜红,唯独一张脸惨白。后来展昭每每在深夜梦到,醒来总是一身冷汗,那时白玉堂早已不在开封。
                      那日一连跑死了几匹快马将人送回陷空岛请卢夫人救治,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在榻前守了两个月,包拯屡屡来信催他返程,终于拖无可拖不得不走时,他几位哥哥几乎要与自己拼命,口口声声问着“展大人曾说要与我五弟荣辱与共同生共死,如今为何厚颜无耻独留开封!”是白玉堂从病榻之上睁眼,那般气若游丝形销骨立的一个人,连平日喝水都要人扶着,竟然奋力挣扎起身呵斥他几位哥哥,道:“都放他走!今日有一个敢拦着,往后不必以兄弟相称!”
                      展昭当时就红了双眼,现在想来心头依然震颤不已。
                      从往事之中慢慢回神,才发觉白玉堂早已坐在他身旁许久了。
                      展昭猝然摸了摸脸,指尖冰凉。
                      白玉堂静静看了他一眼,道:“爷饿了,有吃的没有。”
                      展昭慌忙收拾神情,起身道:“厨房里应该还有些冷菜,我去看看。”
                      白玉堂嗯了一声,展昭便转身出去了。
                      白玉堂躺回床上,双手枕到脑后,看着熟悉帐顶,心中说不清道不明一阵激动,困意慢慢涌上来。
                      展昭端了几盘菜回房的时候,见白玉堂已睡着了。将盘子轻轻放在桌上,就悄然无声走到床边,静静看了一会这人,本想着夜色已深,坐在旁边靠着打个盹便罢,却见白玉堂翻了一个身,空出一块位子来。
                      展昭心头一热,忍不住轻轻握住他手在掌心,只听白玉堂梦呓似的道:“还不睡,闹什么。”


                      IP属地:江苏23楼2017-08-07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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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大雨过后,两侧矮树摧折无数,眼前道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坐在马上只觉颠簸不快。耳畔冷风呼啸而过,刀子似的割人,展昭看着一路奋力纵马远远跑在前头的那人,反放缓了辔头,任由胯下骏马不紧不慢地行着。
                        “吁——”白玉堂猛地勒住缰绳,滚鞍下马,也不等身后的人赶上来,径自将马栓在树上。
                        此处已是岔口,再往前去道路渐渐平坦开阔起来,想必不远处就是驿馆。
                        皆因冒雨赶路又在牢中受冻受伤,白玉堂这几日畏寒发热不断,一病病了将近半月。展昭宁肯延误圣旨也要将他一直圈在床上。昨日为此刚大吵了一架。
                        两人一路无话,展昭远远落在后面,白玉堂更是头也不回,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走不了多时,一座驿馆赫然映入眼帘,依山傍水,朱门敞阔,四面围墙深筑,气势雄伟。
                        白玉堂本该乔装易容一番再行事,此时心中不快,索性直接翻进墙去。馆内庭院幽深,回廊曲折,景致颇佳。
                        只见西面角门里匆匆走来几个小厮,手里捧着鱼竿鱼饵等物,白玉堂将身闪在假山之后,看那几人过了长廊,往另一头去了,便也纵身跟上。
                        展昭见他任性,本该出言提醒,不知为何胸中憋闷喉头滞涩,于是也默不作声,两道人影如风一前一后掠过长廊往东面后园去了。
                        园中凿池植树,岸边四时青葱。池中可容舟船,水面当中立着一座小亭,楼台相映,朱红栏杆边隐约趴着几人。那几名小厮将手中物事呈上之后便静静侍立一旁。
                        “……文臣只能逞口舌之利,皇帝妇人之仁,只要稍加威逼,何愁和议不成?”
                        “刘大人,若当真这么容易,集英殿上怎会被那两人识破?不过区区护卫,本事倒不小。”
                        刘六符接过鱼竿,悬上了饵,振臂往池中一抛,转头看了看萧特末,笑道:“识破如何?主上心有忌惮,纵然他二人再有能耐,也不过白跑一趟,可伤得了你我半根毫毛?”
                        萧特末笑道:“没有那书生相助,也难成事。”
                        正说间,浮子轻轻晃动,往下一沉,水面荡起一圈涟漪。
                        “这么快就上钩了!”刘六符大笑一声,猛一提竿,将一尾红鲤拎出水面,鱼儿尚在钩上活蹦乱跳,只听哧地破空一响,水面扑通一声,耳后咄地一震。
                        刘六符大惊失色,手中鱼竿啪地掉在水里。
                        “来人!有刺客!”
                        一眨眼从四面八方冒出数十名侍卫,将凉亭围住。
                        刘六符怒斥道:“我二人远道而来,居于驿馆之中,竟然遭人行刺,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侍卫头领道:“卑职护卫不利,甘愿请罪。敢问刘大人,可伤着哪里?”
                        刘六符冷哼一声:“你奉命保护来使,还等伤着哪里,你吃罪得起么!”
                        头领上前道:“刘大人既没伤着哪里,可找着暗器?”
                        刘六符一愣:“……这倒没有。”
                        众侍卫闻言嗤之以鼻,侍卫头领一声呵斥,才叫手下都安静下来。
                        刘六符脸色阴沉,回头一看,只见亭中柱上陷进去一个小小深坑,道:“这就是暗器留下的!”
                        侍卫头领低头看去,地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枚浑圆白石子。
                        白玉堂进了长廊掉头就走,也不往展昭房中去。
                        展昭淡淡看了一眼那人背影,推开门,屋里一片狼藉,茶盏杯盘打了个粉身碎骨,无处立脚。此时心中反倒静了下来,也不叫人来,自己打扫干净,再不看一眼,径往前院去了。
                        包拯听得门外脚步匆匆似箭,不由地皱眉。
                        这府里可是好一阵没有像昨日那么大的动静了。
                        门上先是重重一响,而后又轻轻响了两声。
                        包拯道:“白义士?”
                        白玉堂推门进来,一开口就道:“包大人,白某有事相求。”
                        包拯心里暗叫糟糕,这白玉堂轻易不求人,一旦提了,便叫人百般为难。
                        “白义士何事棘手?”
                        “白某想查看这几年科场举子的名册。”
                        包拯翻书的手一顿,沉吟道:“名册归礼部保管,若无官家旨意,恐怕难以……”
                        “白某此来正是求大人向官家请个旨意。”
                        包拯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此事交由展昭来做分明再容易不过,这人却偏偏来求自己。
                        门上又响了一下,包拯心道救兵来了,忙道:“展护卫来得正好。”
                        展昭一进门见白玉堂已在了,又听包拯叫住自己,不好再出去,只得躬身道:“大人。”
                        包拯起身道:“白义士想查看举子名册,展护卫也是此意罢。你二人不如一同去请个旨意,方便行事。”
                        展昭哽了一下,道:“卑职是来向大人辞行的。”
                        包拯一听这话,忙瞟了白玉堂一眼,却见他神色淡淡的似早已料到一般,捻须道:“展护卫要去何处?”
                        “卑职奉旨查案,要往渝州走一趟。”展昭低垂着头,声音也比往常低得多。
                        包拯心道这两人看来要分头行事了,只好道:“展护卫路上小心。”话音刚落就见展昭已转身出去了。
                        包拯看了眼仍绷着脸的白玉堂,道:“白义士也先回房罢,本府这就去向官家请旨。”
                        “多谢包大人。”
                        这声音似腊月冰碴,听得包拯耳中登时一凉。


                        IP属地:江苏24楼2017-08-07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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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蜀地巴山竹海之中,便是唐门所在。翠竹万竿,遮天蔽日,上下一团碧影,此外无物。清风过处,怒涛奔流。
                          “你可认得宋一笺?”
                          唐惊秋闻言笑道:“怪事,昨儿也来了一个人,一张口也问这句话。”
                          白玉堂脸上一僵,道:“我只问你认不认得。”
                          唐惊秋点点头:“认得……又如何?”
                          “你既认得,想必也知他拿了你唐门暗器出去干的勾当了。”
                          唐惊秋笑道:“那是自然。”
                          “你可知通敌叛国乃是死罪!”
                          “死罪?武林中人向来不知什么叫死罪。这些年我杀过的人难道还少么?天子庶民,于我而言并无不同。”
                          白玉堂呵呵笑道:“想必你还挺痴情。”
                          唐惊秋一愣,脸上笑容渐渐隐去。
                          “可惜啊,他屡屡落第心生不忿,竟敢通敌谋逆,从你这骗去毒药暗器之后就一去不回,此时想必已押在大牢之中听候问斩!你不过是他过了河的桥,卸了磨的驴,遭人利用罢了!”
                          唐惊秋忽叫道:“利用又怎样?这是他的事,与我何干!”
                          白玉堂闻言一怔,低头看了她一眼。
                          唐惊秋双眸低垂,睫翼颤个不住。
                          白玉堂还未回神,只见一道精光已奔面门而来,反手一摸腰间猛地拔刀出鞘,当啷一声架住一对峨眉刺,却被刀光间隙中对面女子脸上的决绝之意震住。
                          唐惊秋冷笑道:“想拿解药,先过这关!”指尖一拨,掉转头尾,径向白玉堂颈间刺去。
                          白玉堂身形突地一矮,手腕微沉,刀身借力向上一挑,震开短兵,只听嘡嘡两声,唐惊秋掌中峨眉刺双双脱手,齐齐扎在身后翠竹之上,弹响个不住。
                          白玉堂瞥了眼唐惊秋头顶飘落的竹叶,锵地一声还刀入鞘,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早早交了解药为上。”
                          却见唐惊秋向后用力一踏纵身而来,竟是赤手空拳以命相搏的打法。
                          白玉堂不屑出刀,背过右手,只以左手与她相争。
                          唐惊秋嗤笑道:“怜香惜玉迟早要了你的命!”说罢右手直取咽喉。
                          白玉堂一手攥住朝颈侧奔来的手腕叫她动弹不得,冷笑一声:“白某不懂什么怜香惜玉。你若当真是弱女子,行的怎么都不是弱女子所为之事?”
                          唐惊秋眼中一沉,左手亦出,百般出招招招不离白玉堂颌下三寸。
                          白玉堂仰首频频躲过,忽然瞳仁猛地一缩,只见攥在手心的手舒拳成爪,指间骤然掣出五枚细长银针,刹时抵住脖颈。
                          唐惊秋两眼透亮,得意笑道:“如何?我可打得过你?”
                          白玉堂只觉那锋利针尖微微陷入薄薄皮肤里,轻轻抵着喉头,将破不破,激得经络跳动血脉如沸,还未开口,只听唐惊秋道:“千万别说话,针尖上有剧毒,你敢动一下就要你的小命!”
                          白玉堂眸色陡然一厉,手自唐惊秋手腕顺小臂瞬间滑下,猛地往回一折。
                          唐惊秋不料他竟是不要命的一个人,未及反应,只觉右臂剧痛,手肘以下一阵麻木肿胀针刺之感,已是脱了臼。
                          白玉堂朗朗一笑,道:“如何?你可打得过我?”
                          唐惊秋狠狠瞪着白玉堂,秀眉紧蹙,银牙紧咬,脸上皱成一团,依然难抑疼痛呲呲吸气不止。
                          “把解药交出来,我就替你接上。”白玉堂一手仍攥着唐惊秋手腕不放,语气淡漠。
                          “不给!”唐惊秋厉喝一声,左手一掌拍向白玉堂胸口。
                          白玉堂含胸向后一退,亦放了手,本以为那女子还要纠缠,却见她两眼通红,恨声道:“你有本事就来唐家堡石楼,破了机关就是你的!”
                          白玉堂抱拳道:“多谢!”
                          唐惊秋背过身冷哼道:“谢什么,活着就行。”
                          石楼之中昏暗无光,入鼻皆是积年灰尘的呛人味道。白玉堂探手摸出怀中火褶待要点起,忽想起唐门之中机关暗器颇为奇特,曾听人说有一种毒弥漫在空气中遇火光则释放,便也作罢。
                          眼前漆黑一片,白玉堂犹是病体,内力大不如前,难以夜视,只好凭着耳力探知周围动静。
                          楼中通道回环曲折,四通八达,石廊纵横交错,石门开得出其不意,犹如迷宫一般。
                          白玉堂沿路轻叩石壁,耳贴墙上,借此分辨方位。如此脚贴着墙根在楼内走了小半个时辰,一道机关也无。微微蹙眉,耳根方要离开石壁,只听一声轻叩,神色一凛。
                          这楼内还有第二个人!
                          贴耳凝神细辨,只听那边先重叩了三声又轻叩一声,如此反复三次。
                          白玉堂一怔。
                          这是从前与那人约好的暗号,若不确定是不是对方时,便凭此分辨敌友。
                          忽想起从前并肩之时的快意洒脱,白玉堂心尖一荡,也屈指回敲过去,那头的声音果然止住了。
                          只听浑厚内力似涟漪荡开穿透层层石壁传入耳中:
                          “你在何处?”
                          白玉堂此时只恨自己难以回应,又不肯呼喊,如此定会叫他知晓自己内力虚亏。
                          展昭早来三日,已知唐门门主唐惊川的三妹唐惊秋受宋一笺蒙骗,送给他暗器和毒药,解药藏于石楼之中,不得不舍命一闯。谁知在这楼中没转多久,觉出有另外一人。素知白玉堂脾性,他虽与自己置气,但绝不愿自己涉险。想必那日听见自己要来渝州早已坐不住,算算三日也该到了。故而以暗号试探,听见白玉堂回应,胸口一热,忍不住用内力唤他,再听时却又没了声音,先是一阵疑惑,心念电转间又已了然,放声叫道:“玉堂!”
                          白玉堂这才遥声应道:“我在这,你顺着墙角的印子来便是。”
                          展昭闻言低头看去,果然见距离地面一寸高处有一道灰白的痕迹,向前延伸绵延不断。
                          沿着划痕走,连出了七八个门洞,曲曲折折绕了十几道石廊,见一人静静倚着石壁。
                          展昭远远地就顿住了脚步,一片昏暗之中隐隐约约看见那人模糊侧影,不知为何心中惴惴不安,脚底绵软无力,倒似生出近乡情怯之意。
                          展昭尚未回神,却见那人已近在眼前。
                          “还不走,等爷抬你?”白玉堂慢慢睇他一眼,又冷着脸转过身去。
                          展昭深知这人口是心非,一旦肯出言挖苦讽刺,便是气消了。忙紧步跟上,道:“你知道我一向不通机关……”
                          “展大人对机关一窍不通还敢独自一个来闯这石楼,可敬可佩。”
                          展昭低声道:“幸得五爷在。”
                          白玉堂脚下一顿,轻哼道:“啰嗦。”
                          展昭听得心头一暖,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摇头,暗道自己果真没出息。
                          二人又绕了小半个时辰,忽见黑黢黢里一点亮,似有天光照下来。急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条狭窄石巷,仅容一人通过,小巷入口刻着三字:七杀巷。
                          白玉堂从前已有耳闻,这七杀巷中机关险恶,人若入其中,四面石壁开千百孔,激射弩箭,只有凭身手迅捷机变方能闯过,并无其余破解之法。江湖人称快刀王的王镇即丧命于此地。今日一见,倒激起几分血性来。
                          展昭待要上前,被白玉堂赶在一边。深知白玉堂精通此术,便也放手任他一试。
                          方入巷口,两侧箭矢齐发,白玉堂拔刀出鞘,纵身滚地一翻,往七杀巷中奔去,腾挪辗转,上下颠跃,银光霍霍,锵啷之声不绝于耳,身形似飞花穿叶,于铺天盖地箭雨之中堪堪躲过,留下一路密密麻麻攒在地上的断箭。
                          那人立在幽深的窄巷尽头,朝自己得意一笑。
                          展昭胸中似被不轻不重叩了一下,目光便胶着,两侧阴暗石壁渐渐亮堂起来,眼前路变得平坦而漫长。
                          心中犹自空荡,忽听一声弹响,石壁上陡开一孔,竟有一枝漏箭未发!
                          精光一闪,白玉堂应声倒地。
                          展昭心口骤冷,纵身飞扑过去。
                          见那人双眸紧闭,脸色煞白,展昭胸口一闷,血气翻江倒海,眼前又浮现出一片鲜红。
                          白玉堂忽睁眼狡黠一笑,薄唇微张,齿间紧紧咬着一枝短箭。
                          转瞬之间大悲大喜,展昭一时心惊肉跳神魂俱飞,将人一把抱住。
                          白玉堂一愣,神思稍回,情知这人为何惊慌失措至此,不由得心生懊悔。又见他面如土色发不得一言,暗自叹了一声。
                          展昭略回神,自觉失态,慢慢松开白玉堂,从胸中出了口长气,方觉得活泛了。
                          白玉堂起身一把将人拉起来,眯着眼打量了他半晌,轻轻笑道:“可还走得动么?”
                          展昭方将失而复得之感来来回回经历了个彻彻底底,此时一身冷汗,脚步虚软,听白玉堂这么问,又不好说什么,只道:“无妨,五爷自便,展某听候差遣。”
                          白玉堂哼了一声,向前一指道:“前面开了石门,就该是密室了。”
                          “你这伤……”展昭见白玉堂颈上赫然映着五个细小的血点,不由唬了一跳。原来石楼之中光线暗淡,他本没有注意,到了巷中才发觉。
                          白玉堂想起唐惊秋说针尖上有剧毒,微微皱眉。
                          展昭知这唐门暗器凶险,中者非死即伤,急令白玉堂打坐,运功为他逼毒。谁料催动真炁运转了数个周天竟毫无阻滞,不免心生疑惑。
                          白玉堂摸了摸脖子,忽然一笑:“那丫头骗我。”
                          展昭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想是她得知遭宋一笺利用,早已后悔,却不肯失了脸面,所以与你斗狠。”心道昨日我问她时怎么就轻易告知了我,偏一遇上你便这么多事。
                          白玉堂斜了眼便知他心中作何想,道:“我又没招惹谁,想是她看你不解风情,懒得与你多话。”
                          展昭闻言暗自咬牙,白玉堂大笑出声,二人嘴上过招,手上较劲之余却带了几分缠柔意味,引得双双心怀一荡。密室分明近在咫尺,却迟迟不愿破了最后一关,恨不得这小巷无有尽头,走他个十年八载才好。只因这趟公事了结,二人便要各奔东西,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见一面。
                          依所作记号原路退出石楼,已是入夜时分。
                          正此时,半轮明月自东山之上冉冉升起,照得眼前这人面容有如美玉一般,俊秀无瑕,荧荧生辉。
                          展昭不由看得痴了。
                          白玉堂神情迷惘,声音清冷似山中月色,又格外温柔:“呆猫,我忽然想起句诗来。”
                          “什么?”展昭喃喃。
                          白玉堂双目如炬直看了过来,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晰映出痴看之人的脸,薄唇轻轻动了一下,忽又改口道:“罢了,反正风马牛不相及的。”
                          展昭思索了一会儿,摸了摸鼻尖支吾道,“思……思君不见下渝州?”
                          “混账!”
                          “……”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IP属地:江苏28楼2017-08-08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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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启禀圣上,我二人日夜兼程,已将解药取回。”白玉堂跪于阶下朗声禀奏,内监急从白玉堂手中接过金线绣成的锦囊,呈与天子。
                            仁宗大喜道:“白义士快快请起!展护卫与白义士一路辛劳,解药既已取回,二位功不可没,理当重赏。只是朕有尚一事不明,那日群臣宴上,白义士是如何得知事出有变从而千里迢迢赶来皇宫的?”
                            白玉堂瞥见殿上群臣探询的目光,微微笑了一笑,自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道:“说来话长,在陷空岛之时,展大人曾将此物递与白某,询问是何物。当时白某尚不知这令牌上的图案文字为何,细细查阅之后,才知这上面所刻的竟是契丹文字,这枚令牌实际上是一道追杀令!”
                            仁宗接过令牌细细看了一番,道:“展护卫如何得到此物?”
                            展昭道:“微臣一月前告假前往陷空岛……一伙人马于途中埋伏袭击微臣,遗下此物。照白玉堂所言,那些人应是受契丹人之命追杀微臣。”
                            白玉堂道:“那日白某于陷空岛江面之上遇到一船人以退货之名,故意截住卢家庄商船,领船之人正是现已问斩的蜀中落第举子宋一笺。那艘船上的人先口称愿以高价买我船上的丝绸,然而等箱子运到对面船上时,他们却假说丝绸以次充好,更将一口箱子抛进江心。白某当时便已疑惑,既是要退银子,退便罢了,何故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然而接下来的事叫白某始料未及。正当白某验货之时,那艘船的船舱之中突然冒出一个眼熟的渔夫。”
                            仁宗道:“何人?”
                            白玉堂笑看展昭,指道:“正是此人!”
                            仁宗一愣,笑道:“白义士接着讲。”
                            “恕白某直言,展大人的乔装之术实在拙劣至极,不说明眼人,但凡有眼之人一看就知展大人绝非渔人!”白玉堂挑眉道,“展大人,恕白某不敬之罪,劳烦起身罢。”
                            展昭心知这人恣意胡闹,在天子和百官面前却发作不得,只得依言站起。
                            白玉堂道:“渔人常年居于江上,每日俯身撒网打渔,腰背必定佝偻,岂会像展大人这般身形笔挺玉树临风?”
                            仁宗真个仔细打量了展昭一番,拊掌笑道:“说得不错!”
                            展昭闻言神情微窘,他只道那日是自己提出要再次查验货物致使白玉堂起了疑心,竟不知早已被这机敏之人一眼看穿。
                            可他哪里又知道白玉堂那番渔人之论是刚刚才想出来的,旁人也就罢了,白玉堂见了展昭,还需凭什么渔人之论?哪怕只一眼,岂有认不得之理!
                            “展大人假称搭船,随船一路行到陷空岛,愚钝如白某,尚且能一眼看出展大人是乔装打扮,宋一笺岂会毫无察觉?宋一笺种种举动,极有可能是故意引起展大人的注意。果不其然,展大人发觉宋一笺船上运有唐门暗器,而宋一笺此前又有意告知我二人,他此行是领船往河北送货。这么处心积虑百般暗示,展大人居然当真信了,倒真叫白某意外啊!”白玉堂说到此处满面春风,颇为得意,“可惜时间紧迫,展大人只在陷空岛留了一夜便返回开封,白某亦不及告知此事。”
                            展昭闻言又想起那夜那人那事,一时心尖摇荡,意魂飘飘。
                            白玉堂道:“白某认出追杀令,发觉契丹人有意追杀展大人,料想第一次没有得逞,必定有第二次。权当为了数载同僚之谊,白某当即决定一路马不停蹄驰往开封搭救展大人!”
                            展昭听这耗子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皱眉。
                            仁宗见展昭在一旁不尴不尬,一时看看白玉堂,又看看展昭,只觉这一猫一鼠当真有趣,朕当初怎么就慧眼识英才,封了他个正正好呢,想到此处不由好笑。
                            “可惜又被白某料中,宋一笺故意误导展大人,必定有所图谋。当白某赶到开封,听包大人说起展大人竟往边关查案去了。白某细问之下,才知原来是为边关百姓被暗器所伤之事,而这暗器又偏偏是宋一笺船上运的唐门暗器!无巧不成书,白某立刻便知事有蹊跷,凡此种种,只为将展大人调离京师,究竟为何,白某当时尚且不知。然而最要紧之事是将展大人追回。展大人早行半日,胯下神骏日行千里,白某本来绝无可能追上。一场大雨倾盆而至,众人只道是天公不作美,于白某而言却是一大幸事!白某方出得城门,大雨突降,只得拼命赶路,于郊外遇见一座破庙。此时雨狂风骤,白某料想展大人必不至于见了栖身之所还冒雨赶路,因而欲进庙寻展大人。谁知这庙不大,人倒多。白某还未进门,从门缝里见有百八十人,又听见那伙人说要送展大人见阎王,立马翻身上了屋顶,揭开瓦片窥探。白某不看不知,一看吓了一跳!”
                            仁宗听得饶有兴致,追问道:“如何?”
                            白玉堂说到高兴处,猛拍展昭肩膀,笑道:“可怜展大人那时似只惊了魂儿的小猫,藏身在佛像之后,前后卡着不得出,真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为首之人发觉展大人搭在佛手上的湿衣,立马一刀径向佛像之后砍去,眼看就要结果了展大人一条猫命!”
                            殿上立即响起一片惊呼。
                            仁宗失声道:“展护卫,竟有此事!”
                            展昭恨不得立马把这口无遮拦的耗子吊起来打一顿,此时只得轻咳一声,道:“微臣惭愧,确实如此。”
                            白玉堂眉飞色舞,道:“幸而展大人福大命大,暗中有贵人相助。白某此时正在梁上,眼见刀光直奔展大人脑门而去,忽想起身上带有刀枪不入的捆龙索,即将绳索放下绕住展大人纤纤楚腰,将人一把拎上房梁!”
                            天子和百官听这段惊险故事竟被白玉堂说得如此风趣,一时不知是惊是笑才好。
                            展昭猛咳一阵,白玉堂转头,眨了眨眼道:“展大人怎么了?莫非方才淋了雨,这么快就见效了?”
                            仁宗急道:“快传太医。”
                            展昭连忙摆手,暗道这耗子好不要脸面,道:“微臣不过呛着了。”
                            白玉堂只作不听,接着道:“这时我二人发觉那为首之人竟是宋一笺!本来要赶往河北送货的领船人如何会成了破庙里要杀展大人的匪首?白某突然想起包大人提及官家要大宴群臣,契丹使臣亦会出席。展大人武艺高强,一向护卫官家左右,大宴之日更当如此。可是这日展大人却偏偏有事,更是要往边远的沧州查案。这前后诸事刹那间全都串连在一处,原来这宋一笺使了个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明着差另一路人将暗器送到边关,借此伤害百姓制造军民不合,目的是将展大人引往边地,可又不能当真叫展大人去了边地查出案情,于是自己带人趁机半路截杀;暗地里却是为了助契丹来使一臂之力,趁虚而入,在夜宴之上对官家不利。于是我二人趁他还未发觉,暗中从房顶而出,当即赶回皇宫。虽有风雨载途,何足道哉!”
                            仁宗见白玉堂说得磊落坦荡,心中欢喜非常,道:“白义士一片忠心,朕已悉知!”
                            展昭续道:“我二人未进集英殿,微臣已听见内监宣契丹使臣进献宝物,情急之下,只好大喝一声,惊扰了圣驾与百官,臣罪该万死。”
                            仁宗笑道:“何罪之有?你二人以命相护,足见忠肝义胆。展护卫在朝,白义士在野,尔等屡建奇功,有臣民若此,乃大宋之幸!”
                            白玉堂忽出言道:“圣上,草民尚有一事相求。”
                            仁宗道:“凡可满足之事,朕定当应允!有何心愿,但说无妨。”
                            白玉堂道:“宋一笺姓宋心不宋,虽被处死,此事尚未了结。契丹来使与宋一笺同谋欲害天子,惊扰边民,罪不容诛,祈请圣上立即命禁军到驿馆之中围截刘六符和萧特末,不可放他二人擅自离去,否则遗患无穷。”
                            “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如今更是太平盛世,理应化干戈为玉帛,与民休养生息,白义士之语有失偏颇,此事不允。”
                            白玉堂厉声道:“圣上此言差矣!区区使者怎敢有加害天子之心,均系主命难违。刘六符萧特末二人乃奉辽主之命,生出诸般事端要挟大宋增输岁币,泱泱大国怎可以上奉下,屈称‘纳’‘献’二字!契丹虎狼之心,不可姑息!理应严惩此二人,将其首级送回辽国,以儆效尤,可免边地之扰,方显我大宋国威!”
                            朝堂之上刹那间一片死寂,满朝文武无人应声。
                            仁宗道:“展护卫,你可有话要说?”
                            展昭道:“微臣与白玉堂所想不谋而合,请圣上……”
                            “放肆!和议既定,大宋与契丹乃兄弟之国,两国修好逾今将近四十载,怎可斩杀来使!你二人依仗皇恩,自恃功高,便敢轻狂无度,信口胡言。大殿之上,百官面前,岂容你一介江湖草莽妄议国家大事!”
                            ……
                            血红的落日自朱墙金瓦之上呜咽一声滑落,整个天地笼罩于一片灿然之中,不知何处传来了低沉渺远的钟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回望皇城,霞光满天,群鸦乱飞。
                            遍洒御街的余晖渐渐黯淡下去,人声已息。最后一线光亮湮灭之时,白玉堂缓缓将目光收回,垂眸不去看身旁那人,打破了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展大人,此间事了,白某恕不奉陪,咱们就此别过罢。”
                            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应,白玉堂心里有些不安,但这并不妨碍他将要离去。抬手拂开垂落耳畔的干枯冷硬的几根柳枝,脊背绷得笔直,脚步比往常还要匆匆,一心逃离此地,隐隐惧怕着挽留与道别,只因在此时这些都显得多余和可笑。这样朦胧地想着走着,直到被一声熟悉至极的呼唤止住。
                            “玉堂。”
                            白玉堂脚步一顿,慢慢深吸了一口气,袍袖中的手指不知不觉地握紧,勉强稳住了声音,淡淡道:“何事?”
                            展昭的目光飘开,凝望着不远处的背影,像从前所有的离别一样,一切变得漫长而无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响起:“陷空岛上……可还缺管事么?”
                            白玉堂呼吸一促,一股热意自胸口漫开去,逐渐蒸上脸颊、耳廓,整个人只觉酒醉似的一阵微醺,脚下再挪不开一步。不知过了多久,方回头笑道:“展大人平生所愿不是要澄清玉宇,守大宋一方青天么?”
                            “可大宋从来不需要展昭。”
                            白玉堂看着面前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在听见一声叹息的时候,走过去轻轻握住了那双颤抖的手,低垂着眼帘道:“可惜了,岛上不缺管事。”不出意外地瞧见那人失落的神情,改口道,“不过芸生走之前说他回去想习武练功,非要两个师父。现在还缺一个,”顿了顿道,“就是不知道你符不符合条件。”
                            “什么条件?”
                            白玉堂转过头去,定定看着仅余一两片枯叶的柳梢出了会儿神,只见那上面缀着几点新绿,雾蒙蒙的不甚明晰,春意不知何时已漫不经心地蔓延开来。
                            “话不多又姓展的那种。”
                            白玉堂感到后颈隐隐有些发痒,然后就听见那人轻轻笑了出来。
                            【完】


                            IP属地:江苏29楼2017-08-08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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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30 04:2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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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BUG多多,后半截仓促得很,推理非常扯淡,各位一看了之罢。
                              我发现一写感情基调比较压抑的就会写崩,看来我永远当不成后妈,以后再也不作此想了。


                              IP属地:江苏30楼2017-08-08 21:34
                              收起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