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那样，梧桐这丫头肯定三天三夜不吃饭。”红梅捂着嘴调笑道。
“哼，海棠投河的时候，红梅姐姐不也哭了好久！”
“谁跟你说的？”
“我亲眼看见的，你以为我睡着了吧？哈哈哈……”
“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赵炔无奈地摇了摇头，举起碗敬了敬老伯，喝下小半碗绿蚁。

“公子年庚不大，酒量不小。”老翁也端起碗来，一口绿蚁穿喉而过，老伯的面色也红润不少。
“家中长辈便好此酒，算是家传。”
“哦呵呵，大冬天的喝碗绿蚁确是赛过琼浆玉露嘞。”老伯捋了捋胡子，笑呵呵说道，心想这公子哥果然门楣不显，这才这么好说话。
两个丫鬟说着说着就起身追逐起来，嬉笑间将东边柱子上的那副对联撞落，梧桐捡起那木板正要挂回去，“咦，这上面有两行字。”说完摸了摸柱子，就着火光想要看清楚。

赵炔起身提起灯笼一瞧，梧桐断断续续地读着：“四 季 笙 歌，尚 有 穷 民 悲 夜 月。”
“六桥花柳，浑无隙地种桑麻。”赵炔很快地念出了下一句。
“胡 朝，诶，公子，这人叫胡朝。”
“如今四海升平，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写的这等晦气的杀头诗。”红梅悻悻说道。
“此诗不是写离阳的，此亭以前也不叫回望亭。”赵炔皱着眉头说道。
“确实。”老伯喝了一口酒，应了一声。
“那以前叫什么呀？”梧桐天真地看向老伯，“记不清咯……”梧桐听了撇了撇嘴，也不是很失望。

“叫纵身亭。”赵炔仿佛随口一提，那老翁露出一丝惊慌，眼神不再混浊，锐利地扫了一眼赵炔。
赵炔一切尽收眼底，心中闪过一丝诧异，也有些庆幸，笑着说道：“大楚隐相——胡槐，神凰城城破之日，从姥山纵身一跃，投入这春神湖中。文臣忠烈，大抵不过如此。”
老翁闭目，神情复杂，像是不愿回想，又追思无限。良久，洒然一笑，自己给自个儿倒上一碗酒，闭口不言。

忽而赵炔抖出一句“厥词”，“这两句匠气十足，批判世风荒淫无度也批得如此风度翩翩，不好。”
“哼。”那老翁冷哼一声，“公子以为何诗好呀？”
“杜工部有诗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最是打人。”
老翁沉默了一会儿，愤愤道：“谁又去与那史诗比笔力！”
赵炔一愣，哈哈大笑，两个丫鬟被二人弄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赵炔端起碗，执晚辈礼敬酒：“这一亭的风月呻吟都比不了这一声叹息！”

老伯无声饮尽杯中绿蚁，苦笑着说：“公子酒也请了，礼数倒也周全，什么时候绑胡老儿去见官？”
“不急。”赵炔放下碗，“尚有几个问题。还请先生解惑。”
胡朝抓起三两茴香豆丢入口中，“知无不言。”
“人言李密与胡槐不睦……”
“互为师友。”
“传闻胡槐极力反对分军权给曹官子……”
“就像赵长陵选择陈芝豹，只有时间才会判断对错罢了。”
“西楚复国……”
“一个丫头，一个老朽，一个痴人，一群蠹虫……”

说话间只见亭外飞来一剑，一女子横剑于二人之间，柳眉微挑，“胡老伯住在这春神湖几十年，没碍着官府什么事吧？”
半山，正在偷偷看童山泉练刀的江斧丁收回了视线，瞟了一眼脚下的回望亭，又继续看那世间罕见的雪中悍刀行。
“姑娘误会了。”赵炔歉意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姑娘，目光便不做停留，越过她直视那个佝偻的身形，“胡先生可还有经世之心？”
“自小纨绔，没那豪情壮志。”胡朝向着赵炔一拱手，“公子且去施展抱负，老儿等着看太平盛世。”
赵炔一辑，感到整个姥山压在肩上，“定不让先生再写出此等绝望的偶句！”

尉迟渎珠霎时尬得小脸羞红，自己本是上山练剑路过回望亭，见有人对坐饮酒，便驻足听了小会儿，不料那小子要抓胡老伯，女侠只好“拔刀”相助了……
站在二人之间，这才认清两位侍女是梧桐与红梅，那这位公子的身份便呼之欲出，正是方才那段引人入胜的箫声的主人，自己怎么给他留了这么个莽撞的印象？！尉迟渎珠恼得恨不得狠狠跺上两脚。

“女侠能帮我刻上几个字？”赵炔笑着指着还没挂上木牌的柱子。
尉迟渎珠木然地点点头。
“横楣盈栋，安得一炬？”
尉迟渎珠看着少年熠熠眼神，运剑作笔，在胡朝诗句旁边，挥剑刻下那英气横生的八个字。
“公子叫什么？”
“赵珏！”

第16节 剑子枪花，疯狗白熊

姥山回望亭，没心没肺的尉迟渎珠正要问面前的公子，是哪一个珏字，胡朝便猛然反应过来，今年秋考，大殿下瞒着天子参加京试，一篇文章被主监正宋洞明选为京试一甲头名，殿试之时才被天子识破，笑着逐出武英殿，一时引为佳话。
赵铸顺势立了文采斐然的嫡长子为储君，发布天下的诏书里，仿佛太子就叫赵珏……

还没待到胡朝开口询问，半山的江斧丁则飘然来到亭内。他已然明显感受到这个青衫刀客的杀机。
“大公子。”江斧丁拱手。
江斧丁见赵铸每每视而不见，只是偶尔遇见大皇子才会停下来行礼，甚至问些课业。
“江先生。”赵炔还礼，一脸歉意，“好雪，好酒，好诗文，小炔子孟浪了，以后不会了。
说罢，解下腰间玉佩递给尉迟渎珠，“谢过女侠了。”并招呼胡朝继续饮酒。
“公子这是何意？”尉迟渎珠却没有接过玉佩，有些羞怯地说道。
胡朝顿时心里一凉，这二小姐平时大大咧咧的，这会儿矜持什么，这保命符递到手上都不接。
“你有所不知。”赵炔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把玉佩塞到她手里，“自古狂士留其名，我今日赠你玉佩，快雪山庄帮我鼓吹一番，我也算捞些才名。”说着，赵炔走过去附在尉迟渎珠耳边说道，“你拿着玉佩来太安城找我，我介绍我朋友李浩然给你认识。”
尉迟渎珠见他认识“八甘露”李浩然，眼冒金星连连点头，急忙把玉佩接住收好。

江斧丁眉头一皱，这明显是殿下在摁他的刀。两相权衡之下，江斧丁默然离开。
胡朝长舒一口气，长长作了一揖，“谢太……”
“胡先生言重了。”殿下打断了胡朝，摆摆手，“江先生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还有，我现在叫赵炔，胡先生别再叫错了。”
“江先生？”尉迟渎珠一脸兴奋，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鬼门关走了一遭，“刚才那位刀客是武评第四江斧丁？”说着便追出亭去，对着空空荡荡的一片夜色喊到：“江先生，可一定要赢那于新郎呀！”
赵炔扶额，“你不是练剑么？”
尉迟渎珠仿佛也没把赵炔当多大的官宦子弟，白了他一眼，“跟你这秀才说了也是鸡同鸭讲，对于大宗师而言，刀剑不过是形式，就像……”
二小姐迟迟找不到适当的比方，急得歪着脑袋挠了挠头，赵炔一脸玩味地看着她，“不急。”引得亭内一阵哂笑，气氛也逐渐活跃起来。

走在后面的道士年长一些，身穿一件老旧而洁净道袍，背上背着一把自己削刻的桃木剑，“师弟呀，你再跟我说说，你和李师叔送那条鱼去东海真的一路无阻？”
走在前面的那个小道士比起师兄要矮上一些，一身装扮大抵和师兄相同，此刻目不转睛地盯着刚刚游进春神湖的那条鲤鱼，笑着说道：“那是自然，放心吧，师兄，我们行善积德还错了不成。”
“总感觉要打架。”师兄摸了摸背上的桃木剑，“下山时师父特意嘱托了，这次打架就别让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