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突然，注意到了靠近的气息。
并不清楚那是脚步的声音，是衣服摩擦的声音，还是呼吸的声音。
那也是当然的。
这里是并没有实体，也没有确定形状的地方。
可以像是在海底深处的黑暗，也可以像是白色光芒的正中间。
会看到怎样的东西，取决于看这地方的人。如果那个人认为这里一片黑暗，它就是一片黑暗，如果认为这里是一片白色光芒，这里就是一片白色。形状无论是王座还是宇宙都无所谓。
——没错，因为这里是包含了一切所有的地方。
神之座。外壳世界。狭间。称呼方式有很多种，但这正是神格能维持其存在的地方。
而现在正坐在这里的是，女神阿尔修娜。支配水明他们被召唤至的那个异世界，加以影响，让其形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神格之一。
那么，这里是什么样的地方，都由她所想。
她想这里是庄严的神殿之中，这里就会变化成那样。
暧昧不定的周围景象像是以手划起水波一样扭曲，然后场景切换了一样，女神的梦现实化了。
高高的天顶之下，巨大的白色石柱并立，出现了像是祭坛一样的地方。旁边的窗户上嵌着彩色玻璃，透进来的光带上了各种颜色。
平常立于最深处的女神像不见了，出现了椅子和坐在那上面的一名女性的身影。身着白色连衣裙，像是在小睡一样，用手撑着脸颊，闭着眼睛。身旁的并非王笏而是神笏吗。如果是人做出来的东西，那即是权利的象征，但如果是超越它的神格的话，究竟体现的是什么呢。
做着梦等待着。
配合着这个地方的具现及女神的显在化，靠近过来的那个气息也转变为了踩过木地板的声音、衣物摩擦的声音及呼吸的声音。
「——你来了啊。我的眷属，我的仆人」

缓缓地，女神阿尔修娜微微睁开眼睛，以周到的口吻迎接到来的精灵。
黑色长发。东方人稍偏黄色的肌肤。穿着女学生的校服西装外套，脖子上围着红色围巾，手上戴着露指手套。
那个样貌完全就是安浓瑞树——但是当然，在这里的并不是她。有着这样的姿态却不是她，那就不必说这是谁了。
安浓瑞树——有着这副姿态的精灵，恭敬地在阿尔修娜面前跪下。
「吾等之母，伟大的女神啊。请原谅吾打扰您小憩的无礼」
「我并没有气量狭小到仅是被叫醒就生气哦？」
「不，因为据说有某个神格一旦从睡眠中醒过来就会粉碎世界」
阿尔修娜似乎察觉了精灵本未持有的这种知识的出处，保持着静谧的表情开口了。
「那是你借用了身体的那个少女所有的知识吗」
「是。正是如此」
「你的那个姿态，也是那个少女的吧」
「是。吾与伊夏克托尼之子不同，并没有自己的形态，因此变成了这个样子吧」
「你的语气，也是配合了那个姿态吧」
「是。这个姿态的话，吾认为这种语气比较合适」
精灵佯装着这么说，勾起嘴角。她笑着说出的话若是让瑞树听到，恐怕会脸涨得通红发怒。这种一本正经而古风的语气是她好不容易毕业的黑历史。

对着这样的精灵，阿尔修娜出声询问。
「我应该命你去帮助并监视那个人了？」
「那个是，由于出现了多余的阻碍，吾即如此被推回了『狭间』。于任务之中回到此处，实在脸上无光」
「能够把你驱离的人，也就是说」
「是无法理解吾等之母念想的那些愚蠢之人动的手」
「是那通过异界召唤被唤来的人吧。确实，我的念想，传达不到那个世界的人们那里吧」
阿尔修娜静谧的表情中渗出了无言与放弃的神色。
「在那个世界的人们，『念想』与『精神』都很强。但也因此，有着对于其身而言过多的渴望」
「将从理想中找出的光辉与希望的指向混淆，真是愚蠢」
「虽然也是为此而有的寄托……还真是难办」
「真是如您所说」
精灵表达着对阿尔修娜话语的赞同，深深低下了头。
然后女神阿尔修娜，对精灵投以通透的视线。
「现在，那个人怎么样了？」
那个人。仅是这个词，精灵就明白是在说谁了。
「那个人逐渐开始适应吾等之母的力量了。只是——」
「有什么忧虑？」
「他对力量的适应太快了」
「嗯……自从他过来，差不过过了半个星巡了吗……那么，现在到哪个阶段了？」
「是。现在在第二阶段，要开始意识的统一化了。本来要在缓步适应力量之后才会发生，应该还须要两个星巡的……不知是否出于这个原因，似乎容易被多余的话语迷惑」
「也就是由你来看，他有被外部的言语动摇的迹象？」
「似乎那些愚蠢之人接触那个人的时候说的话语，总是离不开他的脑海」
「……由于适应得太快，他的困惑表面化了吧。对于那个原因你有头绪吗？」
「吾认为是由于那个人的『念想』太过破格的强大……恐怕还有那个从异界被带来的武器的影响」

阿尔修娜听到她从断片的内容中汲取的信息拼凑出的推测，思索一般微眯起眼。
「现事象兵装。那个说是为了否定迫近的终末而被做出的武器吗。那个在引导他？」
「现状来看还无法断言，但能肯定他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如果就这样开始意识的统一化，恐怕会左右为难」
「那可就……困扰了啊」
「正是」
左右为难，是指他的感情和阿尔修娜给他印上的使命的两边对立竞争。如果变成这样，他的行动恐怕就会偏离阿尔修娜的想法。不，不止如此，如果他就这样承受不住强加上去的压力的话，也有可能会做出其他的，更加危险的选择。
会让他左右为难的两边都是为这个世界着想的念想。在他承受不住这种分歧的时候，会做出的究竟是否会是为这个世界着想的选择呢。也得考虑他可能会被其他什么东西感化。
「……你再次回到那个人身边去。要引导他，不要让他被多余的话语迷惑」
「那么，还要借用那个少女的身体吗？附身太过的话，会带去不容忽视的负荷」
「我记得她的身体很有素质？」
「吾指精神。因是身心俱未成熟的年龄，非常纤细」
精灵说出了对于附身的忧虑。确实那具身体如阿尔修娜所言，非常健康，并且对于神秘的适应力也意外的好。但是附身期间无论如何都会出现没有那段时间记忆的问题，那会造成多余的精神疲劳。
由于已经被赶出过一次，她的意识已经恢复，有了自己缺失记忆的自觉。
如果在那之后再来一次的话，肯定会觉得恐怖吧。
即使不是那个年龄的人面对这样的事也一样会难以接受。被疑似的记忆消失这种不安压倒，精神被削弱，最终——恐怕会变成废人。
如果变成那样，即使是精灵也觉得太可惜了。那个少女是个很温柔的孩子。给那样的人以那种未来，是作为引导者不该做的。
但是，女神似乎不这么想——
「没有关系。一切都是为了从所有威胁中保护这个世界。必须得有牺牲」
「…………」
要肯定吗。肯定牺牲。并不说是不得已，而是事先就明确必须要有吗。

「你的心情我也明白。但是，如果这个世界终结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难道不是吗？」
「……正是如此」
「回应慢了呢」
「非、非常抱歉……」
阿尔修娜的指摘，精灵听在耳中感觉很冰冷。
毫不容情，那是当然的。精灵是阿尔修娜生出的存在，若不称其之意，转眼间就会被归还于母体之中吧。
精灵意识到自己让阿尔修娜不快了，僵住了身体。但是，接下来阿尔修娜的声音却意外地柔软。
「刚才的我就不追究了。你接下来就再回到那个人身边去吧。那之后的事就交给你酌情处理了」
「一切如吾等之母所愿」
精灵这么说着，正准备离开时，阿尔修娜突然，
「……还有，我还要说一件事」
「是何事呢」
「那个人的友人，你要注意好了」

「那个人的友人是指……吾之劲敌——失礼。是那个异界的术师吗」
「没错。他在那个人身边的时候要特别注意」
听到阿尔修娜的话，精灵沉思。精灵与他有过几次交谈，但并没觉得需要这么警戒。他的实力及思想也应该并不构成障碍。
「吾等之母啊。恕吾直言，吾并不认为那个男人需要警戒。虽然他的力量确实很强，但终究是人之子。不久就会被那个人赶超吧」
「必须要警戒的并非只有他的力量」
「您是说那个男的也会迷惑那个人？」
「他与那个人很亲近，他的话对那个人也会很有分量。那两个人对彼此的影响都很大」
精灵回想起至今的水明和黎二。确实，两人都互相尊重着彼此的意见。黎二依靠着水明现实性的考虑，水明也理解黎二那正道的话语。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很好的平衡。彼此都将对方有时说过的话置于心中，为不踏偏道路而取得了平衡。
对方具有自己所不具有的东西，以此互补。
「只要适应了力量，就有一边话的分量会变轻。得到力量就是说这么回事。只要那个术师的实力变得低于那个人的话，那个人应该就不会再听那没什么分量的话了吧」
但是，阿尔修娜摇了摇头。
「不，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确实吾等之母授予勇者的力量被分散成了四份，给了包含那个人在内的四个人，但即便如此，应该也不是一介术师能匹敌的」
「不。即便将我授予他们的力量集结在一起，那个人也无法超过他吧」
精灵头一次对水明表现出了明确的厌恶感。连作为创造主的这位存在的威光也能超越，这种事不该是人类能做到的。
「您是说他的力量有那么强吗？」
「正是。那人有这等才干，而且其身也背负着与此相称的宿命。而将那宿命交给他的，大概是比我们要远远更接近真理深处的某些东西吧」

「那是」
「所以必须要注意。那个人为了超越那名术师，为了追上他，会依赖那把武器吧。那样的话——」
「就会被那把武器的引导影响更多」
「如果仅是这样倒还好。那个有着乘虚而入利用人欲望的魔性」
「利用欲望？」
「那本来是与『根源』相连接的东西。以持有者强烈的念想为供品，给予力量，并会无止境地寻求念想。因此会追求更加强烈的欲望，向其低语」
「…………」
「话题偏离了呢」
女神的话语停顿一息，再次向精灵下达指示。
「我再说一次，一定要记好了。那个少年术师将神格赶出了世界，甚至以自己的力量将迫近的终末事象都消去了。而且，他的手能触及光。」
「光？您说的光是？」
「将我授予力量的少女从那愚蠢之人的仆人那儿救出时所使用的那道光。那是人的身体不能承受的光。那是只要向其伸出手就一切都能得偿所愿的无限之光。」
「——这样的东西，为何一介人类会能使用！」
「如果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一定会伸出手吧。为某人的愿望，为追求最好的结果。在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握住这光吧。」
「为什么，区区人类会能够做到这种事？」
面对精灵的提问，女神深思一般地眯起了眼睛。然后，
「也许，他是被容许的」
「被什么容许？」
「一切。作为一切的一。一切的诞生之处。而他的宿命也是从彼处产生的吧。」
精灵无法完全理解女神所说的话，太过抽象了。像是察觉了精灵的困惑，女神告诫一般开了口。
「听好了？要注意那名异界的术师。靠近的话，你也一定会觉得他很耀眼吧。」
对于阿尔修娜的话，精灵垂头回应。
当然，没有异论。
因为对于女神的话，她确实有头绪。

153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