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名场面出现!徐徐风拂面,缱绻笛中现。啾啾鹧鸪语,合奏凤鸣曲。

名场面,当然要重点解读啦~
先看云凡那句“【就是……】奇怪,不知怎么的,会让我想到山风吹凤鸣草的声音”。在说这句话时,小子收起了上一句“真好听”的微笑。听心仪的女孩吹奏乐曲,当然是男孩的一大乐事,但这笑容一收,再搭配“就是”这个隐约表转折意的连词,那么这连词之后的“……”真的就单纯表示语气的停顿吗?觉得笛声像“山风吹凤鸣草的声音”,难道是什么不该高兴的事情吗?云凡此处为何要收起笑容?同样“山风吹凤鸣草的声音”之后的“……”也只是单纯表语气的延长吗?非也!此两处“……”所指均是同一事物与情感!
看雨柔听到云凡正色说出的品评,又是侧目低头,2D立绘跟先前喃喃“生命宝贵,怎可如此轻忽……”时一模一样。秀眉微抬,下眼眶微微泛红,显是流露出丝丝伤感。所以你看云凡在问那句“唐姑娘?”时,表情也跟着紧张起来,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唐姑娘伤心难过。单单是听到对方品评自己的曲子让人“想到山风吹凤鸣草的声音”,又何以暗自神伤呢?雨柔到底想到了啥?我们接着往下看。
“子期先生,依你之见,这曲子叫什么好呢?” 「高山流水」的典故,我想大家都是听说过的,讲的是伯牙和钟子期知音难求的故事。我曾见有人戏谑此处雨柔是“突如其来”“子期先生”。认为姜云凡一个草莽小子,压根就不懂音律,说笛声像凤鸣,就是“子期先生”了,这未免有编剧跩文之嫌。然而我想说,不是编剧掉书袋,是这帮子人身无书袋;不是云凡不懂,是这帮子人不懂装懂。
「高山流水」的典故中,伯牙是先秦的琴师,精于音律,而钟子期是山野樵夫,本就于音律一学,所知不多。钟子期之于伯牙,知音之于琴师,原本知的就是心,而非音律。伯牙在音律上的造诣,钟子期显然是望尘莫及。但伯牙想着高山流水而抚琴,子期却能从琴声中听出泰山江河之势。所谓知音,是能听出演奏者心声,能与之共情的听众,而不是那些同样精于音律,懂得他演奏上运用了何种奥妙技法的匠人。子期先生和姜公子,一个樵夫,一个山贼,不正与典故暗合吗?
云凡是不是听出了唐姑娘的心声,有没有与雨柔共情。我们不妨退回去看看『苍木山小子救美·二』中,《凤鸣调》的第一次奏响。先前我打了个埋伏,说雨柔第一次吹笛用《凤鸣调》在剧情上是意有所指的。纵观整个《仙剑5》的游戏流程,雨柔除了狂风寨和猿啼峰这两次笛奏外,可还有轻易显露笛奏之能?在狂风寨,云凡的房间中,雨柔吹奏起了《凤鸣调》并非闲来无聊的一时兴起,而确实是有感而发。那么当时是什么触动了雨柔的内心呢?我前面已经分析过了,当时最触动雨柔的,是倩夫人给“风亮节”起的名字“凤鸣草”。「遥相思,草徒绿,为听双飞凤凰曲」,雨柔为诗文中的哀伤和求而不得所感,不禁吹奏起了这支自己新作的曲目。
我们知道作曲并非一蹴而就的易事,需要逐句推敲音律,反复试演,方能成曲。《凤鸣调》很显然不是雨柔在狂风寨,听到倩夫人命名“凤鸣草”后,即兴创作的(否则何以一气呵成,全无半点停顿和变动?)。整首曲子听下来,开头一句,明快悠远中带着一丝淡淡感伤,音调节节攀高,仿佛预示着情感的顺畅和时光大好;第二句刚开始就着首句的调子,行至原本攀高之处,转而婉转低徊,似乎预示着情感上的顺畅开始生变;第三句忽地音调高亢而略显急促,犹如人情感上强烈的冲击和宣泄;从第四句开始,乐曲中的悲伤之情愈发浓烈,至该句末情感到达悲怆的高潮;而末句一开始又是就着第四句的调子,至悲伤攀升处,转向音调低沉,终趋于平缓,犹如人在情感爆发后随着时光流逝而归于平静。
我这么说诸位可能听起来比较飘渺晦涩,这里把《凤鸣调》演唱版(《少年情》)的歌词贴一段,你们感受下。
漫漫路远莫问 何处去
长剑相伴飘白衣
懵懂少年不知愁与情
风起江水寒 雨落心涟漪
狂妄一笑 红颜一曲
明夕何夕
醉梦人生一场戏
痛过以后 才知情已难寻
吾爱至斯 只剩飞花梦影
回首再望 蜀山依旧伫立
看尽浮沉 独饮回忆
乐曲五句,分别体现初识相伴、隐而生变、陡然别离、痛苦相思、归于平静等五个阶段的情感,表达的是一种失去挚爱多年后的淡漠相思。唐雨柔一个年不过二十的姑娘,又怎可能经历过这样的爱情和别离呢?这首曲子,她显然不是为自己而作的,而是为经历过这种哀伤痴怨的某个人而作的。这个人是谁?当然不是这头一次才听说,且压根就不知道她也经历了离别痴怨之苦的云凡的母亲。这个人其实是她二十年来,相依为命的父亲——唐海。
从后面的剧情和青荷镇NPC透露的信息中,我们知道,唐海二十年来,生意通达,家底殷实,却不曾续弦。雨柔在青木幻域中曾回忆过,她爹说,她的母亲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二十年了,他一个大老爷们要拉扯大一个大姑娘总是有不便的。按理说给雨柔再找个“娘”,对于女儿的成长来说总是要好些。何况雨柔的身体不好,本来就需要更悉心的照顾。但唐海没有续弦,因为他放不下,纵使人不再年少,终难忘少年情。
“掉书袋”和“引经据典”的区别,就在于前者只是通过所谓“经典”之形,来凸显自己的学识;而后者却是将“经典”之神,化为己用,融入创作的骨血。
王勃那首《相和歌辞·江南弄》,前面我已经粗略解释过诗歌所要表达的情感。不过这首诗歌,最绝妙的地方——所谓其神,却不仅仅是诗歌的情感那么简单。这首《相和歌辞》,将虚写和化典用到了极致,全诗完全可以进行表里两层解读。我这里再贴一下原诗:
江南弄,巫山连楚梦,行雨行云几相送。
瑶轩金谷上春时,玉童仙女无见期。
紫露香烟眇难托,清风明月遥相思。
遥相思,草徒绿,为听双飞凤凰曲。
【表解】
楚王游长江之南,巫山连着云梦大泽,(夜会神女后,)神女朝为云,暮行雨,几度相送,恋恋不舍。碧玉仙车、黄金庭园,正月里那是诸天神明接受供奉的时节,仙童仙女(身份低微)又怎能享见这般奢华?紫露香烟飘渺而无形,清风与明月,一个过境无痕,一个高悬于天,天地之遥,二者只能望而相思。悠悠青草,兀自葱葱,只为吸引那天上凤凰落凡成曲。
【里解】
当年少,(诗人)江南浪迹,得遇“神女”(心仪的少女),几度欢会,几度云雨,待到别离,依依相送。仙车金谷般繁盛的市景,孟春时节般大好的年华,本应玉女金童两相好,却要早早无见期。烧香祈祷,终知是飘渺难托,萧风冷月,伴我遥远相思。遥远地相思啊,草儿你为何要这般生机,几时我二人才能(相伴白首)共听那恩爱的歌曲(《凤凰曲》)?
王诗看似写神仙典故,实则以神话传说虚写自己的相思之苦。而在《仙剑5》中,唐雨柔引王勃之诗,看似写感慨“凤鸣调”的文采,实则以倩夫人与诗词的共情虚写自己父亲对母亲的相思之苦。不仅取王诗之形,还将其神,融进了文字的骨血。
再回头来看云凡听雨柔吹奏《凤鸣调》的情景,请注意他3D演示中那个闭目望天的沙雕表情。这个表情在前期出现过三次,每次均与云凡想起母亲有关。此时游戏给玩家呈现的他头脑中的画面,镜头语言也是由母亲再到望凤鸣草伤神的母亲背影,再拉回到风吹鸟鸣。可见,云凡听唐姑娘一曲,真正想到的,并不仅仅是他所说“山风吹凤鸣草的声音”那么简单,而应当是“就是”与“凤鸣草的声音”之后的两个“……”所共同指向的倩夫人对魔君的相思。正是这种被时间洗刷后平淡而不可磨灭地哀愁,让云凡收起了笑容。雨柔因感怀父亲思念逝去的母亲而作《凤鸣调》,云凡从曲子中听出了自己母亲当年对父亲的相思。这不正暗合了「高山流水」典故中琴师和樵夫的共情吗?同是父母生离死别后的相思之苦,两人都不便言明,一个只说像“山风吹凤鸣草的声音”,一个用“配上凤凰的鸣声,正合适”一带而过,云雨二人的相性尽在不言之中。
如果你觉得《相和歌辞》、「高山流水」的两处化典,云雨的相知就算展现完了,那么是你太小瞧《仙五》的编剧了。前两个化典,表现的都是云凡对雨柔的知音和理解。接下来这段,展现的就是雨柔对云凡的这半边箭头了。

你奏以「高山流水」,我还以「下里巴人」。可能有人觉得,不就听听风吹鸟鸣嘛,有什么大不了,先前一路上不一直在听。但我这里要指出的是,云凡这个风吹鸟鸣提出的时机,简直不能再妙!
之前雨柔发现云凡听懂了她笛声中的情感,说了句可能又会有人说是跩文的话,我前面并未解读。该句诗词是在呼应此处的云凡相赠风吹鸟鸣,我这里解释一下。「笛奏龙吟水,箫鸣凤下空」,该句出自李白的《宫中行乐词·其三》,原诗摘录如下:
卢橘为秦树,蒲桃出汉宫。
烟花宜落日,丝管醉春风。
笛奏龙吟水,箫鸣凤下空。
君王多乐事,还与万方同。
这首诗是李白奉召为玄宗作的十首五言之一。诗歌首三句以卢橘、蒲桃、烟花、丝管、笛奏、箫鸣等意象,共同勾勒出当时唐朝皇宫的繁盛乐景。而末句最为有趣,前面用三句诗铺排了宫中奇珍异能之多,第四句却荡开一笔说,君王玩乐之事那么多,还正与万民同乐哩。用一种暗讽的语调,劝谏玄宗,不要只顾着自己行乐,还要兼顾天下百姓的安乐。
把李白这首《宫中行乐词·其三》的劝讽之意代入到游戏的情景中,笛曲虽好,却难有知音,「阳春白雪」赏得多了,是不是也该听听「下里巴人」“还与万方同”呢?紧接着云凡非常恰到好处地端出了风吹鸟鸣,不正暗合《宫中行乐词·其三》之意吗?雨柔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冷美人,而是能够“与万方同乐”的邻家女。云雨之间所谓的身份和学识的鸿沟,远没有表面上那么深。

看看云凡这如数家珍的劲头,恨不得把整座苍木山都送给唐姑娘。总有人说,小姜对雨柔连句喜欢都没有说过。可是这世上有什么情话,会比陪你走过春夏秋冬、看尽花开花落更加动人呢?这次还没约完呢,就开始约下次了~雨柔再次露出那个落寞而带有一丝伤感的表情,是啊,春夏秋冬,山里都有趣得紧,充满了自然与生机。可是姑娘自己却还剩下几个春夏几个秋冬呢?看姜公子误会了,姑娘赶紧回应道“……不是,我爹他……”,这五个字就像从沉默中挤出的托辞。随时可能迎来生命终结的人,能够轻易许诺“愿意”吗?其实依雨柔的性子,她真要做什么事,唐海又怎么阻得了呢?“不是”之前充满了犹豫,“我爹他”之后全然没有底气。她连连两次向姜公子道谢,并特意强调“我很开心”,因为她真的很开心,在四季变换和慢慢老去中感受自然与生命,这不正是雨柔最最奢望的生活吗?

两人终于下山了。不远处的山壁上,毒影出现在魔魈一旁,似乎在预示和酝酿着什么。从后面回魂仙梦的剧情推测,苍木山一带应该离覆天顶暗道的出口不远。毒影带着魔魈到此处来搞事,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