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开花落两相知
清冷的月光照进来，带着露气落在我胳膊上，疼痛而寂寞的伤口，在完整的皮肤下喘息，我想动手指，钻心的疼，入骨。手指却微微颤抖了一下，于是喜悦掩盖了疼痛，我终于还可以再站起来吧！
门外有微微的悉索响动，这么晚了，不眠的人，是寂寞还是快乐？
清风的声音清轻的响起，“不悔姑娘，你……”
是她，竟然还没有睡么？我侧耳，却没有丝毫动静，不禁哑然失笑，想必她也是同样在听我的声响吧！沉下气息，匀匀的吐气，重到她一定可以听到。
“没什么，我睡不着，起来随便走走，他……怎么样？”她声音很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不着。
“哦，六师叔敷了药之后已经睡了，一切安好，请不悔姑娘放心！”
“嗯，“她淡淡吟了一声，“我进去看看他。”
侧耳听见门板微微轻响，她蹑手蹑脚走到我床边，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到她的眼神那样的温和，我收敛从心底溢出来的笑意，均匀的吐纳，夜深露重，望她看到我无事便尽早回去休息。
“好啊，殷六侠，原来你装睡哄我。”她坐在我床边，轻轻揪了我胡子一下。
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明明是你扰人清梦，为何说是我装睡？”睁开眼对上她的眼眸，带着雾气和星光般的洒在我周围。
她皱了皱眉，“你的睫毛一直在抖，若你真睡着了，睫毛是不会动的。”
无奈的摇摇头，“这你又是如何得知？”
“上武当之前你睡着的时候我都在你旁边……照顾你。所以我会知道啊。你怎么了？睡不着吗？是不是伤口还疼？”她向上拉了拉被子，轻轻的怕碰触到我。
“只是想此次无忌的行程太过顺利，那赵敏心思细腻，如何不会得知黑玉断续膏是救治我和他三师伯的药品，虽然有玄冥二老守护，但我总觉得以她的心思，不会让无忌这么轻易得手，恐怕其中有什么缘故，是否会牵连武当，危及师傅，想到此处，心中总是有些惴惴不安，便一时没有睡着，你呢？又是为何深夜不睡跑来胡闹？”
她撅起嘴，眉尖微蹙如峰，“我也觉得无忌哥哥这趟好像太过顺利了，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你，就过来看看你，谁知还被你说成胡闹，早知道这样就不来看你了，我看最好这药里有毒药，由得你疼才好呢，“她背转过身，“若不是惦记着你，谁来问你。”
我点点头，不知是不是牵动了伤口，周身一阵隐隐的疼痛，“好了，我给你赔不是了，别气了，大不了等我痊愈了再好好补偿你。”
她眼里含满了笑意，“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至少你要带我去一次大雁塔才行，陪我游历当地风光，谁让你当时对我不理不睬，活像个木头，要不是看你有伤在身，真想打你一顿，“她假意捶了我一下，“木头！”
不知为何，她手落到我肩膀，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猝不及防的低低呻吟了一声。
“怎么了？我打疼你了？我没有用力啊。”她俯下身，“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仿佛心中忽然被蛀出了个蚁穴，万千虫子从其中涌动而出，啃噬我的五脏六腑，我轻轻叫她，“不悔……”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疼痛瞬间将我淹没。
“殷六侠你等着，我去喊无忌哥哥。清风，你照顾殷六侠！”
我听她脚步轻撵跑远，恍惚中只看得清她急出了泪水的眼神，眼前闪现出一片斑斓的色彩，刺眼无比，模糊了视线，也掩盖了感觉，只剩下疼痛。
烈酒浇到我皮肤的一瞬间，清凉的感觉暂时遮掩了疼痛，无忌双手微颤，“六师叔，三师伯，我……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大意了……”
三师兄望向我，眼神里有一片无奈后的释然，“无忌，你无须自责，是那妖女心肠歹毒，她早已算好你有此一着，也是我们命该如此，你不必自责。”
我点点头，“是啊，无忌，不必难过，生死有命，你已经尽力了。”
她站在无忌身后，“无忌哥哥，你再想想办法啊！你……你难道就任由他……他们毒发身亡吗？为什么？！你……你早该知道那妖女诡计多端，你为什么还要轻信，你……你……你若不是如此，他大不了终身残废，总不会像现在一样，是你害死他们的！”
“不悔！”杨逍出言喝止，“你怎么可以和教主这样讲话，不分尊卑，发生这样的事大家都不想！你怎的如此任性。”
“我说的有错吗？”她看着我，眼里忽然写满了无惧的神情，“无忌哥哥，你生性太过和善，又容易轻信于人，你定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切切不可再如此轻信于人了。”

我心里忽然沉了一下，刚要开口唤她，却正对上她望过来的眼神，竟充满了宁静，仿佛夕阳沉入湖水的最后一刻的安宁，心莫名的抽动了一下，“不悔？”
她移开了眼神，“爹，你们都忙了一夜了，我去给大家准备点吃的。”
“小姐，这些事我去做就好，你留在这里照顾殷六侠他们吧。”小昭垂首走出了房间，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不语，我看着她的影子，“爹，无忌哥哥，我去帮小昭。”
走出房门的时候，她看了我一眼，微笑里盛满了坚定。
听到无忌痛彻心扉的哭喊，忽然觉得心疼，自从五哥去世，这孩子的生命里就充满了挫折和苦难，我不愿因为自己的事情再让他背上包袱，若是命中该有此数，我亦可平静对待，只是担心她……她临出门的那个眼神，让我心里有些微凉的担忧，我不愿她出事，不愿。
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重新瘫倒在床上，眼前，比我刚刚醒来那一瞬间，还要黑。
梦中有你的影子，淡笑浅眉，晓芙，还是不悔？我迟疑，才惊觉自己恐惧自己的迟疑，晓芙的笑，莲花般缠绕，沉透在面容里。落寞而清凉的淡淡沉在月底的影里，芙妹……她笑意缱绻，娇俏的转身，不悔……她笑，明月的白练收进她的寂寥，消褪后没有影迹。
猛然醒来，心头空而冷，一片漠然，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仍迷醉，却猛然对上她深邃的眼，“你醒了？无忌哥哥已经把真的黑玉断续膏和七虫七花膏的配方取回来了，你不要担心了，我们都会没事的。”
“嗯，“我点头，心下只因为她的平安无事而安稳，或许是我多虑了。”无忌是如何取回的解药？”
“赵敏那个妖女，她一早就算好了，把真的黑玉断续膏藏在了送给无忌哥哥的金盒子里，七虫七花膏的药方也藏在了那朵珠花里，她的心思真是太歹毒了，好了，别说了，我先推你出去让无忌哥哥替你解毒包扎。”
“不悔，其实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不可以太过于强求，更不能因为旁人的事而有什么决绝的念头，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生命，你说过你要游历大江南北，一定要记住。”心里仿佛有什么地方在惊恐，那些念头在心里百转千回了无数遍，还是脱口而出。
“如果是一个人，纵然游遍天下又有什么意思？”她喟然一叹，继而浅笑，“不过等你痊愈了，我就不是一个人游览了，你欠我的‘至少’要慢慢的偿还。”
“不悔……”内心泛起一阵波澜，忍不住唤她。
她声音轻响，“我没想旁的，心里只记着若你当真活不成，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我不想让你孤孤单单一个人，你也别留下我孤孤单单一个人。”
坐在大厅里，无忌面沉如水，对着面前金盒子里的黑色药膏，“这药膏气味清凉，和上次的果然大有迥异，不过……”
她伸出胳膊，“无忌哥哥，赵敏那妖女诡计多端，这次会不会又有诈？我受伤了，你让我先试试，我用了没事再给他们用。”
目光触及她的左肩，殷红的一点血迹透出，心像被针刺了一下，“不悔，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怎么能让你以身犯险呢，不管有怎样的后果，都该由我们自己承担。”
三哥点点头，“无忌，她若要加害我们，就不必给你解药，任由我们毒发身亡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呢？用药吧。”
再回到房间，周身忽觉疲惫不堪，一切声响似乎都离我远去，只有她肩头一点伤晃动在我眼前。
不悔，你到底是晓芙爱情的终身不悔，还是你自己此生无论如何，都不悔？
清晨，清风唤我起床，“六师叔，你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
门外叩门声响起，“殷六侠，早啊！”
笑意盎然的看着她，“早。你的伤，不要紧吧。”
“已经没事了，你还记着？”
看见她眼里的温柔，心下忽然猛的跳动了一下，“下次要当心些，虽然是皮外伤，也要小心着。”
“只要你好好的，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我便不会再心神不宁，自然就不会受伤了。好啦，不说了，我服侍你起床，清风啊，麻烦你去看看厨房的早饭做好没，我刚才去的时候，粥还没有煮好。”

清风应声退下。
“好啦，懒虫要起床了，昨天睡得好吗？”
“嗯，每天都要让你照顾我，真是过意不去。”
“没什么，“她笑意盈盈，“我帮你洗脸。”温热的毛巾从我脸上划过，手臂过处，留滞她淡然的幽香，明丽的笑容还有昨夜的痕迹。
你太像她，你太不像她。
“吃早点吧！”她捧着清风送来的早饭，“今天我特意让他们煮了你喜欢的桂花味的粥，你尝尝会不会太甜了？我怕他们不知道你的口味，想自己煮来给你吃，又怕误了你起床的时辰，明天我早点去。”分不清究竟是桂花香还是她身上的香，清雅幽静，“怎么样，好吃不好吃？”
我点头，“太麻烦你了，每天都要为**劳。”
“这是我份内的事情啊！我……无忌哥哥说要我好好照顾你嘛！只要你不嫌弃我粗手粗脚照顾的不好就好了！”
“怎么会？不悔姑娘蕙质兰心，怎么会……”侧目遇上她的眸子，深不见底，柔意缠绵，我忽然想避开那样的目光，深的让我几乎沦陷。这目光，真的与晓芙不同，一样温婉，一样妩媚，但晓芙的目光里却没有这样锐利的灵秀，似乎可以透过所有寂寞和快乐看穿一颗心。
“怎么会什么？”她蹲下，“怎么话只说一半？”她按着椅子的扶手，笑意盎然。
门口传来一声咳嗽，“不悔，你出来一下！”杨逍侧身站在门外，临风而立，风流潇洒，难怪晓芙当年……我释义的笑笑，爱的深，不是因为没有爱过，而是因为终于遇到了这个该去爱的人。
这个男子，注定我这一生，都比不过。如此纠结的命运，又是什么使然？一如当年无忌的父母么？我看不悔，“你爹在叫你。”
她起身，把碗放回桌上，“就来，你先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杨逍的声音在门外陡的响起，“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一早，跟我回光明顶。”
“我不，他的伤刚有起色，我要留下照顾他。”她声音倔强，一如往常，杨逍，这个女儿，太像你。是不是，也让你常常想起晓芙？
——只可惜当年，她不是这般倔强。
“殷六侠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况且武当山这么多人，你留下也没什么用处，跟我回去！”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你会吵到他休息的！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留下了！我已经决定了，我要等他痊愈才回去！”
“不悔，你一个女孩子，武当山都是男人，你怎么能留下？”
“光明顶也全是男人，爹你也没说过不行啊！”
“那怎么一样？有爹在嘛！”
“爹，你就让我留下来吧！只要她可以行动自如了，我一定乖乖回去……爹……”
“不行！说到底，你就是舍不得殷梨亭！”
我惊愕，不悔……晓芙的女儿……不舍？怎么会？

此文是以第一人称，六叔的视角来开始的。

老规矩，宝宝们看不到那栋楼，说出来，我重发

二、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思绪飘零，飘远，光明顶，沙漠，昏睡，疼痛……
我从黑暗中醒来，坠入更深的黑暗。
昏昏沉沉中只记得有一双目光看着我，沐浴在那样的目光里觉得是一片温暖，梦里晓芙背对着我，反反复复的念着杨逍的名字，反反复复的说着我不后悔。
“晓芙，你真是始终不悔吗？”
“殷六哥，我对你不起，我这一生只犯了这一个错误，可我为这一个错误承受了最严苛的惩罚，我永远不能和杨逍在一起，和杨逍在一起，我此生不悔。”
从恶梦中惊醒，枕边一片潮湿，心底的某个地方像被挖开了一个巨大的坑洞，汩汩不停的流血，我一次次的听见晓芙轻柔的声音却带着数不清的倔强在我耳边重复，杨逍，我不悔。
从我认识晓芙，她就是个温婉和善的女子，眼神里流露着月光般的晶莹柔和，婉转的在我耳边叫我，我心里写满了关于我和你的未来，你喜欢杨逍送你的花，我便也送你花，纵然我自己想不到那些事情，可你若喜欢，我定会为你做，可是为什么……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你还活着，我希望我能等你回来，这是支持我活下去的希望，可当她出现，我所有的希望，都变成了加倍的绝望。
“如果你要给我娘报仇，就杀了那个老贼尼，就是她杀了我娘，她不让我娘和我爹在一起，我娘说了，她永远都不后悔，所以我叫不悔。”
“你叫什么？”
“不悔，我叫杨不悔。”
——纵然我不能与你相守，我依然不悔。
——纵然我命不长久，我始终不悔。
——即使你我正邪有别，我至死不悔。
——即使你我只如昙花一现的相爱，我此生不悔。
你有没有试过即将死去的感觉，那一刻，我觉得我的生命是个天大的笑话，我生存的意义又在何处？我曾经羡慕五哥和五嫂的举案齐眉，一个男子一生能钟情一个女子，能与她相守至老，是我一生最大的梦想，我找到你，心里便充满了这样的想象，我们都是温和的人，只要慢慢的和你一起变老，是否就是相敬如宾的幸福？
我未曾怀疑过你的心意，我以为这也是你所企盼的未来，不过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想象。
睁开眼便看见那样一样的面容和眼睛，我想再叫一声”晓芙”，可我心里却清楚的知道那不是你，晓芙看我从来都是淡淡的，温和的，没有过多的起伏或者波澜，仿佛如同朝阳下的水波。细密又柔和的荡开，总好像与我隔着什么。
这双眼睛和你一样的神采飞扬，只是却总隐藏着热烈的感情，在眼波后隐隐着，看着我的时候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却又含着不愿倾诉的内敛，看清楚她的样貌，却看不清楚她眼神里的波动。
这不是晓芙，晓芙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的离去了。

当我终于明白这一点时，心头那隐隐的钝痛时而苏醒过来攥紧我的心，那个念头在心里转了又转，即使一字一字的对自己念上几遍，心里还是生生的疼着，为何生死之间如此轻易便可以跨过？
她站在我面前，明明白白证实着你的心意，原来我不过是你生命里的过客，不过是一个笑话，是不是？晓芙，为何你不肯亲口对我说，十几年来，我也曾想过你是否真心爱过我，可我总是存了一丝侥幸，为何当初你不肯亲口对我说，让我在执着的十几年后，一朝梦碎。
“殷六侠，你吃点东西吧。”她站在我面前的样子，像极了你，像你当年轻声喊我”殷六哥。”尚未愈合的创口蓦然又被撕裂开，我拒绝去想象当她站在众人面前时，在他们眼里的我已经是什么模样，我不敢去想。
“你娘的心里，从来都没有过我，我不过是一个笑话，你站在我面前，就是对我人生最大的否定和讽刺，我不想看见你，你出去。”忍不住对她恶言相向，忍不住不敢去面对自己的过去，纵然我知道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昏昏沉沉的时间，我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是梦里见到晓芙，时而又是不悔，是我痴心错付，她从未爱过我，到底并不是她的错，我与杨逍是不同的，我不会哄女子开心，我不会在夕阳里送她艳丽明媚的花朵，我没有那样细腻的心思，我难以去回忆，这十几年来，这是我心里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信念，却在一瞬间崩塌，我的世界空虚的一无所有。
终于忍不住拒绝她递过来的粥，我并非绝情，只是我十几年真心真意，她如何能懂得，她全心全意维护的只是她的爹娘，我心内的苦痛，她如何得知，我宁愿当一个没有感情没有心的木头，就不必受这锥心之痛，况且我周身关节尽碎，想想三哥这二十年来所受种种苦楚，我便觉得人生没有任何希望，我是个废人了，从此再不能一个人自由生活……
不悔，你那么年轻，那么美好，怎么会懂得？
合了眼睛坐在藤椅上，或许这便是我下半生唯一能做的事情，我并不觉得困倦，却始终昏昏沉沉的神魂颠倒，神思倦怠不堪，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除了耳边偶尔听到啾啾虫鸣，世界似乎是一片死寂。
门板轻响，我回过头，只见一黑衣人闪身进来，目光间几番闪避，我刚欲出言，只见他将一包药粉放入桌上不悔留下的粥里，神色里含了几分冷冽，便出了门。我心神一荡，不知此人是何目的，为何又不肯一掌打死我，难道是要以我要挟无忌不成？那不悔她们……
心念一动，不悔却已推门进来，满面的不悦，“本来呢，你吃不吃也与我无关，不过无忌哥哥临走让我照顾你，如果你有什么事，他会怪我的。”将那粥递到我嘴边，我自是不肯，别过头不再理她，她撇着嘴，“你爱吃不吃，这碗粥我花了很多心思，你不吃我吃！”
眼见她将那粥送入嘴里，心头一动，开口的声音含了点沙哑，“别吃，有毒！”
“有毒？这是我亲手做的，也是我亲手端过来的，怎么会有毒？再说，有毒不是更好，毒死我，省的你心烦！”说着便自顾自的喝着那碗粥。
我心头一急，想去阻拦，竟从藤椅上跌落下来，顾不得身上疼痛，只盼她莫要有事，“别吃，真的有毒！”
不悔惊的慌忙过来扶我，“你没事吧！无福，快来帮忙啊！”
无福应声而至，却是一身夜行衣，我愤愤的甩开他扶过来的手，“你们是串通的！”
不悔得意的笑着，“谁教你啊，不肯开金口，不过这下好了，原来木头人也会关心人，不是那么铁石心肠的！”
夜半时分躺在床上，窗外月光流泻一地，柔和的光线照亮卧室，眼前却浮现出不悔笑意缱绻的样子，她明朗的眉目便好似在窗边浮现，内心里忽然感觉一点温暖浮现，耳边似乎听见她淡淡的叫着”殷六侠。”
其实她并未做错什么，而晓芙，也从未做错什么，甚至杨逍，也未做错什么，或许，错的，只是天意而已……

午后光景恬淡，风和气朗，昨夜心事繁复纠结，夜难成眠，此刻便闭目养神，忽听门外脚步声响，不知为何竟有点笑意浮现。
“殷六侠，你是不是很无聊啊？”不悔推开门，怀中抱着架古琴，“我跟我爹学的不多，不像他弹得那么好……”她瞥一眼我的神色，“其实他弹得也不是很好，他也没用这个哄过我娘，你不要多心……我……我就是怕你闷，想给你弹首曲子听，好吗？”
别过头去不看她，纵然她十分刻意的回避关于杨逍和晓芙的事情，而她的存在，不就是他二人牵绊最好的证实吗？纵然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心里却始终有些浅浅的痛。
忽而想起当年在武当山上，师傅对我说过的话，“梨亭，你为人的侠义心肠自是半分不错的，只可惜为人太过纯良，像是孩子心性，须知人生在世，甫一出生的孩子心底单纯如白纸，而世道险恶，人心难测，你需要多加提防，也要懂得人生于世，万事自有定数，不可强求。”
当年的我，确如个婴儿般不懂俗世，三哥受伤我心内悲伤便忍不住放声痛哭，五哥平安而返，师傅与几位师兄弟虽内心喜悦却也不似我这般喜形于色，我那时并不十分懂得师傅所说的话，直到晓芙的死讯传来，直到遇见不悔，我才懂得，可惜却也懂的太晚。
被繁杂的念头扰得心神烦乱，不悔却还在自顾自的念叨，“我给你弹首曲子吧，啊，殷六侠你懂不懂音律啊？不懂是最好了，这样就算我弹错了你也听不出来。啊不对，你是懂得的，你的行囊里还带了一管长笛，你肯定是会吹的，等你以后吹给我听啊……”
嘴角不由得扯上一丝苦笑，目光不由得飘向我的胳膊，微微摇头，一侧头却正对上不悔的眼神，她正调弄着琴弦，见我苦笑，悄悄吐了下舌头，“对不起殷六侠，我又说错话了……”
忍不住宽厚的摇摇头，“不是你的错，师傅说过，人生在世，磨难颇多，既然不能身死，便该当好好活下去，况且我即便终身残废，也不是你的过错。”
“不管是不是我的错，先给你弹首曲子吧，不知道你爱听什么样的，我就把所有会的都给你弹一遍吧，总会有你喜欢的。”
说罢她端正坐好，十指纤纤拨弄琴弦，便有铮铮乐声入耳，我沉心静气去分辨她曲中之意，只觉琴音流转中如溪水映明月，微风起处，如泣如诉，袅袅声不绝于耳，细细品读，但觉得曲意中含了些流水清风之感，曲调悠扬处渐次平缓，仿佛点点都弹在我心上，心神缓缓放松，不觉间合了眼昏昏沉沉睡去。
半晌才醒来，见日已偏西，不悔还在弹奏，不由得皱眉，“你一直在弹吗？”
她恍然一惊，“你醒啦？睡的好吗？你临睡前我弹的是《忘忧》，你这次睡觉可没有发恶梦吧。”
我点头，“多谢你了，只是我睡着了你本就不用弹了，这琴弦是蚕丝而制，弹久了指尖会疼的。”
“我看你难得睡的那么好，怕一停了你便睡不着了……不要紧的，我是练武之人，手上早有了茧，才不会这么容易受伤。”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她半晌才忽然站起来，“今天无福到集市买了橙子，我吃了一个，很甜的，我剥一个给你吃吧？”
顺从的点点头，“有劳。”
她坐在床边，轻巧的剥开橙皮，眉间却微微蹙起，十指微微一动，继而对我笑笑，“殷六侠，其实这附近的落日景色很美的，对了，我让他们将你抬出去晒晒太阳吧，人也会精神的多！”
她反反复复让无福无禄无寿调整着我的位置，心念里盛满了感动，但这风光的美好，我却再也不能亲自去领略，心头不由一冷，便望着墙边一株野花出神。
“吃橙子吧。真的很甜的，无忌哥哥说过，人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的东西就会开心了，你试一试。”她递过来一瓣剥好的橙子，细心的剥去了经络，只留下橙肉，“如果你觉得好吃，明天我让无福再去买。”
我接过那橙子，放入嘴里细细咀嚼，甜味中却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腥气，“这橙子……”

她慌忙蹲到我身边，“很酸吗？”她递了一瓣放进自己嘴里，“不酸啊？怎么了？”
我摇摇头，“你将手张开我看。”
“手？”她不解的张开手，“我洗手了啊！”
目光触及她十指指尖，点点鲜血淡淡的浸出，指尖红肿的厉害，心下忽然便有了点气滞，“刚才弹琴弹得太久了，还逞强剥橙子，手不疼吗？”
她看了看自己指尖，“刚才剥的时候有点疼，现在已经不疼了。”
“以后不要这么傻了。”不知何故竟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你并不欠我的，用不着为我做那么多事。”
她眼眸里闪过点狡黠，“为你做什么都不要紧啊，最重要的是，殷六侠你终于会关心我了！”
我心旌摇曳，一时间竟不知何故的心神恍惚，不悔娇俏的容颜在眼前那样清晰，与她日日相处，她的点点滴滴便好似日日累积的愈发躲起来，甚至慢慢掩埋了我与晓芙那些过往，念及此处，不由得觉得自己有几分好笑，我与晓芙，又有何过往？她与杨逍，纵然不是日日相对，却也有过交集，与我，却无非几面之缘，我心头放不下的所谓仇恨，恨的到底是杨逍夺了晓芙，还是晓芙变了心？
而晓芙对我，是否真的动过心呢？
杨逍于我所谓的夺妻之恨，我恨的究竟是杨逍，还是毫不知情的被人隐瞒了这么多年？
她不知我内心纠缠，坐到一旁伸展了双臂，“怎么样，是不是很舒服？人呢，就是要晒太阳，才会有精神的，是不是？天气真是太好了，真真清风吹来，真是舒服，其实呢，如果你肯放开怀抱，很多事情都可以从头开始的，人呢，一定要往好的方面想，天大地大，很多地方可以去玩的，我听别人说这里附近有个名胜，叫大雁塔，有七层楼那么高，站在塔顶上，可以把周围的风景尽收眼底，我们也去看看？其实呢，只要有心，搬也好抬也好，你也一定能上去，不过你就算什么地方都不去，有个地方你就一定要去，在北面八里有个大雪峰，雪峰上面有一种雪莲，三年才开一次花，每次只开一个时辰，我还听人家说，雪莲盛放的时候有大海碗那么大，比最大最大的莲花还要大，盛放的时候通体雪白，摇曳生姿，还有啊，阵阵幽香，十丈以外都可以闻得到。我真的很想去看一看……对呀，如果我们现在上路的话，还来得及看上开花，我们现在就去？”
世间纵然有再多美好，却也已注定在不属于我了，越是美好的，越让我觉得无奈和颓然，“它三年才开一次花，每次只有一个时辰开心，那么开心之后，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不悔，你还青春少艾，应该四处游历，见识一下天下风光，不要再为了我这个废人浪费光阴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只要肯去做，肯去试一试，你也可以开心的！”
“你这么做，补过是想替你娘作补偿而已，我和芙妹，既然缘尽今生，就算有来世，也未必能再续，你这么做，也是徒然。而且我已经是个废人，就算良辰美景，对我来说也没分别，全无意义，就好像这朵野花，在我眼里，它跟雪莲一样，一点分别也没有。”

第一人称，不错不错

表白楼主支持起来

感谢楼主，之前就在贴吧看过那个吧友写的这两篇同人文，前段时间贴吧把以前帖子全删了，我收藏的也没了，现在又能看到了，激动！好喜欢这两篇

微笑着看她摆弄着自己的衣袖，“去擦擦脸吧，跑了一天，当心累病了。”
她用衣袖拂了拂脸上的尘土，“我的脸是不是很脏啊？”
摇摇头，“不是，我是怕你一头的汗吹了风着凉，快去吧。”
“那你先告诉我，“她俯下身蹲在我身侧，“你现在有没有开心一点？”
我点头，“不过我想起一件事，一定能让我更开心。”
“什么事？”
“我想回武当。”
武当山景致依然未变，绿草萋萋，飞瀑流长，树荫间细密的阳光落在我身上，温热而细腻，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我终身残废，如果能在武当山终老，或许也不失为人生的另一种结局，至少不必再理会任何江湖恩怨，不会再有人与我一个废人为难。
——若我终身如此，她会如何。
脑海里跳出毫不相干的念头，转头去看她的身影，眼里装满了灵性，仿佛掩映着整座山的风烟。
“很快就到武当山了，你们几个走快一点啊。”她站在我身边，“是不是很热啊？我为你撑伞。”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抹黄色，我的记忆忽然回到一个月前，就是那几个人，那种熟悉的声音和香气，我忽然生出惊惧，几乎想叫出让她逃走的话。
“你们根本就不是明教的人，冒充明教到底意欲何为？”
她飞身上前，“保护殷六侠！”
——那谁来保护你？
她终是敌不过那几个西域番僧，被一掌震开，“先杀那个废人！”
我竟然丝毫不觉得恐惧，若我死了，至少她可以逃脱，她可以逃脱。
她扑过来挡在我身前，交错的一瞬间我看到她眼里毫无恐惧的神色和坚定。
“不悔，你让开！”我恨我不能推开她，我不要她护住我，我不要她为我牺牲，我不要，“小心啊，不悔！”
只觉一股掌风扑来，她伏在我身上只望着我，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亦不记得眼前的危难，那劲力拂面之时，身后忽而闪出几个人。那从天而降的身影让我长出了一口气，杨逍长身玉立，如当年一般的风姿卓越，若我是晓芙，定然亦会心折于他吧。内心生出委婉的感激，他在此便可护她周全。
“你没事吧！”我见不悔起来，眼神在她身上转了几转，才略略放心。杨逍他们赶到，我们定然生命无虞，我与她同时问出这句话，她笑笑，拂去我身上的尘土，悄悄抹去唇边的血迹，“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只是上山的途上，她再不复来时的轻盈。
见过师傅和几位师兄，清风明月自然抬我回房休息，躺在床上，夕阳缓坠，心绪却总是定不下，“清风。”
“六师叔有何吩咐？”
“不……不知无忌他们安顿在何处了？”
“三师伯他们安排明教的人到隐月阁去了，说那里风景好也透风的很。”
点点头，隐月阁，在我的西面，透过窗看不到的方向，“那……杨左使他们都在那里吗？此刻在做什么？”

清风面露不解，“这……刚才听无忌小师叔说要连夜去盗取黑玉断续膏，其他的我便不知了。”
“殷六侠，你是不是想问我在哪里啊？”她俏生生站在门口，仿佛会随风飞去一般，如谪仙飞降，笑语盈盈间走近我，“我刚把东西安顿好就过来看你了，颠簸了一路，你累了吧？”
清风关好门走了出去，她拉过藤椅坐到我身边，“你身上疼的厉害吗？今日那几名番僧来袭，无福无禄将你放到地上，我总怕会伤了你。”
我摇摇头，目光落在她左肩，“我没事，你的伤还疼的厉害吗？怎么不让无忌瞧瞧？”
“我……我哪里有伤，你哪里看到我受伤了？”她面色绯红，映过了窗边的晚霞，“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可别说什么我受伤了之类的话不让我照顾你。”
“不悔。”声音里不自觉的含了点怜惜，“白天你……你护住我的时候我虽然未眼见着那人打到你，但你起身后便扶住了左肩，回武当后拜见师傅时略一躬身便面露痛色，你当我未瞧着吗？这一路上你再也不用左手打伞，分明是伤了左肩，让无忌去给你瞧瞧。你不好好的，如何照顾我？”
她摇摇头，“只是点皮外伤，不打紧的，况且我伤在肩膀，让他去瞧总是不大好，我与无忌哥哥虽然是自小就相识，我们明教也是相亲如自家兄弟，但终归是男女有别，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晚上我会让小昭帮我上些活血化瘀的药，没关系的。”
我笑着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难得杨家大小姐如此快意恩仇，笑傲武林的性子，也于男女有别一事上如此看重，其实你和无忌情同兄妹，他又医术高超，看看也无妨。”对上她神采飞扬的眼神，心事便问了出口，“跟我说实话，疼的厉害吗？”
“没关系，我自小便自己照顾自己，受伤也是家常便饭了，你堂堂武当殷六侠，自然不会有这种经历。”
含笑看她不在意的嘴角，“我们师兄弟七人，我是功夫最稀松的一个，不像五哥，生来便是练武的材料，若我真是功夫极好，又怎么会被几个西域番僧捏断了关节？”
“你怎么这样说自己啊，那天要不是你伤心过度，也不至一时失察被人伤了，“她不觉顿了一下，“殷六侠，你是不是还介怀我娘……和我爹的事啊？”
分明看到她眼里的希冀和小心翼翼的盼望，心里便盛满了怜惜和安慰，“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况且你娘并没有对我不起，我们尚未成亲，只是有婚约而已，虽是我自己痴心错付，但也并不能全然怪她，她既然深爱你爹，我也该当放开怀抱，只愿来生她莫要过得如此辛苦。”
她眼光倏忽暗淡了一下，复又笑意盈盈，“对了殷六侠，一直有件东西忘了还给你。”
“什么东西？”
她从怀中掏出个荷包，“是我娘临死前留给我的，她说若日后有机会能到武当山，让我将这个玉佩还给你。我和无忌哥哥一路忍饥挨饿，几次都几乎讨饭过活，我都没有想要当了这块玉佩，现在终于可以完璧归赵了。”
看着那块玲珑通透的玉佩，心里却再也没有什么介怀，只是感叹晓芙如花美眷，却将性命归了似水流年。望着那玉佩便不由得有些发呆，不悔皱起眉，“你……不是说没事了吗？怎么还是……”
我笑笑，摇摇头看着她，“没事，我只是在替你娘惋惜，若当时能早日讲明，或许你娘也不会殒命，所以不由得有点呆了，这玉佩是我家传的，只是现在我身子还不大方便，不如你再替我保管些时日，可好？”
“你想的倒好，将你家传的东西放在我这里，“她收好玉佩，斟了杯茶递到我唇边，“又不要出钱，又不必出力，我就得时时刻刻谨慎小心的看好你的家传之宝，万一磕了碰了，我可赔不起，武当殷六侠，你这如意算盘打得还真是精明呐！”
我忍不住笑出来，“我是怕你花银子大手大脚，日后没钱，若是穷的狠了，就把这玉佩当了。总不至于让你忍饥挨饿。”
“当了？那我可拿什么赔给你？”她背着手站到我身后，“难不成要我把命赔给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