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yitianxu.lofter.com/post/200e0d95_1c98f919b五十九章发不上来 这是老福特链接

第六十二章：有洞的大褂
张云雷吸了吸鼻子，似还有几分嫌弃杨九郎的帕子，轻哼了一声，到一旁脸盆里捧水洁面了。他不是个爱哭的人，他就是撑不住了，就好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在了他身上，把他彻彻底底的压垮了。整个三庆都靠着他，他的真情实感只能流露给杨九郎，哭出来、发泄出来就好了。
“就吃面吧。”他拿着毛巾仔细擦去面上的水渍，“随便加点就成，我想吃清淡些的。”他走到杨九郎面前，上下打量了片刻，指着他湿了一片的大褂笑道，“去，把大褂换了，让人看到得笑话你。”
“去。”杨九郎撇了撇嘴，自家角儿心情好了他也就放心了，“还不是你干的，要笑话也是笑话你，堂堂三庆园班主，我们的师哥，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他说着，还低头瞅了瞅自己的大褂，捏着被泪水沾湿的一块儿，颇有几分宠溺的摇头笑道，“得，为了我们角儿的面子，我还是换一件大褂吧。”
“你够了啊。”张云雷沉了声音，面上却依旧一副笑颜。
杨九郎一面翻着柜子，一面皱着眉头问张云雷道：“角儿，这两件哪件是我的？”他挠了挠头，拎着两件瞧着没什么差别的黑色大褂转过身，苦着脸讨好着自家角儿。
比起张云雷，杨九郎屋里是有些乱的。柜子里塞了一大堆的东西，还确实是塞不下那么多身大褂。好几身张云雷出钱给他做的大褂都让他小心地挂在柜子里，还有几身是他做了送给角儿的。他们俩有时候腻咕在一块儿，也都懒得回自己屋换大褂，头几次还是肯回屋去拿大褂的，再后来，两人嫌麻烦，两屋里便都留了好几套大褂。
张云雷瞅了眼大褂，又瞅了眼杨九郎，直给他抛了一个白眼，低声哼哼道：“哟，够笨的啊。”嘴上嫌弃归嘴上嫌弃，纤细玉如的手往右边一指，“那件，你的。”
“哎，好咧。”他一面答应着，一面把另一件大褂挂回了柜子里，他拎着自个儿的大褂缓步走到张云雷面前，低头看看大褂又抬头瞧瞧张云雷，眉毛都拧成了一个“川”字，“角儿，您这是怎么分的啊？我瞅着都差不多啊。”他和张云雷站一块儿，虽说他看起来是胖那么一些，但他两的大褂还确实是没差了多少，也难怪他有些迷糊。
张云雷眉头微扬，抬手指了指杨九郎手上拎着的大褂，颇有几分骄傲的说道：“你大褂有褶子。”这话原本是没什么的，可他再添了一句就十分的不一样了，“我给你熨大褂的时候，不小心给烫了个洞。呶，你看，就腰那边。”说话间带着几分俏皮，委实像当年跟在郭先生身边调皮捣蛋的小辫儿。
“啊？烫了个洞！”杨九郎张大了嘴巴愣愣地喊了出来，急忙去看自己的大褂，“嘿，还真有个洞。”他无奈地抿了抿嘴，朝张云雷竖了个大拇指，“角儿，角儿，我谢谢您咧。”他还一面嘀咕着，“角儿，您眼睛还真好，这洞啊，还真小。没事儿啊，遮一遮还能穿。”
看杨九郎真要把大褂往身上套，他急忙拉住他道：“算了算了，等过几天我陪你一件。柜子里还有呢。”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柜子前，亲自给杨九郎挑起大褂来，“这件吧这件吧。”他把大褂递到了杨九郎手里，嘴里还嘟囔着道，“你这么多件大褂挂我这儿，我偏就熨坏了这一件，你怎么还就挑上这一件了。”
杨九郎下意识的接住他的话道：“这是咱刚入穴那会儿，你送我的，我能不记得吗？”
“得得得，是我不好。瞧我这张嘴啊……”他忙给杨九郎道歉，十分殷勤的替杨九郎整理着大褂的褶子，他拍了拍杨九郎的后背，鼓着嘴巴卖俏道，“翔子，饿了。”
“哎，好好好。”杨九郎扶了扶他的手，拉着他坐在凳上，仍旧是一副哄孩子的模样哄他道，“角儿，您歇着，我这就去给你煮面。”他走了几步，又觉少说了些什么，遂停下脚步叮嘱道，“困了就睡啊，面我给你温着。趁着三庆关门，你也好好休息休息，这几个月你都累成什么样子了，都瘦了。”
张云雷冲他笑了笑，双手托着腮帮子倚在桌上望着他：“你快去你快去，我等吃了面再睡。你说了要陪我的。”他呀，也就在郭先生和杨九郎面前才摆得一副小孩子的模样，可他本来也就是个大小孩，只是太多的人都忘记了。
“是，我陪您。”杨九郎是个慢性子的，对自家角儿便更加有耐心了。

第六十三章：锁麟囊
等到三庆园恢复演出的时候已经是三四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大片的阴霾笼罩着整个北平，北平城死死沉沉的，早没有了前些年的繁华富庶。诚然前些年的北平也不是那么的安生，但比起现在的北平，绝对是天差地壤之别。北平城里的人走了挺多，还有很多人是想走也走不掉，日本人日日巡街，几处城门都守着人，只让进不让出。
北平城是出不去了，可老百姓也不能不做生意啊，不做生意哪来的钱养活自己？街道上，人熙熙攘攘的，有零星摆摊的，也有开门做生意的，总是比日本人刚刚占领北平的那几个月要好点。再不待见日本人，可眼下这些老百姓又能怎么办？哪个人是想死的，只要有活着的可能，世人哪个愿意去死。
三庆园没打算离开北平，那群爱着张云雷的姑娘们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也跟着不肯离开北平。有的一家都留下了，有的拼了全力让家人离开。张云雷说过，姑娘们是他的家人、是他的朋友，她们啊，心疼这个跟她们差不多大的三庆班主，更舍不得离开他。
三庆的第一场演出，开票的时候，还是一如往日的一抢而空，好多熟悉的面孔都出现在了小园子里。有几个姑娘是带着照片来的，照片上是她们的朋友，死于这一次战火当中的无辜的老百姓。姑娘们记着她们，记着她们说的要赶上二爷的每一场演出，记着她们说的要聚在戏台下喊着“相思赋予谁”，记着她们说的要给二爷送礼物，记着……
分明台上说着相声、抖着包袱，一片笑声之后，台底下好些姑娘都低低的掩面抽噎着。哭什么呢？说实在的，其实连姑娘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一进三庆园、一见到台上的角儿，她们就忍不住。
三庆园温馨的就像是她们的家，在这里可以刨开外面的所有俗世纷争，这里就像是姑娘们和角儿的世外桃源。
“接下来请欣赏京剧唱段《锁麟囊》，表演者：张云雷。”报幕一出，台下登时掌声如雷，迎着她们的角儿一步步登上台来。
张云雷依旧是一身素色的条纹双排扣大褂，大褂崭新得跟新做的没有什么两样。这是上午场的最后一场表演，前一场演出是他和杨九郎一起说的一段《歪唱太平歌词》。他太知道姑娘们想听什么了，这一场《锁麟囊》是他专门为姑娘们准备的。
无论是台上台下，一眼望去，他就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他就是天生的角儿。他对戏台的尊重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只要上了台，他的后背永远直直的挺立，再累再难受，也只有在实在熬不住的时候悄悄地背过身，悄悄地咬着牙忍痛。台下的姑娘们见到的，永远是他最好的一面。
每一次唱京剧、唱评剧，甚至唱小曲儿小调儿的时候，他都会花好些时间跟姑娘们说起唱段的背景故事、说起谁谁谁唱得。以前他还说希望姑娘们有时间可以去专门的戏园子里听角儿唱，现在是不可能了，这话他也不会再说了。
他唱的时候台下面安静极了，悠扬婉转的嗓音沾了蜜、饮了酒似的，听得人如痴如醉。姑娘们尤其喜欢听他的转音，他唱得和其他人不一样，听他唱总是能听出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有些地方别人唱得硬，可被张云雷一唱，仅仅就是多了那么一个小小的转音，亦或是一个小小停顿，听起来不仅没让人觉着改错了，反而教人觉着这一句原本就应该这么唱。
唱完了，他像个小孩一样甜甜的笑着：“我唱得怎么样？”
“好！”姑娘们大声喊着，生怕掌声盖去了她们的声音。
他一次次的朝姑娘们鞠躬感谢，恍惚间，此刻的三庆园带着他们回到了三年前。三年前的三庆刚刚和青玉园打完擂台赛，那个时候是姑娘们最开心的时候。聚在小园子里听角儿唱曲，给角儿鼓掌喊“好”，小园子外面的姑娘一点儿都不乱，就等演出结束了和角儿说上一两句话，有时候是张云雷的演出，在唱《探清水河》之前他总会让姑娘们进到园子里来，大伙儿一块儿合唱。

第六十四章：日本人
“接下来是返场时间。”张云雷拎着白绢折扇在胸前缓缓扇着，施施然翩翩公子的模样，“这样吧，我把后台的演员都叫上来。”他“唰”的一下合上折扇，拎着折扇朝侧幕那边招手道，“来，后台的人都上来。”
头一个跑上来的是杨九郎，跟角儿打了招呼便站定在了张云雷左边。这一面张云雷给姑娘们介绍着演员，那一面杨九郎仔细地让开身子，不挡着任何一个演员。
“二爷。”一个姑娘捧着好十几张照片递到台前，“二爷，她们……您把这个收下吧，三庆园是我们的家，留在三庆是她们的愿望。”照片上的姑娘都是葬身在这北平城的战火之下的，姑娘们几番商榷之后，都同意让她们留在三庆。
张云雷接过照片，翻看之下果然有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难怪今日里没见到她们……他抿了抿嘴，把这一叠照片小心地收在了方桌上。三庆园到底是不如以前了，总是有那么一股阴郁飘荡在半空中，姑娘们和角儿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过，可他们心里都通透着呢。
“师哥，外面出事了。”董九涵皱着眉头跑上戏台，连声音都没来得及放低，指着三庆园的大门就同张云雷说道，“外面来了一队日本人，说是要进来听戏。我跟他们说下午场已经结束了，要他们下次再来，哪想他们听了不仅没走，还要直接往园子里冲。帆哥、姬哥他们都在外面拦着，但恐怕他们也拦不了多久，那些日本人身上都是带枪带刀的。”
站在后一排的董九力轻声嘀咕道：“日本人？三庆园关门的几个月不来，怎么偏偏今天找来了？说什么来听戏，只怕是不怀好意……”
园子里安静得很，再轻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况且这事儿原本就瞒不过去，不到明天，整个北平城里恐怕就已经传遍了日本人来闹三庆园的事。说是来听戏的，谁知道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董九力说得不错，他们不怀好意肯定是真的。
张云雷扔下折扇，沉声说道：“去看看。”
然，他还没走下台，三庆园的大门就被几个长得挺壮实的日本人给撞开了，随之闯进来了大队的日本士兵，估摸着得有二十三十个，清一色黄色穿着黄色军服，背背长枪。看样子到是挺训练有素的，头几个迅速清除一条通道，后几个几乎是一步一人排到了戏台前。
姑娘们还有张鹤帆、姬鹤武几个师兄弟都被日本人拦住了，就看得一个穿戴得挺像长官的日本人带着个翻译大摇大摆地跨到戏台上。那个翻译不是日本人，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这个时候应该把他称作“汉奸”了，卖主求荣，他哪里配得上“中国人”三个字，像狗腿子似的，屁颠屁颠的跟在日本人身后。
那汉奸哈着腰跟在日本军官身边，讨好似的给他指认：“太君，这位就是三庆园的张云雷张老板。”他既是翻译，自然也懂得日本话，却不想他这一口日本话说得还当真流利。
那个日本军官还会说一些中国话，趾高气昂的指着张云雷说道：“张老板的，唱戏的干活，很好。你的，带回去给我们唱。”
跟在他身边的汉奸连连点头，直到说完这一串，他才直起腰杆子生怕台上的人听不懂似的跟他们解释道：“你们都听到了吗？我们太君要听你们张老板唱戏，你们赶快下去准备准备，唱好了太君有赏。”
张云雷看都没看他一眼，冰冷如霜的声音在小园子里缓缓响起：“抱歉，今天的演出已经结束了。”
“结束？”日本军官指着园子里围着的一大群姑娘，哈哈大笑，“你的，这就是你的结束？赶快唱起来的，否则，我的要你们通通死啦死啦的！”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放在了腰上的枪包上，仿佛只要张云雷再说一个不答应，他就会立刻开枪。
张云雷双眸微微眯起，眸中似隐隐透着刀光，冷冷说道：“请几位七天后再来吧，三庆该退场了。”
台下的姑娘们也不让了，从最开始的几个人高声喊着“离开”，到后来整场的人都整齐的高呼“离开”。她们的角儿都下了逐客令了，角儿护着她们，她们也能护着角儿！要杀人，行啊，有本事把她们都杀了，引发整个北平百姓的暴动，到时候看这些日本鬼子是镇压还是把整个北平的人都屠杀尽。那可是整整百万人！

第六十五章：危机
“太君……”汉奸看着底下喊声越来越大的人群心中生了怯意，哈着腰小心翼翼地跟日本军官咬耳朵道，“太君，我们……要不我们先走，三庆园在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太君大可放心。回去之后小人一定给太君想办法，一定让张老板给太君唱戏，太君想听多久就听多久。太君，您觉得呢？”
日本军官皱了皱眉头，伸手拨弄着鼻下的小胡须，颇有几分怀疑地望着他问道：“你有办法？”见他连连点头，日本军官这才装作是被身边人劝说的样子，朝自己带出来的人挥手道，“收队！”汉奸殷勤的走在他前边弓着腰用后背做把手，让日本军官稳稳当当的跨下戏台。
直到日本人全部离开三庆，松了一口气的角儿和姑娘们都觉自己后背上蒙了一层冰冷的薄汗，此刻正凝作汗珠往下滴呢。三庆园里又一次陷入无声，这一次，听到的更多的是姑娘们紧张的呼吸声和胸腔里那颗心脏连连跳动的“扑通”声。
那个汉奸和日本军官的对话很轻，姑娘们的喊声又大，除了他们两个，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达成了什么共识。总之，日本人是不可能就这样离开的，那些人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魔鬼，眼下的三庆园确实是太平了，可谁也不能保证三庆园会一直这么太平下去。姑娘们护得住角儿一次，却护不住第三第四次啊，拿性命做的赌注，注定了不会长久。
杨九郎凑在张云雷耳边轻声问着：“角儿，还继续吗？”
张云雷看了他一样，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点头答道：“嗯，继续，先把今天这场演完，其他的事散场之后再说。”
“好。”杨九郎颔首答应，而后面朝姑娘们大声说道，“大家都回到自己的位置好吗？我们把返场演完，你们想听什么我们都给你唱。这样吧……”他看了看悬在一侧的表，又看了看张云雷，两人目光相接，得了自家角儿的肯定他才接着同姑娘们道，“这样吧，刚才浪费了一点儿时间，我们把散场的时间往后调一调。现在是……四点四十，我们，到五点散场，可以吗？”
“好！”
姑娘们自然是答应的，角儿说什么她们都会答应的。哪怕是早点散场，姑娘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因为那个时候啊，角儿一定是很累很累了，累得坚持不住了。可是就算姑娘们答应了，角儿总是会强撑着给她们多点补偿，总是在散场前的几分钟给姑娘们唱上一支小曲儿，领着姑娘们喊上一句口号。
散了场，姑娘们都走了，师兄弟几个都和班主聚在一起说着方才那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闹剧。连姑娘们都瞧得出来日本人一定留了后招，他们这些懂得察言观色的演员便更加能瞧出来了，他们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董九力抿着嘴喃喃道：“师哥，咱怎么办？日本人肯定会再来的。”他最怕张云雷，可他也最护着这个师哥。
“是啊。”姬鹤武也附和道，“看那个汉奸跟日本人咬耳朵，他们一定有办法让您去……哥，不管怎么说，你是万万去不得的。日本人敢来，我们就把他们全挡出去，除非三庆园的师兄弟都死光了，否则，我们绝不会让您受这奇耻大辱。”他哼哼两声，眼里冒的火光几乎要把三庆给烧了。
“去，别说瞎话。”张云雷扫了他一眼，云淡风轻的道，“你们都是我带出来的，我得把你们好好的带回去，三庆的事我自个儿处理，尤其这件事你们不许插手。这几天都给我好好背词演出，我书房的桌上有几本词，你们拿去背了，半个月后我检查。”
他没在大堂多留，说完这话就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走了，他走得有些快，只给师兄弟们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杨九郎凝望着自家角儿的背影，心底忽的开始“扑通扑通”乱跳，张云雷的身影有些刺眼，看得他红了眼眶。
他又想一个人扛下来啊……可今时不同往日，谁知道那些天杀的日本人会做出什么事来逼他。眼下这时候三庆园不能有一点儿差错，哪怕就是一点点的不对都会毁了三庆，毁了郭先生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声誉。这个时候怎么可以跟日本人牵扯到一块儿？给日本人唱戏，那不是把自己毁了吗，这世道哪里会管你的无可奈何，世人看的就是那个结果。

第六十六章：承诺
杨九郎跟着张云雷走进屋里，前一个驻步桌前，后一个静候其后。外边的风“呼呼啦啦”的刮着，吹得紧闭的窗户“咯吱咯吱”的乱响，反而衬得屋里面安静好多。
“小辫儿，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真让日本人再来一次啊。”他走了几步，一双不大的眼睛紧紧望着对面的人儿，轻声问着他。
张云雷也不着急回答他，抬手邀他一同落座，热茶递到他面前，他这才漫不经心地端着茶杯一面小口喝着，一面淡淡的说道：“能怎么办？日本人要来我们还能挡着他们不成？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吧。”一声微弱的叹息，他轻轻落下茶盏，忽然顶着十二分的认真同杨九郎道，“翔子，你得我帮。”
“怎么了？”杨九郎问道。
双眸深邃得瞧不见底，眉宇间飘着抹淡淡的阴郁，似乎也从未散去过，他望着杨九郎，注目了好久才缓缓说道：“万一哪天我不在三庆了，你得帮我管好三庆。师父让我带队出来是相信我的能力，整个三庆园都得好好的。”他吐出一口浊气，又添了一句道，“你也得好好的，翔子。”
张云雷这是在“托孤”，把三庆园、把师兄弟几个都托付给了杨九郎。也是三庆在北平太过张扬了，没想到连日本人都晓得北平的三庆园里面有一位唱戏唱得极好的张老板。看他们的样子，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迟早会弄个什么法子，不是把三庆园弄倒了就是把张云雷弄到日本人的军营里面去。
杨九郎惊道：“你要去给日本人唱戏？不行，我不同意。”他急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张云雷一把按住他，冲他摇头道：“没有，我不会去的，你放心。我只是担心日本人会弄出一些无中生有的事，会毁了三庆。我说的是‘万一’，万一出了事，三庆园的师兄弟还得靠你。”
“没有万一。”杨九郎急忙说道，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有我在，你和三庆都会没事的。我保护你。”
他怎么会不知道单凭他的一己之力如何能够跟日本人抗衡，他就是想让张云雷宽心些，这才多大的一个人，肩膀上就扛了那么多东西，他可心疼张云雷了。在戏台上说相声的时候，张云雷总是爱听他说“我保护你”，台上台下，其实他们自个儿也有些分不清了。情是真的、笑是真的……
后一场三庆园的演出直到返场竟十分顺利，那队日本人像忽然消失了一样，连一点儿影子都没有见到。姑娘们和角儿们都记着这事呢，不过，既然日本人没来，角儿也没提，她们便不会多说什么。台上边热闹，角儿们唱着姑娘们爱听的曲子和姑娘们斗着乐；台下边也热闹，姑娘们细声细语的合着角儿的曲子，给角儿们鼓掌喊好。
戏台中央的方桌上有一副快板儿，也不晓得是哪位角儿带上来的。张云雷是真的爱这些，台下的姑娘们也惊喜地高呼，他呀，可舍不得让姑娘们白等。
娃娃腿的功夫，快板在他手里活脱脱像是生了魂魄，那声音清脆得教人一听便失了心神。他晓得姑娘们喜欢听他唱、更喜欢听甚少开口的杨九郎唱，快板声响起，他转头望向杨九郎，睁着一双清澈如泉的眸子询问着他的意思。
杨九郎似也不愿拂了张云雷的意，张口便来了一句：“哎，我的老婆子……”他就唱了这一句，话音还没有全落呢，他就朝姑娘们连连摆手，“下次吧，下次再唱，我还在跟角儿学快板儿，等我学好了，我们一定给你们演。”
张云雷轻轻撇了撇嘴，赌气似的有些不悦，替杨九郎找补道：“九郎的手指以前伤过，打快板不是很好打，这几年他一直在跟我学，其实学得很好了，他就是自己不满意。”他托着快板，又同姑娘们解释着方才杨九郎唱的那一句：“刚才九郎唱的那个是《三节拜花巷》，以后有机会我们一定把《三节》演出来。这样吧，快板儿拿都拿上来了，也不能白拿，我给你们唱一个《游西湖》吧。”
方才唱罢，三庆园外边就传来了一阵哄乱的喧闹，紧接着，三庆园的大门便被日本人撞开了，就是上次说着不会放过三庆的那队日本人。这次来的人可比前一次来得多了，一个个严阵以待的，像是来三庆园出什么任务。几个日本兵依次拨开人群，当日的那个日本军官昂首提胸的走在前头，他身边的翻译躬着身子小心地伺候着“大爷”。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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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带走
“角儿/师哥。”杨九郎还有几个上了台的师兄弟都想过来拦。
张云雷朝他们轻轻摇了摇头，淡淡的抿嘴说道：“没事，这几天你们都好好听翔子的话，没事别往外乱跑，好好在家里待着。”他对着师兄弟们说，又何尝不是说给姑娘们听的。
此话落，他已经撩起大褂走下了戏台。那些日本人倒是给三庆面子，除了安排了两个人在张云雷后边跟着，也没对他对手动脚，更没有上什么镣铐枷锁。前头先走的事日本军官，接着是那个狗腿汉奸，再之后是四个日本兵，然后才是张云雷，走在最后的是摆着鸦片箱子的日本兵。
三庆园的场子还没有清呢，一袭淡蓝色大褂穿过人群的时候，纷乱嘈杂的姑娘们都安静了下来。不需要日本人清场，她们就亦步亦趋的跟在张云雷后面。看着他挺立的背影，看着那身好看的、新做的大褂长衫随风浮动，一声声“二爷”跟着泪珠一块儿落下。杜鹃啼血。
最后走的几个日本兵“砰砰”两声，用力的关上了三庆园的正门，两张写着日本字的封条左右交叉贴在了门前。原本稍有生气的北平城教日本人这么一搅，又一次陷入了沉寂，所有的人人人自危。出门摆摊买东西的人本来就少，现在便就更少人敢出门了，生怕那些天杀的日本人找上门来。
三庆园里，师兄弟几个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日本人带走张云雷，眼睁睁看着三庆园的大门被日本人贴上封条。直到人都走完了，整座院子静得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回过神来的师兄弟们才低低呢喃着想办法。
“后面的人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杨九郎第一次拿出了“班主夫人”的气势，言语间，跟张云雷如出一辙的冰冷，“去把人都叫过来。”他的手微微颤抖，一半是紧张三庆，一半是忧心张云雷，他扛了这个担子才惊觉这些年角儿扛的比他想象还要多、还要重。
“哎，我这就去叫人。”
整个三庆的人都聚在了大堂，可偏生缺了一个最重要的人物。三庆出了事，班主给他们扛了，明知道这事儿是冲着张云雷来的，可他们却无能为力。
杨九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纷乱的心绪问道：“说说刚才后面怎么了？那些东西从哪儿搜出来的？”
几个人都有些怯，半天没人开口，还是杨九郎直接点了李斯明才听他说道：“我们几个也听不懂日本人说的话，他们也不让我们靠近，就看见他们在后院的各个房间里进进出出。原本我们看他们速度很快搜得也不仔细，就想着日本人也是壮个声势，哪知道他们本是有预谋来的。那些东西是从师哥屋里搬出来的，那么多东西，师哥屋里怎么可能会有那些。”
他轻叹几声，抿着嘴继续说道：“我们想追出来，日本人拿着刺刀把我们拦在后院，不让我们跟着。我们想这事儿肯定不对，就去师哥屋里看。结果师哥屋里干干净净，根本不像被翻过的样子，或者说，日本人早知道那些东西被提前放在了哪里。”
听罢这话，一直紧拧着眉头的董九力着急道：“九郎哥，您快想想办法救救师哥。那种地方哪里是人呆的？这事儿分明就是日本人搞的鬼，跟师哥和咱三庆没有半点儿关系，这锅扣下来不止师哥要出事，咱都要完啊。”
师兄弟几个附和了几句，都静下来等着杨九郎这一句话。
“都待着。”杨九郎冷眼一扫，冷冷说道，“还嫌事儿不够大啊，小辫儿是三庆的班主，三庆出了事儿都得他兜着。你们知道小辫儿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三庆是他带出来的，他得负责把你们都好好的带回去。这几天都在三庆好好待着，先听听外面是什么消息，日本人带走角儿无非是为了听他唱，一定会有消息的……”
日本人最会干“威胁”这种事，他了解张云雷，要他给日本人唱戏，免谈，但若是日本人拿三庆亦或拿他在乎的人威胁他，恐怕他就只能答应了。
可他们这些人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能冲出去跟日本人打一架？还没打起来呢，他们就已经都死在日本人的枪管子下了。眼下除了等，他们还真是没有办法。或许张云雷那边能有办法，或许他们也能找到一个这种办法，但无论如何都不是现在。

第六十九章：姑娘们http://yitianxu.lofter.com/post/200e0d95_1c9bf6e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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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条件
管着北平的日本人当中那个日本军官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这个汉奸翻译看样子在日本人身边跟了有些年岁了，在日军营里狐假虎威，倒还真是混得风生水起。一路走来，只有日本人跟他问好的份，他也只有在几个官位大的日本人面前才显得低声下气、摇尾乞怜。
那个日本军官倒有些风情，把见面的地方安排在了楼里的书房。书房古色古香，隐隐透着些中国的风味，书房里有一件专门的茶室。日本军官跪坐在矮桌前，桌案上摆着一套茶具，旁边燃着的火炉正煮着茶。他们在待客之道这一条上面，做的真真是无可挑剔。
汉奸翻译引着张云雷进了门便不再走半步，乖乖地侯在门外。
张云雷走进房里，刚见到日本军官的身影，他便直起身子，伸手朝张云雷邀请道：“张老板，请坐。”他一面等着张云雷落座，一面小心地斟着茶水，“请，这是我们的茶，跟你们泡的茶不一样，张老板试一试？”他不大会说中国话，眼下两句已经算是极正规的用词了，还真像个沉浸于日本茶道的流派中人。
张云雷与他对面而坐，只捏着茶盏在鼻翼边晃了圈，未饮也未言。他也并非是喝不惯日本人的茶，他只是想等日本人露出他们真正的目的。
日本军官端着茶杯朝他微微颔首，慢慢地品着杯中茶水，他放下茶杯，十分正式的同张云雷说道：“我叫渡边左冶，是这里的少佐。我们，崇尚你们的文化，听说张老板的三庆园，很好，我们，想一睹张老板的风采。我们迫不得已，才用了这样的办法把张老板请到这里，还请张老板理解！之前是我们做的不好，对不起！”
张云雷眯眼望他，手中的茶杯轻轻落在案上：“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渡边左冶摆出一副敬重的模样道：“我们希望张老板和张老板的三庆园能来这里展开演出，我们会给你们足够的大洋，你们在这里，不，你们在北平城里都会受到我们的保护，只要你们每个月都来给我们表演。”
“放人。”张云雷冷冷说道。
渡边左冶“嗯”了一声，昂首道：“你说地牢里的人？对不起，张老板，那四个人，我们不能放。”
“为什么？”张云雷问。
渡边左冶笑了笑，却答非所问：“如果，张老板一定要我们放人，可以，但是，我们希望张老板能答应我们的条件。”
张云雷眉宇紧拧，可仍是想也未想便问他道：“什么条件？”
渡边左冶道：“第一，张老板你要给我们唱戏，你们三庆园不是七天一场演出吗，这里也要一样！第二，我们希望能看到张老板的三庆园在这里演出；第三，我们希望张老板和张老板的班子能在这里同台唱戏。我们的士兵很喜欢中国文化，希望张老板能给我们一个机会。哦……不需要太多次，只要张老板你保证一个月来这里演出一次。”
张云雷冷眼问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渡边左冶道：“如果张老板不答应，那就只好请张老板回到你的姑娘们身边了。三庆园那边恐怕就不劳张老板你费心了。”他笑意狡黠，手上却依旧不紧不慢地沏着茶水，“当然，我会给张老板考虑的时间，这壶茶喝完，张老板还没有答复，我就当张老板默认了。”
“九郎哥九郎哥，出事了！”董九力捧着张皱成一团的纸从三庆后门冲到大堂，一面喊着一面将那张不成模样的纸展开摊在众人面前，他指着纸上的内容急急说道，“九郎哥你看，日本人说师哥做贩卖鸦片的勾当，要杀他。说是三天后就要杀了师哥。九郎哥，您快想想办法，我们得救师哥啊。”
望着白纸黑字，杨九郎脑子里早已经乱做一团了。他双手重重砸在脑袋上，捂着头伏在矮桌上，他的身子微微抖动，埋在臂弯下的脸早就泪流满面。
好半天，他努力平复着情绪抬起了头，一双小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面上挂满了一道道未净的泪痕，颤抖的手紧紧握住那张纸，拽得青筋暴起：“小辫儿……”他喃喃着，一拳头用力砸在矮桌上，震得桌上杯具“哐哐”作响，“日本人不敢真弄出事儿来，他们就是为了听小辫儿开口。日本人手段残暴，这样的告示都能下来！我就问你们一句，愿不愿意跟我去救小辫儿，不愿意的，我不勉强你们。”

第七十一章：猫捉老鼠
“愿意！”几个师兄弟们大声喊道，“只要能把师哥从日本人手里救出来，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杨九郎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日本人那边的情况我们不知道，小辫儿的情况我们也不知道，救人的事儿不能硬来。我……”他有些犹豫，“我的确有办法，这个办法想必你们都深思熟虑过……”他还是尊重张云雷的意思，他说的话他从未忘记，“你们要想清楚，我们固然能救小辫儿，也会毁了你们自己、毁了三庆、毁了张云雷！他从一开始就决定把三庆护在身后，三庆园有他太多太多的心血。这事儿一旦出去就回不了头了。”
姬鹤武急忙道：“出了事我们一起担，师哥气也好、骂也好，我们总先救师哥出来才好，日本人那个地方哪里是人呆的！”
董九力也附和道：“不管怎样，师哥的性命最重要。这事儿我们给师父解释，大不了我们重头再来。师哥护着我们，我怎么好让他一个人挡在前面？整个三庆除了兔子比他小，还有谁比他小？九郎哥，您说，我们该怎么做？”
杨九郎阖了阖眸子，拍案道：“你们在三庆等着，等我回来。”
“张老板考虑的怎么样了？”渡边左冶端着最后一盏茶慢慢的饮着。
他话音刚落，门外边便响起一阵清脆的叩门声，是守在门外的那个汉奸翻译叩的门，他怕触怒了渡边左冶，没敢开门，隔着木门跟渡边左冶报道：“太君，外面有人要见您，是……”他顿了顿，略微思量了自己的用词才续道，“是张老板的朋友要见太君，说是为了张老板的事。”那告示就是渡边左冶授意汉奸翻译贴出去的，他二人自然是最清楚这位所谓“张老板的朋友”是谁。
渡边左冶“哦”了一声，眉宇轻挑，有些满意的放下了手上才饮了一般的茶杯，勾着一抹笑意朝门外喊道：“来人，请张老板到隔壁休息。”
说是隔壁，其实也就是茶室旁边的内室，跟茶室就隔了一堵近乎镂空的木头墙，只不过这一边瞧不见另一边，另一边也瞧不见这一边，惟一好的一点便是另一边能听见这一边的声音，连谈话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瞧着模样，门外进来的四个日本兵似乎早就得了渡边左冶或者是那汉奸翻译的命令，一上来便有两个左右架住了张云雷。另外两个一个握着长枪跟在张云雷身后，一个取了块白布堵住了他的嘴巴，四个人极快速把张云雷带到了一边的内室。
“杨先生。”渡边左冶起身迎了迎，邀杨九郎与他同坐。
杨九郎没心思理他这表面功夫，犀利的目光如刀刃般紧紧盯着渡边左冶，他昂着头，开门见山的直接说道：“你们不就要听戏吗？放了我们角儿，我们唱！”他无奈的妥协、怒恼的吼着，仿佛要将胸腔里积攒了多个月的怒火一下子喷出来。
渡边左冶挑了挑眉，杨九郎的这番举动似乎仅是他预料当中的事：“杨先生当真这么想？可三庆园可不是杨先生你的，我听说你们在你们师父那里排了辈分，而你杨先生好像才排了一个九字辈吧。哦……你这么做，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叫做‘逾，矩’，你们这一行里面应该很忌讳这个吧。”
渡边左冶这话是说给隔壁内室的张云雷听的。他们这些日本人也真是闲的，专拿中国人好笑，仗着自己势大力大，像猫捉老鼠一样把人耍得团团乱转。只不过，他这话要放在其他人，亦或是其他地方，也许还真能有那么几分挑拨离间的意思，但把这样的小聪明用在张云雷和杨九郎的身上，委实可以算作“对牛弹琴”了。
“放人。”杨九郎缓缓吐着气，他跟着张云雷久了，身上散发的气质与张云雷是愈发的一模一样了，惜字如金且彻骨冰寒。
渡边左冶慢慢悠悠地沏着茶饮着茶，半天才望向杨九郎，玩味似的同他道：“放人可以，不过我要你说服张老板，要你们三庆园的人一起登台唱戏。还有，你们在这里的演出要和三庆园一样。我们也不是不近人情，你们，只要每个月来这里唱一出戏。”

第七十二章：相见
“你！……”杨九郎眉头紧皱。
他知道渡边左冶的要求苛刻，但没想到他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日本人这根本就是拿他们三庆的这些人寻开心，哪里是真的崇尚中国文化？哪里是真的要听他们唱戏？寄人篱下，一步错不不错。
杨九郎不晓得自己应该听角儿的，护好三庆和他们的师兄弟，还是应该听师兄弟几个的，用三庆的声誉、郭先生的声誉去救张云雷离开日本军营。他太乱了。他何尝不想救出张云雷，可他的角儿……他的角儿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三庆、保护师弟！那是他多年经营的心血，三庆好不容易在北平生了根发了芽。
渡边左冶笑道：“杨先生考虑的怎么样了？”
“不行。”杨九郎果断拒绝了渡边左冶的要求，“我们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是有一条我不能答应。”
“哪一条？”渡边左冶问道。
杨九郎冷言道：“除了我们角儿。”他要把张云雷摘出去，他的角儿怎么可以被这种事玷污？他的角儿干净得犹如清泉，这样的事绝对不可以落在他头上，“放了角儿，我答应你除此一条外的其他要求，三庆园会如约前来演出。”
渡边左冶笑了几声，缓缓从坐垫上站了起来，他走到杨九郎面前，勾着他的下巴满意的笑道：“哟西……不过杨先生，我想这件事你还是应该和张老板商量一下。”他狡黠的笑着，抬起手，“啪啪啪”连拍三下，“请张老板。”
甫听到杨九郎的声音的时候，一向冷静的张云雷再不肯听凭日本兵的摆弄，用尽了全力去挣脱去呼喊。他不过一个普通人，哪能跟这些整日训练的日本兵比？更何况他身边的日本人有四个，两人制住他双臂，一个在堵着他的嘴上又绑了一条白布，把嘴里的布团勒得紧紧的，教人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还有一个拿着长枪，随时准备着一枪杆子敲在他脖颈上，即便他出了声，这人也能在他出声的刹那，一枪杆子把人敲晕过去。
日本人粗手粗脚的扯下他嘴上的白布条，也粗手粗脚的拔出了塞在他嘴巴里的布团。
嘴里一下灌了风，又干涩得厉害，张云雷弯着腰干咳了好几下才勉强缓了过来。他嘴巴上被布条勒得都勒出很深的红印子了，嘴角那边勒得最厉害，仔细看看都勒破了一层皮，隐隐泛着几点殷红。
日本人推搡着把张云雷退出内室，得了渡边左冶的命令，四个日本兵才有序的退出茶室，轻手轻脚地合上了木门。
“角儿！”看着张云雷被日本人推搡得重心不稳，杨九郎急忙闪身去扶他，扶稳了他才细声问道，“角儿，您没事儿吧？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他第一反应是问他的角儿有没有事儿，而不是关心角儿是不是知晓了他和渡边左冶的对话，这些事儿都不重要，在杨九郎这儿，最重要的就是角儿的安危。
他仔细地打量着张云雷，细致的目光一眼就落在嘴边那两道深深的红痕上，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亦有些紧张：“怎么了？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痛吗？”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上那处隐隐殷红，生怕手指尖用了力碰疼了自家角儿。
张云雷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
渡边左冶当真煞风景，粗鲁的嗓音直插进两人的叙旧：“张老板，刚才我们的对话你应该都听清楚了吧。”
张云雷没理渡边左冶，只是紧紧地瞧着生了几分怯意、两面额角已经冒了汗的杨九郎，他浅浅笑了笑，伸手为他抹去额边汗珠。
他似乎一点儿都没听到渡边左冶的话，也似乎根本没听到杨九郎和渡边左冶的对话，唱戏演出的事儿他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却又什么都知道。这事儿，杨九郎和三庆的师兄弟都是为了他好，教他还能说什么呢？心底暖洋洋的，这便就足够了吧。
“翔子，走，回去。”他冲他摇了摇头，嘴角总是挂着一抹淡淡的笑颜。
张云雷犟，杨九郎也犟，他迎上张云雷的目光，认真的说道：“我不走，要走，咱一起走。”事已至此，他索性什么也不管了，“这事儿三庆都同意了。你要三庆好好的，可我只要你好好的，其他的我都不在乎。角儿，算了吧，咱走……”

第七十三章：妥协
张云雷眉头紧皱，分明是在渡边左冶面前有许多的难言之隐。他身在其中，才发觉这不过是日本人的陷阱，就像是大街上被人牵出来溜的猴子，跟小丑一样在人群里表演，博他们的一抹笑意。
杨九郎不知道啊，他不知道日本人还抓了三庆园的老观众，他不知道日本人想把张云雷和三庆园一块儿拉下水。不知道也挺好，张云雷不想让他知道那么多，有他一个人知道、有他一个人扛着就好了。他不愿让三庆园牵扯其中，杨九郎却不愿他牵扯其中，可这事儿，归根结底，三庆、张云雷、杨九郎，都已经摘不出去了。
渡边左冶看得发笑，似很满意张云雷杨九郎这般表现，他摸了摸人中上的小胡子，阴阴笑道：“哟西……”他望了望杨九郎，又望了望张云雷，眸中倒显出一抹无辜的眼神，“不知张老板可还记得那四位姑娘？她们与张老板也算是熟人了吧。”
杨九郎登时觉得不对，急忙轻声问张云雷道：“怎么了？”张云雷果真没回他，只顶着凌厉的仿佛能将人千刀万剐的眸光，冷冷的问渡边左冶道，“你想怎么样？”
渡边左冶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指尖，满意的笑道：“张老板终于开窍了，只要张老板答应我们的条件，这里，张老板可以随便进出，这里的人，张老板也可以随便带走。说得简单一点，我们只是想和张老板合作，只不过张老板对我们似乎有很大的成见，所以，我们只能换一种方法请张老板与我们合作了，还希望张老板不要放在心上。”
三庆园是摘不出去了，他只怕自己这一答应会连累了三庆的几个师兄弟。三庆在北平的影响力足够与当年的青玉园相媲美，连当年的北平守军都要拉拢青玉、拉拢三庆，没有合作对象，日本人在北平只能是侵略者的身份。
可是只要张云雷答应，哪怕他就是为了保护三庆、保护师弟、保护爱着他的姑娘们，这通敌叛国的罪名他和三庆园可就坐实了。不止如此，还有那天日本人用来带走他时在三庆搜出来的几大箱鸦片，这事儿恐怕也摘不掉了。
对付一个小小的三庆园，日本人有的是法子，可他们偏生就爱看猴戏，偏生就要戏弄着中国人，看着中国人被他们耍得团团转，耍得没有一点儿退路，到最后只能依附于他们。他们就喜欢这样的快感、就喜欢这样的成就感。
张云雷和三庆园哪里还有退路？退了，那四个姑娘、甚至更多的人都将死在日本人手上；退了，光是买卖鸦片一项，北平岂会放过他们；退了，三庆园只会毁得更早更快。他已经退无可退了啊！可他要不退就只有进，进只有答应日本人的条件。只不过这样，三庆园便会毁得慢一些，他也好护住爱着他的姑娘，能护住几天就是几天吧，也好过现在这样的无能为力。这条路，终究是他连累了三庆、连累了师弟、更连累了许许多多无辜的姑娘。
“小辫儿。”杨九郎担心他，犹豫了好久他总是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说道，“你要真不答应，我走……三庆，我护。”他不争气地落了泪，“角儿……”他哽咽着，喉咙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再说不出一个字。
张云雷仔细地抹去他面上的泪痕，将他整个挡在自己身后，他朝渡边左冶道：“放了她们，我答应你。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来找三庆的麻烦，也不要再去找她们的麻烦，三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渡边左冶抽出一块白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自己的双手，十分满意的笑道：“张老板放心，我们想要什么，想必张老板很清楚。”他停了片刻，狡黠的目光落在张云雷身上，“不知道三天后张老板和三庆园是否有空？这里，恭候张老板的大驾光临。哦……对了，大佐点名要听张老板唱的，叫……叫什么‘锁’什么的。对了，张老板，别忘了和你的师弟们合作一出戏，大佐很喜欢听你们的戏。”
“锁麟囊。”张云雷冷冷道。
“哦~”渡边左冶这才记起来他的大佐点名要听的就是张云雷说的《锁麟囊》，“哟西，就是这个！”他拍了拍手，朝门外唤道，“***，你的，把地牢里的那四个女人放了，你，亲自送她们和张老板出去，三天后，你的，带几个人亲自去三庆迎接张老板，不要动手动脚，张老板的，是我们的贵客。”
“是！”***毕恭毕敬地答应一声，急忙迈着步子小跑去地牢放人了。

第七十四章：场景重现
日本人大营门口，张云雷和杨九郎没着急离开。日本人乐得他们愿意屈服，自然也不会驱赶他们的“贵客”，是以，便由得他们在门口等人了。在这日本军营里能等什么人，他们等的不过就是那四位被渡边左冶抓来要挟张云雷的姑娘。
“二爷、九郎！”姑娘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两人身边，言语间带着几分惊喜也带着几分淡淡的阴郁。
***跟在她们后头走到张云雷面前，昂首挺胸地做出一副高傲模样同他说道：“张老板，人，我们已经放了，你也别忘记了答应我们的太君的事，三日后，在下会亲迎张老板与各位角儿大驾光临。对了，三庆园的封令已经撤了，太君说了，你们随时可以登台演出。”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人当汉奸当得快活，就差把自己当做是日本人了。
“三天后……二爷答应了日本人什么？”姑娘愣愣地问着，心底没来由的疼了疼，鼻尖隐隐发酸，“是因为我们吗？我们……我们……”她有些自责，可自责的话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鼻子酸得要死，可姑娘们不敢当着张云雷的面哭，那个眼窝子浅的角儿啊，她们怎忍心让他受分毫委屈。
张云雷摇了摇头，冲她们浅浅笑着，纤细如玉的指尖挨个拂过姑娘们脑袋上的秀发，清脆如玉碎般澄澈干净的声音在姑娘们耳边轻轻响起：“没事，别担心，一会儿都回家去吧，这么几天没回家，家里人可要担心坏了。”
姑娘们胡乱应了一声，跟在他们身后，望着他们挺立、高大的背影，悄悄地抹着眼泪。
到第三天，三庆园给日本人唱戏的事就已经传遍了北平的大街小巷，三庆被流言蜚语推上了风口浪尖，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议论着三庆的不好、议论着张云雷的不好。
算下来真正知道前因后果的，恐怕就只有张云雷，连杨九郎知晓的也不过零散的一点两点。三庆园里的师兄弟啊，他们知道的便就更少了。他们和杨九郎一样，他们在乎的是张云雷，是永远将他们护在身后的师哥。哪管外头说什么，哪管外头怎么说，即便是他们都不晓得张云雷替他们背负了多少，外间那些喊着“通敌叛国”的人哪里会晓得？
要说晓得最多的，那就是深爱着张云雷和杨九郎，亲切的把他们称作“九辫儿”的姑娘们了。从三庆落脚北平她们就跟着，三庆园一路走过来，她们陪着三庆经历了云端深渊、经历了狂风雷霆。姑娘们心思细腻，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她们其实什么都知道，正如张云雷知道她们一样。姑娘们和张云雷、杨九郎之间就是有这样的默契。
最难以接受那些传得乱七八糟的风言风语的，就是那四个陪着张云雷同在日本军营历了一劫的姑娘了。三庆答应给日本人演出、张云雷答应给日本人唱戏，其中多半是为了她们。仅是为了让他的姑娘们平平安安的走出日本军营，他什么都答应了！
三庆园的头几次演出倒还算好，越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围在三庆园外面，什么烂叶子、臭鸡蛋都往三庆扔。
姑娘们来三庆买票，那些人就连着姑娘们一块儿骂，姑娘们不肯走，到拿到票的时候，身上已经沾满了烂菜叶和蛋液。
她们不敢跟那些人辩解啊，她们的一举一动跟角儿息息相关，这种时候她们怎么可以再给角儿招黑？眼角滚落下滴滴晶莹的泪珠，她们委屈啊，她们的委屈已然无处可说，角儿的委屈又能同谁说起？委屈自己、心疼角儿，她们的角儿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三庆园开演的时候，那些人又一窝蜂的围了过来，姑娘们挤不过去，三庆的人一出来就让他们用菜叶鸡蛋扔了回去，那些乱哄哄的谩骂一句比一句难听。三庆紧闭着大门，不要说演出了，只要大门一开，那些人定会径直闯进三庆。姑娘们被围着，三庆园也被围着，姑娘们执意要入场，可偏生进不去那近在咫尺的三庆园。越来越多的人围在三庆门口，当年的三庆闹事仿佛又在这一刻重演，只是这一次比当年更严重不知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