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上人不算多。有执着于沙滩城堡的小孩，有旅拍的年轻漂亮的女孩，有说着悄悄话的情侣，还有像鸣人那般一心玩水的人……
当然，也有安静看着日落的人们。
佐助看似在观赏日落，其实一直在思考着怎么跟宁次搭腔拍张合照。刚鸣人用他那美颜失真的手机拍了张三人合照，这便是他和宁次唯一的合照了——中间隔了一个很傻的鸣人。
在天黑之前一定要鼓起勇气。佐助默默给自己打气。
有女孩子奔向宁次，又恹恹走了。有中年男人和宁次攀谈，他浅浅地笑了。有摄影师搭讪给宁次拍照，他同意了。有小朋友和宁次合照了，他摸了小男孩的头……
夕阳西沉，余晖很柔很淡，天色愈来愈暗。快没时间了。
“小伙子，喝椰子吗？八块钱一个。”老人扛着一袋子椰子，热情招呼着。
“……两个椰子。”
“要甜的。”佐助补充道。
“包甜的。比爱情还甜。”

可算找到理由搭腔了。这么久了肯定都渴了。
“椰子。学长。”
“多谢。”
短暂而尴尬的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他们总是陷入僵局。大概是性格不合的缘故，宁次如是想。如果不说点什么，一定会一直沉默下去。
“我们运气不赖。”宁次不得不率先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夕阳真是好极了。”
“嗯，每天都这样收尾就好了。”佐助声音不紧不慢，听不出太多情绪。
“你都是一个人吗？”宁次咬了咬吸管，“我指旅游。”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好像很享受独处。”
“我在想事情。或者说下决心。”
“嗯？”
“然后……我买了椰子。”这话很无厘头，佐助显然也意识到了，“一个大爷卖的，十块钱两个。”
“大爷看人喊价啊。他告诉我八块一个呢。”
“嗯。八块一个，十块两个，便宜我就买了。”佐助面不改色地撒谎，“一个人喝不完，就来找学长了。”
呆呆的，连谎话都呆呆的。宁次搞不太懂，佐助是高冷还是天然呆呢。
他们并肩坐在沙滩上，喝着椰子，看着鸣人和新认识的朋友一块玩水嬉闹。
“我一直蛮好奇，你们看起来很不搭，怎么成为朋友的。”
“一些斩不断的孽缘？他又蠢又吵，还老拖后腿。这是我对他最初的印象。作为小组成员我不得不花时间和精力帮助他。渐渐就熟了。”
糟糕的信号，不出所料，接下来将和以往不多的对话一样围绕鸣人展开。这样的话，一辈子都只能是宁次朋友的朋友了。

“学长好受欢迎，刚才好多人跟你搭讪。”生硬地转移话题，糟糕透了。但实在是恼火得不行。
“大概我看着比较有亲和力？”
佐助摇了摇头，“你的魅力。阿佛洛狄忒也会为你倾倒。”
“我已经够自信了。佐助这么说我会自负的。”宁次都被逗笑了。
“学长，我们……”合照，快说合照，“能请学长帮我拍张照吗？。”
“当然没问题。”
宁次见过佐助照片，松弛随意，张扬个性，让人挪不开眼。和眼前这个神色紧张有些许腼腆的大男孩实在无法联系到一起。
“随便拍拍。放轻松。”
“不拍了。”果然，面对着宁次的话，尤其是在他的注视下，浑身都不自在，怎样都不完美。
失败了。失败了。为什么！说不出口！明明都离得这么近了！合照是很正常的事情吧？他不可能发现自己的歪心思。可他那么聪明，一定会发现端倪的。
鸣人玩累了:“走，喝酒去。”

佐助没去。他想逃离一阵子，再待在宁次身边他指不定干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来。
“佐助，他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宁次浅浅喝了一口酒，“我几乎只在公共场合见过他。和大家对他看法一致，天赋异禀的高岭之花，几乎十全十美，生人勿近的冷漠和恰如其分的礼貌。”
“正常。我身边所有不熟悉他的人都对他滤镜很厚。但等你了解他就会发现他毒舌和幼稚了，永远和你较劲。比谁的饭量更大，谁能更快爬上山顶，谁马拉松比赛第一，谁泡泡糖吹的更大……所以，对高富帅祛魅最好的办法就是近距离接触……”鸣人滔滔不绝说起了佐助的黑历史，显然，在鸣人看来，经过一下午的相处佐助和宁次必然打成一片，甚至可能在沙滩上比谁的城堡更大了。
“…………”宁次刚认为自己好像了解了佐助一点，现在看来好像又完全不了解。
“啊，你刚想说他怎么来着？”鸣人醉醺醺的，说累了才意识到宁次想倾诉些什么。
“嗯……可能我对他甚至称不上了解吧，我原本以为了解了一点，现在看来是我误解了。”宁次斟酌词汇，“我以为，他有点内敛，总是欲言又止。”
“啊！！！”鸣人像想到了什么，“他偶尔是会不自在。”
“不，他总是这样。”
“果然啊。”鸣人喃喃道，看来那天没有猜错。
“什么？”
“没什么。佐助他不太擅长社交。”鸣人搪塞着，低头跟佐助打着字，岔开了话题，和宁次聊起了火之国近期热点事件。

他们聊了很多很多，直到鸣人喝醉。宁次喝了一点，不太醉，心烦意乱。
宁次无意偷看，但还是不小心瞥到了鸣人和佐助的对话。
你真的喜欢天天？
发什么神经？佐助显然恼羞成怒了。
宁次都跟我说你不对劲了，那天你说的喜欢的人果然是天天吧？放心，我不告诉宁次。
佐助很快回复了，嗯。谢谢。
天天？宁次脑子乱成一团麻。天天和佐助有交集吗？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朋友还是情人？所以佐助面对他的尴尬是源于背叛者的内疚还是失败者的自卑？天天婚前要冷静一段时间也是源于佐助吗？那他们是什么时候发展到一起的？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便成立了。
宁次想起了很多细微的事情来。
天天不止一次赞叹佐助又帅又有型。第一次见佐助，他们仨都震惊了——人间惊鸿客，谁不震惊呢。后来成了校友，总是听周围人提起他。天天不八卦，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也从未主动提起过佐助。
印象里天天第一次提起佐助是在高三那年。
那年他生病住院了，天天和小李每天都会来医院照顾他。
“奇怪，佐助每天都来医院。”
“我怎么一次都没碰见。”
“你在病床上躺着能遇到才怪了。”天天嘟囔着，“大少爷，来吧。陪你去楼下走走。”

那阵子小李和天天就轮流着每天陪宁次做一些康复运动，更确切地说是散散心，走动走动。小李陪同的时候会分外痛苦一些。他总是搀扶着宁次走上一圈又一圈，全然不顾他是否能承受。
“喏，往上看。我发现他最近总是在二楼的那个角落。”
“谁？”
“佐助。最近每个傍晚都能看到。”
天天目光所及之处确实是佐助。
四目相对，佐助眼里闪过一刹那的惊慌。
直到出院，宁次都没有再在二楼角落见过佐助。
如今想来倒是蹊跷。天天分明说他总是在那里。虽然当时没有留意，但确实那次对视后没有在医院见过了。而且他的眼神分明有一丝慌乱。难道那时候已经有征兆了？
可那时候没有偷偷摸摸的必要吧？当时天天和他不过朋友关系，佐助大可不必如此。
何况那是天天第一次主动提起佐助这个人。那之前他们应该没有太多交集。

不对。
可能很早之前就熟络了，只是自己忽视了而已。
高二艺术周的晚会佐助邀请天天跳了舞。天天当时还分享了跳舞细节，并称赞佐助非常绅士，优雅得体。小李甚至还调侃天天，让她大胆求爱。结局是涨得通红的天天很不客气地问候了小李一晚。
宁次高中那会儿蛮喜欢打网球。网球不如篮球那么招惹女孩子喜欢，几乎没有太多围观群众。奇怪的是，他不止一次在观众席见过佐助。有时候他一个人坐着，有时候会和天天并排坐着。但天天从未提起过，每次都是吐槽他们打太久了，耽搁了她学习。那时候，他们在观众席交流着什么呢？
细想来，他总是在各种场合偶遇佐助。他好像活在自己余光中，明明有那么多场意外却从未寒暄一二。

太多太多了。
宁次越想越乱。很多模糊的记忆被回忆起来变得清晰。原来他们其实不经意见过千百万次。那在他这千百万次的忽视之下，佐助和天天兴许早已擦出了火花，只是自己从未在意和留心。
宁次整个身体都在战栗，百感交集。他强迫自己停止回忆和思考，整理好情绪。至少眼下需要把醉酒的鸣人带走。
宁次把鸣人手臂搭上自己肩膀，“还能走吗？”
完全没有回应。
宁次费了好大劲才把鸣人拽到了酒吧门口，抬头便见到了佐助。
“……佐助？”宁次大脑真空了一刹，立即调整好心情挂上了温和的假笑。
“太晚了，我来接你们。”

计程车上放着午夜电台，栏目很无聊。
佐助偏头看着窗外，霓虹灯和高楼大厦。
宁次生气了。刚见到宁次那一刻佐助便知道了。他不仅生气了，而且非常烦躁和无措。
宁次不算一个喜怒于表的人，相反，他比佐助更擅长伪装。他看上去永远沉稳理性又谦和温柔，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宁次总是一个人闷闷不乐。用鸣人的话来说，这应该叫闷骚。当然，他会尽可能表现得愉快，好让人察觉不出来。事实上，确实很少有人察觉到他情绪的波澜。
佐助默默关注了宁次十二年，实在是太了解他了。他能从宁次那种几乎没有太大变化的脸上看出喜怒哀乐。
当然，了解一个人和安慰一个人是两码事。佐助不懂得安慰人，甚至不知道宁次突然间的情绪波动是因为什么。
两人各怀心事，心情都很糟。

“哎呀，你们是朋友吧？”诡异的沉寂让司机大叔受不了。
“对的。”宁次声音听着和寻常无异，“我们玩了一天实在是有些累了。”
司机大叔识趣得不再言语。到了目的地才提醒一句。
“鸣人就和我们一起吧。”
鸣人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订酒店，眼下又醉得像滩烂泥。宁次无奈只能同意。
“那你和他睡吧。”
“好。”佐助怏怏的，显然不愿意和酒鬼一块。
“如果你介意，换我也成。”
“好……好啊。”佐助耳根泛红，满脸不自然，“既然如此，那我们一块睡也行。”
“……嗯。”
“我先去洗漱了。”佐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淋浴间。
宁次无奈叹气。原本想说自己不介意和鸣人一块休息的。佐助怎么会错意了啊，而且他貌似毫不介意。

本身就不熟，何况无意间知晓了一些秘密，甚至一些不堪的丑闻。这将是不眠之夜了。情敌和自己同宿，简直太遭罪了。
可佐助看着又那么无辜，像小朋友一样容易害羞。是伪装的吗？和自己一样习惯于佩戴面具。
…………
佐助冲了很久的凉水才让自己躁动的心平复下来。但一想到今晚宁次会躺在自己身边血压就一次次飙升。心脏骤停，又猛烈跳动，如此反反复复。
可以亲口跟他说晚安，以如此近的距离。那么近，鼻息里将充斥着他的体香，耳畔将是他轻微的呼吸声和海水的波涛声。夜色朦胧中，他甚至可以偷偷看他的睡颜一晚。佐助兴奋得天旋地转。
这大概是鸣人醉酒的日子里最让佐助感动的一天了。他本应该在套房的另外一个房间思恋着宁次，如今却可以同床共枕了。
这将一夜无眠了。

宁次沮丧地想，如果他也像佐助那般优异，一定没什么烦恼了。
人们所谓的天才可能比普通人更烦恼，因为他本满怀希望，上帝却偏偏让他见识真正的天才。于宁次而言，鸣人和佐助便是那样的人。努力，在绝对的天赋面前，一文不值。
他很理性，懂得权衡利弊，不感情用事。譬如，他此刻心烦意乱也不会去挑战真正的惊涛骇浪。他会没命的。天才，难道不要命吗？还是畏手畏脚呢？
这样的人，没人不喜欢的吧？谁会拒绝天才呢？不，他并不喜欢佐助。扪心自问，他不过是喜欢对自己有益的天才罢了。他就很喜欢鸣人。他很阳光很温暖，他乐于助人，他……他帮助了他很多很多。但佐助，自始至终，不过是一个强大的劲敌。所幸他们不在一个行业。以至于他可以轻敌，甚至全然忽视他。
如果……如果佐助对人，任何人，表露一丝好感。没人会拒绝的。他也不会。如果可能，他是非常愿意和佐助成为朋友的。但他貌似不喜欢自己。出于自尊心作祟，他也不喜欢佐助。
佐助，当然可能对天天也友好，像对其他人一样友好。冷冷清清又不失礼貌。仅仅做到这个份上，客气生疏的礼貌，就会让宁次不讨厌他了。不，他本来就谈不上讨厌，只是不讨喜罢了。但他也不缺自己这份可有可无的喜欢。
他胡乱地想着，没什么逻辑。

佐助回来的时候他还窝在沙发上。手脚冰凉。
妒忌吗？谈不上，或者，不够格。他没资格去妒忌遥不可及的人。一些无力感罢了。一些自以为是的自卑罢了。这真教人难堪和不耻。他羞于承认，有人天然比自己厉害，这辈子都追赶不上，而对方却高高在上的，完全不把自己当个角儿。
不是佐助活在他的余光中，而是千千万万次，他不经意闯进了佐助余光中，他不屑一顾罢了。
没来由的自卑起来。
宁次是日向一组的大少爷，本该是天之骄子的。他自命不凡，为此更是拼了命的努力。可事实是，他运气总不算太好。上学遇到了佐助，仕途更是遇到了鸣人。他眼看着鸣人步步高升，自己却只是区级干部，他不甘，但又不能怨念。毕竟鸣人总是扮猪吃老虎，傻得糊涂又精明，对自己也算不错了，更是以朋友相论。朋友，怎么可以眼红呢，那是小人作为。
政商结合，再寻常不过的了。他很早就知道商贾之家的天天是不错的对象，虽然带着些许功利，但他以为他们之间和其他联婚多少带有区别，是有真情实意在的。眼下不尽然那么回事了。佐助，那么优秀的人，必然不可能偷偷暗恋天天，他只需要勾勾手指，一切尽在不言中了。佐助是识大体的精明人，不可能明面上横刀夺爱的，这有失身份。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被他们所有人，鸣人，佐助，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