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活着的时候便听人说，生前不做恶事，死了还能谋份差事。
诚然，我能作证，此话不虚！
六百年前我二十二岁，死在自家桃花小院里，死后来了地府做阴差，认了阎王爷做干爹，做了几百年在酆都混出小名气，大家称我一声四姑娘，日子过得算是风流而滋润。
后来想想，活了六百多岁，很多生前的事情，不论是记得的还是记不得的，本以为是惊天动地如今却只有指甲壳儿一般大小的鸡毛蒜皮小事儿了。
在酆（feng）都除了勾魂修炼闲来无事，听得最多的便是天上的八卦，而八卦里听得最多的便是情劫。
情劫情劫，把那云端的神仙大人丢进凡间抓摸滚打一番，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怎么着都是件赏心悦目的事儿，九重天上的人向来臭屁，人间滚一滚，一身狼狈回来，我们这些做鬼的好不快意。
当然情劫这种东西落到自己身上就坑爹了，我坚信这怎么也不会犯到我身上，就算犯了也早犯了，在我还活着的时候。
最近一次接单子去阳世收魂回来时我便发现了酆都的不对劲。
那天酆都的气氛很不一般，我勾了一灯笼的魂回来丢到狱卒那边验收，那魂火都旺得快把我灯笼烧着了，灯笼下面那朵画上去的彼岸花更仿佛开到极致颤抖将花瓣蜷缩，我一抖手柄，那火焰幽幽一团团飘出来，如水面上空空胧胧的浮游花灯。
狱卒那边对着名单册一只只数着辨认，灯笼上的彼岸花低头枯萎下去，我便整了整空掉了的灯笼顺着折痕将它压成一小片揣进袖子里去找玩得好的同僚，小葵。
我让小葵给我总结一下。
小葵说：“今儿酆都紫气东来大有富贵之相，想来是神仙驾到了。”
原来是神仙驾到，我拉小葵去看，便看见天兵天将——那着实是天兵天将，云烟缭绕，仙气十足，就跟话折子里写的一模一样。
四只天兵云雾缭绕地押着一个浑身是血，腹部却浑圆隆起的人刚刚离开阎罗十殿，在我们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黄泉路尽头的奈何桥，黄泉路两旁彼岸花娇艳盛开，赤红赤红地于阴霾般的酆都中格外鲜艳。
看见那个人我还是小吃了一惊的，转头问小葵：“你确定他是神仙？”
小葵不语，脸上没表情，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个人。
“好吧，如果他是神仙，”我换了个说法，迟疑道，“他为何……怀着仙胎还要入轮回？”
我又把目光放过去，那个人全身血肉模糊，除了身前的肚子被他保护得很好，我无法形容他究竟受过什么刑罚，身上的衣料和伤口全部黏在一起分不清晰，身躯上密密麻麻刻印闪着金光的封印咒文，脚下沉重的锁链随着步伐一阵一阵响，响在这片阴冷的土地上，一路血迹。
我又仔细看了看，连面孔都看不清楚，在阴曹地府呆这么久什么惊悚场面没见过，只可惜这位模样委实难以入眼，又感觉不到他身上的气息，思量一番，甚是开始怀疑他真的是神仙？！
“小葵，如果是神仙，得犯了什么天条才会被折磨成这样？”还被四位天界公子护送着，委实佩服，“该不会是偷了天帝的媳妇儿吧？”
还暗结珠胎！这五个字我没说出口。
小葵点点头，“很有可能。”
那四位天上的公子送到奈何桥头便停下了，跺了跺长戟，那男人的脚镣啪地一声碎了，碎片粉化游曳消失如星辉。
他挺着隆起的肚腹缓缓走过桥，望乡台上孟婆婆从大锅里舀了一碗汤热气腾腾地递过去。
他接过，手背上的血滋啦啦淋着滴下来。
我跑到奈何桥边凑热闹看着那男人把那碗汤喝下去，他喝完了把碗还给孟婆婆时，目光落了过来。
我心里一怔，他当真的是望过来的，那张沉在阴影里看不清楚的面容转了过来。
难道又是一个被我迷倒的？敢情我比天帝媳妇儿长得好看？
哎呀哎呀，惭愧惭愧。虽然现在一身黑裙不甚风骚，我还是自恋地扭了扭腰摆了一个姿势，对他露出一个自认为妩媚的笑容。
哪知那男人身形一顿，背过我转身就走下了桥。
我顿觉无趣，小葵走过来问怎么了，我用袖子擦擦自己的脸捧着委屈状，“小葵，我小心肝受到了伤害，人家要吃西街的桃花藕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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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摇头准备离开，走到院子里时脚下一滞。
又有一个新的魂出现在附近。
没鬼差带走的新魂，若是执念深了就麻烦了，再若是个怨念而死的女子……化了厉鬼我又得头疼，想到这里我提脚朝那个方向轻快移过去。
新魂还没有完全从身体里脱出来我便找到了，就在王府的后门口，远远近近都是郡主死去的报丧哭声。
我站在后门那条长长街道上，两边朱红的墙在夜里如同通往阴间的匹练延伸到黑暗里，我不远不近靠近那个倒在地上的人。
衣衫褴褛，是个乞丐。
一眼扫过去还是个残废，拐杖落到一边，他是用饭碗碎片自刎死掉的，鲜血无声的在他脖子里冒出来淌在月光下似密密麻麻的翻滚的虫蔓延出来。
我心下明了，不就是那个爱上郡主的乞丐么，心爱的女人死去的噩耗传来，经受不住自杀了。
给孟婆婆添负担，造孽呀。
我正思忖着要不叫个同僚来收魂，目光无意识晃到这个男人的侧脸上，不由得停住了。
我不想承认我心颤了一下，明明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明明已经是六百多岁了，还是颤了一下，如同崩断前震颤的弦，一刹那的波痕迅速流逝。
乞丐的魂慢慢浮出呈在我面前，我提着红色莹亮的彼岸花灯笼，一身黑衣，青丝利落地全部束于脑后，目光随着游魂透明身体的浮出，慢慢抬起了光洁的脸。
乞丐身上的男性魂魄，与之截然相反的气魄和衣装，一头黑发垂下，眉目如画，更让人注目的是他身前不容忽视的肚子。
他先是托着肚子慢慢直起了身子，用手指揉揉额头，意识似乎苏醒，然后转过来，清清沉沉的目光跨越了洪荒。
他抬眼。
我对他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唷，苍珩。”
*
人总会欺骗自己的。
明明知道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仍是会幻想会希冀，就算是一瞬间繁华梦境，也愿意将自己埋葬进去。
一瞬间的梦境，我想我是可以假装的。
月光皎皎，夜色里朱门金瓦，四下寂静，幽会极佳之地。
“啊，不好意思，认错了。”
我对这个沉默仍处于半混沌意识状态的的男人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
也许只是长的像而已，就算是他，他忘了我仿佛更符合逻辑。
我抖抖灯笼上的火星子，态度十分亲切官方，解释道：“你现在死了，我是阴差，你跟我回去我就不绑你了好喏？”上下将他一扫然后指指灯笼上的彼岸花，“它吃人血喝精魄，所以我建议你乖乖听我的。”
男人望一圈四周，看看天，看看我手中的灯笼，又看了看我，脸上没多大表情，声音不着边际，“你是阴差？”
“嗯。”
身前约莫寻常孕夫六个多月大小的肚子并未将他衬得臃肿，他揉揉眉心，极疲倦的模样，“我这可算是死了？”手指又停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微睁的黑眸又落过来，定定的，“你方才叫我什么？”
我愣了愣，握紧了灯笼，他这般神色，果真和那人像极，又或者他本就是那个人。
至于他为何沦落至此，一副不太清明的样子，我并不感兴趣。
念头刚晃过去，地面上一缕黑烟冒出对黑白无常来，我瞅瞅，不算特别熟但也认识，小葵手下的，在地府里官阶还是挺高级。
“四姑娘。”两只无常规规矩矩跟我打招呼，没看那男人，我很满意。
“你们这是带他走的？”
“是。”
我摆摆手，“那你们赶紧罢，快子时了。”
说完我就溜了，走之前忍不住又回头，竟撞上男人的目光，又赶紧回头。

接
我站在奈何桥边，身后是平静的血河忘川，河面上氤氲的雾气将对岸蒸腾得朦胧，只有那鲜红的彼岸花尚能娇艳奢靡绽放把原本苍白的雾气映照得血腥模糊。
我又对他勾出一个算是客气的笑容，用手指了指桥对岸，“你心爱的郡主已经投胎过桥了，你赶快去罢。”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我，极好的眉眼间没有表情，墨黑的瞳孔里像隔了层白茫茫的霜雾，我见不清晰，过了一会儿他竟将覆在肚前的手放下，泛白的唇勾了半分薄笑，并未觉得方才所做有任何不妥似的。
“你怎的知我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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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他这一笑有些玩味的意味，这若是换做平常我不将这人拆皮剥骨丢进焚火大地狱里烧上几个来回对不起我在酆都这些年的名声。
可这个人不是普通人，我一下子晃了神儿，这个当儿他回应我那客气的笑容似的，作作揖，即便怀着身孕姿势也极是轻风俊雅装模作样。
男人眸发一并垂了下来，“失礼了，姑娘。”
声音温和清澈如水，低低静静，难以察觉的疏离。
我尚未反应过来他这莫名其妙、模棱两可的行为，他便转身过桥了。
唯有一点我十分笃定，他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只见他带着身前浑圆的肚子大步跨上了桥，拿了碗孟婆汤一饮而尽，身影极快地隐于雾霾中。
看他离开，我终于是把那口气喘了回来，挪开目光转头一看，周围一圈空白地带，我一直记得奈何桥边总有些什么在晃悠的今儿怎的如此寂静，放目望去，只见那些小鬼大鬼冤鬼们缩在圈外石化状。
我眼睛一扫过去那些鬼噼里啪啦全部捂住眼瑟瑟发抖齐声叫道：
“四姑娘，我们什么也没看到！”
我这才想到，我花鸢，酆都第一女阴差，被一大着肚子的男人当众人面轻薄了。
也不知他肚里孩儿他娘知道会作何感想……
*
经历此番糟心事，我对西街桃花藕糕也没了食欲。
酆都王府规模庞大寒气森森，那守门的两兵卫见我回来了抬起了骷髅头，黑洞洞的两个空眼窝，将手中长戟握了握，白骨手指咯啦啦响，他们朝我行了礼，说话也是咯啦啦的。
“小姐。”
我点点头进了府。
穿过桃花小院折进了自己的厢房，我在自己房间里拆开了发髻解了腰带准备休息，只不过在手指触上圆润光滑的桌面时，身形停顿住。
我抬眼望着厢房镂空冥木雕花屏风的一角，开口道：“今儿酆都真真是紫气东来，小女子一时间见了三位神仙当真有些承受不住了。”
身后无声，仙气尽管用法术隐匿仍旧袅袅纯澈，我回身算是恭敬地行了一礼，抬头对房内白发白袍散发微光的仙人道：“花鸢参见太白星君。”
房内燃着幽幽清冽的沉水香，我没点灯，阴间微微模糊灰暗的浅灰光芒由着窗棂透了进来好似人间月光。
坐于檀木云纹台上的小少年也只不过是总角之年的男童模样，明明稚气娇嫩的一张脸却五官肃穆，清秀灵气的眉眼间蕴着半分老成的沧桑，他眨了眨眼，额间银白五角星辉熠熠散光，肌肤白到几近病态有一丝微乎透明感，洁白云纹衣袂无风自飘轻轻摆动。
其实我不太想看见这位会发光的仙人。
还记得上一次，也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太白星君时，他找我并不是为了什么好事。
“许久不见了，花鸢姑娘。”面前的白发仙人身子娇小，坐在台上，他看着我，声音是与少年模样截然相反的稳与静。
“星君大驾光临小女子寒舍受宠若惊，”我官方而又客气地回道，“不知星君今日何事前来？”
太白星君看了我一阵，我垂首未动，他说：“你先起来。”
我立起来，他银白的头顶只到我腰际。
他又说：“……你先坐下罢。”
我拉把椅子坐了，视线与他平齐。
太白星君道：“花鸢姑娘还记得本仙，本仙甚是欣慰。”顿了一下，继续，“姑娘还记得之前本仙交待给的话吗？”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记得。
我垂下眼，口上的话还是恭敬的，“星君的字字句句花鸢都是记得的。”
“那便极好，本仙有一事需拜托花鸢姑娘……”
“……”
我静静看向他，等他下文。
太白星君估摸看出了我内心的无语，他皱皱稚气的眉，眉眼压了压，犹豫了一下道：“我知这是委屈你，只不过这事儿若是办成了，花鸢姑娘的心愿也可了了。”
我面无表情看着他。
“麻烦星君详细一说。”
太白星君目光落在我身上，声音轻了些，“殿下因破了天条正经历三世情劫，已过第一世，便是姑娘所见到的那凡间乞儿。”
三世情劫，触犯天条？我怔了一下，话不由得问出，“他做了什么？”
问完我就后悔了，星君淡漠地望了我一眼，我低头收声，这本不是我应知的事，其实我也不太想知道。
他是天上的太子殿下，我不过是一个死去的凡人，我看得很清楚。
“他下凡前与昭婉公主已有婚约，三世情劫圆满结束，殿下会与昭婉公主完婚，此次公主随他下凡入轮回只为与他琴瑟之和增进感情，你若替昭婉公主从中相助，昭婉公主自然会助你投胎转世。”他又抬了抬眸，“本仙未记错的话，姑娘六百年前就想再世为人罢。只可惜——”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纤白的手指，扯了个笑，“星君的意思是，让我再做一回他们感情的垫脚石？”
太白星君只是道：“司命星君自然会将姑娘转世安排到一户好人家的。”

第六章 人间江南好，草长莺飞二月天，湖边杨柳醉春烟。
天儿蓝，虫儿飞，云絮缓缓干净铺嵌在空中。
一户大户人家里泣声啼啼，我提着这家老爷的魂出来望望天，这天气真好，今儿的活算是做完了，掐指一算，今天也是他投胎后十岁的生辰。
我也该去见见他了，虽说是上神给我这个小阴差下达的差事我得好生完成，但说到底还是为了我自己。
我飘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一片热闹。
前世他喜欢的女人嫁了将军，今世他自己去将军家了，有意思。
将军府后院绿树荫荫，假山奇石，那小池边的柳絮儿飘飘晃晃轻点水面漾出细细波纹，再往里面去一点，便见到将军家的卧房小院了。
小院宽敞干净，栽着桃花木，此时桃花未绽只缀着重重叠叠细嫩的翠绿叶子，树下一方青白石桌，桌子上搁着一把玉柄长剑，四只雕刻神兽的石凳，我见一小男孩穿着暗青色的绸缎衣裳，腰间一条白玉银丝腰带，一身面见客人的正装，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风一吹，春天里的绒絮团儿簌簌落到小男孩的脸颊和睫毛上。
整间院子除他之外无其他人，风声过后越显安静。
我落到他身边，小男孩五官还未张开，白颊黑发，精巧的细致，灵秀漂亮的如同二八少女一般。
小时候的苍珩，果然如同我想象中那个模样。
我坐在他对面托着腮，手指戳戳小脸，好柔软，好光滑，像只糖包子。
我嘿嘿笑了两下，用力一捏——
“唔！”
醒了。
肉团袖珍版的小苍珩睁开眼，呆滞片刻后眼睛猛地睁大了，下意识握住了石桌上的玉剑。
我在他的瞳孔里见着了自己的模样，现出形的自己，一身水红色刺绣穿蝶衣裙，发髻雍容，明眸皓齿，红唇雪肤，玉妆初成，还提着一盏水红色的小灯笼。
有些俗媚，有些妖艳，像只妖精。
只不过，他眼里看到的，是昭婉公主那张原本已绝色的容颜。
“你是谁？”
他呆了片刻后说了台词，声音软软的。
我娇媚一笑，用帕子细细擦了擦他嘴角的口水印子，说出曾经让我芥蒂许久的名字。
“我叫婉婉，是你前世的前世的前世的前世的小情人儿。”
*
将军夫人的两名侍女，身穿府里浅色罗裙挽着少女发髻，面目清秀，一左一右步入小院。
“少爷您在这儿呀，让奴婢好找。”
男孩立于石桌前，慢慢回头，露出那张白皙俊秀的脸。
两位侍女福福身恭敬道，“将军大人和夫人正等着您呢，今儿您可是主角儿可别在这儿躲着呀。”
“知道了，时候还未到，”他应了，“你们先下去，我说过不喜欢别人来打扰。”
侍女一望，望见桌子上的玉剑，便掩嘴含笑道：“原来少爷这是练剑呢，少爷身子虚，切莫用坏了身子让夫人担心。”
“知道了。”
他淡淡应了。
二位侍女袅袅婷婷走了，小苍珩望了望，便仰起头望向最高的那棵桃花树。
“走了。”
我拨开树枝叶团露出脸，朝他嘿嘿一笑，苍珩怔了一下，别过了小脑袋，“你这女人，这般成何体统，赶紧下来。”
稚嫩嗓音，偏偏语气声调太不搭，可惜了那张可爱吧唧的团子脸。
我来了兴致坐在树上晃着腿，笑呵呵，“我下不来，你接我好不好？”
他板着那张小脸，小身子绷得紧紧地。
“你接我？”我又上下扫了一眼他短小的身子板。
“……”
他盯着我。
“……开玩笑的啦。”欺负小孩不好，我们要尊老爱幼，我轻巧跳下来拍拍衣裙，就着他面前转了个圈，艳红裙角流光飞扬。
“呐，我是不是很好看？”
他的表情明显是不想和我说话了。
我望望院子门口，不知那些大人们什么时候过来，坐在石桌上撑着腮望着他，“你不害怕么？”
小苍珩怔了一下，看着我有些呆过了会才说，“你是妖精。”
肯定的语气。
我点点头，“嗯，我是妖怪，还是专吃小孩内脏的妖怪。”
他说，“你是来吃我的？”
语调平淡得让我失望，我预想中他应该睁大眼睛哇哇大哭跪地求饶说大仙我肉不好吃千万不要吃我啊之类的云云。
小苍珩有一双很黑很大的眼睛，像盛着两汪清澈澈的水似的，他这样认认真真看着我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应答，思量一番抿唇笑道：“你若答应日后娶我做你的娘子，我便不吃你了。”
他眨眨眼睛，白皙的小脸颊上浮现了晕红。
我得瑟了。
*
与他坐了一阵那侍女便来请他入前庭，临走前天空湛蓝，风儿吹的桃花木簌簌地摇摆着纤细的枝桠。
“我不愿去那里。”
“哪里？”
“厅堂。”
“今儿不是你生辰么？还有许多客人不是？”
“他们不是为了我的生辰，只是抓了个机会朝爹爹献媚罢了。”
我哽了一下，这小孩，以后怎么得了，“那里起码你的亲人给你过生辰吧？”
“没有。”小苍珩目光望了过来，表情淡淡的生涩，“娘亲都不在了，爹爹和二娘生了弟弟，怎会记得我。”

接
我这才知道，昭婉公主死的时候将军已经怀了她的孩子，那时他还与我擦肩而过握着自己妻子的手悲伤的不能自已，如今已经与宦官把酒聊天另娶女子生儿育女忘了自己的长子。
果然，人心易变。
我干巴巴笑了两声，心想他要是知我便是勾他娘亲魂魄的鬼会做如何感想，嘴上说道：“那我给你过生辰可好？晚上你在房里等我。”

第七章
我飘回到将军府时宴席已经散了大半，半残的昏黄烛光落上了软红金丝的帘帐，婢女家丁三三两两清扫着物事，醉了的宾客摇摇晃晃作揖寒暄后一个个乘着马车骨碌碌回家。
我突然忆起苍珩醉了的模样，他很少醉酒记忆中只有一次，我将他架回屋后他就亲我，亲到了床上，很黏人一点不像平日的他，他力气很大一个劲蹭我贴我要和我做点疯狂的事，我拗不过他和他做了，做到后面惨兮兮地哭着要我停下来的也是他，断断续续呼出的酒气扑在我面颊上带有一阵醇酒与他自己气息混合的芳香，有些醉人的味道了。
第二天他就有些起不来床，眼尾像染了桃花似的春意浓浓，墨黑的瞳仁便饱含细细碎碎的微光眼巴巴看着我，好看得不得了。
我心下一软，好吃好喝地伺候他，他很受用，我下厨做了一盘新学的西湖醋鱼，难吃的不得了，他却十分捧场。
现在想来，这事还能发生在堂堂天宫太子殿下和一介凡人身上简直不真实极了。
想到这里我轻笑出声，带着淡淡的嘲意，径直去了将军府后院。
房内的光是亮着的，一名侍女的纤细身影印在墙壁上，我心想有人正准备离开，一股气息吸引了我的注意。
啊呀，有妖怪。
还在房里，我隐身进了屋子，小苍珩于一盏烛光下看书，我瞅瞅，还是生涩难懂的兵书，他才十岁来着。
我摇摇头后抬手，朝那红袖添香的侍女伸指一弹，美貌侍女婀娜倒地。
我心想不错啊，连个侍奉的侍女都这么美丽，倒地都这么婀娜。
小苍珩转头，看了侍女一眼，片刻后目光落在笑盈盈的我身上。
我说，“没死。”
他说，“我知道。”
我叹口气，“你真的十岁吗？”抬头顺着气息抬头一望，果然，房梁阴暗处趴着一个身影，我咳了一声，那身影啪哒一下砸下来了，尘土飞扬的。
这声响小苍珩自然听不见，他顿了顿便道：“你说过给我过生辰。”
“嗯嗯。”
那东西掉到苍珩身后了，我目光越过苍珩的小脑袋望过去，是一只穿着鲜绿衣裳的女鬼，披头散发摸摸索索爬起来一露惨白的脸，是个长舌女，朝我挤眉弄眼的。
这不是酆都西街口拐角那户么，经常和三三两两女鬼一起搓麻将什么的，我眼角抽了抽。
小苍珩看我模样怔了怔，顺着我的目光朝后面看去，我赶紧伸手一把将他扳正了，红艳艳的嘴唇往他白净净的小脸蛋上啵了一口。
天知道天君太子转世有没有阴阳眼，保护他幼小的心灵不受刺激是必须的。
他呆了呆，脸立即黑了。
我呵呵笑两声，眼角余光锁住慢悠悠站在小苍珩身后的黑发绿衣女人，“来，生辰快乐。”
他脸又慢慢红了，晕染得像二月里的水莲花好生可爱。
身后那位长舌女移到面前，头低下，黑发扫过小苍珩的耳朵，然后垂到胸口的红色舌头抬起头来，像一只蛇一般在他一侧晃悠着。

接
小苍珩抓抓耳朵，那红舌头伸到他粉嫩嫩的脸颊旁快舔上时，我一掌拍了过去，长舌女委屈地哀嚎一声啪呲砸到了墙上。
“你干什么？”他皱皱眉。
“呵呵，有蚊子。”我伸回手，自然而然理理衣裳，瞟见那长舌女哀怨地望了我一眼，掩袖挥泪穿墙而过飘出了屋子，我吐口气，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包牛皮纸。
“这才是礼物来着，刚才是逗你的。”
将牛皮纸抖开，蹿出了一溜儿热腾腾白气，馨香飘了出来，漂亮的粉色小三角，桃花藕糕。
小苍珩瞅一眼，挑挑眉一脸鄙夷，“我不吃甜东西。”
我哼哼，“甜怎么了？尝尝嘛，特地带过来的，老好吃来着。”
我没有说假话，酆都一去一回，还把糕点上的阴气都去了，我拈起一块不由分说朝他小嘴巴里塞，小苍珩一连被我强喂了好几块，脸有些泛红。
夜色寂寥，房内案上排放着一本本兵书，唯一的一盏烛灯朦胧而模糊，点点金光镀到他黑黑的睫毛上将他的黑眼睛衬得湿漉漉的，我不禁笑笑，伸出手指细细擦掉他嘴角的糕点粉末。
“你以后是要当将军的吧。”
他不知我为何这么问，只是正了正色，小模小样一脸稚嫩的认真，“当然。”
“将军可是可以娶好多小妻子的。”
苍珩眨眨眼睛眯起来，孩童脸上那种不屑的拽拽模样很逗人喜欢，“那是君王，我只要一个。”
君王，我在心底笑了笑，是啊，君王怎么会只娶一个，那未来的君王太子又如何呢。
我想我又多虑了，这也许是昭婉该考虑的问题。
这二世情劫过去，我就和他再也没有什么瓜葛了，其实原本就不应有什么，上神千万岁，尊贵一方太子爷，根本不会记得他和一个凡人女子做过夫妻。
或许，在他眼里连夫妻都算不上的。
“婉婉？”
苍珩唤我，这个名字我还没适应，很久才回神，漾开一抹淡淡的笑容，“怎么了？你应该叫我婉婉姐姐。”
这个不属于我的名字我只说过一遍，他记住了，但我并不觉得高兴。
“婉婉。”
他很固执，又唤了一声，“婉婉。”
“嗯。”
我应了，静静看着他黑眼睛里映出的是昭婉公主的脸。
我觉得我的心脏比以前坚强了不少。
我问他，“桃花藕糕好吃吗？”
他怔了一下，别开目光，“难吃死了。”
“你是不是很喜欢我，所以你才和我说这么多话？”我摸摸他的脸，笑得娇媚异常，“那你可记住了，以后你是要娶我做你的娘子的，我等你。”
他小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表示不屑，脸上的微红还是背叛了小心思。
“老妖婆。”
“我不是老妖婆，我是你的……婉婉。”

第八章
离开将军府我瞬步到了逃到大老远荒林的长舌女身前。
她赶紧拜倒认罪，“参见四姑娘。”
因为含着舌头，发音非常模糊。
我慢悠悠抽出灯笼纸向她示意一下，长舌女赶紧笑道：“玩笑而已，四姑娘莫见怪，未想到四姑娘会到这儿呢。”
“玩笑？我记得你来酆都前特别喜欢吃小孩内脏来着。”
这年头什么鬼怪都喜欢小孩内脏，长舌女被收到酆都前在黑白无常那儿格外出名，猎食向来伸长舌头将小孩一捆，舌尖盘旋环绕伸进小孩张开的嘴巴里，唾液将五脏六腑化成一滩脓水由舌尖顶端的小孔吸进去。
好生妖冶的吃人方法，不见血，路过之间只剩枯瘪尸躯。
四百年前小葵将她收了去化了功力丢进酆都住着了，几百年算是相安无事。
我将纸一抖，灯笼成了型，长舌女原本苍白的脸更白了，堆笑道：“四姑娘莫开玩笑了，我真的是来看看四姑娘事情处理得怎样了，吃小孩儿的事儿早不干了。”
“你以为我是在吓你么？”我叹口气，小葵当年放她一条路我也得照顾着，月光落下来，照亮了她的脸和鲜红的长舌，“你知道刚才那小孩是谁么？”
“将军之子，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胚子，至纯之物。”说到这儿她舌头动了动，大概是想舔舔嘴巴，想到我在这儿又压住了。
我剜她一眼，“你果然想吃他内脏来着。”
*
人间的时间过得极快，酆都差事重，我经常勾了几回魂回来就已经过了一年，往往便是生辰的时候见他了。
每次都是穿着大红花大紫的艳俗衣裙浓妆艳抹，身携桃花藕糕出场。
小苍珩年复一年的鄙夷逐年累积，终于在十四岁的时候爆发，那天他生辰宴席散去后夜晚，他拿出一个绸缎布包，上好的料子，“穿这个，每次来难看死了。”
我乐呵呵接过。
十四岁的苍珩已经有了清冷少年的身线和洁白分明的五官，一双深墨的眉眼似画里眷眷描出，身上穿了一件月白色紫色刺绣边的薄袍，黑发束在身后，细细的发丝停落在白瓷般的脸颊上，我便伸手想将它拈去。
苍珩一怔，头向后仰去躲开了我的手，我停了停，便不留痕迹地收回，眯眼瞧着他面容上那一点点掩饰不住的羞涩，“小少年，长大了呢。”
他没说话，我坐在他读书用的长椅上撑着脑袋，他立于一边，垂着眸。
“你这个年纪了，将军应给你许了女孩子了吧？”
他这才抬眼，哼了一声。
“怎么，不喜欢？”我笑，“应该是很好看的女孩子吧？”不过定是没昭婉公主好看的。
他没回答，定定注视我半晌，然后低低问了一句，“你真的是妖怪么？”
“嗯，应该不算是妖怪的吧，不过对于你们凡人而言未有什么区别的。”我伸出手指晃啊晃，笑容被火焰浸染得亮亮的，我相信我的眼睛也是亮亮的，男人都喜欢眼睛明亮的女人。

接
我生前他就喜欢抚摸我的眼睛，在我睡着的时候又或是在他被我折腾得没什么力气的时候，夜深，他匍匐着身子于我身边，修长手指温热地覆上我的眉眼细细摩挲，那么温柔那么缱绻，我一直醒着，假装沉睡，沉睡进甜蜜温暖的梦境里。
他说到这里没说了，我想了想，一年一次见面，还是印象深刻点好。袖子一挥，他便在我怀里。
原来他已经比我高了。
“会轻功么？”
近近看着他神色由呆愣到莫名脸红微微挣扎，我抱紧他微笑，他那种热热的温度透过他上好名贵的衣裳料子和我大红大紫的裙摆传了过来。
如果你真的是凡人多好，有一瞬间我这样想着。
“带你去个好地方。”
子时之后，人间黑夜如同漆黑浓稠的罗帐，包裹进一切暗沉声响涂满静谧，坐在高处风有些大，空气格外的清新，数点的星光发着细微的白光隐隐闪现，向下望去，沉在黑夜里的威严皇城模糊不堪。
“你想说的是这种地方？”
苍珩冷着一张少年脸，发丝被风吹乱，压抑着微微颤抖。
都城最高楼为皇宫内藏经塔楼，漆墨色的琉璃砖瓦共七层，我拉着苍珩坐在塔顶瓦楞间任风将衣袍吹得凌乱翻飞，放空眺望脚下大地夜城。
“你是第一次来这么高的地方吧，不会摔下去的。”他死死抓着我一方衣袖绷着身子强作镇定的样子很是可爱，我圈着身体托起腮。
“皇城内部这般造次，婉婉你好大的胆子。”
“怕什么，我又不是人。”
他眯了眯眼睛，算是缓过来高处不胜寒的悬浮感，调了个姿势，长手长腿地坐在屋檐上了，目光投向远方苍空，发丝浮动，天边深远而辽阔。
我和他默默坐了一会儿，便指了指面对自己的方向，“喏，要来了。”
视线尽头的黑暗缓缓晕开了一小抹浅薄的橘红，如同夜里隔着层窗纱的烛光，那抹橘红越来越明亮，浸染蔓延吞噬夜色，末了摊开了云絮灼灼红云，茫茫朦胧照亮了一小片天空。
黎明。
光线如同撑开的六十四骨节金纹金刚伞，四射迸散，橘红转为浅金扩张开，明晃晃将浓稠的黑暗顷刻间稀释削薄，浅浅如浸在水中一般缓慢泛起了苍白的天光。
身旁的少年侧脸被金光照耀，出尘俊美如同尊贵祀堂供奉的神邸一般，他有些出神地望着遥远的光源，表情不清不明。
我看了看他，才道：“高处很好对吧，一个人纵观天地，见到最美丽的景色，手握最美好的东西。”
他睫毛颤了颤，仍望着远方，过了会儿缓缓转过头，轻微的疑惑，又过了半晌才有了吃惊的影子，压抑着什么似的。
“——你知道？”
“嗯，”我冲他笑，用手捏捏他的脸，这次他没有躲开，“不过这是你爹爹的决意，与你无关。”
他沉默一会儿，“如今君王昏庸无道，宦官肆虐国库亏空，”他垂首眺望脚下被天色照亮勾勒的皇城，“这番平安的景象不知能维持到何时。”
“所以你爹爹想坐那个位子，替现任的皇帝收摊？”
他皱皱眉，有些不满的样子，“婉婉，你怎的能这么说话。”
“我不是当世之人，说了什么你莫放在心上，你想怎么地就怎么地。”权势财富，无上荣华，谁不想要，古往今来朝代变幻不就是那几中模样，“有必要我也会帮你，谁叫我是你的小娘子呢？”

第九章
他脸上僵了僵，我掩袖嘻嘻笑，轻柔指了指脚下凌空阴影大地，不甚在意道：“不过你可看好了，高处很好很美，摔下去就不好了。”
他说：“我知道。”
我又说：“高处下的地方，是连黎明的光芒都照不到的。”
他看着我，“婉婉，你好啰嗦！”
我又呵呵笑了，“那你爹爹要是当上了皇帝你不就是太子，那岂不是可以娶好多小妻子，你说了君王可以娶好多小妻子的。”
他哽了一下，扭过头，半晌才别别扭扭道：“我都不知道怎么了，跟你这种老妖婆说这么多。”
“因为你喜欢我呗。”
“胡说。”
“嘻嘻。”
我理理裙子站起来，天已经完全亮了，提着灯的太监婢女一连串静静穿梭于皇宫朱墙内道间。
“我们回去吧。”
带他回来时轻巧落到了他房上的屋瓦间，唤他起床的侍女也快到了，他得早些进屋。
苍珩为将军府人，武功自然要好，见他身轻如燕稳稳落到地面，姿势利落，不由得又笑起来。
他转身抬头看见我笑，皱皱生涩的眉头，少年漂亮的面孔间夹杂着故作老成的鄙夷，“你怎么总是笑。”
“我看见你高兴来着的不行么？”
“那你为什么……”他眉眼压低了些，收回了目光，“每年这个时候才来。”
“唷，舍不得呀？”
“……”他脸又黑了。
我坐在那儿摇晃着腿儿，他道：“你怎么还不下来？省得被别人看去。”
我瞧着他“我都替你丢脸”的小模样笑道：“哎呀好高啊我跳下来，你接我啊，我很重的。”
他脸绷起来了，和四年前一样。
在他没给回答之前我已经很自觉地跳下来，转了一圈到他身前，笑眯眯。
“婉婉。”他面无表情道，“你笑的脸上的粉都掉下来了。”
我咳了一声，“你再这样臭拽地说话，那些喜欢你的女孩子们会哭的，你以后可是要三千后宫来着。”
他继续面无表情，眼眸黑黑的，浓密的睫毛也是黑黑的。
“我只要一个。”
“嗯？”
我正琢磨着回了酆都该收魂了，爹爹那边也得探望一下，他低低又重复了一遍，少年清俊的面庞沉静下来，目光定定地锁在我脸上。
“婉婉，一个足矣。”
我看着他，这次没笑。
是啊，一个昭婉公主足矣……

接
再去找苍珩时他已经不在将军府读书练字。
边关战乱，他去了沙场，号角铁马峥嵘，剑戈交织出明晃晃的血腥画卷，我去见他的时候边关川河结冰湛湛寒冷，月华铺下泻出冰河河面银光千万里。
大雪下得实，十七岁的少年面目清明俊美，身形颀长已经有了男人的味道，厚重的铠甲和大衣，夜里整座帘帐火光灼灼就他一人，他坐于案前，俯首注视江河地图，手指搭在桌沿已经是修长的模样了。
我越过把守帐营前的士兵游了进去，案下铺着上好的巨型猛兽皮毛软垫，我未记错的话是他十三岁时自己狩猎打下的，烛光前细细瞧了他一阵，趴在他对面，双手交叠搁在木案上，下巴又搁在手背上，仰头眨巴着眼睛现出了形。
视野边缘多出了一个东西，他从地图间回过神来，目光落到了我脸上，长长停留着，脸上没多大表情，我继续眨巴着眼故作天真清纯地仰望他，他的脸色有些沉了，末了才叹口气，转身在榻上抽出了一条毛茸茸虎皮披风一溜烟儿来搭到我身上。
烛火被风拂得一阵跳动。
他双臂搁在我两肩上方，目光不偏不倚的，搭好了拢了拢，又停了一下，双手慢慢地，慢慢地放在了我肩膀上，很温热，我想，他这是在想我么少年啊少年你终于与我有进一步进展了么……
然后，他用力一掐。
“啊！”
我尖叫了，凄厉哀绝。
门外士兵闻声撩帘进来，齐齐一怔，“少将……这？”
苍珩一身戎装，面色凉凉地被我压在榻上，眉宇间透着无奈。我匍匐在他身上，耳颊贴着他的胸膛，一副柔软可欺的模样，身上还搭着他那件价值连城的虎皮披风，披风下面是单薄的裙衣。
怎么看怎么都是撞到了八卦。
苍珩抬眼扫了一下士兵，“怎么？”
士兵目瞪口呆眼睛钉在我身上，大抵是想何方妖孽蹭到这儿来勾引他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少将大人了，过了会儿才结结巴巴道：“失、失礼了，属下方才未见有哪位姑娘来到这里的……”
苍珩被我压在身下继续凉凉道：“我带来的。”
我顺势朝二位兵哥哥抛出一个自认为妩媚的笑容。
士兵哽住了，眼珠子睁得更大，脖子和额头上的青筋都在欢乐跳动，赤裸裸的八卦亢奋症狗血沸腾状，我坚信这两人已经一分钟都不愿多待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回自己兵营子跟自己弟兄们就此事好好叙上一叙以解心头之热，“那、那那那那在下告辞了，大人您……继续。”
说完，哗，帘子放下来了，烛光又一晃。
帐篷归于安静后我揉着肩准备从他身上起来，结束这短暂的报复行为，哪知他离我极近，手指伸了过来把披风的带子扯住。
我被困在他怀中，妩媚的笑没有收敛，而是压低身躯，近到能看到他喉结一点点滚动，我问他，“生气了？”
苍珩的耳垂可见的泛着红晕，神情却是截然相反的淡定，他手指轻动在我眼皮子底下慢条斯理地替我系好带子，黑眸落在我脸上。
“这么冷还来，不要命了。”他声音变了，有些沉，却格外好听。
少年脾气真好，我呵呵笑了，“老妖婆不怕冷的。”
我理理自己单薄的衣裙从他身上下去，近在眼前的苍珩，那样的眉眼和五官，与记忆中重合，过不了几年，他就会变成六百年前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模样了。
那也是我和他这一世分别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