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上
听声音，是个少年。
他持着手中解刀，将我手脚上的魔腾一处一处割断，又从胸口拿出一个瓷瓶，打开，将瓶中伤药细致地涂在我的手和脚腕。
暗处，我只能看到他隐隐微光的红眸。
“为何救我。”我没有反抗，任凭他在我的手上涂药。
动作顿了顿，又忙着为我上起药来，隐约中，他只回了两字。
“报恩。”
伤口处烈烈的痛，他察觉到我的颤抖，放轻了手上力道。
趁机，我挥手去揭他的面纱，他却轻而易举地躲开，脱下披身盖住我，攥紧我的手腕道了句“等出去再解释。”
恍恍惚惚被他拉出暗室，一路沿着无人小径逃离，似乎每一个折转，每一处地段他都轻车熟路，并计划周全。
行出黑翳的殿阁，已能看到半月和火光。
我忽然甩开他的牵引，令他的步子定住。
“我不能跟你走。”
我隐隐后退着，纵使信他。
急切的声音自面纱中传来“若不走，你早晚会死在这里。”
我依旧摇头。
“就算是死，也不能走。”
蒙面少年看出我眼中决绝，想要暗出阴招将我带走，方抬手却定住。
“你⋯⋯”他定定望着我，红眸略颤。
趁他不备，我点了他的穴位，唤了一朵云来送他离开，他救我一事，凌峰若知道，是不会放过他的。
蒙面少年的身体逐渐飘远。
“对不起⋯”
望着他，我抬手将玄色披风的长帽戴上头顶，化出一个面具扣在面上，转身而回，不顾他的呼喊。
阴森夜幕，我在玄帽遮盖下低头行走，手持一碗乌药，行至内殿门前，停步。
殿外侍守将我拦下，问“尊上方才歇下，这等又是何药。”
我颔首以敬，答“安胎药。”
侍守看了我一眼，似是明了，凌峰素日安胎之物，一向让把守隐秘之人相送，便打开殿门让我进去。
抬步，我缓缓走进。
一步一斟酌，是非对错，都抛之脑后。
凌峰这次伤势不轻，殿中看守之人，排场很大，我蒙面示人，无人看出端倪。
只以我现在的身体功力，怕是一旦进来，便逃不出了。
稳着脚下步段，一步一步行至凌峰身前。
他眉峰微紧，似刚刚睡下，却不安稳，手覆处，是个不显眼的弧度。
“安胎药送至，尊上喝了吧。”
凌峰睡的轻，淡淡睁眼，面色很是疲乏。
我一勺一勺将乌黑的药汁喂进他的口中，他闭着眼，拧眉咽下。
半刻，一碗药，不剩半滴，我不脱身，只等药效发作。
不出所料，半个时辰后他忽然睁眼望着我。
我缓缓摘下面具，望见他眸中突如其来的惊诧和越发凌厉的冷光。
“你⋯”他捂着小腹坐起来，额边星汗点点，神色很是痛苦。
“你给本尊⋯喝了什么！”
药碗落地，清脆之声刺耳连绵，晃映着我淡然的容颜，有些讽刺。
“堕胎药。”我用极淡的语调回答。
他不可置信地抬手，一片血迹。
我苦笑着。
“放了这个孩子吧，若出生，他只有可悲的命运和痛苦的一世。”
血肉分离，我也让他尝到失去腹中骨肉的痛苦。
“呃⋯⋯”他痛苦地锁住剑眉，撕心裂肺的呻吟从口中溢出，声声落血，已经没有怒杀我的精力。
“这痛⋯呃⋯这痛⋯本尊早就经历过⋯都是你⋯两次都是你给的⋯！”
他痛苦地指着我，我很平静，却也心知他的痛苦也无法令我感到报复的快意。
但这个孩子，孽缘而已，留不得。
彼时，走进几个魔兵将我压制。
凌峰竟然狠命地笑起来。
所有人落跪，空中回荡着渗人的笑声，凄切，愤恨。
他一手抵着榻沿，声嘶力竭。
“将王后⋯压入火狱，本尊⋯要让她受尽凌辱！”

（十六）中
火狱，是关押魔人的地方，到了那里受不住煎熬的非疯即死，自相残杀。
我就这般被扔了进去，面具滚落在地，引来一群顽劣之徒。
他们面目可怖，肮脏极恶。
“啧啧，新来了个女人。”
他们围着我，像在看一个猎物，用肮脏不堪的手指着我，我只觉得嫌恶至极却不能轻举妄动。
这里周身火气缭绕，太热了，着实煎熬，身体里的两股力量又开始无休止的撞击。
耳边响起嘲笑的声音。
“这不是⋯呦⋯”一个魔人蹲下身打量着我，不懈而又感觉有趣。
“这不是那个外界传颂的*****吗，呵呵，众叛亲离，恶事做尽，难怪⋯”
“滚开！”
最后一缕清明的意识从我脑中流走以后，我变得狂魔起来，随后浑浊的记忆里，我零零散散的记得自己魔力大震，在火狱里杀了很多人⋯
阴红，燥热，火光，杀戮⋯
漫长而无休止。
遍地尸骸，狰狞可怖，行过处血染衣裙，抬起双手，模糊的视线里，尽是淋漓血迹⋯
然后，我从胆寒的噩梦里惊醒。
凌乱而密集的喘息声下我抬起苍白而颤抖的双手，脑海里却浮现起梦中尸骸遍布脚下，双手沾满鲜血的景象。
紧紧闭上眼，平静了一会，才发现自己身在一个草屋中，屋外重林密布。
“醒了？”
清朗的声音响在耳畔，唤得耳边一丝澄明。
睁眼，从门外走进一个十分俊美的长发少年，他光着半边膀子，手中拿着捣好的草药，坐在了石桌旁。
“我为何会在这里，你又是谁？”我扶额问他。
他看也不看我，侧着头将草药敷在左肩膀上。
“看来你是一点都不记得自己被关在火狱的事了，我冒死把你救出来，你就在这⋯嘶⋯⋯”
他弄疼了伤口，疼的眉目缩成一团，赶忙对着伤口吹了几口气，才又道“你在这躺了三日，才醒。”
我回想着，只觉脑中记忆十分浑浊，看来，梦里梦着的那些，都不是梦了。
窗外醒神的空气吹进来，我沉下心来低声问他“我⋯是不是杀了很多魔人⋯”
他边上药边答“我混进火狱救你的时候，脚下踩着的那些尸骨都是你杀的。”
可顿了顿又道“杀了也好，少几个出来作祟的，你不知魔族现在⋯⋯”
他语气驺停，似是意识到口不择言，咳了声，赶忙转了语气。
“对了，你可还记得我是谁？”他问
我望着他，红眸微光，声音清朗，是了，是那天暗室里带我出去的蒙面少年。
“你我不曾相识，却为何缕缕救我？”
他包好伤口穿上袖子，一身淡蓝色纱袍，衬着俊美的容颜，一眼便可看出修行不浅。
“还行，没忘。”
他将视线向我传来“那你可还记得一年前在八荒山上，你从凌峰手中救下的那只蓝狐狸？”
我埋下头想了想，初时救下的那只蓝狐狸红眸明亮⋯⋯
“是你⋯那只蓝狐狸？”我问。
他望着我露出好看的笑来。
“我叫青迟，正是那只蓝狐狸。”

（十六）下
原来，那日他说的报恩是这般意思，难为他混进魔族，想必为了救我花了不少心思吃了不少苦头。
可是，如今我已今非昔比，与谁沾上瓜葛，便会坏了谁的生涯。
“既救了我一次，你的恩已报了，又冒死去火狱里救我，现在，怕是魔族要连着你一起寻捕。”
我心中有愧，那日我拒绝了他，以为他至少认为我不识好歹，断不会再回来，没想到又是他救了我。
青迟自顾自道“我这命若不是你，又怎能留到今天。”
我很有些低叹“可如今，我名声卑劣，你倒是该离得远些⋯”
青迟走过来递给我一粒丹药，面上勾起笑来，不曾在意我的话，只道。
“你伤的不轻，吃了这颗丹药，先自行疗伤，我出去找点吃的，你在这等我。”
语罢，与我相视一眼便要转身出去，末了回过头淡了一句。
“我信你有苦衷。”
苦衷⋯
我不禁苦笑，我与青迟谋面不过三次，他却肯信我有苦衷。
可信，不若不信。
我一口吞了手中丹药，静坐疗伤，方才感到体内真气运转流畅，却忽然从窗外刮进一缕邪风，吹落了屋檐上的草木，我睁开眼睛，起身去关窗。
手却顿住，望见窗外天头一道暗影，我极感不妙，那是不详之兆，从小到大，只有东海水患湮灭九州大陆十几个族落那次，才见过一次天边此景。
此次⋯我心下大惊，与外界失去联系四月有余，魔族动乱，想来已经着手吞并不肯臣服的部落，只怕所到之处生灵涂炭。
眼下危机，身为女娲后人，我无法坐视不理，数万年前，女娲大帝用血肉之躯补天撼地，而今父君身下流淌着女娲族血脉的六个女儿，我琴珂是灵性最强的那一个，所以我的血肉之躯足可以填补魔印之缺，只要唤醒弱水，找到魔印，便有机会协助龙苏攻破魔族。
耽误不得。
我披好玄衣，青纱遮面，速速留了一张字条便匆匆离去。
行至山脚下，伤处未愈，捂唇咳了声，手上便沾了血。
借着这里还没有魔族兵将，便摘下面纱，拿到一旁的清泉中洗掉血迹，方一见水，我被水中映出的影子惊了一瞬。
红眸间一抹妖冶的火印⋯
神不神，魔不魔⋯
叹，这般也好，至少混进魔族能容易些。
戴好未干的面纱，身后传来响动，待回头看去，已是一把魔刀挥了过来，我轻身一个跟头便躲了去，没想到这山脚下果真处处都是魔族。
玄帽下，我只露出面纱上的一双眼睛来，那个伦刀的魔人仔细瞧了瞧我，磨刀一收粗音道“还有闲工夫玩水，若寻不见王后，都得跟着受罚！”
我正想着暗出招法，那魔人却只一句话的功夫便忽然倒地，鼻息处一探，已是气绝。
身后忽有人将我拽到一颗隐蔽的古树下，我方想出手却见是青迟正比着莫语的手势看着我。
旁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探头看去，一列魔族兵将手持长刀正寻着过去。
待他们走远了，才听青迟在我耳边发着牢骚。
“第三次了啊，就没见过这么难报的恩。”

(十七)上
“我说过你已经报了恩，不必苦苦追寻，何况跟着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的确很想“甩”掉他，这条路上，我不想牵连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
青迟俊脸斜视着我，上面写着一股我好心帮你你却要赶我走的疑惑。
“你⋯⋯”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中途转了语调。
“哎，一言难尽，总之，我想保护你。”
“别赶我走，我是一定要跟着你的。”
说实话，我真的有些不解，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着，看样子，我是无法“甩”掉他了。
只好让他暂时跟着我。
去弱水结界的路，魔族是必经之路，现在我是魔族通缉的身份，这一路一定有很大的艰险，神族随时会发生战事，龙族，女娲族，还有那些誓死反抗魔族的仙族和人族都有可能成为这场战争的一员，而我，必须守好真元为此一战，否则，先前所遭受的那些，将付之东流。
我低估了青迟的本事，他不仅是个很好的引路者，还是个四通八达的活折子，他对神族的动机掌握的十分精敏，一路上他都在讲这四个月来我不曾知道的外界之事。
我知道我的父君在上次战事受了重伤，魔族也因此受了重创，几个大族也在大陆周边展开袭击，然而龙族却只是散布在各族落守卫生灵，抵御那些作乱的魔人。
九州大陆的君主龙苏一直没有露面，外界传言很多，生灵施以供奉，等待着他的救赎。
手中茶杯忽然被捏碎，我回过神来，见青迟一脸震惊地望着我。
我平复道“无事，你继续讲。”
途径人族，坐在茶摊上的我一面听着青迟大略地讲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一面思虑着。
作为龙苏曾同床共枕的妻子，我想我还是很了解他的。
他不出动，一定有他自己的计划，现在人族最弱，是遭受魔族侵害最大的族落，他一定潜藏于此，恪守子民，等待时机，至于，为何不肯露面⋯⋯
我忽然站起来，青迟又被我打断，仍是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我们在人族多住几日，我要见一个人，若现在不见，只怕烽火缭乱之时，就难以再见了。”
我只想见见他。
感情一事，千丝万缕，纠缠难断，直觉告诉我，他现在的处境并不好，所以我一定要见见他，确认他相安无事。
哪怕只是偷偷看他一眼。
“你是要见⋯龙君？”青迟精明的眸子一堪即透，我瞒不住他。
我只好点头。
“那你又怎么确定他在人族？”
“是直觉。”我颔首道。
一夜未眠，初晨，听见不远处有斗法的声音，茶栈的人族掌柜跑上楼来敲门，告诉我们不要出去，魔兵大队落行进，百里之内燃起魔族紫火，神将们正在抵抗那些魔兵。
我打开门，见人族掌柜叹息。
“今天又死了不少人，都怪人族不争气啊⋯”
也未曾想，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便有魔兵扫荡过来，不大的茶栈轻微震荡起来，我心中一凛便破窗而出，青迟紧随其后。
栈外大约有几十个魔兵与龙族神将打过来，看那架势很快便要殃及茶栈里的人。
慌乱的叫喊声响起来，我当即挥动法力，在茶栈周围布下围障，几个魔兵见我是神族，且敌对，冲上来便与我交手，青迟在对面被几个魔兵围住无法过来协助我，我只好带伤一面守着茶栈，一面应对那几个魔兵。
我杀了两个魔兵，体内魔气被激发出来，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小孩的哭声，围障外，竟然落掉一个孩子，他惊慌失措地哭喊着，眼见一个魔兵冲他而去，我应对不及，本能地扑过去抱住那个孩子，背上却中了魔兵一刀，我低哼一声护在那个孩子身上，想再动用法力，体内魔气却横冲直撞地阻拦着。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魔兵没有继续动手，而是倒在一旁。

（十七）下
回过头，我怔住。
心狠狠颤动一促，犹如一道热雷劈在心口，灼热滚烫，万分熟悉的深邃眸光此刻与我相对，我以为自己花了眼，浑身都动弹不得。
庆幸的是，他没有认出我。
只是挥着冷剑转身，一刀斩碎一个魔人，利落干脆。
我怔怔的望着他修落的背影，哪怕只有一瞬，都如此留恋痴迷，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竟然以高贵之躯潜隐于此。
我明白，龙族不可轻易出战，一旦出战，势必你死我活，而我确实是了解他的，哪怕时机未到，他也投入心血守护九州的一草一木。
如此君主，如何不让人拥护⋯
蓦然，他握剑的手乱了三分力道，慌乱的景象里，我依旧捕捉到了他的一举一动，难道，他受伤了吗，想动，可背上的伤口太大，开始消耗我的真元，眼见那些魔兵穷途末路，一个个倒下化成鬼影消散殆尽，神兵开始撤离时，他向着我这里望了一眼。
一眼万年⋯视线模糊，湿了面纱，才又清络。
我忍着伤，与青迟一路悄悄跟随，才到了龙苏的栖身之处。
还算清净隐蔽，一到，便看见一个眼熟的神医走进龙苏的住处。
他确实是有伤的。
一角里，等到了夜色朦胧才见那个神医出来，神色微叹向着一旁固守的几个兵将吩咐了几句后才离开。
我多想靠近他，仔细地看看他，可近在眼前的人，却好像远在天边。
一个神将从门中出来，有意压低了声音。
“好好守着便是，君上需要休息，你们切不可懈怠。”
只听其中一个守卫轻叹道“连神医都劝不动，都到这个时候了，君上就为了这么个女人⋯”
神将赶忙压住他的话。
“不可胡言乱语，现下时局，这个消息定不能传出去，否则引来人心慌乱，魔族肯定会趁虚而入。”
“可君上他⋯”其中一个守卫忧心忡忡地道“我们理应相劝，战事若撑不到君上临盆之日，只怕到时会出更大的祸患。”
隐蔽处，听到他们的谈话，我的心都似乎停跳⋯⋯
只觉胸腹血气翻滚，身子也不是自己的，站都站不稳。
青迟暗暗扶住了我，惊动草木，明处守卫听到声音，警惕地扫视过来，便不得已捏了法，回了茶栈。
到了茶栈，我再坚持不住摊了下去。
“你竟然伤的这么重，泄着真元还硬撑那么久⋯”青迟撕开我背上的衣服，伤口深重，血肉模糊。
我叹息一口气，仿佛抽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眼中干涩却流不出泪来。
伤口痛，心更痛。
“这太残忍了⋯⋯”我对着自己摊在地上的影子言语。
青迟本来打坐好要为我疗伤，却住下了身子，想安慰我，又不知现在的情形说什么能对我起到安慰的作用。
“青迟⋯我真恨我自己⋯”我很安静地说着，他在我身旁静静地听，仿佛我的身子随时能倒下去，他就等在那里。
“他又怀了我的骨肉，我却好难过⋯我狠心伤他，离开他，他却还执着地留下这个不该来的孩子⋯⋯他不恨我吗，不是应该恨死我了吗⋯⋯”
“可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他，相比之下，你承受的比他更多。”青迟揽住我摇摇欲晃的身子，手上力道似乎在给我力量。
“你怎么知道⋯”心下一凛，这个秘密除我之外，只有凌峰和六妹知道，我怔怔地向着青迟看去。
他竟然心照不宣地拍拍肩膀“想哭就哭出来吧，等你伤好了，再去看他一眼。”
我抽了一口气，鼻尖被清冷的空气灌入，倒越发酸了起来，眼泪啪嗒啪嗒落下，犹如断线珠链，我捂着脸靠在青迟的肩上悄悄地哭起来。
“这个时候有了孩子，太残忍了⋯我没办法在他身边，他又会怎么办，偷偷的生下来吗⋯”
我静静的哭诉，青迟静静的听，不知不觉天微亮，伤口太深，眼皮太沉，在我睡着之前，仿佛听见青迟长长一叹，好似说了句什么，可意识沉了下去，我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看来，她真的连傻都傻的跟你一样⋯⋯”

(十八) 上
青迟为了让我安心养伤，不知几时给我下了药，我这一睡，便睡了七日。
体内的魔气就像一团烈火，烧灼着我的五脏六腑，烧的我意识恍惚，但无论如何我不能妥协，不能成魔，所以任凭它的折磨，我依旧与它抗争，不知不觉便沉进了一个很长的梦。
自小我的梦就很真实，无论好的还是坏的，总像冥冥之中的定数，会真实的发生在我的命运里，就像母亲会在断崖出事，就像曾经我时常梦到龙苏的背影。
而这次我梦到了父君。
我梦见自己的手脚被绑住，被人扔到了深渊之下，沉着沉着身体越发滚烫，坠落的自己却发现深渊之下是晃眼的火浆，我尖叫着挣开手脚的束缚，却发现周身没有一点法力⋯
就在我以为我会死在滚滚火光之中的时候，闭上眼，却听到父君慈爱的声音。
我不置可否地睁开眼，望见了父君一双心疼的眼睛，他抱着我，就像小时候那样，抚摸着我的头发。
“珂儿，为父的好孩子⋯⋯”
听到他的声音，我凝噎着说不出话来，好像自己回到最初刚学会走路的那个时候，委屈了就对他哭出来祈求着得到他的慈爱。
“你不怪我吗，父君？”
父君的眼中洞察一切，他拂去我眼角的泪，告诉我“你是父君十月怀胎，从小爱到大的孩子，你的一切父君怎能不懂？别怪父君没有把你从魔王手中抢回来，珂儿，这是你命里的劫难，没有人能渡你，父君能做的便是血战魔族，让那些亡灵的鲜血去唤醒弱水，你守护龙苏，守护女娲族，父君很欣慰有你这个女儿，不要怕，父君也会守着你⋯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父君的傲骨⋯”
“父君⋯⋯”我泣不成声地想要躲进父君的怀中，却望见父君的手从我身上拿下，一掌袭来将我狠狠推开。
滚滚红浆离我越来越远，父君的身影替我沉下去，直到消失在那晃眼的灼热之中。
周身忽然清凉而黑暗。
“父君！”我伸手捉不到父君的影子，只听自己撕心裂肺的呼喊。
挣扎之中一只手撬开了我的嘴唇喂我吃下一粒药丸，我才终于惊魂未定地醒来。
视线清络处，青迟正在给我输送真气，见我醒了，他才松下一口气。
“你终于醒了，方才魔气躁动，你险些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我见到青迟，心下庆幸着方才只是一场梦，缓过神，发现自己正在一条河畔旁，浑身湿透，便疑虑地看向青迟。
他耸耸好看的嘴唇道“一时想不到法子能解你的燥热，就把你丢进水里凉快凉快，方才给你服的药只能暂时压制你身体里的魔力，若想驱除，现下怕是只能求助你的龙君了。”
“苏苏？”我惊问道。
青迟很有些自豪地仰头看天“我打听了几日才得知能彻底驱除你体内魔力的正是真龙之血，否则为何以前那个天地之主能投身魔印镇住魔族呢？道理就在这。”
我擦擦头上的水迹，冷笑他“你无事不通，连我的事都知道，或许喝点你的血也能驱除我体内的魔力呢。”
青迟咳了声，对我的质疑甚觉丢了面。
“我了解你那是因为⋯⋯”
没说出个所以然，他又住了口。
“你觉得打哑谜很有意思是吧？你为何什么都知道，为何偏要帮我这个臭名远扬的堕神，最好实话实说。”
他眉毛略扬，望着我似笑非笑“我若不说呢？”
“那我便喝光你的血。”我威胁道。
谁知他笑的前仰后合“哈哈哈⋯你都这幅样子了，还想喝光我的血？”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满身狼狈，心虚地嘴硬道“好⋯好歹我也是女娲后人⋯”
他笑着笑着停下了，目光逐渐变得有些不同，似乎揭下了一向略有幽默的面具，眸中渗出一点猝不及防的忧郁。
“是啊⋯正因为你是女娲后人，因为你与生俱来的灵力⋯”

（十八）下
他的目光定了片刻，似乎在回想些什么。
“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他，十分听不懂他的话来。
他只是轻言“没什么，就是看到你就会想到一个人。”
“谁啊？”
“她已经死了。”
“⋯⋯对不起。”
青迟看着我笑笑，捡起一个石子扔向水面，石子在水上跳了三下咚的一声沉入水里，荡起一层层波澜。
他的手上浮现淡蓝色的光，轻轻点在水面，瞬间整个河面倒映出记忆里的画面。
我站起来看向水中他的记忆。
一个女子，牵动着宛若初霞般的身段浅笑着走来，她的面容逐渐清晰，我震惊地捂住了嘴唇。
那是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庞和身段气韵的女子，甚至可以说是不差分毫。
对面走来一个身影，揽住她，眸光相对，爱意浓浓，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是那个揽住她的人的确是凌峰。
一幕幕的记忆犹如戏本桥段，被逐个放映出来，一个眼神，一滴泪，都告诉我那是一种怎样的相知与相爱，爱的情丝百转，丝丝交缠，却也分的难舍难离，肝肠寸断⋯
他们从相爱到相互折磨，直到女子跳下断崖魂飞魄散⋯
难以相信⋯⋯面对着和我相同容貌的女子的故事，我震惊极了。
“难道她就是⋯⋯”
“她就是青依，凌峰就是误将你当成了她。”青迟走过来，坦白道。
我茫然道“怎么会⋯⋯”
“怎么会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对吧？”青迟挥手停住了水中的画面，回忆道“她是我的姐姐，和我一样同是蓝狐一族。一万年前我们还未修炼成人身，便一同在断崖的洞穴里修炼，因为那里有可以助长灵力的雪莲，有一次你哭着去断崖，泪水落在一棵雪莲上，正巧那棵雪莲被姐姐误食，她便被你身上的灵力感化，免遭一次雷刑之苦，为了感谢你赐予的灵力，她将容貌修成了你的样子，原本一切都很美好，我们潜心修炼即将成仙，她却为了一个人偷食禁果，误入妖道。”
“你说的那个神便是凌峰？”我惊问。
青迟点点头“那时青狼族首领断不同意他的儿子凌峰与一个妖狐在一起，并扬言，她若不让凌峰死心，就诛杀蓝狐一族。”
“所以⋯⋯她才跳下断崖？”
青迟摇头“她跳下断崖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为了凌峰。你知道我为什么了解你？”
我着实难以理解。
他道“因为你与青依实在太像了，她当时也做出了和你一样傻的决定，便是委屈自己让爱的人死心，她说出恶毒的话，伤害的话，她以为这样可以让他死心，以为这样就可以对将他的伤害降到最低，可是恶毒的谎言并没有解决问题，凌峰太执着了，青狼族首领宁肯打死自己的儿子，也不愿让他与妖人在一起，姐姐绝望至极，为了保全爱的人，只身跳下了断崖。”
我的脑中浮现起凌峰满身伤疤的记忆。
“我一直为姐姐感到不值，直到我修成仙身，第一件事便想去杀了凌峰，让他去与姐姐作伴，至少九泉之下，让他明白这一切。可是我失败了，却又遇到你救了我。”
从不可思议听到感同身受，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一个和我一样傻的女子在这个世间存在过，一切不过缘劫一场，因果轮回罢了。
沉眸而思，青依是我当初种下的因，我自然便要尝到那个果，而她的舍己保他和凌峰的不肯放手，都是促成了这段悲情的因缘，看到了她，我似乎看到了现在的自己⋯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凌峰如此迁怒于你，纵使他知道你不是青依。”
我默默点头，因为青依至死，凌峰都以为她真的是背叛了他才离开他的，他太恨了。而青依至死，都不知道凌峰怀了她的骨肉，又被自己的父亲逼迫到痛苦和绝望⋯⋯
相爱相杀，果真残忍。
他们都是为了彼此，却让彼此都遍体鳞伤，最终徒留一个恨字，可悲可叹。
蓦然想到我与龙苏⋯⋯
如若我不曾知道这个故事，如若我死在火狱之中，我就无法知道苏苏拼尽一切怀着我的骨肉，他也不知我从未背叛过他，那么我们的命运将与他们如此相似！
不⋯⋯
我慌了，我该怎么办⋯⋯跑去告诉苏苏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如此如此的爱他，我们本该毫无顾及的相爱？
可是⋯⋯从一开始这就不是选择题。
如果当初我没有听从凌峰的话，那将会引来更大的灾难。
思绪混乱，心痛到麻木，我捂着耳朵跑开。
苏苏，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更新啦更新啦！！！！开饭啦！！！

(十九)上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映进峰峦，我抱膝坐在山谷间的河畔，对着河面发了一下午的呆。
山谷的另一边，便是龙苏暂住的地方。
身后脚步声传来，青迟丢过来一壶酒“喝了吧，能好受点。”
我捡起酒壶，打开盖子酒香扑面而来，放在鼻尖闻了闻，对他道“酒可真是好东西，怎么不早给我。”
说完仰头喝了一口，入喉，一缕热辣贯穿而下，心里倒真的舒坦了些。
青迟笑了笑“人族现在闹魔慌，能找到酒馆已经不错了，这还是我翻了五座山才买到的。”
说完，他好自埋怨地拍了一下嘴唇“倒是又提这不开心的。”
我淡看天头，叹道“无事，我已经想通了，在这骑虎难下的当口，与其让苏苏知道真相为我痛心，不如让他蒙在鼓里一直恨我，爱一个人太苦了，还是让我一个人承受吧。”
青迟叹了叹“感情的事我不懂，只觉得陷入感情的人，都宁愿舍己保彼，当初青依是这样，现在你又是这样。”
我望了会天，天边的云似乎聚成了龙苏的影子。
不知不觉酒壶见了底，趁着这股酒意我戴上面纱起身腾云。
青迟问我“现在到处都是寻你的魔兵，你这是要做何去？”
我踩稳脚下的云感激地看着他“你提到雪莲一事，我想起来它是补元圣品，趁着现在人族还算平稳，我总该为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做点什么。”
“喂⋯那雪莲要用鲜血浇灌才能盛开，你真元还未恢复，不要命了是吧？”
我干脆没理他，腾云向着断崖的方向飞去。
寥寥云雾做守，我越过重峦叠嶂，来到吞云纳雾的断崖边。
那里，长着灵气鼎盛的雪莲，雪莲初开，需要用鲜血浇灌，我伸手割破指头，将血滴在雪莲上。
花蕾绽开，祥光自花心中露出。
血不够⋯我又割破了第二个指头，可花未开全，血还是不够，直到我第八次割破手指，雪莲才彻底绽开。
我开心极了，这朵雪莲可以为苏苏大补元气，徒手摘下，却发现一旁的微光，低头一看，是一只沾了我的血的白色断玉，血滴旁隐约刻着一个被风残磨的字迹。
仔细看去，竟是个“依”字。
捡起来望着上面的断痕，不禁心中叹，我与青依的夙缘真的是难断。
断崖起风了，我将雪莲和断玉放入怀中，赶着夜色，到了龙苏的住处。
一个神将从门里出来，我赶忙用法力将雪莲送到门旁。
见那神将很是惊楞地拿着雪莲左顾右看，挠挠头折了回去，我便放下心回了茶栈。
因为龙族的镇守，赶走了多个族落的魔将，九州太平了一些时日。
时间一晃过去两个月，凌峰追捕我的盛气减了几分，我便只将心思放在苏苏身上，每隔十日，我便去断崖取一棵雪莲回来给他补身，数着日子，孩子马上六个月了，可日日藏在隐蔽处想偷偷看他一眼，却日日都见不到他出来，龙嗣难育，我很担心他是不是太过辛苦。
龙族和魔族若开战，定会掀起一场九州的血雨腥风，为了苏苏，我必须在那之前打破结界释放弱水，并找到魔印，将一切有利的趋势交于龙族。
至少那是我还能为他做的。
可我已经在人族停留了两个多月了，是我真的，太想见他了。
这一日我打算好，去断崖取了雪莲回来，就扮成龙族神将的样子混进去，看看他和孩子，即便可能被认出来，可能会看到他充满恨意的眼神，我也认了。
寻摸了很久，终于断崖边的峭壁上找到一颗成熟的雪莲，伸手一望，十个手指实在没有可以割破的地方了，对于我来说，现在身体里两股力量相对，伤口想要彻底愈合简直成了一种奢望，眼下只能向手腕割去。

（十九）中
一刀下去，很痛。
但看到了手腕处流进雪莲的血液，我还是安心的笑了，雪莲慢慢绽开，灵力大盛。
“咳咳⋯⋯”
因为失血的缘故，体内的真元不稳，咳了两声，待到再想去摘雪莲的时候却发现那棵雪莲不见了。
我急忙转身寻找，可某一刻竟如此猝不及防⋯⋯
一个修高的影子入了视线。
隔着面纱，有那么一瞬我以为自己眼花了⋯我明明隐蔽的很好，他不曾发现⋯
可眼前这个我甚至于愿意用生命去换一见的男人，此刻就直挺地站在眼前，带着一惯清冷却迷人的神色，和渗透在每一寸骨骼里的高贵深深望着我。
他的眼神里，是想要确认的坚定和矛盾的颤动。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犹若当初。
他只看着我红色的瞳孔，伸手去揭我的面纱，声音冷冷传来“你到底是谁，要为本君割腕喂这雪莲⋯⋯”
我明白我必须保持冷静，既他安好，我便知足，抬手用了三分力道挡住他手，他却哆哆不休，与我过招。
我步步后退，招招避让，他次次紧逼，誓要拆穿。
我心中苦涩，求你了苏苏，别认我⋯
有种默契叫心照不宣，他知我知，可他不肯承认，我也不愿承认，这层纸若捅破，只怕心上的伤口再一次鲜血淋漓，就这样我们相互僵持着。
蓦然一招，我却瞥到他隆起的小腹，我突然好怕他会动到胎气，手上一停，他始料未及的一掌却不偏不倚不重不轻地拍到我的胸口。
他的眼神忽然恍惚⋯
脚下却正巧踩空一个石子，石子落崖那清落的声音还未传至耳边我竟发现自己即将从断崖边掉下。
身子不受控制地斜倒下去，我大睁着双眼，空气划过我的惊呼声，龙苏急急将手伸向我的腰，却差了一步，闭着眼耳边划过风的呼啸，避之不及，此时此刻我竟然连法力都忘记用，他的出现让我变成一个傻子，脑中是昏了，竟认为自己一定会掉下断崖摔得四分五裂，可半空中却忽然上身一个有力的环抱，我又惊慌地睁眼，熟悉的味道，好闻极了⋯⋯
他环着我不过一瞬便回到我们交手的地方。
风替他做了那件极为矛盾的事，算作天意。
我的面纱被吹落⋯⋯
我被他环着，再一次的四目相对，默契的无言⋯⋯
他的眼神从冷傲变得震颤而倔强，那一刻我便知他还是很恨我的⋯⋯
是啊，那个想要离开他的谎言，那个说不爱他的谎言，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背叛了他的谎言，是有多么伤害曾经如此爱我的他！
我甚至都不能原谅自己⋯
果不其然，他松了手，我心底一滞，看着他足以让我心碎的眼神。
可是多看一眼都很奢侈，他退后腾起云转身便要离开，我忽然没办法再强装下去了，我软弱了，我害怕了，哪怕就算像一只阿猫阿狗没皮没脸我也认了。
我拽住他的手，他的身体顿了一瞬，却依旧决绝地要走，手腕处那道鲜红的伤口入眼，我终于哽咽着张口向他祈求。
“求求你苏苏，别把我扔在这，我手还有伤⋯看在⋯看在这棵雪莲的份上，让我和你待一会，你帮我治好伤口，好不好，太痛了⋯⋯”
实则，痛的是心。
他背着身，我不知道他是什么神情，只看到他顿在那里许久。
我死皮赖脸，死死攥着他的手，让我贪心一会吧，我如此告诉自己。
脚下慢慢升起一片云，也连至他的脚下，我小心翼翼的看着，生怕是眼花了，没有转身，他的声音只清冷的响在耳边，带着一丝无法原谅。
“好，医好了伤，便再无瓜葛。”
虽然他同意了，却说了这么一句让我心碎的话⋯⋯
⋯⋯也好。

（十九）下
路上，他脱开我的手，我已经不是他的妻子，更无法奢求他曾经的温柔。
就这样一路无言，我与他回到了人族落脚之处。
我是戴好了面纱和他走进去的，虽是人族屋落，可处处整洁，整个屋室都是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
这时我才恢复了理智，我做了什么⋯我现在和他在一起，一个屋里，他要为我疗“伤”⋯⋯
没错，进了屋里，他甚至都不看我一眼，冷漠地抬起我的手。
手上伤痕遍布，新的旧的，深的浅的，大的小的加起来有几十个了吧。
看到我残破的手，他的眼神还是止不住颤了一瞬，但也只是转瞬即逝，便又恢复了冷傲。
没关系，只要我能看着他，就好。
他转动修长的五指，漂亮地运法，推进我的伤口，只一会，那遍布手上的伤痕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伤”好了，那么，我该走了。
再无瓜葛这四个字，我真的感到力不从心，无可奈何。
“苏⋯⋯”我干干地顿了顿，似乎不该再这般唤他“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我说的小心翼翼，就像真的将自己当成了那个外界传的十恶不赦的女人。
“看在我是孩子亲娘的份上，能不能让我⋯让我摸摸他？就一次⋯就一次⋯”
他终于向我看来，本来是要等他同意的，但是当我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的一点点心软，我就彻底没有了防线。
或许他同意了。
我半蹲下身，伸手摸向他的肚子，咬着牙不让手指颤动。
龙纹锦袍贴合地包裹着他宽阔修落的身姿，凸起的那一处弧度显目而圆隆，我一双手摸上去，眼泪就真的止不住流下来。
指上的微微起伏并不是胎动，而是他逐渐不稳颤乱的呼吸，实则他也强装的很辛苦，怨与恨，终究暂时搁置下来。
我的耳朵贴在他的腹上，闭眼感受里面流着我身上血脉的骨肉。
温热带有一丝紧致与柔软，是小小生命，是珍贵无比，是我的一切。
我一遍遍抚摸着，眷恋着，我爱的男人，还有他腹中的孩子。
“你瘦了⋯这六个月比上一次更辛苦吧⋯”
我自顾自地说着。
“谢谢你留下这个孩子，不管是否为我⋯”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求你能一直爱他，我不是一个好娘亲，但我好爱好爱他⋯”
“无论怎样，我会⋯⋯”
“珂儿⋯⋯”
终于，他颤抖的声音打断我的话，一声熟悉的呼唤让我怔在那里，听见他问我。
“为何⋯⋯我们成了如今局面？”

(二十)上
抬眼，深邃冷傲的眼眸里已赤红一片。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红了眼眶，第一次是失去骨肉，而这一次，又是为何⋯
“都是我咎由自取罢了⋯”
我缓缓离开他的肚子，留恋怎样，不舍又怎样，我们现在的关系很尴尬不是吗⋯
一个有苦不能说，一个找不到理由原谅，纵使我们都深深地爱着对方。
已然没有再停留的意义，转身离开，没有挽留，也没有回头。
一路跌跌撞撞我又回到了断崖边，找到雪莲，割破手指任凭鲜血横流。
脑中一遍遍略过那句再无瓜葛的话，蚀骨抓心⋯
像着了魔，乌噎的风似乎要将我捆绑到窒息。
脑中划过一幕又一幕曾经幸福的样子，流不出血来就继续割下新的伤口。
苦笑着想，若无相欠，怎会相见⋯这种难分难断，可能是因为我欠他的太多了，一万年前就欠了他一命，而后他又为我屡次犯险，鱼族禁地那一次，魔印里面那一次，拼死生子那一次⋯⋯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从前我是认这句话的。但自从遇了龙苏，我便不想认命，就算凌峰将我逼到绝路，即便是如今局面，我依旧不甘放弃。
只那句再无瓜葛却似生生折断了我的支柱。
“你疯了吗！”
愤怒的声音传过来，我被狠狠拉起，接着承上一记耳光。
面上的灼热换回了一丝心智，我楞楞地看着眼前满目怒火的青迟。
“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想起姐姐⋯当初，我没能留住她，是我心中无可泯灭的遗憾。”
我说不出话来，也难以直视他的眼睛。
“你不是青依，也不要与她走相同的路”他忽然抓起我的手让我看着断崖下一望无尽的深渊。
“这里，埋葬了她所有的爱恨屈辱，可她得到了什么⋯如今那个凌峰，还不是对她恨之入骨？而如今，你也要像她一样吗！”
狂风起，天边一道泛红的电闪呼啸而过，雷声震耳之时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听了便叫人毛骨悚然。
“她死了⋯⋯？”声音凄厉而痛苦。
“是你！”青迟红眸厉光，警惕地看着他。
凌峰自山棱处走下来，那里是云兽沉睡时露出的背脊，此刻看去，枯骨残沙。
他周身氲着血光，原来这些日子他在这里喝干了云兽的血⋯
那么如此，我与青迟便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二十）下
“苏苏⋯⋯”
我百般焦急地唤他，那臂上伤口魔光隐隐，本应该咬在我身上的牙印竟然深深咬在了他的身上。
到了落脚处他已经晕睡过去，神医匆匆进来诊视。
“他怎样？”我紧紧握着龙苏的手，顾不上其他，忙问。
一道金丹喂入龙苏口中，神医斟酌片刻，道“君上的真龙之血可以自行化解这股魔气，只如今君上身怀龙嗣，怕真气有所变动，暂时不可掉以轻心。”
待所有人出去，我才揭下面纱。
转看龙苏，他似乎沉在梦里，昏睡之余，眉头蹙着，唇微动。
就好像方才那场仗还未打完。
抬起握着他的那只手，忍不住放在脸庞游到唇畔，轻吻。
我听见自己长长的叹息，不是说好了再无瓜葛吗？可在最危险的时候你还是来了啊。
“傻瓜，从一开始在断崖，你就不该救那个哭着寻母的小姑娘⋯”
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眼角，有如细润的水流过千疮百孔的心，微微悸动时还有些痛。
就像听见了一般，一滴晶莹滑落眼角，不过一瞬便躲进了他乌黑的发，他蓦然睁眼，眸中一道红光闪过，凌厉而又魔冶。
“苏苏⋯”我颤道。
被魔气侵蚀的滋味我懂，脑中眼中谁都不认，只有嗜血的欲望。
汗湿了他的一头乌发，手臂上暴起了难忍的青筋，突然一个力道将我拽倒，等意识到时他已反身而上，我在他身下望着他一双血眸，闭眼，停止手上所有的挣扎。
任凭他咬上来，只要他能舒服些。
血从身体中流失，眼前逐渐被黑暗取代⋯
恍恍惚惚间，仿佛又回了那片半轮冷月下的花海，花雨烂漫，落于眉眼，似火交缠，无比眷恋⋯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能这样在他怀里，就是死，也值了⋯

(二十一)上
恍若在神韵流霞的薄雾里走了一遭后又被一双手狠狠地拽了回来，陷在一榻温软的青云里，耳边阵阵鹤鸣，碟语萦绕，碧水云天，灿若阑珊⋯
不晓得自己是在哪里，既然有意识那便证明我还活着，本是想在云上翻身坐起，却掉下云头忽然摔在板硬的棱台。
这一磕，三魂七魄才归了体，晃然睁眼，视线从模糊到清络，茫然地坐起身体才知道自己是从锦榻掉地上了。
等等，这里怎么如此熟悉⋯
琼阁玉殿，琉璃软榻，灵石龙椅⋯环视一周我才确认这里是龙族，我与苏苏的寝殿？
脑中惊忆，这才抬手摸向脖颈，两摸三摸，断是没有伤处，内力通透，连那股子折磨了我近半年的魔气都失的无影无踪。
柔而急的步段噔噔赶了进来，像是不可思议般捂着唇，霎时红了一双圆亮的眼，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我身前。
“娘娘终于醒了，一别半载，又昏睡了一个月，可把奴婢盼的好苦。”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滚落下来横流满面，灵兰好是一番哭诉。
我为她擦掉面上泪痕，淡笑“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看把你哭的。”
她摇摇头“娘娘被君上带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浑身一点血色都没有，奴婢从未见过君上如此万分火急的模样，陷些为了娘娘大动胎气，为了救你，这一个月，君上都在娘娘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
我心下打颤，本以为就那样死在他怀里了，结果又是他狠命将我的魂给拽回来。
深忆着，灵兰将我扶到榻上，端来一碗药。
“娘娘，该喝药了，喝完这第七副药，你的魔病就彻底好了。”
失神间，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最后一口还未咽下，却尝到一股极浓的血腥，带着一丝甜苦，和沉厚的神阳，卡在喉中，噔时一口吐在了地上。
我惊颤地望着地上的鲜红，心口燥热起来。
不用说我便意识到这是龙苏的血，真龙之血解百毒，生万物，是唯一能化解魔气的药引。
“苏苏呢？”我沉声问她。
灵兰怕我担忧，就只说三分留七分，可看我急切的模样又不忍心隐瞒，轻道“君上这几日没怎么合眼，方才又为娘娘取了药，胎气有些不稳当，现在侧殿休息。”
我下了地，一股气跑到侧殿，龙苏正躺在软榻浅眯，我顿感心窝咯噔一疼。
他瘦了不止一分半分，月华有致的面上棱角分明了好些，唯有肚子圆隆的有些不很相称。
纵使这样，他还为我七次取血。
他眉头蹙着，仿佛不忍睡的深，我刚坐在身旁，他便一不安地睁开眼睛，眸底映出一抹牵绊，至深至明，仿若急需寻到某个影子，不安憔悴。
一见我，那双乌墨一般的长眸便划过一道颤动。
“珂儿⋯”
我来不及晃神便被他一个起身抱了住，紧的连呼吸都难了，仿若要将我环入骨血融于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