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落幕的冰舞
　　“喂，我说，你知道‘花样滑冰’吗？”
　　在日本国内随处可见的某所国中，一个男生忽然向他的同桌问道。
　　“花样滑冰？你说的是，那个经常在电视上播出的体育项目？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啊，我忽然发现了，冰面，真的是一个神奇的世界。”
　　男生笑得非常的灿烂，那样的笑容，就好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心爱之物一般。
　　如果没有亲眼目睹过花样滑冰的表演的话，肯定是无法明白自己那份对于冰面的憧憬吧。
　　正因为如此，男生并没有和同桌继续这个话题，他只是单纯在分享着自己的这份发现了一个新世界的喜悦。
　　——因为冰面，就是名为“奇迹”的世界。
　　在冰面上，即使整个世界名列前茅的选手，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动作能够100%地完成；但是反过来说，或许在冰面上拼尽全力的那一瞬间，说不定就能创造出“奇迹”。
　　能够将这份奇迹常态化，在冰面上忘我地翩然起舞、将冰上舞姿的魅力尽情地传递给观众的花滑选手，自然就是其中佼佼者。
　　“我也想要站在冰面上，想要成为能够将观众带入进花滑的世界的选手。”
　　憧憬并不需要理由。
　　少年澄澈的心思就像是一块空闲的土地，而属于“花样滑冰”的种子，也在这一刻于他的心中埋下。
　　风吹、日晒、雨淋，恍惚之中，十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而那个青涩的男生，在似乎在一瞬间成长为了一个男人，一名青年。
　　那颗种子，也陪着这位青年跌跌撞撞地一起长大，直到现在，直到今天——
　　【全日本锦标赛】，整个日本国内最高级别的花样滑冰赛事，甚至可以说是奥运会的预选赛。毕竟，能够在这场比赛中获得优胜的选手，几乎都能够获得代表日本前往奥运会当中征战的资格。
　　而这位青年，则是和一位女伴一起，参与了本次锦标赛的【冰上舞蹈】项目。
　　青年身穿着他曾经梦寐以求的“考斯滕（Costume）”，衣服上贴着亮片，胸前别着一束玫瑰胸针；平常随性拨拉的金色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浓密的眉毛在光洁的额头下方，格外引人注目。
　　这或许，便是他少年时期无数个午夜梦想的模样吧。
　　但是，青年情愿这一刻自己真的只是在做梦。
　　他眼神木然地看着前方，仿佛没有听见观众席上如山般的喝彩声、如海般的鼓掌声——因为他知道，这些掌声与喝彩声并不属于自己。
　　他的前方，是本次【全日本锦标赛】的【冰上双人舞蹈】项目的颁奖台，现在工作人员正在为优胜的运动员颁发奖牌。
　　是的，他没能站上那座颁奖台；他只能站在观众席边上，静静地看着那一位位选手微笑着俯身。
　　“……”
　　直到看见了那枚梦寐以求的金牌被戴上了别人的脖子，他才恍惚间如梦初醒，意识到了自己已经输掉了比赛，甚至连铜牌都没有拿到的事实。
　　啊，是啊，不仅是他自己输掉了，他还连累自己的女伴一起输掉了；他不仅没能成为抓住那个冰面上“奇迹”的那个人，反而还成为了别人的负担和累赘。
　　甚至，不只是输掉了自己的梦想，就连芽衣子小姐在病房之中的那份期望，他也一并输掉了。
　　他几乎已经输掉了一切。
　　“阿司……阿司？”身边的女伴轻声地呼唤着他。
　　“就这样结束了啊……”
　　这个名为“司”的男人对女伴的呼唤恍若未闻，他只是看着那座颁奖台喃喃自语。
　　世界中所有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好像在这一刻里都化为了虚无。

第一章 离开
　　两年后，爱知县，名古屋市。
　　“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又没被录用……”
　　相较于对面的青年浮夸的哭嚎，坐在这边的中年男性则是一脸凝重地捧着一张纸。仔细一看，便能够看到纸上印着大大的【○isney】logo，下面则是写着“不合格”三个字。
　　毫无疑问，这是○isney的冰演团对于那位青年的应聘请求的回应，“不合格”当然意味着青年的求职再一次以失败告终。
　　“这样啊……”中年男性端着茶水，叹了口气，“果然，有名的冰演团都不太好进吧。”
　　“其实我这次还蛮自信的，感觉发挥得很好。当时还想着‘说不定连主角都能一举拿下’这样的狂妄念头来着……”
　　青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结果连选都没被选上，回想起当时的狂妄念头，简直令人脸颊发烧。
　　“哈哈，没关系没关系，中国人不是有句话叫‘胜败乃兵家常事’嘛。”中年男性倒是乐观地大笑了一下，“阿司，我可是在期待你下次的表演哦！”
　　青年——或者说阿司也跟着笑了起来。
　　随后，他稳了稳自己的表情，说道：“加护先生，真的多亏了您，让我这两年能在这里打工，还能住在这里。承蒙您的照顾，真的非常感谢……”
　　“现在我手里也攒到了一些钱，等回到横滨之后，我也会继续加油参加选拔的，所以……”
　　“啊，关于这个啊。”加护先生忽然打断了阿司的话语，“阿司，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关于你在滑冰上面的花费……不如让我们来出吧？”
　　“啊？！”阿司的表情逐渐被惊愕替代，“加护先生，您这是……”
　　“其实是这样，之前在打包行李的时候，我看到了你那个时候参加全日本锦标赛的DVD……”加护先生认真地说道，“即使是重新看一遍，我也觉得里面跳着冰上舞蹈的你，真的真的非常耀眼。”
　　“但是，那个时候你却因为资金不足没能跳下去，最后退役……其实这两年我一直都很后悔，后悔没有在那个时候帮你一把。”
　　“加护先生，您这是哪里的话！那个时候加护先生您……”
　　“所以，我希望，至少从现在开始，能够让我帮你，帮你继续去追逐你的梦想。”
　　“……”
　　青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和他非亲非故的中年男人。
　　加护先生的眼中是阿司无比熟悉的真诚，与他们一家相处了两年的阿司，再次感受到了那种似乎是来自于父亲、亦或者兄长的浓浓关爱。
　　是啊，加护先生一直以来都这样关心着他，帮助着他。
　　而反观他自己……
　　阿司咬紧了牙关，强忍着不让某种东西落下。
　　“加护先生，我——”
　　——————————

青年从二楼的楼梯走下，心事重重的他，似乎连平日里司空见惯的嘎吱声都觉得吵闹无比。
　　“阿司，你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了吗？”
　　忽然，他的背后传来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这个声音是……
　　他回过头一看，站在他背后的，是一个戴着口罩的、宛如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女孩子。
　　“小、小羊……”
　　“爸爸说了，要赞助你滑冰对吧？”女孩费力地抬着头，仰视着对她来说十分高大的青年，“阿司，你为什么不接受呢？”
　　“……”青年抿嘴笑了笑，蹲在了女孩“加护羊”的身边，好让她不再那么费力，“因为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呀，坚持到参加下次的选拔完全没有问题的。”
　　“可是，爸爸说他想帮你……”
　　“小羊，我已经接受了你们太多帮助了。”
　　青年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小学生就随口敷衍她，他一脸真诚地看着她，就像是十多分钟之前，她的父亲那样地看着他一样。
　　“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因为金钱而发生改变；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一直是平等的‘家人’而不是别的什么。”
　　就像是加护先生对待他一样，阿司对于小羊也同样有着兄长一般的关爱之情。他由衷的希望，自己和加护家之间，能够继续保持住这样的温馨氛围。
　　滑冰虽然是他的梦想，但是，梦想又怎么比得上家人的珍贵？
　　“……”
　　或许这番话对于小学生来说太过于晦涩，又或许加护羊听懂了青年的意思，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挽留。最后，她只是呆愣在了原地，用着水润的大眼睛看着对方。
　　“哎呀，看我都在说些什么啊！”
　　青年大笑着从地上弹起，顺带着将加护羊也一并举在空中转来转去。
　　“反正小羊你肯定会给我加油的嘛，我就算离开了，之后也会继续努力的！”
　　“那个~阿司~”
　　在空中的加护羊说话有点口齿不清。
　　“你以前~是参加过~日本最厉害的~比赛的吧~”
　　“对啊，没想到小羊你还记得啊！我当时参加的是两人一组的【冰上舞蹈】项目。”
　　“那为什么~你还是找不到~滑冰方面的~工作呢~”
　　阿司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变得缓慢。
　　啊，说实话的小孩子最讨厌了——快给我把刚刚对待亲妹妹一样的态度找回来啊喂！
　　“总之……我先走了。”阿司将小羊放回了地面上，带着行李朝着玄关走去，“之后如果有空回名古屋的话，我也会回来看你们的！”
　　“阿司，一路顺风……”
　　加护羊在门口，目送着阿司一路远去。
　　“……”
　　是啊，为什么我找不到滑冰方面的工作呢？
　　走在人行道上，阿司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花样滑冰这种运动项目相关的就业岗位，相对来说并不算宽裕。
　　对于大部分的花样滑冰运动员而言，会在大学毕业左右的年纪选择退役。之后，或是去参加冰演的演出，或是当上编舞、教练，成为花滑选手们的幕后工作者。
　　当然，也有着不甘寂寞，继续自己的花样滑冰生涯，选择成为“职业选手”的人。
　　不过，这一个个选项，仅对达到了“日本国家队”这一水平的选手开放。
　　在日本这样一国土面积并不大的国家里，云集了众多在世界上名列前茅的选手；每一位选手的脚下，都躺着无数花滑选手的“尸体”。
　　因为，如果想要成为职业花滑选手，那就必须参加过【全日本锦标赛】——就像是高中棒球能够打进甲子园一样，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才行；同样，这既是能够陪伴终身的荣誉，又是迈向下一个职业生涯的通行证。
　　也正因为如此，参加【全日本锦标赛】几乎成为了日本每一位花滑选手的夙愿。毕竟，哪怕是将全部生活堵在滑冰上的选手，也并不一定能够得到参与【全日本锦标赛】的资格。
　　事实上，很多有天赋的选手，因为没能参加【全日本锦标赛】，最终也不得不放弃了职业道路，转而去从事其他工作，退出了冰面的世界。
　　而对于阿司自己而言，进入过【全日本锦标赛】，意味着他有着成为“职业选手”的入场券——虽然他现在既没有财力支撑训练，又在冰演的选拔中频频落选，已经完全是“灵活就业人群”的模样了。
　　“所以为什么选不上啊……难道我一个人表演的话就那么差劲吗……”
　　嘴上虽然抱怨着，但是阿司的脚步却并没有停下。他现在走的并不是前往火车站的路线，而是前往市内一个被叫做“大须”的地方。
　　阿司并没有欺骗加护一家，他确实是打算回横滨。而现在来到大须，则是因为有人与他约好在这里见面。
　　至于所谓已经找到了“工作”，也是和这个人在Rine上对他说的话有关。
　　当然，阿司其实也并没有寄望于这次见面；至少在现在的他心里想的，就是见完面之后立马回到横滨。
　　但是，一切真的会按照阿司设想的这样发展吗？
　　阿司可能做梦也想不到，这次来到大须之后的邂逅，将改变他一生的命运……

第二章 追逐
　　大须，是爱知县名古屋市内以大须观音为中心的繁华地区，位于地下轨道交通【大须观音站】和【上前津站】的中间。因为交通非常便利，所以不仅很受本地人欢迎，各种国外游客也并不罕见。
　　就拿今天来说，虽然是工作日，但是现在街上的行人也并不少，光是金发碧眼的外国旅客，阿司就已经看见了好几个。
　　“约定见面的时间，我记得是六点。”
　　阿司翻看了一下自己的智能手机，确认了一下约定的时间和现在的时间。
　　现在才刚刚过下午四点。
　　“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啊……”他不禁喃喃道。
　　两个小时的空闲时间，该怎么度过呢？
　　阿司虽然说是在思考，但是脚步已经本能地开始移动；等到他停下了步伐时才发现，自己的面前，是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大须滑冰场”。
　　这座冰场算得上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地标设施了。其位于名古屋的市中心，曾孕育了众多的职业滑冰选手。基础设施十分完善，对于初学者来说也十分友好，深受市民们的喜爱。
　　阿司在名古屋市也待了这么多年，对于大须滑冰场的各项设施自然也是十分熟悉。
　　于是他很快便存放好了自己的行李，穿上自己的滑冰鞋买票进场。
　　这会儿人似乎还挺多……嗯，大部分都是小学生，仔细想想，今天是工作日，倒也正常。
　　对于日本的小学来说，绝大部分学校都会在四点之前放学；现在又是夏天，小学生们会选择来滑冰场玩确实再合理不过了。
　　不过，真令人羡慕啊，现在的小孩子……握草！
　　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撞上了阿司的腰，直接将这位被生活不断毒打的小伙子来了一个物理重击，就连思绪都给撞到了九霄云外。
　　“好痛……”
　　好在阿司这会儿是在场内漫无目的地滑动，即使没有用上任何的技巧，也依然还是保持住了平衡没有摔倒。
　　下意识地偏斜了一下溜冰鞋的冰刀，阿司转过了自己的身体；或许是角度使然，青年男子的身影刚好将对方覆盖。
　　“肇事者”应该是一个低年级的小学女生，看她的表情似乎也被刚刚的碰撞弄得有些茫然。
　　“那个……”
　　阿司刚刚才发出两个音节，眼前的小学女生肉眼可见地一颤，她慌忙地转过身，直接就嗤喇一下滑走了。
　　“……”
　　喂喂！至少道个歉啊！而且我有那么可怕吗！
　　虽然说不至于找小学女生的茬儿，但是最后连一句道歉都没有收获，还是让阿司的内心有点苦涩。
　　算了算了，不滑了，小学生太多了。
　　阿司叹了口气，揉着受伤的老腰走出了冰面。
　　双手倚靠在栏杆上，看着这些活力满满的孩子，青年男子的心里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真令人羡慕啊，要是我也能在这个年纪就接受专业指导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吧……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曾经的那些对话：
　　‘14岁？初中生才想起步当选手？不可能的！’
　　‘没有老师会愿意教你这样机会渺茫的人。’
　　‘再说了，你有钱吗？加入俱乐部可是很贵的！’
　　“……”
　　“钱，真是一个重要的东西啊。”青年就像是坐在居酒屋里面的大叔一样感叹了一句，“什么时候我才能不被金钱牵着鼻子走啊。”
　　在这个世界上，做什么都离不开“钱”。在滑冰这片领域上，钱就代表了资源。质量好的滑冰鞋、优秀的教练、包下冰场进行训练……这些东西无一不需要金钱去做完支撑。
　　每一位世界级的花滑选手背后，除了他们自身本就优秀绝伦的天赋之外，金钱的支撑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虽然说最后不得不放弃了单人滑的梦想，但是能够成为一名冰上舞蹈选手，阿司其实并不后悔。
　　对于“高龄”进入花样滑冰领域的阿司来说，那位如同“伯乐”一般相中贫穷的他的教练，已经可以说是“命运女神”给予他的垂青了。
　　“不过，这里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好像连翻新都没做过……”
　　坐在宽敞的坐垫上将冰鞋换下，阿司开始打量着周围。
　　这个换鞋区不管是墙面还是布局，看起来和前几年几乎都一模一样，只是有些地方看上去有点脏污和老化。
　　不过，不同的地方还是有的，比如放在房间角落的自动贩卖机，那个充满光泽和质感的外壳怎么看都是近期在更换的新设备。
　　看来自动贩卖机先生很受大家欢迎啊。阿司这样想着。
　　忽然，他听到了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
　　换鞋区现在除了他自己外，并没有其他人——毕竟一是没有到下班的时间，二是该入场的小学生基本现在都在场内玩耍。
　　那么，这个声音是……
　　“咦，那里是？”
　　阿司循着声音将目光望去——
　　一个扎着奇怪发型的小学女生，正熟练地从冰鞋租借柜里面钻出。她穿着土气的学校运动服，扎着很有“特色”的发型，从租借柜里钻出来的模样，让阿司不由得想到了小老鼠。
　　女孩抱着一双滑冰场对外租借的公版冰鞋，一屁股坐到了长椅上。她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脸上顿时便露出了喜悦和幸福的笑容。甚至如果仔细去听的话，还能听到她嘴里哼着的动画片主题曲。

　　“小妹妹，你好啊——”
　　忽然，一个声音从她的前方冒出，女孩的动作顿时一僵。
　　她缓缓地将头抬起，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影。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
　　虽然这个人嘴里好像是说着客套话，但是在女孩听起来，这简直就犹如恶魔的低语。
　　“小妹妹，你今天是一个人来的吗~”恶魔这样说着，“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入场门票呀~”
　　冷汗。
　　女孩的额头上瞬间就冒出来细密的汗珠。
　　她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尝试辩解；但是，囿于事实和阅历，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在恶魔的面前，她的所有秘密仿佛无所遁形。
　　会被拆穿吧？一定会被拆穿吧？
　　女孩子在瑟瑟发抖，她的脑海里面已经开始演绎出了无数自己的悲惨下场。
　　被送到指导处接受老师的指导……
　　被同学们继续嘲笑……
　　被妈妈骂并且以后禁止来滑冰……
　　太可怕了，真的好可怕！
　　但是恶魔的低语，仍在继续——
　　“你，付过钱了吗？”
　　“不要啊！！！！”
　　女孩发出了小动物一样的悲鸣，刷地一下便蹿了出去。
　　“喂！站住！别跑！”
　　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但是逃票的行为可不能原谅啊！
　　阿司的正义感在这一刻直接爆棚。
　　两人一前一后，几乎是一瞬间便冲出了换鞋区——顺便一提，换鞋区的外面便是售票区和滑冰场的入口。
　　“请，请等一下，那个孩子是……”
　　负责售票的大爷似乎是想叫住阿司解释什么，但是此时的阿司，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聆听对方的话。
　　“——！”
　　那个小女孩在冲出滑冰场的一瞬间，直接跳到楼梯的扶手上向下滑去。
　　“危险！”
　　身体比大脑思考得更快，阿司立马朝着滑冰场的大门冲去。在这一刻，青年不由得为自己刚刚的正义感所懊恼：一个小孩子而已，何必那样逼迫她呢？现在好了，如果她在中途摔倒的话……
　　阿司有些不敢想象那个后果。
　　但是，等到青年慌忙地冲出了滑冰场的大门的时候，却目睹到了惊人的一幕：
　　女孩子的运动鞋和扶手摩擦着，发出“滋滋”的声音；她借助着从扶手滑下的惯性与自己轻盈的体重，在即将滑出“轨道”的前一刻，轻轻一踏，最后轻飘飘地落到了地面上。
　　阿司不由得有些看呆了。
　　好帅。
　　这一个滑行和跳跃的组合，可以说是大部分男人从小学时期就最想做的事情了吧？更别说这个女孩子还完成得如此的飘逸，阿司的少年之心在蠢蠢欲动……
　　不对，不能让她跑了！
　　强迫自己的目光从扶手上面移开，阿司三步并做两步，大踏步地跑下了台阶，朝着女孩子逃跑的方向追去。
　　说到底阿司毕竟是成年人，一米八的身高和持续的体能锻炼，几乎让他在三十秒的时间内就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一半。
　　“站住……哈？”
　　一个转角之后，青年看着眼前的场景，顿时不由得一愣。
　　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因为，女孩子正背着自己的小书包，沿着墙壁外的水管和空调外机，倚靠着自己的双手双脚，不断地朝着屋顶爬去。
　　这么能爬，你难道是第四代的蜘○侠吗！青年有些无力吐槽，这孩子的动作一个比一个危险，或者说他现在其实是在某动作巨星的电影里面，所以随便做出危险动作也不会受伤吗？
　　怎么可能啊！
　　“喂！你到底想往哪里爬啊！快赶紧下来吧！上面太危险了！”
　　现实可不是电影，会在攀爬的人身上吊威亚或是会在高处的正下方放上缓冲垫。如果就这样摔下来的话，最低也会摔出骨折这种伤势吧？
　　只不过，疲于奔命的女孩不可能会意识到她当下的危险境况。她只想赶紧逃出身后那个“恶魔”的追赶。
　　于是，她在踏出了另一只脚后，遮雨棚的一角终于不堪重负地崩碎——
　　诶？
　　女孩只来得及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整个人便失去了平衡，顺着重力的吸引，向着身后倒去。
　　可恶，可恶！
　　青年的身体再一次地开始狂奔，他朝着女孩坠落的方向，伸出了自己的双臂——
　　“碰！”

第三章 交谈
　　“哗啦，哗啦。”
　　这是……什么声音？
　　“哗啦，哗啦。”
　　是……下雨了吗？
　　“哗啦……呜呜……哗啦……”
　　有谁在雨里面哭吗？这可不行啊，我得去帮助他/她才行……
　　凭借着顽强的意志，阿司慢慢睁开了双眼。
　　虽然视线还是有些模糊不清，但是至少能已经看到，有一个小女孩正站在他的身边。
　　她一边倒着水瓶里面的麦茶，一边哭得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呜呜……求求你……不要死啊！”
　　她又把水瓶口朝着躺在地上的阿司胡乱地甩动，麦茶在空中肆意地流淌，可怜的青年感觉自己身上又湿了一大片。
　　“……”
　　啊，我刚刚晕过去了啊。
　　在这样具有冲击力的一幕之下，青年很快就回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或许这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也说不定吧。
　　“喂，小朋友，别哭了，我没事。”青年无力地说道，“倒是你，没受伤……咳咳咳咳咳咳！”
　　握草！茶水流到气管里面了！好痛苦！
　　青年一个翻身打挺从地上弹起，疯狂地咳嗽排水；而一旁的女孩则是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拿着水杯愣愣地看着他。
　　“小妹妹，如果不介意的话，咱们到那边一起聊聊吧。”
　　阿司一脸严肃地——假如不看他那张涕泗横流的脸的话——指了指旁边的公园，对着女孩说道。
　　………………
　　…………
　　……
　　经过了一番手忙脚乱的处理之后，一大一小两个人倒是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了。
　　同样是因为还没到下班时间，公园里面的人并不是很多。除了那些颐养天年的老大叔大妈外，也就只有道路上的这些鸽子，可以算是公园里面的常客。
　　或许是阿司刚刚舍生忘死的救援，又或许是对刚刚的惊险的后怕，此时这个女孩倒是安静地端坐在长椅上，一副乖乖女的模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把‘蚯蚓’给售票员大叔，然后作为交换，他允许你到滑冰场里面滑冰，所以你其实并没有逃票？”
　　女孩子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
　　青年双手抱胸，右眼挑眉，看上去像是在冥思苦想——或许他是在思考“蚯蚓”和“门票”之间是如何建立起内在联系的吧。
　　“我说的是真的……”
　　看到阿司这副满满的“不信任”模样，女孩子小嘴一瘪，看上去好像又要哭出来。
　　随即，她放下了自己背后的书包，开始翻找起了什么。
　　“滑冰场里售票的濑古间先生和我说，他养了很多很多的小鸟，他要工作经常喂不过来。所以，如果每次我能收集一袋蚯蚓的话，他就愿意给我一张门票。”
　　听起来完全就是很孩子气的话。
　　再说了，假如一袋蚯蚓能换一个入场的资格的话，那滑冰场很快就会倒闭了吧？
　　况且，怎么说眼前这个都是一个小女生。
　　青年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子。
　　就算发型有些奇怪，但是那双光听声音（指和护栏摩擦的声音）就知道质量就很好的运动鞋，还有面料质感很好，看上去弹性十足的运动裤，就足以证明眼前这个女孩的家庭至少是殷实的。
　　毕竟，在小学这个孩子快速成长的阶段，能够愿意为他们购置这种质量的衣服的家庭可并不多，那意味着几乎每年都有一笔不菲的花销。
　　在阿司看来，这个年纪，家庭又很好的小女生，肯定不可能亲自去挖蚯蚓……
　　“啊，找到了！”女孩的声音一下变得雀跃，她从书包里翻出了一个不透明的塑料袋子，“就是这个！”
　　这个？
　　女孩把袋子举到了阿司的面前，像是献宝一样，将袋子展开——
　　“你看，就是这些蚯蚓！”
　　“……！”
　　青年的表情刹那间变得有些灰白。
　　啊啊，天照大神啊，我看到了什么？这还是人间吗？
　　那些细细长长的东西，在塑料袋子里面疯狂地扭动；有一些似乎“探出了头”，朝着外界看去。如果它们有智慧的话，兴许是在疑惑眼前这个高大的人类男性是谁也说不定。
　　脏了，我的眼睛脏了，我要被克○鲁污染了！
　　阿司颤颤巍巍地倒退到了栅栏的旁边。
　　然而，这种徒劳的举动并不能让他逃出眼前的“恐怖”画面。
　　女孩看着不断后退的阿司，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继续快步地朝着阿司走去，兴高采烈地介绍着：
　　“大哥哥，大哥哥你看，这些蚯蚓，都是我亲手挖出来的，这个是小秋，那个是小爱……”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面对着这副《幼年人类雌性在对着蚯蚓如数家珍》的“油画”，人类脆弱的心灵终于崩溃了。阿司扶着额头，自暴自弃地大声说道：“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了！所以不用继续给我看了！”
　　“……诶~”
　　女孩有些失望地将袋子收起。看来不能和其他人一起分享自己的蚯蚓让她有些不开心。也许在她看来，这和分享自己喜欢的洋娃娃没什么两样吧。
　　真是可怕的孩子啊……现在的年轻人的爱好真的搞不懂。
　　青年感觉到了代沟的存在。

　　不过，这么来看的话，应该就是那位大叔让她不用买票，所以编了一个养鸟的借口吧？那位大叔也真是了不得，即使看到这副可怖的画面也能好好地在岗位上工作……这个女孩子直到今天都没被抓住，也应该是那位大叔的功劳。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不过明白归明白，青年还是希望能和女孩说清楚。就像他和加护家的相处方式一样。虽然小孩子看上去很好敷衍，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大人们的敷衍都是无所遁形的。即使无法当场进行反对，可是大人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对他们的未来产生深远影响。
　　因此，就算那位濑古间先生的本意是好的，是对眼前这个女孩子的“爱”，可阿司还是希望，不要在眼前的女孩心中留下“谎言”的种子。
　　心里这样想着，阿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话说回来，小妹妹，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明白吧？。”
　　“……”
　　女孩子顿时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明白什么？不需要阿司明说，她也知道，对方所指的就是她“逃票”的事情。
　　“虽然濑古间先生允许你这样进场，但是你自己也应该清楚吧？那样做其实是不好的。‘用蚯蚓当入场费’，如果被其他小朋友看到了，然后学着做怎么办？滑冰场没有足够的收入，就无法对冰面进行维护，无法维护的话，人来得就会越来越少；人少到一定程度的话，滑冰场就倒闭了。到了那个时候，濑古间先生也会没有饭吃的。”
　　虽然说的话有些危言耸听，不过按照阿司的经验，对小朋友讲道理的时候，就是应该说得夸张、恐怖一点才好。
　　“……嗯。”
　　女孩子点了点头。虽然五官又皱成了一团，看上去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但是她还是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过错。
　　这不是挺懂事的嘛……
　　不得不说，和这样明事理的小孩子交流真的很舒心——即使是加护羊那种像是小天使一样的孩子，偶尔都会假装自己不明白然后使性子任性呢。
　　用网络上的话来说，就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不过……像这样懂事的孩子，为什么还会做这种事呢……
　　阿司忽然看到了放在女孩书包上的一本书，封面看起来十分的眼熟。
　　“啊，那本书是……”
　　“诶？你是说这个吗？”
　　女孩从书包上将书拿起，递给了青年。
　　书的封面上是《如何华丽起舞~花样滑冰教学～（附带高清DVD！）》，上面还绘有一个花滑选手正在以优美的姿态滑行。
　　“对，就是那个！花滑的教科书，我果然没看错！”青年高兴地接过了书，顺手就翻看了起来，“真是怀念啊~我以前也是看这本书学习的滑冰来着。真是青涩啊当时~连怎么参加比赛都不知道，结果就开始有样学样地练习……”
　　青年忽然停下了自己的话语。
　　等一下，这个是……
　　阿司的目光在一瞬间忽然变得无比的深邃。
　　因为，他看到了这本书上，女孩子努力的每一个痕迹。
　　每一页、每一个动作旁边几乎都有着笔记——他懂的，那是在没有老师的教导、只能自己试错的情况下，自己跟着图片，一点一点地去摸索的模样。
　　‘阿司，你怎么天天都在看着滑冰的书啊！难不成你也想去滑冰？哈哈哈！’
　　‘阿司，别老是对着滑冰的姐姐们写写画画了！我们一起去打篮球吧！’
　　‘阿司……阿司！’
　　他明白的，那种经历。他真的明白，那样渴望滑冰的心情。
　　“大哥哥，其实……我真的非常喜欢花样滑冰。”女孩子低着头说道，“但是妈妈一直都怕我受伤，所以不让我学，我……只能偷偷一个人来滑冰。”
　　“最近，濑古间先生给了我这本书，我跟着书练，摔倒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少了。所以我觉得，说不定我一个人也可以……”
　　不，只是一个人的话不行的。
　　“漫画的话我也看过，里面也有说，努力的话就一定能够成长的吧？所以只要一直努力练习的话，是不是就能像那些有教练带着的孩子一样厉害呢？我是这么想的……”
　　不，光是努力的话，是不够的啊……
　　“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女孩捏紧了自己的小拳头，她大声地说着，像是一头受伤的小兽在呐喊，“但是、但是！如果能够再练习一段时间的话，说不定就能……”
　　“你有好好地说过吗？”青年忽然打断了女孩的言语，“你有好好地跟你的妈妈提起过这件事吗？”
　　“诶？”女孩子愣住了。
　　“你该不会一直都没有说过吧？”
　　在女孩的眼里，眼前这个说话一直很和善的大哥哥像是突然发起了火。
　　“滑冰……我知道你很喜欢。但是，不管你自己有多喜欢，如果不说出来的话，谁能知道你是有多热爱滑冰啊！”
　　虽然对方的情绪有些激昂，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莫名地让人信服；就好像这个大哥哥变成了一辆挖掘机，直接挖开了她心中的那块坚石。
　　“我……”女孩欲言又止。
　　并不知道自己被比喻为挖掘机的阿司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便签，写上了好几串数字。随后他将其撕下，交给了眼前的女孩。

　　“这是我认识的名古屋的花滑俱乐部（Figure Skating Club, FSC）的联系方式。如果你的目标是参加比赛，成为花滑选手的话，那就必须要跟着花滑俱乐部的教练学习才行。一个人的话，差距是会被越拉越大的。”
　　青年一脸认真地为她分析着。
　　“哇啊……”
　　女孩吃惊地看着手里的便签，那一串串数字，就仿佛是拥有着魔力的咒语；或许，在她的眼中，这是灰姑娘的水晶鞋也说不定。
　　“不过，名古屋这里的滑冰俱乐部也挺多的，也不一定非要去我写的这几家俱乐部。其实在冰场你也能经常看到吧？到处都是各种俱乐部的广告。当然，不同的俱乐部其实也都有着自己侧重的方向和特点，如果你不知道该选择哪家俱乐部的话，也可以你的妈妈照着海报上的电话打过去问问看，咨询一下是否适合自己。”
　　“好、好的！”
　　虽然接收着有些庞大的信息量，但是女孩的眼中依然闪着兴奋的神光。
　　“那个，‘老师’，你是哪家俱乐部的教练呢？”她期待地问道。
　　“……”
　　青年忽然变得有些沉默。
　　“啊……我吗……”他避开了女孩期许的目光，“我……其实并不是教练——”
　　“噔噔噔，噔噔噔。”
　　阿司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顺手将手机从手里掏出，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无比精彩。
　　屏幕上显示“18: 00”和设定好的行程安排——那是和另外一个人见面的预定。
　　“六、六点了？完了完了，我完全忘记了！”
　　青年一边懊恼着，一边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总之，你以后就别用蚯蚓去‘贿赂’售票员老爷爷了，就算没人发现也不可以哦！”
　　“嗯，谢谢你，老……大哥哥！”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阿司停住了离开的脚步，“你现在在读几年级了？”
　　“五年级了。”
　　“十一岁左右啊……”
　　阿司沉吟了片刻，留下了今天他对女孩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你真的想成为职业选手的话，这个年纪再不开始的话就来不及了哦！快回家好好和你妈妈说说吧！”
　　“再见啦！”
　　“……”
　　青年挥手的身影逐渐远去，但是女孩眼中的神光再一次黯淡了。
　　她攥紧了自己手上的便签，攥紧了那串被她看作是“水晶鞋”的电话号码。
　　再不开始……就晚了吗……就永远也无法成为职业选手了吗？
　　她失落地想着。
　　女孩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了。或许是本能，或许是肌肉记忆，她推开家门，走进了玄关。
　　“我回来了……”
　　“小祈？”
　　是妈妈在厨房的声音。
　　“嗯……”
　　“小祈，你今天也回来得有些太晚了哦？作业都还没有完成吧。”
　　“是……”
　　“今天，老师又给我打电话了，老师说你一个人做不好作业，要我多多照看着一点，以后你就早点回家吧，妈妈也是很忙的。”
　　女孩的妈妈仍然在厨房里絮絮叨叨的，与炒菜的烟火声音混在一起，偶尔还夹杂着几分她被油烟呛到的咳嗽声音。
　　“……”
　　如果早点回来的话，就不能滑冰了吧？
　　但是，妈妈她，真的很辛苦了，而我……
　　‘如果这个年纪再不开始的话就来不及了哦？’
　　那个大哥哥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小祈缓缓地低下了头，将手上的那支“水晶鞋”放到了身后，攥成了一个纸团。
　　“对不起……妈妈……”
　　——————————
　　（此时在约定的地方坐了好一会儿的阿司：啊咧，见面时间其实是明天吗？原来我记错了啊哈哈哈……）

第四章 梦想
　　我很笨。
　　真的很笨。
　　自从能够记事以来，我好像从来没有做好过一件事。
　　不管是功课作业也好，兴趣活动也好，体育活动也好，我一直都做得很差劲。
　　虽然，学校里的大家都很温柔，即使是这样一事无成的我，大家也都没有责怪，反而是一直都在鼓励我，让我不要放在心上。
　　但是，我不想成为被大家“迁就”的人。
　　妈妈也好，老师也好，同学也好，和我一起生活的大家，每一个都是很好的人。
　　可是，如果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去接受大家的好意的话，那样不就相当于承认了，我真的就是那种差劲的人了吗？
　　我不想成为一个差劲的人……
　　我也想光明正大地、昂首挺胸地和大家走在一起……
　　真的……
　　“……束祈。”
　　“结束祈同学，你有在听吗？”
　　“啊是！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神游天外的小祈慌慌张张地站起身。
　　“教科书上昨天加粗的内容还记得吗？”
　　“记、记得！”
　　“那就把教科书拿过来一下吧！”
　　“嗯！”
　　小祈斗志昂扬地回复了老师的要求，随即便坐回了座位上，嘴里念念有词：“教科书……教科书……我记得是在书包……”
　　书包……
　　“……”
　　小祈脸上的斗志忽然消失了。
　　她细细的眉毛逐渐缩到了一起，不自觉地咬起了下唇。
　　没有。
　　包里没有教科书。
　　她想起来了。
　　昨天把教科书拿出来给妈妈看之后，就忘记放回书包里了。
　　“我……”
　　我又搞砸了。
　　对不起。
　　“对不起，老师……”女孩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汗珠与羞愧的红色交织在一起，涂满了她稚嫩的面孔，“我、我忘记带了……教科书……”
　　“……”
　　老师沉默了片刻，随即，他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没事。没关系的，结束同学，明天记得带来就行了，这节课你先找同桌借用一下吧！”
　　“好了，各位同学，请将讲义翻到第……”
　　老师的声音滔滔不绝，可是巨大的愧疚让小祈无法听进去哪怕一个字。
　　浑浑噩噩，
　　小祈已经忘记了今天的文化课是怎么过去的了。
　　但是……但是没关系，接下来是图画工作课；之前在滑完冰之后我都有好好练过的，这次一定不会拖大家都后腿……
　　“——结束同学的话，什么都不用做就行了。”
　　男生A仿佛猜到了小祈想要说什么。
　　“嘛，反正有我们几个就够了。”
　　男生B拍着自己并不宽厚的胸膛。
　　“交给我们吧，结束同学！”女生C对小祈笑了笑，“到时候咱们小组一定能拿第一名的！”
　　女生D：“嗯，结束同学就先休息吧！等会儿咱们会叫你的！”
　　“那么，准备开始吧！”所有人相视一笑，手握在一起，大喊道：“哦！必胜！”
　　“……”
　　只是，这个“所有人”不包含名为“结束祈”的女孩。
　　女孩看着几名同学离去的身影，她的目光颤抖着，嘴唇一张一翕，仿佛想要说一些什么。
　　那个……我也想参与进来。
　　有些工作……我已经做得到了。
　　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努力。
　　可是……
　　可是……
　　“嗯……我知道了……”
　　最终，她只能说出这样的话——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听见的话。
　　结束祈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向操场的边缘走去。
　　她从书包里拿出了那本书，那本名为《如何华丽起舞~花样滑冰教学～（附带高清DVD！）》的滑冰教材。
　　她翻开书，书里正夹着那张便签。那是写着“魔法咒语”的法典、是通向“午夜舞会”的水晶鞋。
　　“好想滑冰……”
　　只有在冰面之上，她才不是结束祈。
　　只有在冰面之上，她才是真正的结束祈。
　　穿上冰鞋的她，就可以像“仙度瑞拉（灰姑娘）”那样，尽情地舞蹈吧？
　　她不自觉地开始挖起来泥土。几年的时间，小祈已经将这项技能，锻炼为了“灰姑娘”的本能。
　　这次给濑古间先生挖多少好呢……
　　‘总之，你以后就别用蚯蚓去‘贿赂’售票员老爷爷了，就算没人发现也不可以哦！’
　　回想起那个爽朗的笑容，“灰姑娘”的手僵在了空中。
　　是啊，我不能……再用蚯蚓换入场的门票了……
　　任由手里的蚯蚓掉落到泥土上，小祈默默地想着。
　　“呀！传闻居然是真的！”
　　忽然，小祈的身后传来了两个女生的声音。
　　“是她，就是她，那个小女生！之前就有说过哦，她居然在挖蚯蚓！”
　　“呜啊！真的诶！土里面的蚯蚓还在动，真的好恶心！”
　　“是吧！诶，对了，我听说啊，那个女生特别笨……就连老师都拿她没办法！”
　　“不过她收集蚯蚓干嘛，难道是拿来吃吗？”
　　“不是吧，你真的好恶心啊，真的太坏了！啊哈哈哈……”
　　身后的两个女声逐渐远去，小祈的身体也逐渐缩成了一团。
　　“我才不会吃呢……”
　　她小声地说道。
　　“我这可是……为了滑冰……”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很厉害的，我会变成能在电视上看到的职业选手……”
　　小祈像往常一样为自己打气。

　　成为花样滑冰职业选手，在冰面上舞蹈，那就是她的目标，是她的梦想，是她作为“人”前进的方向。
　　但是，这个梦想，是不是，真的只能是一个“梦”——
　　‘这个年纪再不开始的话，就来不及了哦？’
　　诶？
　　阿司的话语，再次在小祈的脑海一闪而逝。
　　来不及了……吗？
　　‘小祈，以后你就早点回家吧，妈妈也是很忙的。’
　　那个，是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啊，是这样吗……
　　原来，是我已经……没有希望了吗？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底溢出。在这个满是欢声笑语的操场上，似乎只有她这个背对着太阳的孩子，被整个世界所遗弃。
　　“呜……呜呜……”
　　“呜啊啊啊……”
　　那是连悲鸣都不敢放声哭嚎的、稚嫩的幼兽的哭声……
　　——————————
　　“诶？不是说是做派遣的工作吗？”
　　阿司现在正坐在大须滑冰场的休息区里，他的对面则是坐着一位靓丽的女性。
　　她的名字叫“高峰 瞳”，正是和阿司一起参与过全日本锦标赛的冰舞搭档。
　　虽然在两年前两人就双双退役，不过两人之间的关系倒也没有因此而变得生疏。反而是高峰瞳这边，经常找阿司来委托一些俱乐部的工作，也算是给他补贴了一些外快。
　　“啊啦，我有那么说过吗？”高峰瞳微微一笑，“不过要说的话，其实和派遣也差不多啦。”
　　“那么，具体是……”
　　“来我们俱乐部担任助理教练吧。”
　　瞳的话语可谓是平地起惊雷，阿司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突然邀请我……”
　　“因为，即使是为了俱乐部的孩子们，也差不多该增加教练了。”
　　瞳端起手上的热茶，喝了一口。
　　“阿司你也知道，之前我们俱乐部有一位学生，拿到了冰上舞蹈的冠军，我就想着‘或许接下来应该挑战一下其他地区或者海外的大赛了吧’这样的事情。”
　　“再说的话，阿司你在退役之前也说过吧，退役之后要当一个教练之类的。”
　　“……嗯，我确实那么想过。”
　　阿司缓缓地点头。
　　“啊，是吗？那就太好了，接下来……”
　　瞳像是没有听懂阿司的暗示，双手一拍就准备从包里掏出合同。
　　“可是，我做不到。”
　　青年的目光朝着桌面上低垂，杯中的茶叶碎在缓缓地沉浮着。
　　“毕竟，我是一个没有成绩的人。”
　　“成绩……？你不是参加过全日本锦标赛了吗？和我一起……”
　　“大家认可的是你的实力。”
　　“诶？”
　　“没人认可我的我的实力。”青年的脸上泛起了苦笑，“就连我自己都……”
　　瞳顿时皱起来眉头：“阿司，当时，可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参加的比赛啊。”
　　“抱歉，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是，其实我自己一直没什么真实感；甚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会反问自己：‘我真的，成为自己当初梦想中的滑冰选手了吗？’”
　　“在这个滑冰场的孩子们，和我这个二十岁之后才开始接受正规训练的半吊子不一样，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滑冰人生。”
　　青年的眼前，浮现出了昨天看到的那些孩子们滑冰的场景，他的脸上浮现出了自嘲的笑容：“像我这样，全凭运气才能参加全日本锦标赛的家伙，去做教练什么的……感觉就像是在骗人一样啊，连我自己都害怕。”
　　“……”
　　高峰瞳脸上营业笑容完全消失了，甚至于她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凝重。
　　她明白了，面前这个男人，现在仍然陷落在两年前的深渊之中，一直没有爬出来。
　　这也难怪。
　　全日本锦标赛，确实是一场渊渟岳峙的比赛。汇聚了全日本最顶尖的花滑选手，可以说这场比赛完全足以称为一位花滑选手生命的转折点，同时它是“平民选手”争取机会的最好时机。
　　如果能够抓住那次机会的话，说不定两人就不会退役了吧。
　　人生，在这里发生了改变。
　　所以，那是一场筹码叫做“梦想”的豪赌。
　　阿司输得一塌糊涂。
　　他不仅失去了这次机会，同时也输掉了自信。
　　而高峰瞳作为“明浦路 司”的同伴，她认为，自己有这样的义务去拉对方一把。
　　——正如对方在过去，拉了自己一把那样。
　　“阿司……现在已经不是你想不想当教练的问题了……”瞳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说的这些话，是认真的吗？你可是一直都……”
　　“咔嚓。”
　　忽然，休息区的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