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没错，我去过。”自刚看阿莲注视远方的那个样子，明白了，“大丫头，你是不是想去黄河边啦？”
“不想！我只是问问。”阿莲不留神让人发现了她内心的密秘，扭头就走。
“问什么，想去还不容易，也就十来里路，一会就到。”自刚追着阿莲说，“你要想去我带你去。”
“你真带我去？”阿莲站住脚，动心了。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自刚对阿莲挥下手，“走吧，还等什么。玩一圈回来吃饭，正好。”
自刚率先顺小路南去，阿莲迟迟疑疑跟在后头，没走多远阿莲就后悔了。
“还真去呀？”她停住不走了。
“去还有假的。”自刚兴头正高，他这会闲得难受，可找到个散心的理由。
阿莲特别想去黄河边玩，那可是在世界上都有名的大河呀。什么“不到黄河非好汉呀，”什么“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还有“跳进黄河洗不清”啦，“黄河之水天上来”啦，说不来是典故还是什么，总在她脑海里游荡，如今离黄河这么近不去看看多冤哪。

自刚和其其去过，回来跟她说得天花乱坠的，说黄河边可好玩了。阿莲想拉月月一块去，月月不去，说跑上十几里路去看河，有那精神头还不如赶回集买点菜呢。阿莲想自己去，有一回她真的沿山沟中的小路走出很远，结果还是半途回来了，没有伴她有点怕。但她还是想去，她天性好奇还好玩，还有不少孩子气，怪道自刚叫她大丫头。可去黄河边要走十几里，又不是地里锄草，怎能说去就这么抬腿就走，何况带她去的是自刚，自刚最坏了，老故意气人。
“我不去啦，”阿莲说完就往回走。
“怎么说的好好的，说变卦就变卦。”自刚眼珠子瞪得溜圆，急得围阿莲转。
“要去我也不和你去，我跟其其一起去。”阿莲找个借口。
“和其其去？”自刚愣了一下，笑了，“早说呀，这还不容易。”他说罢掉头就跑，把阿莲都搞糊涂了。

窑洞里其其拿着画板铅笔盯着宝珠出神，宝珠坐在炕头脸朝门口摆好资式不敢动。自刚着了火是的闯进来，他把其其手上的纸笔抢过来扔在炕上说：“快走，快走，天天画，你也画不够。”
“什么事，什么事？”其其边问边被自刚拉起往外走。
“好事，到时你就明白了。”自刚对跟出来的宝珠说，“宝珠，你也来，阿莲也叫你呢。”
其其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跟着自刚脚不停的来到村口，刚巧碰上从沟底上来的阿莲。
“你不是要跟其其一块去吗，我给你请来了，”自刚对阿莲说，一手死拽着其其像怕他跑了。
阿莲有点意外，含混的说：“我说去也不是说今天去，我是说明天……”
“明天是什么好日子，”自刚不听阿莲说，“走吧，走吧，你看宝珠都来了。”自刚说着就推其其下沟。

“这是要去哪？”其其到底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大丫头想去黄河边玩，我说带她去她不愿意，非点名要你老先生相陪。”自刚这才揭了迷底。
看人多，阿莲愿意去了，尤其还添了宝珠。阿莲拉上宝珠的手跟在自刚他们身后。
其其还是觉得事情太突然，脚走着嘴在说：“你们刚才也不说清楚，忙着出来门都没锁。”
自刚说：“锁门干什么，咱们窑里那点破烂谁要哇。咱们知青点也就大丫头值点钱，剩下的扔到街上都没人拣……”
“你再胡说！”阿莲怒目圆睁，不等自刚说完捡起块土坷拉就向自刚打去。
自刚笑着紧跑几步，说：“这个大丫头，说你值钱还不好。”
其其摸摸口袋，烟拿着呢，他这才踏实了。要是没带烟，哪么自刚说出大天，他也非返回去不可。

23
他们四个就这么出发了，是因为偶然的冲动，还是因为一时的高兴，要不就是由于生活的无聊，日子的单调，好像都不是。他们是几只闹春的小鸟，正欣喜的在一处枝头欢唱，忽然无缘无故的飞起，奔向另外一外花香四溢的地方。他们年轻，还有些孩子气，他们的生活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们无所求，只要吃饱肚子立刻就又嚷又笑，一切在他们眼中永远都那么美好。
他们生活在偏远的小庄，这真是个奇妙的地方。这里有着勤劳纯朴的乡亲。他们在这里成长成熟，劳动使他们强壮，粗糙的食物反而让他们更健康。清新的空气，绿色的山岗，还有那开满坡谷的野花，深涧中阵阵的鸟鸣，这纯洁的天地，这一切一切荡涤了他们的心灵。
路不太好走，转了两道弯下了一个坡，峡谷反倒越走越窄了。两边土崖又高又陡，他们如同漫步在世外仙境。

说说笑笑，他们兴致极高，其其知道的典故颇多，他手指崖上高处乱草掩蔽下的一条土缝，说那里能藏个人，抗日战争时南村老贫协主任就在那里躲过鬼子。老贫协在那里呆了三天三夜，里面地方太小，人站不起躺不下，只能弯腰蹲着。老贫协蹲了三天等鬼子走了才出来，出来腰再也直不起来，成了罗锅。阿莲见过南村老贫协，确实弓着背，这次竟在这土缝中找到了他那驼背的出处。
没走多远，其其又指点着一处土梁对大家说：那上面草蔓下有个洞，那土洞口可小，里面深不可测。曾经有个人打伤了一只狐狸，狐狸带伤逃走，那个人顺着血迹寻找到这里，找到了那个洞，看血迹狐狸是躲进洞里去了，那人不死心，钻进洞去找，再也没出来。
“为什么没出来呀？”阿莲小声问。
“那肯定是被狐狸迷住，找不着洞口了。”其其也压低声音说，他看阿莲时的眼神诡秘极了。
“你瞎说，”阿莲吓得心一抖，“我才不信呢。”
“就是吗，”自刚也帮阿莲说，“你又没跟在那个人后头，你怎么知道他钻进去没出来。说不定跟本就没那个洞。”
“怎么没有，怎么没有！”其其急得面红耳赤，“不信咱们上去看，你敢上去看吗！”

为了验证有没有那个洞，他们真的爬上去。没有路，他们手脚并用，踩着土窝，抓住小树枝子。别看自刚大块头，爬坡还就数他麻利，几下就上到其其指的那个小山凹，伸着脑袋向下叫：“快上来看，还真有个洞，洞还不小呢！”
阿莲是最后一个爬上去的。她灌了一鞋土，手上扎根刺，气喘嘘嘘，阿莲真是个笨丫头。
真有个洞，在崖角，洞很小，洞口长满草，不过看那高矮人如果趴下确能匍匐而入。阿莲好奇的趴在洞口往里瞧，洞里面黑森森的深极了。宝珠什么都跟姐姐学，看阿莲往洞里看，她也离洞口一米远，双手扶膝弯腰侧脸往洞里看了两眼。她可不敢趴近看，怕洞里突然钻出条蛇或者其它什么会爬的东西。
其其这下可占了理，伸直胳膊，手点着那个洞对大家说：“我说有洞你们不信，这下信了吧。前年冬天我和队长专门来过，我亲眼见队长钻了进去。队长让我在洞口外面守着，说半小时他要不出来，叫我赶紧到村里叫人，后来还不到五分钟他就出来了。”
“队长进去干什么？”自刚问。
“找狐狸么。前年冬天队长打到一只狐狸，你不知道？你不是还到队长家去看了。”

看完狐狸洞，他们从梁子上下来又上了路。宝珠拉拉阿莲的衣袖说：“莲姐，怎么还往前走哇，我还得回去做饭呢。”
自刚说：“做什么饭，咱们都出来了，剩月月一个她还不会自己做。”
阿莲笑着对宝珠说：“咱们去黄河边玩去，离这儿远着呢，有十几里路，得天快黑时咱们才能回来呢。”
说说笑笑的，对他们这几个野孩子十几里路也不算远，太阳偏西时他们就走到了。他们弯来转去走下一个很长的坡，眼前就是一望无际的黄河滩。滩里长满二尺多高的荒草，有人在河滩里垦出小片田，那里的草稀些，透过草叶依稀能辨出几株弱小的豆苗。
越往前走，草越来越稀少，东一蓬西一丛的簇在沙包上。这里每年夏秋雨水多时都会被水淹没，有些沙窝不久前好像还积过水，现在早已干涸。沙滩不松软，走在上面像迈步在坚实的路面上。听说拖拉机能一直开到水边，装走木船运来的货。
到了，这就是黄河。

阿莲拉着宝珠站在水边，激动的瞭望着远去的河水，水面上无风无浪平静安详，红日西落，柔和的阳光金子般撒在水面上，亮得使阿莲眯起眼，轻声喟叹：“这就是黄河耶。”
宝珠小心的走前几步，站在阿莲身旁，她谨慎的看看脚下，怕水溅到她的鞋上。河水在她们脚前静静流淌，温和的看着她们两个。
阿莲深情的说：“宝珠，它就是母亲河。”
“什么是母亲河？”宝珠没明白。
“母亲吗——母亲就是妈妈呀。”阿莲给宝珠讲。
“它是谁的妈妈呀？”宝珠还是不懂。
“她是咱们大家的妈妈，好多好多人的妈妈。”阿莲也说不清楚。
“好多人的妈妈，”宝珠望着河水似懂非懂的喃喃重复，“妈妈……妈妈河……”
宝珠最信姐姐的话了。

其其站在不远处，眯起眼举着一支烟，面对滚滚而去的河水，仿佛寻找什么灵感。他是不是后悔来时没带画板，不能把眼前壮丽的景色描绘下来。自刚没其其那么深沉，他沿着河边跑，极力想找块石头或砖头瓦片什么的，他想把它们抛入水中，试试水的深浅。
阿莲在水边蹲下，水流就在她脚前回旋，不时打起小小的水花。她把手指头伸进水中，水凉凉的搔着她的手指痒痒的。宝珠也学阿莲的样，蹲下把手伸到水里摸了一把，摸了一手泥，站起甩着巴掌笑着说：“呀，真脏。”
自刚走过来，见此情景神气的说：“这回知道了吧，这就叫：跳进黄河洗不清。”
阿莲知道有这句话，她嫌自刚讨厌，非顶他一句：“你怎么知道洗不清，你又没洗过。”
“嘿，你怎么知道我没洗过，”自刚非要给阿莲讲讲清楚，“我上次来是伏天，热得受不了，我就下去游泳，刚下去赶紧上来还是弄了身泥，远近又找不到干净水洗，只好坐在河边晒，晒干了把身上的泥搓掉穿上衣服才回去。好在黄河里的泥都是细沙，不脏。”

自刚走了。阿莲拉着宝珠沿河畔闲逛。往南望去，河对岸远远的耸立着高高的山峰，那是河南省的地界。河对面也有河滩，滩里茂密的草中有群羊，一个牧羊人，看不清是老汉还是小孩，戴个大草帽站在羊群旁。
“喂！”阿莲两手放在嘴边朝那边喊。宝珠奇怪的看看阿莲又看看对岸。
阿莲忽然笑起来，她拉上宝珠就跑。河滩上坑坑洼洼尽是沙窝和沙包，她俩张开双臂上上下下蹦蹦跳跳又笑又叫，宝珠跟着阿莲也学会疯了。
在女孩子的心中，有一处永远也长不大的角落，当快乐使者将她们矜持的窗幔打开时，这金子般的童心便会显露。此时，在妈妈河身边，有大自然的宠爱，阿莲和宝珠忘了人世的束缚，她们尽情的笑，大声的叫，使劲的疯跑。妈妈河满怀慈爱和宽容，为她们吹来潮润的风。威严的太阳爷爷高悬在西天，也禁不住被她们逗乐，咧开大嘴呵呵大笑，喷出霞光千朵万朵。

天不早了，该回去了。他们原路返回，走过河滩，爬上大坡，站在坡顶阿莲再一次回首眺望：远远的河滩中，在万顷绿色衬托下，妈妈河撒满夕阳的余辉犹如一条金光灿烂的彩虹，彩虹在闪动，带着母亲的微笑，向小阿莲道别，为乖宝珠祝福。
阿莲轻声对宝珠说：“看，妈妈跟咱们说再见呢？”
宝珠信以为真，也深情的遥望远方轻声呼唤：“妈妈河……”
玩够了，笑够了，等回家时阿莲觉到饿了。她说：“咱们快走吧，我都饿了。”
“忍着点吧，十几里路呢，再饿也不能飞回去。”自刚这么说，其实他肚子也在叫呢。
“离这里不远有个村，”其其偶然想起说“那里住着两个学生，咱们去拜访拜访，说不定还能混顿饭吃呢。”
“远不远，啊？”阿莲打起精神，“你跟他们熟吗？”
“在公社开会时见过面，没说过话。”其其说。
“去了人家不定理不理咱们，要我说甭去，白跑路。”自刚老说泄气话。
“咱们去转一圈，又多走不了几步路，他们不理咱们，咱们扭头就走不就完了。”其其坚持自己的意见。其其比自刚爱交友。

24
正如其其所说，他们拐下正路，没走多远，爬上两个坡，迎面就见到了村街口。村口有个大麦场，几个孩子在一个霉得发黑的大麦桔垛下追逐打闹。其其过去抓住一个小孩子，问了几句，那孩子引领他们去了。
阿莲对这两个学生有点印象，他们是另一个学校的，刚来时都住在公社，是十男七女。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分伙，据说是公社把他们分散安排到好几个村，其中那七个女的被安排到南村，那十个男生则东一个，西两个的分散安排到好几个村。这村的那两个学生就是那时分配到这里的。
孩子前边跑，他们后边追，走过半条巷，前面有几堵新墙，一扇很秀气的小门虚掩着，这就是那两个学生住的地方。他们推门而入：喝，好大的院子！
阿莲想起他们窑前的大院，长了那么多草，蜂飞蝶舞群鸟喳喳乱叫，真不好。要是能像这里多好，这里多干净，干净得可以让人随便跑。

院中靠北是一排用土坯新砌的窑洞，窑洞都不大，整整齐齐规规矩矩都是一个式样，像列队站好的一队兵。窑面土墙都抹了泥，泥面细细的磨过，在阳光下闪着好看的土灰色。各窑洞的门窗也都是新做的，窗框门扇都刨得光光的，还没来得急上漆，散发出杨木特有的气味。窗格里都贴着崭新的白纸，有一间窗上还镶嵌着一块亮晶晶的玻璃，里面有块嫩绿色的窗帘柔和的垂下，将玻璃遮住，似乎在讲述一个温情的密秘。不用说，这肯定是哪位小姐的闺房。
院里没人，窑门大多挂着锁。有一间窑门虚掩，自刚在门上敲敲，喊了一声：“哥们儿，有人吗？”
没有回音。自刚轻轻推开门，阿莲也凑过去跟着往里看。窑里地面也和院里一样平整干净，一张木板床，床上铺着新洗过的床单，床边用砖支起个大箱子，当成桌子，箱子上蒙块花格布，上面摆着茶缸、香皂盒，还立着一面椭圆形的大镜子，镜旁整齐的放着刷衣服用的刷子，米黄色的塑料梳子，白净的雪花膏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