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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长安/原创】《谁辨他乡与故乡》(CP:端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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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崔乾佑悄悄地后退了一步,那个小将脸上的神色几乎让他觉得毛骨悚然,可他又不愿示弱。
“是——天下以你为耻!”崔乾佑道,“你还没点觉悟么?”
可话音刚落崔乾佑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直觉告诉他,自己说错了重点,也许这个小将所在意的,并不是“天下以他为耻”这件事情。
难道……
御史台左丞说天下以他为耻?
崔乾佑想了片刻,终于把自己这个想法否定了。一则他不知现任的御史台左丞是谁,二则,这个想法太过离谱,说不通,一个人的看法和全天下人对他的看法,谁更重要?不用思量也该是后者罢?
“端、端华……”颜钧嘶哑的不成样子的声音传来,里面的浓重的担心意味被崔乾佑捕捉到了,“你别信他的——”
皇甫端华一直僵直举起的双手突然垂了下去。他狠狠地瘫坐在地上,崔乾佑看见他举起一只手掩住脸,丝毫不管手上的鲜血抹了满脸。
“哈哈……啊哈哈哈哈……”低沉的笑声从端华掩住面孔的手掌后面溢出,那声音教人寒毛倒竖,“……哈哈哈……他终于这么说了……终……终于……”
“端华!!!”颜钧不顾全身剧痛,厉声大吼,“你别信他胡说!!!”他的身体随着他的喊叫而一阵晃动,震得铁链也哗啦啦地作响。
皇甫端华并不理睬他,只是继续笑着。
“崔乾佑!!!”颜钧突地暴吼,“你说!御史台左丞是何人?!姓甚名谁?!”
崔乾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然顺着颜钧的话吼了过去。
“我哪里知道!……反正听说是李隆基那老东西的侄子!”
颜钧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就那么无力地靠回了墙上。
崔乾佑一时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渐渐地,他似乎看出了一点端倪,无论那个御史台左丞是什么人,总是和这两人有很深的渊源才是——于是他笑了。其实崔乾佑说的情况大部分属实,只是朝廷的讨叛书上只提到了皇甫端华,却并没有颜钧的名字,方才他是顺口一说诈他们一诈,没想到效果居然如此显著。崔乾佑终于觉得胜券在握,对于皇甫端华的执念,让他一定要逼降此人,然后把他收在手下呼来喝去。
“你们想好了么?”他问。
颜钧颤抖着双唇,他嘴上一直说不信,可心里倒也真的信了几分。他痛恨自己不争气,被崔乾佑几句话就动摇了心思——可是那样的朝廷,那样的昏君佞臣,还有什么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做出来的?高仙芝,封常清,他们是死在颜钧的面前的,颜钧还记得自己那一刻有多么的心寒。牵连全家啊!牵连全家!妹妹颜月筝娇美的面孔浮现在他眼前,好像仍然在对他微笑。可妹妹所嫁的那个人呢……李琅琊……如果崔乾佑所说属实,那么,他李琅琊确实是慷慨激昂地宣读那诏书……妹妹怎么办?不过,李琅琊应该能护她周全罢?可是家里的其他人呢?年事已高的父母,还有其他亲戚呢?可他李琅琊并不爱自己的妹妹,他一心倾慕的是——皇甫端华?不可能!如果真的一心倾慕,又怎么可能面不改色地说天下以皇甫端华为耻?!如果他李琅琊真的对自己倾慕之人也如此薄情,那妹妹又岂能有保障?……不行……不能再胡思乱想……停下……必须停下……
投降?名节呢?坚持呢?他颜家和皇甫家满门忠良,他们从小便知忠君之事,他们如何降?如何降?!
骤然涌起的诸多想法让颜钧瞬间头痛如裂,崔乾佑的问话在他耳朵里变得模模糊糊。
“你们想好了没有?!”崔乾佑重复道。
“我们……”颜钧勉力想要答话,谁知他话未说完,一直低声发笑的皇甫端华猛地抬起头来,颜钧看见那人一双眸子亮得出了奇,皇甫端华脸上神色状若疯狂,他冲着崔乾佑嘶声大吼:“——说了不降!不降!!!宁死也不降!!!”
“好!!!”崔乾佑没料到他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立时气得发抖,“来人,给我狠狠打!”他撂下话,转身拂袖而出,走了两步又急转回身,“把这两人的嘴堵起来!别让他们自尽了!”



141楼2010-02-19 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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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壁上摇曳的火把,驱不散整片的黑暗。
    天色渐渐亮了,大批的逃难队伍仍旧在仓皇前进。经过一天一夜的跋涉,将士们已经又累又饿,就快要支持不住。加上每个人心里都有怨气,渐渐地,队伍居然生出些不稳之相。
    八重雪骑在马上,样子轻松,可他其实也不好受,他不是铁打的,亦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一整日的急行军下来,谁会好受?这么一想他居然下意识地去看李琅琊,其实以李琅琊的身份和身体状况,本该是乘车,可是他居然坚持骑马。——就是这一点总让八重雪觉得隐隐不对,但具体是哪里不对,他也摸不着头绪。
    李琅琊脸色已经苍白得过分,但不知凭了什么,仍在强撑。
    队伍突然慢下来。
    “怎么了?”
    “前面将士说是走不动了,不肯再往前走!”
    “这是哪里?”
    “马嵬驿。”
    八重雪侧过头,朝队伍前面看了看。
    “不对……”
    “有何不对?”李琅琊淡然回答。他这个回答教八重雪一愣。几乎是同一时刻,远远地就爆发了一阵骚动,八重雪猛地从马上直起身子,向前面看去,但见前面士兵乱成一团,居然都向着一个方向涌去。
    “——兵——兵变?”他只能吐出这么两个字。
    八重雪正要策马向前,斜地里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的马缰。八重雪一愣之下看去,李琅琊淡然的眉眼近在咫尺。
    “雪将军,独善其身。”李琅琊惜语如金,一字一顿。
    远远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呐喊声。马匹被惊得纷纷后退。
    “月筝,别出来。”李琅琊一把掀开身边车帘对着里面道。
    “——杨国忠与胡人谋反!杨国忠与胡人谋反!”
    “杨国忠奸佞小人!!!”
    “杀了他!杀了他……!”
    八重雪的一双妙目骤然睁圆了。宰相?要杀宰相?
    这是兵变!
    李琅琊拉不住他,只能松了手。八重雪拼命策马跑过乱哄哄的队伍,方接近那混乱成一团的地方就看见了一样东西——被士兵们叫喊着挑在长矛上的,鲜血淋漓的宰相杨国忠的首级。八重雪一时不能相信,等到他再次定睛一看,是了,的确是杨国忠。权倾朝野骄横跋扈的宰相,居然就这么丢了性命!八重雪艳丽绝伦的脸上没有惶恐,他茫然地望着被挑在士兵手中长戟上的、杨国忠的头颅,但也就是在此时,他心中一动,某些隐晦的猜测突然稍显明晰,他想起了出发前陈玄礼和李琅琊之间的眼神——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
    李琅琊不知什么时候策马跟了上来。乱哄哄的人马里,只有一个素净的身影。李琅琊骑在马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在这躁动的大军和文武官员当中,除了八重雪,只有他是静默的,仿佛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戏。八重雪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李琅琊很是陌生。金吾卫上将军看着看着,就被那人全然冷漠而又平静的眼神弄得机伶伶打了个寒战。他定了定神,策马上前几步。
    “你——”
    李琅琊看了看他,态度仍是谦和有礼。
    “雪将军看清楚了?”
    “是你……”八重雪的性格促使他单刀直入地发问,可问了一半却又说不出话来。哗变是需要契机的,教唆这些下层头脑简单的士兵们哗变,总要有个来源。
    李琅琊眼角微微一撩。他也不说话,直到看着那些士兵乱哄哄地把挂着当朝宰相首级的长戟插在马嵬驿的西门外,他才回过眼神望着八重雪。周围喧哗震天,一片嘈杂,秩序早就难以维持,李琅琊的目光冷得像冰。这一瞬间他居然毫不掩饰对杨国忠刻骨的仇恨和自己冷静的得意。然而这中情绪流露在他目光中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就收敛了那些情绪。
    他亦不否认,亦不承认,只是淡淡道:“雪将军之心果然可比七窍。只是公道自在人心,该发生的合该发生,琅琊多言一句如何,少言一句又能如何?”
    八重雪嘴角一颤。他重新打量李琅琊。眼前的青年与当年完全不同了,除了那份贵气与清冷出尘之姿别无二致,其余皆变。八重雪看着那张白皙如玉的面孔,修眉凤眼,浓黑如墨。八重雪突然不合时宜地感到怅然若失,变了,都变了。他们都不可避免地变了。李琅琊当年还有几分呆气,可如今呢?八重雪忽然觉得,只要李琅琊愿意,日后怕是能权倾朝野也未可知。
    八重雪隐隐觉得,事情还没有完。
    金吾卫上将军的感觉素来准确,事情的确是不曾结束,李琅琊要做的事情,也不曾结束。
                                                                                (未完待续)
    


    142楼2010-02-19 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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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岁万万岁!!!”
      顿时,狂呼万岁的声音从队伍的前面升起,宛若千钧巨浪,一层层向后退开波及。
      “——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李琅琊?”崔乾佑皱眉看着文书送来的报告。他转而去拿放在几上的那张明黄色绢帛,那是一张诏书。长安城内已经大乱,探子居然连贴在延平门外的讨叛诏书都这么轻轻松松地揭了回来。崔乾佑仔细看那上面的字迹,清秀,冷硬,还带了点隐隐的冷漠。崔乾佑也不是胸无点墨的粗人,他知道这字体眼下并不受人赞誉,时下文人偏爱字体浑圆厚重,而不是冷硬,文人大多纷纷效仿,这写字的人倒也特别。
      “是那小子亲笔?”
      “是是!”下属点头哈腰,“不过——誊抄却也不一定,可起草者正是此人。”
      “御史台左丞……”崔乾佑沉吟着,轻轻扣了扣窗棂,“走,去看看那两个小子。”
      正当他要起身的时候,门被一把推开了。
      “将……将军!”传令兵累得只剩了一口气,跌跌撞撞走到崔乾佑面前跪了下去,“探……探子说……李……李隆基弃了长安城逃跑了!”
      “什么?!”崔乾佑一下站起来,“情况属实?”
      “属实!绝对属实!消息正在发往洛阳报告吾皇知晓!”
      崔乾佑几乎想要大笑出声了,他本来以为至少在长安城还有一场恶战,这下可好,李隆基那个老东西居然丢下满城百姓自己跑了!这可好,倒省了他许多事情。可是他想想又皱起眉来,“正统”的李姓皇帝跑了,总是个不安定的因素。
      “算了,咱们先下去看看。”
      过道依然阴湿。崔乾佑大步走过去,他其实没有多少时间,只能在潼关做短暂停留就要去长安城。所以他其实不能和他们久耗。对皇甫端华的执念之深连崔乾佑自己都觉得可笑,这小子其实不算什么,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他得尽快结束这事。
      皇甫端华依旧躺在地上。行刑之时已经换了鞭子,会造成极痛的皮肉伤,却不会伤筋动骨。那个年轻人正半卧半靠在肮脏不堪的墙壁上,仿佛连最后的一丝力气也丧失了。崔乾佑抬抬下巴,手下心领神会取来冷水,两下把二人泼醒。颜钧较先醒来,他努力聚起目光,看清了面前的人。
      “崔将军,你又来了——”他的声音很是微弱。
      “二位将军想可曾想好?”
      颜钧转过头,似乎连答话都懒得答了。连日的伤痛和阴冷,已经让他全身上下的骨节都在隐隐作痛,他知道自己一定在发热,因为全身一阵阵冷得厉害。可他从没改变过想法。
      崔乾佑转而去看皇甫端华。
      那人低垂着长长的睫毛,灯火下,他的睫毛上凝结着小小的血珠。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皇甫端华抬起头,这一下看似简单,在他却痛苦之极,脖子后面的筋脉牵动整个后背,一下一下地抽痛。他终于仰起了头,却只是冷冷地打量崔乾佑,一言不发。
      “……真是……李隆基都跑了,你们还在这死硬什么?”
      皇帝跑了?
      颜钧昏昏沉沉,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当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听错的时候,他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
      “……你……想骗谁……”
      “我就知道你们又是不信。”崔乾佑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你们忠心的那个皇帝啊,啧!”他确实懒得多说,也确实对这两个青年将军生出一些同情。战乱一起,君王带头逃跑,岂不是教人心寒?
      “我不信。”颜钧低声道。他其实很想大吼,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皇甫端华没有说话,不说不信,也不说信。但他却宁愿相信崔乾佑没有说谎。崔乾佑眼里对长安朝廷赤裸裸的蔑视已经到达极致,那不是能装出来的。
      端华突然感觉到很疲倦。
      无限的疲倦。
      他只想一觉睡去,那样便什么都可以忘却。
      崔乾佑把手伸到怀里,掏出一卷东西。
      “皇甫将军,还能认字么?”
      端华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那是李琅琊的字没错。确实是李琅琊的字。
      天底下谁的字他都有可能认错,李琅琊的字却不可能。
      至德元年……北寇……守将失德……军备废弛……哥舒翰用兵不智……先失洛阳,后败潼关……实乃罪不可赦……前左金吾卫中郎将……今潼关……将军皇甫端华…………
      那些字迹在他眼前晃动,让他觉得宛若梦境。他努力想要聚起最后的一点力气看清它。
      ……今不兹国体为重,君父为先……投敌叛国,败坏纲常……虽百死不足以平天下耻……
      他闭上了眼睛,因为已然看不清那些字迹,他真的很疲倦了。
      “还不信?”崔乾佑的声音渐渐模糊,“好罢,白白浪费老子这么多工夫。来人——先把墙上那个放下来,拖出去斩了!”
      心绪已经乱到了极致,他几乎无法思考。似乎是永无止境的用刑,带着腥味的凉水不断扑面而来……还有半昏半梦间那将近二十万的冤魂,他几乎时时刻刻都能看见那些弟兄们淌着鲜血的脸和手指,看见黄河岸边堆积如山的尸首……还有潼关的壕沟里,那些尸体腐烂后恶臭的气息似乎还在包围着他……更包括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的无奈和悲痛……李琅琊冷漠的眼神和言辞……那个发过荒唐圣旨,现今却只顾仓皇落跑的君王,更有想象中变得和少年时代完全不一样、萧索一片的长安城——
      “快点!拖出去斩了!”
      他听见铁链哗啦啦的声响,听见颜钧微微压抑的呻吟和士兵们粗暴拖动那个身体的声音。但是他不曾听见颜钧开口说一个字。
      他睁开了眼睛。
      崔乾佑一转头,就看见那个年轻人睁开了眼睛。尽管那双眸子是睁开的,但是看不到一点神采。它们是涣散的,似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崔乾佑看见皇甫端华的双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拼命想说什么,于是他弯下腰去。
      他听见那个小将用沙哑不堪的微弱声音说了一句话。
      “——你别杀他,我降。”
                                                                            (未完待续)
      


      144楼2010-02-19 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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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f?


        145楼2010-02-19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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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 CL?


          146楼2010-02-19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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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板凳......


            IP属地:天津147楼2010-02-19 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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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文!!!!!!


              148楼2010-02-19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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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三)
                李亨早似乎早就料到李琅琊要来求见,所以他并不曾表示出一点诧异。
                “陛下对臣不满之处,还请明示。”李琅琊居然也不找托辞,见面三跪九叩之后就开门见山。
                李亨一愣,他本来准备听李琅琊说上一大堆无关紧要的话——以他的性子素来如此,可他哪知道李琅琊一见面便如此直白。
                年轻的天子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
                “……这……老丞相弹劾江淮租庸使,说他敛财太甚迟早要失掉民心。”
                “臣斗胆,江淮租庸使何时敛财?”
                李亨伸手去桌上拿了些东西。“朕这里有表单。”
                李琅琊接过去仔细看了看。他翻得快,似乎早就知道结果。几下看完,他双手一举,恭恭敬敬把折子递还给皇帝。
                “臣敢问,江淮地区尚未遭受战火殃及,若不在此地加收重税,何来军费?”
                皇帝笑了笑,没有做声,只是轻轻翻动着桌上的折子。李琅琊感觉心里不对,抬头看了看。李亨正盯着桌案上跃动的烛火,白皙清秀的面孔上挂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没等李琅琊重新开口发问,李亨就轻飘飘地丢下折子来。李琅琊捡起来翻了一下立刻脸色大变。
                “铸新钱?!”他失声惊呼,“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那说要铸新钱的折子是户部侍郎第五琦上的,折子上建议皇帝铸造以一当十的“乾元通宝”。
                “陛下不可!陛下可曾记得弘孝先帝时曾经铸过乾封泉宝?那时根本就行不通啊!”李琅琊大急,“铸造新币一事也非第一次实行了,次次都是败笔啊陛下!”
                李亨沉吟着。“可租税不能再这么收了,这样迟早得出乱子。”
                “这……”李琅琊一时语噎。其实铸新钱,以一当十,更是变相敛财,只可怜天下百姓不懂这些,只能受朝廷左右了。何况新币一出,谁知道物价上不上涨、商人是否抵制、老百姓是否私铸?到时候即便军费有了,可市场一乱,什么都免谈!
                李琅琊感觉到口中微微的苦涩。这棋太险了,可他也确实明白,这实属无奈之举,开元通宝的地位哪里是说动就动的?
                “朕已经让中书省拟折子了……你意下如何?”
                李琅琊深吸一口气。皇帝的话说得隐晦,但他在朝为官也不算时日太短了,还是听得出来皇帝话中有话。中书省拟了折子交付廷议,到时候最终准不准还不是门下省宰相的一句话。如果李琅琊顶不住朝中压力,这铸新币,就实现不了,到时候皇帝怪罪。如果李琅琊顶住压力,到时候出了事,他也得受牵连。
                皇帝进退两难,他也进退两难。李琅琊苦笑,这路是自己选的,硬着头皮也得走下去。
                “臣谨顺圣意。”
                李琅琊说罢抬头,却突然顿住了呼吸。他此时与皇帝离得颇近,新皇的面孔半没在烛光形成的阴影里,多了种暧昧不明的意味来。李琅琊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不可胡思乱想,可皇帝的下一个动作让他心头剧震——新皇抬起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地想要触碰他的发髻。李琅琊没戴官帽,那一头黑发在烛光下泛着乌油油的色泽,煞是好看。李琅琊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就想躲闪。
                “啊……”皇帝立刻觉察出自己失仪,收回了手,讪讪地转过头去。
                李琅琊感觉冷汗涔涔。“臣有罪。”
                “何罪之有?”李亨苦笑,“下去罢,朕交代的事情卿别忘了。”
                李琅琊拜谢退下,一出门他就紧走几步来到廊下,连连喘了几口气。方才李亨那一动作实在是把他吓得不轻。他扶着廊柱,也不管是不是失态,干脆就那么坐了下来。
                这边八重雪带着腰刀正在廊下巡视。走了没两步就见李琅琊居然坐在那里。八重雪皱皱眉,走上前两步,抓住李琅琊的手臂,手下微微一吐力就把他托起来。“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李琅琊惊得抬头,一见是八重雪立刻松懈下去。“雪将军……”
                “怎么了?”
                李琅琊看看左右,把八重雪往外头带去。
                “……皇上要铸新币,我呢……哈哈……”他苦笑着摇摇头,那言下之意谁都明白。
                


                156楼2010-02-20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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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琅琊居然毫不动容。他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从从容容道:“是他给的。他是故友,如今已经叛变,我烧了这些,断无异常罢?”
                  颜月筝脸色苍白,转身便走。跨出两步,她猛地回过头来,她已经忍了很久了,很久。她是一个女人,一个需要关心的女人,这场婚事从开头,就是个错误。颜月筝伸出一只手按着胸口,用颤抖的声音道:
                  “……你真的……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
                  李琅琊神色略有松动。他柔声问她:“那你知道什么?”
                  “我……”美丽的女人颤抖着,用双手捂住了脸,“我知道……我从来都知道,在我还不曾嫁与你的时候……每回出门,那个人——你——你和他——”
                  “月筝。”李琅琊的声音响起来,依旧平平淡淡的,但仔细分辨,那其中似乎有一些极其隐晦的悲伤,“那你为何还要嫁给我呢?”
                  “我——”颜月筝一时语噎,她狠狠地瞪着李琅琊半晌,可突然她就哭了出来。
                  “你们这些男人……”她眼中盈满了泪,咬着牙一字一顿,“整天满口的军国大事,仁义道德……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敢妄评!”她笑了两声,“……可你们有时候什么都不敢面对!李琅琊……你枉为男子,枉为男子!”
                  “呵……”李琅琊居然没有发火,好像不想与她计较或者干脆承认了一般。他抬起头温柔地看着妻子,“月筝,我明白你心里苦,你忍了很久我亦清楚,可是我也毫无办法。”
                  话音一落,夫妻二人一时顿住,冷冷的穿堂风自外面吹进来,悄无声息地舞动着屋中的帐幔。
                  “你放心。”颜月筝擦了擦眼泪,平静下来后神色重新变得坚定,可惜那种脆弱已极却偏偏要装出坚强的样子,让李琅琊也眼眶发酸起来,“可我是你的妻子,放心……我不是不识大体,不会碍你大事。”她说罢,转身快步离开。
                  一声巨响,原本勉强合上的窗页被突起的狂风猛然吹开,屋里的所有帷幔,还有李琅琊满头的长发都随着风狂乱飞飘起来。李琅琊立了片刻,慢慢踱回火星四溅的火盆前面。仿佛没有感到狂风扑面,他举起手中的东西,那是竹笛和那枚精巧的小核舟。那个核舟,他也忘了已经戴过多少年。李琅琊望着它们,僵硬地笑了笑,然后重新把它们投入火中。
                  他转身,走到窗前,用力合上窗子。
                  “要变天了……”他低声自语。                                                             
                                                                                         (未完待续)


                  158楼2010-02-20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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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白。”皇甫端华站起来,一手仍然搭在佩刀上。他难得地没有穿战袍。一身黑色锦衣裹在身上,本来高挑的身材,加上他那种冷漠已极的神色,整个人简直像岩石冰块一般不可接近。
                    “你都不问问为何么?”崔乾佑竟然觉得有些失望。
                    小将连手指都不曾动过。“不该问的,我不想问。”
                    崔乾佑挫败地挑了挑眉毛,却突然听见皇甫端华问:“是不是灵武出兵了?”
                    “是。”崔乾佑一手支着脸,审视地打量他,“估计他们要直进,安将军咸阳一线首当其冲,人手不够——”
                    “罢了!什么首当其冲人手不够……别是军中无将罢?”皇甫端华仍旧站得笔直,却不阴不阳地丢来一句,卡住了崔乾佑下面的话。
                    “……”崔乾佑一愣,随即火冒三丈,“混账!谁说我军无将的?!”他清楚地看见对方眼角讽刺的意味,于是火气更盛,“皇甫端华,我奉劝你最好收敛些!你再能打仗,当初也不过就是我手下败将!”
                    “是啊!”端华挑眉,眼底神色冰冷,“在下也正对此事奇怪得紧呢!想当初我在唐军效力时不过一个小小裨将,不曾立下任何战功,将军您怎么就那么费尽心思地要招降在下呢?——连在下这样的败军之将,都当了稀罕,您说您这不是军中无将是什么?”
                    “你……!”崔乾佑给他抢白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这小将居然还有这样的口才。
                    皇甫端华懒得看他一眼,他转身欲走。
                    “等等……别怨我不曾警告你,皇甫端华,你这么说话,还想不想给自己留后路了?!”崔乾佑大吼。
                    “退路?”一丝笑容浮上他嘴角,端华转了半个脸,乜斜地看着崔乾佑,“我当年在金吾卫的时候,说话比如今还要唐突,您还没领教呢。”没等崔乾佑再次暴跳如雷,他已经一甩衣摆转身就走。
                    “在下领命——告辞!”
                    一些晶莹的水光浮现在端华的眼角,但他疾步而行,那些水光很快就干涸在风中了。
                    退路?他还要退路做什么?他皇甫端华,已经失去立场,无法在天地间立足了。他早就听说了——也该料到,当时误传自己叛变,皇甫家立刻上书李隆基,毫不留情地将他逐出家谱,不再认他这个儿子了。好罢,他原本也无所谓。
                    原本,这世上,能全盘接受他唐突语气,并且依旧温柔的人,也只有一个。如今连这个人他也失去了。
                    他之所以活着,只是有个执念,想再见李琅琊一面,无论用何种方法。
                    仅此而已。
                    房琯大军终于出发。房琯把军中事务统统交给了给事中刘秩与李揖二人。此二人皆为进士出身,哪里能多懂兵事,不过读了些兵书,能将兵法讲的滔滔不绝而已。房琯却也一厢情愿,认为这二人必有大才。
                    “叛军人数众多。”
                    有人如此劝过房琯。但老丞相不听。他把军队一分为三,按照常法三路进军。副将杨希文率领南军,刘贵哲率中军,李光进率北军。中北二军为前锋。事务交与李揖与刘秩。
                    朝堂上大臣们吵成一团。房琯亲自领兵出战,反对派大臣们找不到发泄对象——便是房琯在此,他们大约也不敢说什么——只得把矛头对准为数不多的支持房琯之人——只苦了这几人,在朝堂给人指指点点一刻不停。
                    李琅琊始终一言不发,他对一切都采取冷漠而回避的态度,只求独善其身,不求功业。其实他看得分明,当年潼关他曾经亲身感受到宦官监军的大弊,此番弄两个进士出身、不知兵事者监军指挥,将领与之必然失和。这和宦官监军相比,并不高明到哪里去。李亨那边他自知劝不动,于是亦不去劝。
                    他其实是蔑视这样的自己的。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变化,自己正在变得更加圆滑,更加……像一个为官者。李琅琊明白,自己也好,房琯也好,还有其他人也好,甚至是……当时的皇甫端华也好……不管有多少矛盾,其实心里都是想为国效力的。可为何大家聚在一起,就如此之难呢?
                                                                                            (未完待续)


                    162楼2010-02-20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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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虐吧虐吧,你就继续虐吧……


                      163楼2010-02-20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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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D。。。
                        于是……AK大又在这里埋陷阱么= =


                        IP属地:广东164楼2010-02-21 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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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文啊顶文~


                          165楼2010-02-21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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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65了呢~
                            等待90+...


                            166楼2010-02-21 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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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六)
                              秋意已经渐深,自房琯大军出征以来,灵武已经有数日不曾下雨。天干物燥的状况下,朝中有几位大臣府上连着走了好几次水,此事经由所有人互相一传,立刻变得微妙起来,有人说是不祥之兆。李琅琊本来心中不安,被朝堂上人心惶惶的议论这么一搅,更加觉得烦躁之极。结果有一日他终于在朝房里摔了茶盏,指着几个造谣生事的甩了脸色。给门下省丞相这么一顿数落,那些官阶较低的,也不敢多言,只是私下议论,人人都觉得李琅琊如今脾气越来越差。
                              李琅琊也气急败坏地发觉,自己以前那种好脾气不知哪里去了。他说是不管事,其实自从房琯大军出发,他心中就一刻也不曾安生过。要说他心中不急,那是自欺欺人。
                              颜月筝也发觉丈夫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她知道他是劳心太过,可她劝不住。
                              风在庭院中扫起满地的落叶,干燥的沙尘被扬起来,吹上窗棂。李琅琊下手中折子,想去关窗。他伸手去推那窗扉,却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阵隐隐的钝痛。勉强关上窗子,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谁知道喉咙里一下弥漫开了浓厚的血腥气。李琅琊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擦擦双唇,拿下来看时,素白的手指上虽然什么也没有,但口中血腥气依旧浓重。李琅琊走到桌子前,抖着手端起冰凉的残茶一口饮尽,咬着牙全数咽了下去。
                              他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其实他早就怀疑自己身体出了岔子,早在长安城的时候,种种征兆就已经暗暗显了出来。
                              他根本没和妻子提此事,但是他没料到病来得那么快,快得来不及他自己悄悄去找太医。也就是第二日晚膳的时候,颜月筝注意到了他时不时压抑着的咳嗽声。
                              “你怎么了?”
                              “啊?——有点伤风。”李琅琊拿箸的手指顿在半空,然后收回,不动声色地想掩盖过去。可那些咳嗽实在不合时宜,李琅琊起身,掩着口疾步往外面走。
                              颜月筝站起来便跟着跑了出去,美丽的女人身上长长的云锦,在夜风里随着她的步伐飘动着。
                              李琅琊扶着廊上柱子,颜月筝看见他举起素白的衣袖轻轻擦着嘴角。颜月筝的脸上蒙着一层冷冷的月色,她慢慢走过去,冷不防一把抓住李琅琊衣袖,借着朗朗的月色,她看见那只袖子上面有几丝深色的痕迹,一种浅浅的血腥气在风里很快散尽了。
                              她喘着气看着他,突然扑到他怀里,把他死死地搂住。李琅琊也不挣开,也不回应,半晌他才抬起一只手拍拍妻子乌黑光亮的发髻。
                              “月筝,不必担心。我明日便去找太医。”
                              “你这是在自己糟蹋自己啊!”颜月筝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你要有个好歹……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李琅琊僵着身子,他转身往廊子那头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突然问出的一句话,叫颜月筝全身一颤。
                              “我若是命不长久……你就找其他人嫁了罢。”
                              “……我不。”女子娇柔的身体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两人的目光绞缠在一起,倒像是一场不同寻常的对决。半晌后李琅琊轻轻叹了口气,收回目光。
                              在某些方面,他永远不如妻子坚强,永远抗不过她。
                              李琅琊对着颜月筝伸出一只手。“我明白了……月筝,你过来。”颜月筝一愣之后立刻明白过来,于是粉脸一直红到耳根,但她的眼里渐渐浮上一层浓重的悲哀。
                              ——因为她不愿离开,所以他想留下子嗣给她是么?他就那么想死?
                              “愣着做什么?”李琅琊见她不动,干脆一把抓住她手腕把她往房中带去。
                              心中纵有千般不甘,万般怨恨,又能如何?颜月筝殷红的唇被自己咬出了一个深深的惨白印痕,她的抵抗很是微弱,也很是不坚定。
                              这边安守忠在离咸阳几十里处按兵不动,当听说灵武朝廷派的是宰相房琯统帅军队时,安守忠不禁拍手大笑,一介迂腐老书生还想统帅几万大军?他知不知道兵书上写的东西其实只能做参考?战场波诡云谲,哪里是兵书上区区几行字就能说清楚的?这边正在嘲笑灵武朝廷鼠目寸光,那边兵士就来禀报,说是崔乾佑将军派来的援军已至。
                              


                              167楼2010-03-07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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