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会会。”安守忠站起来。先前送来的书信已经说了,此番带兵前来的,是唐军降将皇甫端华。他带了一万人前来。安守忠其实觉得奇怪,一个降将,无论如何也不能信任的,崔乾佑给此人这么多士兵,就不怕他带着士兵倒戈回去。
其实崔乾佑的部下也问过此话。当时崔乾佑哈哈大笑。
“他哪敢!以他这身份回去,还不立刻就被灵武朝廷料理了!”
“可您看那小子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为救颜钧……”参军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他没准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
崔乾佑收敛了笑容,狠狠地剜了部下一眼。
“老子爱让他带!你们少多嘴。”
部下噤声,当下不敢复言。
“在下皇甫端华,见过安将军。”帐外年轻将军抱拳行礼。
安守忠跟几个幕僚站在帐内,从撩起的帐门处打量着皇甫端华,也不说话。几乎是一见面,安守忠就感觉到某种不同于一般武将的气氛。一般来说武将性子大多比较豪爽,聪明的虽然也不会心直口快,但是至少没有像眼前这人一样的清冷——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端华依旧未着铠甲,那身黑衣随着庭下微微的风不断飘动,显出全身干净利落的线条。年轻将军俊俏的面孔上毫无表情,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样子。
“将军……就是听说这小子连下三镇……”
“有意思。”安守忠抬起一只手抚摸下巴,眼里闪动的全是饶有兴味的笑意,“崔乾佑倒也真是能耐,这样的人都能招降了来。”
当天晚上安守忠就明白崔乾佑这招降实在是个英明的决定。
开始安守忠手下还有些偏将对新来的皇甫端华抱有抵触,加上对方乃唐军降将,自然是看他不起的,故不愿让他参加晚上的例会。安守忠不动声色地平息了手下的怒火。于是皇甫端华坐到案前的时候,便发现有些偏将故意扭头不看自己。
他笑了笑,心中释然。一个连自我立场都已然失去的人,哪敢奢求他人的尊重?
“将军要驻守此地,等待房琯军队?”
“……是。你有什么建议,说说。”安守忠坐直身子。
“请恕在下不能同意。”端华轻轻施礼,但谁都看出来,他那个动作里并不包含任何的尊重意味,“将军当继续进军,直会房琯,不可在此等候。”
“为何?”安守忠看着他,“想来房琯离咸阳也不远了。”
皇甫端华站起身,他剔透的黑色眸子毫无表情地凝视着安守忠。“房琯一介书生不会打仗,在下曾与之有过数面之缘——”他顿了顿,因为他看见其他将领眼中分明的轻蔑意思,“虽然那时在下位卑无缘与之交谈,但从他人语言中了解,此人在战事方面,总爱僭越。”
“怎讲?”
“就是分明不懂战事,还要指手画脚。”端华毫无生气地笑了笑,语气平直,“战场变幻,将军若坐等,必给迂腐之人以机可乘,只能进军,房琯等人不善应变,军中又大多为文官,只有突遇,才能使之措手不及。”
帐内陷入一片沉默。有些人想要说话,可想想此人说的似乎确实有道理,只能咬牙不言。
“何况,我……我军兵少。此地乃是平原,若是正面作战,不占便宜。何况……何况房琯后方官道畅通,粮草运输相对便捷,若是我军久持而不能西进,后果——”皇甫端华顿住,“罢了。将军英明,在下何必多言。”
“……我凭什么要信你?”安守忠快速思索着,却近乎戏谑地打量着皇甫端华。
修长的手指在黑色衣袖的掩盖下紧紧地握起,刀柄上的花纹硌得手指生疼。于是所有人看见那个黑衣小将站起来,高挑的身子微微弯下去。
“在下随便一说,将军若不信,就请自便。”
这种轻慢和冷漠的态度激怒了所有人。可皇甫端华面上神色泰然自若,他掀开帘帐就走了出去。
“安将军!这小子……”
“简直是混账,他简直把您都不放在眼中了!”
“肃静!”安守忠道。他蹙起眉头,细细思索着黑衣小将方才的话。然后他伸出一只手按住面前图纸,不顾四起的反对声,他命令道:“照他说的做。不过,要让他打前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