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送走”了面目可憎的家伙，CDC里一片沉寂。
里奈还没有从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心里一片乱麻。
芹坐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希望借此传递给里奈勇气和力量，告诉里奈她并不是一个人。
每个人都严肃以待。纵使晖的事令所有人都很痛心，但眼下有比起个人更重要的事。接下来的会议里龙宫岛必须好好探讨今后的方向。
除了破釜沉舟的觉悟以外，大家尚有一大堆的疑问希望能从回归的总士那里得到解答。
“那么——”
“抱歉！我来迟了！”
史彦正准备开始会议，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
出乎意料，只见与佐间容子气喘吁吁地赶来。
“与佐间……”（澄美语）
容子站在门口，向着史彦向着众人鞠了一躬：“司令，请让我也一起参加会议。”
“可是与佐间…你……”千鹤关切地看着容子。
两度失去女儿，这种痛苦若非亲身经历只怕难以体会。尽管CDC人手紧缺，但却没有一个人勉强与佐间继续留在Alvis工作，因为那对她而言感情上无疑是种折磨。
“谢谢大家关心，我已经没事了。”
“可是……”
与佐间沉默几秒，露出温柔而坚强的笑容：“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遭遇悲伤和不幸的并不只是我一个人，在座的各位都曾在战争中失去过重要的人，即使如此大家依然站在这里战斗着，我的位子又怎么能一直空着呢。”
个人的命运和战争比起来实在太渺小了，为了不让更多人失去女儿，失去至亲，他们这些人必须在这里肩负起龙宫岛的未来。
痛定思痛，与佐间握紧拳头，再次恳请道：“请让我回来CDC吧，司令。”
“与佐间老师……”弓子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同样作为女人，与佐间是那样的坚强，同样作为母亲，与佐间是那样的无私。
史彦站起身恭敬地向着她回鞠一躬：“谢谢你回来，与佐间。”
这一刻，流进所有人心里的感动轻轻地拨开了悲伤的雾霾，让大家得以在严酷和艰难之中寻得一份温暖与力量。

短暂的重聚过后，有更严苛的命题在等着大家。
史彦双手合十托腮，缓缓说道：“新联合国由始至终所考虑的都是如何彻底消灭Festum。”
说着史彦看向总士：“那么Festum一方呢？Festum想要做的也是彻底消灭人类么？”
总士看着大家：“不是——至少不完全是。”
“不完全？”史彦斟酌片刻，“是指Festum内部出现分化的事么？”
总士点头。
“Festum是通过同化来达到排除异己的目的的。上一次作战中，残余的北极星核通过同化和吞噬其它核不断进化，如今已成为对抗人类的异界体中枢。”
这么一说，一骑脑海中忽然闪现似曾相识的画面。
“是那个巨大的家伙么？”一骑问道，“我看到了，那家伙在吞噬同类。”
总士点点头。沉默片刻后，向一骑说道：“那家伙想同化我的核，是你的母亲保护了我并将我送回岛上。”
一骑一惊。
“妈妈，她在和Festum战斗吗？”
“一直都在。”
总士重新看向史彦：“现在Festum内部已形成了以北极星核和妙尼雅这两大共鸣核为首的对立局面。”
史彦思索着：“也就是说，Festum对人类是肯定还是否定取决于两者谁能占据主导地位。”
“可以这么说。”
“……Festum内部也和人类一样有着竞争与分歧，红音他们的处境倒和我们有些相似呢。”（澄美语）
千鹤想了想，问道，“皆城君，北极星核为什么会想要同化你呢？”
千鹤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说起来，上次那个敌人似乎也是冲着皆城君的核而来的，像是早有目的似的。”弓子补充道。
总士沉默稍许，道出了关键所在：“与其说是冲着我来，应该说是冲着我体内的濑户内海星核因子而来。”
“濑户内海星核因子？”真矢疑道，“是指以前夺走岛人受孕能力的因子吗？”
新一代的孩子们对于出生之前的事大多是从大人那里东拼西凑听来的，对于那段历史并不太有实质性的理解与感受。
“不是的。”回答真矢的是西尾婆婆。
“如今人们常说的濑户内海星核其实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星核了。西元2085年人们在濑户内海发现了一种光子结晶体，这便是濑户内海星核的本源。最初到访的濑户内海星核原本对人类是无害的。宇宙生物学会发表了星核为高次元智能生命的结论之后，日本政府便展开了有关星核与人类进化的研究工作。后来濑户内海星核被强制分割成了三部分，分别由艾贝利西机关、国际能源研究公社、日本自卫队研究机关保管。再后来由艾贝利西机关所保管的星核又再度被分割用于Siegfried系统和Brunhild系统；国际能源研究公社所保管的星核后来被收归新联合国所有，由日野洋治植入到了MarkSein中；而日本自卫队研究机关所保管的那一部分在初期便开始了异样的增值，并于2114年暴走失控，受其毒素影响日本列岛上的生物全部失去了受胎能力。”
一口气说出了事件的始末，西尾婆婆停顿片刻，总结道：“也就是说无论哪一部分都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星核了。在人类的强制干预和影响下，濑户内海星核产生了变异，其本质发生了变化。”
总士接着说道，“起初超古代星核造访地球是希望融入地球的生态圈与自然同化，接着濑户内海星核受其吸引产生了共鸣于是也来到了地球。它们的因子遍布地球圈，更多的星核受其吸引也纷纷前来，成为地球生态圈的一部分。无论是超古代星核还是濑户内海星，原本的星核对地球的生物是没有敌意的。”
“超古代星核……原来真的存在……”（澄美语）
总士颔首，缓缓说道：“我知道的……”
“什么？”
总士阖了阖眼：“——知道濑户内海星核的愿望。”
“星核的愿望？”（一骑语）
总士看向一骑：“以前我的遗传因子曾经遭到濑户内海星核的入侵，所以当初才会发生那件事。”（注1）
一骑的身体微微一颤，视线落在总士左眼那道自上而下的伤痕上。
这么多年以来，对于总士曾经的种种遭遇他竟然全然不知。
察觉到了一骑的想法，总士补充道：“当初这件事被隐瞒了起来，知道的也只有特殊级别的几个人而已。”
“那么皆城君，你刚才说到你体内的濑户内海星核因子是指……”（千鹤语）
总士看向大家：“我和妙尼雅希望通过唤醒人类体内潜藏的超古代星核之力与Festum体内潜藏的濑户内海星核之力来引导双方走向相互理解与肯定。”
“人体内的星核之力……”（与佐间语）
“超古代星核的因子融合在人类的遗传信息中，只是由于进化的分歧而消退了，但是现在大自然已经赋予了人类选择的机会。”
“等等！”弓子心里一悸，瞬间明白过来，立马站起身，“你指的难道是美羽！？”
“是的。”
“可美羽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算她体内真有超古代星核的因子又能做什么？！”
总士转向史彦严正地说道：“她是人类的选择，也是人类的希望，真壁司令。”
总士的眼神中没有犹豫：“正因为美羽还小，无法凭借自身意识控制体内的星核之力，因此这种因子反而是把杀伤力极强的双刃剑，一不小心或许就会走向错误的方向。妙尼雅和我希望可以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引导她体内的星核因子。”
“错误的方向——”千鹤重复道，“意思是如果放任不管，在Festum的影响下美羽有可能成为和Festum相似的存在么？”
弓子大惊：“怎么会的……美羽她明明和普通孩子没什么两样，那种事……”
一旁的一骑忽然想起了前些时候发生的一幕，现在他总算有些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之前我的身体爆发了同化……”一骑回忆道，“当时美羽就在我身边，原本担心同化会波及到她，但是却恰恰相反，是美羽反过来消除了我身上的同化。”
“有这样的事？”千鹤惊讶不已。
“嗯。”一骑点点头，“我在想，和MarkSein类似，如果说可以化解对方的同化，那么只要越过一定的度，或许就会反过来同化掉对方。”
弓子和千鹤一惊。
没错，按照同化机制的原理这的确大有可能，而皆城总士所说双刃剑应该也正是这个意思。
“像Festum那样同化掉他人……”（弓子语）
总士看了看忧心忡忡的弓子，说道：“理想的均衡状态是既不会被Festum同化也不会同化他人。”
“原来如此。这便是人类未来的进化方向。”史彦忖度良久，“的确，由理解了星核的你来引导确实再合适不过。”
无形中，史彦将使命交付给了总士。
总士点头接过。

“皆城君！”
一旁的要澄美站起来，一脸焦急地说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救咲良吗？！她的同化……”
所有人顿时沉默下来。
那个至今仍沉睡在生命维持系统舱内的少女是大家心中深深的遗憾与牵绊。
芹和里奈跟着站起来：“皆城学长，请你帮帮咲良学姐吧！”
面对一双双怀抱着殷切期望的眼睛，总士下意识地看了看一骑。
“总士？”（一骑语）
总士移开视线，说道：“这一点恕现在的我无能为力。”
闻言，澄美低眉不语。
良久后，她摇了摇头：“抱歉，是我太强人所难了，就算是皆城君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我们的身体里不只是刻着归途，还刻着前路。将来一切都将从星核那里得到答案。”
“是……这样吗……”
澄美重复道，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
当人渴望着改变现状的时候，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继续向前。因为时间不会让任何人倒退回以前，只有向前才能找到所谓的“可能”。
于你，于我，于所有人——都一样。

散会后，众人陆续退出了会议室，剩下真壁父子和总士。
“你先回去吧，一骑。” 史彦如是说道。
一骑看看父亲，又看了看身旁的总士，点了点头。
待一骑离开后，会议室内只剩下史彦和总士两人。
眼前的皆城总士保留了人类的容貌与记忆，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实在很难将之与不久之前的那个星核联系到一起。
但是史彦很清楚，生命是不可复制的。
他开口道：“那个身体——”
总士淡然地摸了摸胸口：“这里面依然在跳动，不过和你们的不大一样，只是形式上的而已。”
“原本我并不打算在那个时候醒来，新联合国要找的其实是岛上的核。”总士的声音静若止水，“不过这样也好，对我来说其实没多大分别，只是个人的任性罢了。”
看了看史彦，总士犹豫片刻后问道：“倒是你，不说真的好么？”（注2）
史彦愣了愣，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的？”
“从核那里得知的。”
“你和岛上的核一直处于意识相交的状态么？”
“确实有通过交换情报进行交流，但因为之前我的核尚未成型，因此并没有进行实质上的意识相交。真正和操保持意识相交的是一骑。”
“一骑？！”史彦诧异。
他不知道一骑竟然一直与核保持着意识相交。
史彦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以一骑现在的身体状况，继续驾驶Fafner的后果你应该也知道吧……”
总士闭上眼，缄默着没有回答。
史彦饶有深意地追问道：“如果是你，会怎么做？”（注3）
总士睁开眼，眉头微锁。
这个问题他自己也问过自己很多次。
多到最后只剩下无奈。
“——如果可以的话我早那样做了。”
不是做不到，而是他不能。
这一点，处在同样立场上的史彦也一样。
所谓守护岛——这个使命太沉重了。
然而，再沉重也总得有人来背负。
对龙宫岛而言一骑是举足轻重的存在，倘若少了他整个岛将会失去依靠。出于私心而刻意将一骑调离危险的前线，这种事并非真的是在保护他，亦不是一骑所希望的。
总士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对一骑说了“不要再驾驶Fafner”，一骑一定会听从。但那只是因为这是自己的要求，而并非出于一骑自身的愿望。
正因为如此，总士才什么也不能说。
沉寂的会议室内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史彦低声说道：“一骑不也和你一样么……”
一样的为对方着想，却又一样的什么也不能说。
能够从自我的否定走向超我的肯定或许正是受到这种精神契合的驱使。
思忖片刻，史彦问道：“你之前在会上所说的并不是全部，是因为一骑么？”
总士没有回答，但史彦知道答案。
他严正地看向总士：“你和红音——究竟打算怎么做？”
闻此，总士露出坚毅而炯铄的目光，决然地回答道——
“让一切回归到本该存在的地方。”
注2：这里指史彦的身体积劳过度，而他本人并没有对他人说。
注3：史彦这句其实是在问总士“你会阻止一骑继续驾驶Fafner吗”，言下之意如果是总士出面制止的话一骑会听从的。

Chapter 03
收拾好行李一骑看了看时间。
已经一个多小时，总士和父亲究竟在谈些什么？
一骑坐到床边，静静地看着时钟上的数字变换。
直到听到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站起身来打开门。
门外正准备敲门的总士微微一惊。
一骑用果不其然的语气说道：“总觉得是总士。”
“和父亲的谈话已经结束了吗？”
“……嗯。”
一骑没有再追问什么。
进到屋里，总士一眼看见了放在墙角的行李。
“那是？”
一骑走过去：“这里原本就是总士的房间。以前因为看不见，为了不延误出击才住进这里。现在既然你已经回来，我的眼睛也好了，我想我还是搬回家里住。”
总士静静听着，小声说道：“……其实你没必要……”
“？”
一骑并没有听到，而是转过身望着总士。
然而总士没有再说什么。
抬头环视四周，这个他曾经住了好多年的规整的房间仍然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简约而单调，就连屋内的摆设和陈列也丝毫未变，仿佛流逝的几年时间都是假的。
“这里一点也没变。”总士缓缓说道。
“我想这样是最好的。”一骑脸上带着令人怀念的笑容，“这样就像你在身边从未离开一样。”
总士愣了愣。
一骑平静地说道：“常常在想,或许住在这里就能了解生活中的你。”
说起来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对于彼此的日常生活却知之甚少。
十多年不算短，却只留下错过。
等到想要去了解的时候，已经时不待我。
或许彼此都惋惜过，懊悔过，只是那时的少年们并不能体会其中的深刻，天真地以为时间多到足够挥霍，以为人生不会有离别。
重逢后想要说的话有一大堆，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显得有些笨拙的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半晌过去了谁也接不上下一句。
房间里很轻很静。
哔—哔—
听到声响，一骑和总士不约而同向着墙上的数字时钟望去。
六点整。
“……”
两人收回视线对望着。
“那个……”一骑开口问道，“要来我家吃晚饭吗？”
“吃饭？”
总士下意识地顿了顿。
“我家很方便。” 一骑认真补充道。
一骑的家……
总士回想起了那个家的样子：古朴的装潢，陈旧的摆设，满屋子的陶器，还有淡淡的泥土气味。
醒来后的总士曾经去一骑的家里看过，那是他第一次走进一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看着那些堆放的陶器，总士仿佛也依稀看到了在那些自己不在的日子里一骑独自一人坐在胚座前的情景。而天各一方身处于孤绝的北极的自己，也曾怀着同样的心情一次又一次地驰念着海的另一边。（注1）
想要去碰触，想要去了解那个自己所不知道的一骑的世界。
顺着一骑的步调，总士点了点头：“——好。”
这一次，填补上那些空白的记忆，追赶上那些错过的时光。
让它们和那些还未来得及化为言语的感情一起成为你，也成为我的一部分。
注1：指一骑和总士两人在漫长的时间里等待着重逢。

沿着半山腰的坡道，很快就到了市集。
龙宫岛人口稀少，说是市集其实远没有那样热闹。
一骑和总士笔直地站在蔬菜摊前。
第一次一起上街买东西，明明是再日常不过的事，两个大男生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
“总士喜欢吃什么？”一骑试着问道。
“……你打算自己做么？”
言下之意两个男生做饭没问题吧？
“嗯。”一骑点点头，“和父亲一起的时候都是由我负责做饭，现在有时也到沟口叔的店里帮忙。”
总士沉默片刻：“你还真是好用……”
“……”一骑微微汗颜，“是总士比较笨拙吧…从以前开始就是了……”
“……”
又是一阵沉默。
总士低头看了看菜样，直直地说道：“就做你拿手的吧。”
回到家时史彦并不在。
“大概还在Alvis吧。”
这对父亲史彦来说是常有的事，事务繁重时也曾有过彻夜不能归的时候。
一骑提着食材走向厨房，一开门的瞬间惊呆了。
整个厨房乱七八糟堆满了锅碗瓢盆，就跟大风刮过一样满目狼藉，俨然成了垃圾堆。
“……”
总士看着现场无奈地问道：“这个…就是你刚刚说的‘很方便’？”
一骑脑门一滴汗：“（我不在的时候）爸爸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是要怎样的功夫才能把不大的厨房搞成这样？
总士轻叹一声：“总之先把这里收拾干净再说。”
“嗯。”
一骑点点头，两人挽起袖子动作起来。
洗碗，擦拭，清理，摆放，一系列活儿干完厨房总算恢复了本来面貌。
收拾完毕后两人抬头一看，将近八点半。
“……”
结果买来的食材到底没来得及用上，晚餐只做了简单的咖喱饭而已。
两人面对面坐着。
总士低头看了看碗里香气腾腾的咖喱，据说这道以一骑名字命名的咖喱是沟口店里最畅销的招牌料理。不得不说一骑在厨艺方面的才能出乎意料，光是看动作的娴熟与麻利就知道。
说起来同样是自幼丧母的孩子，成长经历却截然不同。一骑练就了一身游刃有余的生活本领，而总士则完全缺乏这方面的能力。
总士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一骑端详着他的表情：“因为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是凭感觉做的。”
总士淡淡地笑了笑：“总觉得不是第一次吃。”
其实对现在的总士而言，吃与不吃，吃什么都没有分别。
人生有无数个第一次，他只是想要和一骑呼吸同样的空气，弥补那些过去未能做的事。
两个人静静地用着餐，勺子碰触到盘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期间，一骑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钟。
“已经快九点了。”
闻言，总士这才注意到天已经黑尽。
“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家有多余的床铺。”
感受到总士的目光正凝视着自己，一骑补充道：“还是说（住在）Alvis比较好？”
“我现在并没有在Alvis任职。”总士闭着眼说道。
末了，缓缓睁开眼，补充道：“那…就打扰了。”

夜很静，月光透过小小的窗户撒下一层朦胧的轻纱。
一骑和总士的床铺并排着。
是因为月光吗？躺下良久却迟迟没有睡意，反倒意外的清醒。
好长一段时间两人就这样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睡不着吗?”总士问道。
一骑望向天花板的视线没有移开：“嗯。”
平静的声音回响在不大的卧室里。
“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剑司和卡诺恩牺牲了，咲良变成了那样。明明不久前还在身边的人，转眼间却已经不在了。”
这种反差让一骑渐渐失去了实感。
“现在，连晖也走了。”
总士沉默片刻：“你在生气么？——对于晖的事。”
“嗯，总觉得很生气。”一骑的语气中有几分无奈，“但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晖。”
总士大概能够猜到原因。
“很多事并不是光凭言语就能理解，人总是要试过之后才知道。就让他去看清楚这个世界的真实，等到了解以后如果他还愿意回来，龙宫岛依然会为他敞开大门。”
听着总士的声音，一骑沉默着，想起了以前的事。
“我似乎也没资格说三道四，毕竟我也曾做过类似的事。”
说到这里一骑顿了顿：“我离开的时候，总士也是这样想的么？”
总士忽然缄默了。
隔了好久才缓缓说道：“我没有想过你会回来。”
不是假话，总士曾经以为一骑会永远离自己而去。
那个时候的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也做了最痛彻的觉悟。
不是和一骑一起活下去，而是和岛一起赴死。
一骑露出释然的笑容：“总觉得你会这么说。”
总士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做出最理智的回答。
‘对你而言，我们和Fafner哪个更重要？’
那时的一骑迫切想要知道自己对总士而言意味着什么，当他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是要总士在龙宫岛和自己之间做出选择。
一骑闭上眼：“抱歉，我竟然忽略了那样重要的事：没有龙宫岛就不会有我的存在。总士选择的并不是某一个人，而是岛上所有的人。”
“一骑……”总士借着淡淡的月光看着他。
“我想看看总士所见过的外面的世界，那样的话或许就能了解你了。只在意着自己的事而没能顾及到他人，现在的晖就像过去的我，总觉得无法放着这样的他不管。”
“你就是你。”总士断然说道，“你和别人是不同的。”
“这是——对总士而言吗？”（注2）
一骑清澄的眸子看上去平静而透彻。
他问出了这个曾经无数次想要问而没能问出口的问题，自然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短暂的沉默后，安静的屋内传来了总士的声音。
“——是对大家而言。”
“嗯。”一骑欣然闭上眼，“这就够了。”
以前的他是那样渴望听总士亲口说出，又那样害怕从总士那里知道答案。
但如今已然能够坦然面对了。
不论总士给出的答案是不是他想要的，他对总士的答案都不会变。
总士将他的全部都奉献给了岛，能够拥有剩下的一部分他就已经足矣。
一骑知道，总士无法再给予自己更多，自己亦不能再要求他更多。
因为总士，也有着自己的极限。
即使总士的第一顺位自始至终都是岛，但对一骑而言总士永远占据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
“让这座岛恢复成乐园，让这里成为所有人都能安心生活下去的地方。总士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也是大家的愿望——我想让这个愿望实现。”
“这个世界在Festum眼中是什么样的呢？”一骑一边在脑海里描绘着昔日的乐园，一边说
道，“曾经见过总士的世界里那片湛蓝的苍穹和大海。美丽而纯粹，有着包容万物的广博，我想那就是你所说的星核的愿望。”
“——也是星核给予的答案。”总士接着说道，“Festum也好，人类也好，尽管存在的方式不同，却都被这颗星球赋予了同样的祝福，那便是刻在我们身上的前路。”
“这里是重要的同伴们所在的地方。”一骑看着总士月光下的侧脸，坚定地说道，“我想和你一起存在于这里，总士。”
我也是——
我们所有人都一样，一个人是无法存在下去的。
在心中默默回答着，总士安然地阖上眼。
“晚安，总士。”
“晚安，一骑。”
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注2：这里一骑想知道对总士而言自己是不是特别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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罒ω罒好好啊，两个同居了说。楼楼加油啊(◕ω＜)☆

貌似都希望总士和一骑同住？ ^_^
其实只住了一晚，两人没住在一起。

巴恩兹一行人离开后，只有两名武装警卫和一名艾丽卡的属下守在门口，室内只剩艾丽卡和晖两人。
监控室内浑浊的空气渐渐沉淀下来。
艾丽卡看了看躺在地上一脸狼狈的晖，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然后掏出手绢递给他。
眼睛冒火的晖一把拍开她的手。
艾丽卡笑了笑，气定神闲地说道：“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在这个时候逞威风能有什么意义？”
“卑鄙！这一切都是你害我的！”晖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你一定在想，找上我是你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吧。”艾丽卡似笑非笑地说道，“但是，就算不是我，新联合国其他人也会这么做。”
艾丽卡冷冷地说道，“你应该很清楚，我就是这样的人。而选择跟我这样的人一起走的，是你自己。”
晖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咬牙愤恨地看着她。
“我说过带你离开那个岛，事实上也确实这样做了。除此以外我没有向你承诺和保证过任何事，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而已。我与你原本就是敌对立场，除了相互对抗与利用之外不存在其他的关系，你的卑鄙一说又是从何谈起？”
晖紧握的拳头颤抖着，指甲嵌进手心里，传来阵阵刺痛。
“既然如此，你刚才又为什么救我？！”晖嗔怒地质问道：“干脆让我死了不是更好！！”
艾丽卡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
“不管怎么说你到底还是帮过我不少忙，如果不是你我大概也不能顺利逃不出那个岛。”
“呵……”晖嗤之一笑。
艾丽卡也跟着不痛不痒地笑了笑：“你就全当我是在假惺惺好了。如我刚才所说，你还有利用价值。”
“别妄想了，我死都不会听你们摆布！”
艾丽卡笑了。
“你笑什么！？”晖质问道。
艾丽卡收起笑容，换上如刀般锋利的眼神，走近他。
“我说你这个人，明明怕死怕得不得了，却还口口声声自欺欺人。”
晖顿时一颤，犹如跌落万丈深渊。
厚厚的泥土从四面盖过来，连最后一点光亮也终于被掩埋。
他就像个被活埋的囚犯，再也无法呼吸，再也挣脱不了。
看着因备受打击而满脸惊讷的晖，艾丽卡眸子里闪烁着清冷的光。
“事已至此，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劝你最好还是和我们合作，这样对谁都好。”
“合作……”晖失神地重复着。
艾丽卡缓缓说道：“一开始，我们每个人都像你这样牲畜无害，但最后就会明白，不这样就无法保护自己。”
晖的声音几分嘲讽几分混乱：“你是要我去驾驶Fafner么？”
“没错。”
眼见晖产生动摇，艾丽卡乘胜追击：“现在的你已经被所有人遗弃，就算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但是如果你能坐上那个，或许能够找到那么一点存在的价值与容身之所。”
晖的表情很是悲伤，宛如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
“容身之所？……这里？”
与其说是在问艾丽卡，不如说在问自己。
不断地 ，反复地，问着已渐麻木的自己。
艾丽卡最后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不听从，我就只有杀了你。这一点请你记清楚。”
说完，艾丽卡转身走出了监控室。
离开后，艾丽卡向身边的随从小声问道：“吩咐你的事都安排好了么？”
“已经安排妥当。”
艾丽卡点点头：“立即给他注射药物。初期或许会产生剧烈的排异反应，派人寸步不离地看着他，随时记录情况，每八小时向我报告一次。”
留下这句令人不寒而栗的命令，艾丽卡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Chapter 05
卡诺恩的葬礼举行在一个星期以后。
龙宫岛面向大海的山丘上长眠着许许多多入土为安的灵魂。每一个灵魂都有一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曾经活在这片土地上。
他们植根在这里，与天空为伴，与大海为邻。他们的人生幸福过，灿烂过，也悲伤过，而如今都已归入永恒的平静，只长长久久地伴着活着的人，一起守候与见证着这座岛发生的一切。
宇佐间容子静静地站在墓前，不发一语。
短短的十几米距离间，长眠着她的那个女儿。
不想怪咎于命运，是战争从她身边一次又一次夺走了重要的东西。
天很高很蓝，包容着这片宁静的土地，也包容着逝去的生命。
四周寂静无声，偶尔吹来的风拂过脸颊，轻得像是谁人的叹息。
又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是大家必须接受的现实。
肃穆而立，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痛心不已。
那个时候，为什么没能及早发现新联合国的阴谋？那个时候，为什么自己不在卡诺恩身边？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救起受伤的她？……
那样的话，或许她就不会离开。
如果人生一定要有离别，又为什么要让大家相遇？
所有人恭敬地向卡诺恩深深鞠了一躬，感谢原本不是岛上的人的她为岛做出的牺牲。然后所有的人都沉默着，和这里的风一起陪伴她走过最后一程。
“为什么会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芹死命地摇着头，哭得像个泪人。
“……卡诺恩……”真矢的眼泪也跟着泫然而下。
一骑和总士静默着，仿佛听到周围的风也在哭泣。
‘能遇见你真好，一骑。’
‘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卡诺恩和我认识的其她女孩子都不太一样，所以一下子就记住了。’
‘来年也一起参加运动会吧。’
‘约好了。’
‘卡诺恩在战争结束之后想做些什么呢？’
‘说的也是，如果可以的话，等战争结束和平来临之后就去周游世界吧。’
声音仍萦绕在耳，说的人却已经不在。
曾经多少次并肩战斗患难与共，无论幸福还是不幸也一起分担。
记忆中的少女依然英姿煞爽，只是那个约定却永远只能封存在回忆里，那个梦想也只能停留在这片土地上。
一骑的心脏被狠狠地揪扯着，却始终流不出一滴眼泪。

里奈缓缓走上前献上一束花。
“对不起……卡诺恩学姐……对不起……”
泪水潸然而下，里奈不住地道着歉。
西尾婆婆站在她身后，沉默着深深鞠了一躬。
“——事到如今说对不起卡诺恩学姐就能回来了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墓地的沉寂。
“堂马君！”
所有人惊讶地注视着身后赶来的堂马。
自从事发之后堂马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他的出现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大步跨上，他悲伤地凝视着卡诺恩的墓碑，最终没能咽下夺眶的泪水。
“道歉就可以追回逝去的生命么？！”堂马愤怒地控诉道，“那家伙明明可以救卡诺恩学姐的！！他却选择视而不见！”
“堂马君，别这样！”芹冲上前拦住他。
“是晖背叛了大家！事到如今还能说他没有做错么？！明明是岛上的人却做了新联合国的帮凶！比起凶手来更加不可原谅！！”
悲伤与愤怒，矛盾与指责，纠缠着每个人，让这片平静的土地爆发出沉重的恸哭。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谁都不想这样的……
芹一面拉住堂马，一面拼命抹去脸上的泪水。
里奈看着因愤怒而燃烧的堂马，替晖承受着责备，任泪水泛滥。
“已经够了……堂马君，请不要再说了……”宇佐间容子悲恸地劝慰着：“……不是里奈的错，也不是大家的错……”
堂马愣愣地看着容子温柔的脸，转而看向从刚才起就在不住颤抖着的里奈，痛苦地咽下所有的悲伤。
与佐间老师是以怎样的心情对自己说出这番话？
不是任何人的错，他只是怪没能留在卡诺恩身边的自己；怪连重要的人也保护不了的自己；怪不得不让失去女儿的母亲反过来安慰自己的自己。
看着颓丧的堂马，总士走上前果断地问道：“驾驶Fafner去帮卡诺恩报仇，或是就此一蹶不振逃避战斗，你选哪一个？”
“皆城君，那种事——”
真矢因总士此时此刻这番不近人情的话皱起了眉头。
然而总士并未理会，目光仍然直直地逼向堂马。
“……我……”
各种思绪缠绕的心头，堂马踌躇着，好几次欲言又止。
“你选哪一种？”
总士的声音有着压倒性的镇定与魄力，让堂马在混乱的边缘唤回了一丝冷静。
如果换做是卡诺恩学姐的话会怎么做？
自己真正想做的又是什么？
‘这里是我的家，所以无论天涯海角都一定会回到这里。’
看着镌刻在石碑上的名字，一种比笑容还要温柔，比泪水还要悲戚的情感溢了出来。
堂马狠狠握紧拳头，从齿间拼凑出一句抽咽话语：“……我并不是为了这些而存在的……不是……”
咬紧牙关，堂马一字一句地喊道：“我只是，只是想要保护重要的人和重要的地方。”
声音连同决心一起在风中回响。
总士的表情缓和下来，带着信任说道：“这就行了。”
Fafner不是杀人的工具，战斗的目的不是复仇。
Fafner也好，战斗也好，都不是为了破坏而存。
错误和消极的动机只会带来悲剧的收场，所以不论堂马选择的是先前所说的哪一种，史彦和总士都不会再让他继续战斗了。
庆幸的是，他最终选择的不是复仇，也不是退缩，而是守护。
“堂马。”一骑走过去扶住他的肩。
堂马缓缓抬头：“……一骑学长，我……能够变强吗？”
“嗯，一定会的。”一骑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很坚定，“会有我们记得她。所以这里，就让卡诺恩安心地走吧。”
放下比拿起更难，原谅比怨恨更需要勇气。
眼泪滴落在石阶上，堂马咬紧牙用力回握住一骑的手。
起潮的时候，周围的风轻轻掠过，仿佛是要为大家擦干脸上的泪水。
来到世上时不着寸缕，离开的时候也不会带走任何东西。
人的一生，其实既没有得到也没有失去。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渴望着能够活在他人的精神世界里——因为那是我们曾经存在于此的证据。

Alvis的最底层，Valkyrie之门缓缓开启。
浅红色的光从门后传来，里面沉睡的是龙宫岛的核心。
从前，总士时常独自来这里看望乙姬，而现在，他身边多了重要的同伴，已不再是一个人。
过道的尽头，女神之岩的中央便是巨大的人工子宫。在晶莹的红色液体的浸润中，隐约可以看到一具人形。
尽管一直不断地在对话，尽管彼此就像朋友一样熟悉，但这却是一骑第一次切切实实地用视觉确认操的模样。
年纪比自己略小一些，以人类的外表来看约莫十四五岁，及肩的头发轻盈地漂散在液体中，若隐若现的面容看上去很清秀，神情怡然而沉静。
“果然……和想象中的很像。”一骑笑着说道。
【初次见面，一骑。】
【欢迎回来，总士。】
【还有美羽也是，谢谢你们来到这里。】
操通过意识与三人进行着对话。
一骑走上前：“一直以来谢谢你，操。”
【我只是为你引路而已，真正做出决定的是你自己。谢谢你一直保护着这个岛，一骑。】
一骑闭上眼，露出温和的笑容：“你也一样，操。在北极星核与各地Festum持续活动的影响下，如果不是你均衡了岛上的Mir，我和大家身上的同化大概早就爆发了，是你一直在保护我们大家。”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样而已，比起这些，今后才是关键——】
总士走上前，坚定地说道：“最初的星核选择融入地球的生物圈，选择与人类的遗传因子一起存在下去，因为这正是星核的愿望。人类教会了Festum存在，教会了它们生命，教会了它们痛苦，也教会了它们智慧，现在，轮到我们来教给它们‘心灵’。”
【那样的话，Festum也将给予人类祝福——名为理解与共存的祝福。】
“妙尼雅开拓出的道路将会是我们的另一个希望。”
总士的视线好似正越过眼前看着更加遥远的彼方：“总有一天，星核会回归自由，然后人类也是。星核与人类都做出了选择，因此才有了妙尼雅和我的存在。”
说着，总士看了看身边的小女孩，补充道：“——还有美羽也是。”
闻言，美羽看了看总士，又看向眼前沉睡着的人，用稚嫩的声音说道：“美羽也在这里哦。”
【谢谢你们。】
沉眠中的少年好似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总士和一骑想做的事就尽管去做吧。】
【保护这个岛也是我的责任，我就在这里——与你们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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